本书由书本网【会员】为你整理,更多txt好书敬请登录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大清太子爷 作者:沉琴绝酒 文案 穿越成胤礽,他绝不愿坐等三十几年后的被废! 学着做一个规规矩矩又合众人口味的太子爷,真心不易。 有一个优秀的皇阿玛,还有一群正在慢慢长大的兄弟,胤礽长叹,太子的前途纵然是光明的,但道路却是曲折的! 作者菌有话说: ①本文走男主向,努力日更,绝不弃坑。 ②本文情节与历史有出入,时间事件会根据情节调整,不喜慎入。 【注①】请仔细端详分类,本文是言情文,BG走向。 【注②】金亡后,满洲及至清,有称名不举姓的习惯。比如索额图,清代文献中从不写赫舍里索额图,只作索额图,时人称之为索相、索中堂、索大人,其府也可称为索府。文中涉及到的一些人物也会沿用此习惯。不当之处若有依据,可请指正。 内容标签: 历史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胤礽 ┃ 配角:康熙,孝庄,孝惠,一众后妃,兄弟团 ┃ 其它:清穿,太子爷,胤礽,康熙,清朝兄弟军团 编辑评价: 一朝穿越成胤礽,他绝不愿坐等三十几年后的被废!他努力规规矩矩地做个合乎众人口味的太子爷,可是事与愿违,在这条曲折的王者之路上,他注定躲不过周遭的猜忌、陷害、争斗……作者以康熙朝皇太子胤礽为线索人物,以九龙夺嫡的复杂斗争为背景展开想象,通篇情节紧凑引人入胜,将皇太子胤礽跌宕起伏的一生表现的淋漓尽致。 ================== ☆、第1章 “奶娘,你过来。” 胤礽自乾清宫跟康熙一起用过午膳后,就回了自己的屋子,进屋后就直接赶走旁人,只叫了一直守在他屋里的奶娘顾氏过来。 他身边八个奶娘,八个保姆,这顾氏是奶娘中领头的人,是他额娘赫舍里氏留给他的人,正黄旗旗下包衣出身,自然对胤礽是格外的尽心尽责的照顾了。 在这八个奶娘之中,胤礽最信任的,也是她。 顾氏忙应声过来:“太子爷有何吩咐?” 胤礽见屋中无外人在场,便垂眸将自己的袖子挽起来,将一截白生生的小臂给顾氏看,他盯着顾氏低声道:“奶娘,自晨起后,我一直觉得身上热得很,外头的树枝儿明明都结霜了,我却一点儿不觉得冷。不只是这样,奶娘你看,我的手上陆续再起这样的小红点儿,又痒又疼,之前还没有的,现在我身上好像越来越多了。” “奶娘,你看我这样,是不是出痘了?” 他并不是原本的胤礽,准确的说,他是穿越到这废太子身上的。 康熙第一任皇后赫舍里氏于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三生下嫡次子后,因难产大出血而亡。 那可怜的嫡次子也在一生下来就随母而亡,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穿越而来,替代了那孩子,成了康熙的嫡次子胤礽,并于次年被册封为太子。 刚满三岁的太子体内装着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他学不来幼子的稚嫩无知,自小就沉稳持重,康熙和孝庄都非常喜欢他,赞许太子聪慧早熟,将来必成大器。 顾氏一看胤礽手臂上的红疱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她的幼子就是得天花而夭折的,所以她认得那玩意儿,当下褪尽了脸上的血色,颤着声音道:“太子爷,这是天花啊!” 顾氏急忙抽回放在胤礽额头去试热度的手,心慌意乱之下,甚至连规矩都顾不得了,手忙脚乱地往外冲:“奴婢这就去禀报万岁爷,太子爷别怕!奴婢这就去找御医来!” 太子爷已有高热反应,只看手臂上的红疱也已经熟透了,想必全身都已发了,这必定就是天花,绝不会有错! 胤礽一把拉住顾氏的衣袖,不许她往外跑,可他力气太小,根本拉不住顾氏,情急之下,他拧眉就伸脚在顾氏的去路上绊了她一下,顾氏唉哟一声摔了个狗□□,胤礽这才走到顾氏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顾氏:“奶娘,你不能慌。若真是天花,你这样叫嚷,宫中会大乱的。你先派个人去悄悄告诉梁九功,跟他商量一下,再让他去告诉皇阿玛。宫中多半人没有出过天花,为免天花肆虐,我想,我还是离宫比较好,也免得太皇太后那么大年纪了,还要避出去。” 胤礽身上很难受,他说了这些话,觉得自己支撑不住了,只能去坐下,调匀呼吸慢慢的出气吐气,强迫自己不要晕过去。 在现代根本没有天花这种鬼东西,他现在得了这个病,真是活受罪! 顾氏摔疼了,爬起来之后反倒是冷静了下来,见太子爷强撑着比她还要冷静,心里倒是有些心疼,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忙小声道:“太子爷安坐,奴婢这就去告诉梁总管。奴婢会叫出过天花的人来伺候太子爷,太子爷只记住一条,千万不要出去吹风。” 胤礽忍着体内高热和乏力,咬牙道:“你快去,不必啰嗦!” 等顾氏告诉了康熙,康熙闻言大惊,顾不得安排后宫就宣了御医赶到了胤礽这里时,胤礽已经支撑不住而昏睡过去,看起来人事不知,身上穿着衣裳看不到,但却能看见露出来的皮肉上皆有红疱,看起来非常的触目惊心。 康熙见宝贝儿子如此行状,他是出过天花的,知道这不是刚出时的样子,心想这些奴才太过惫懒,竟疏忽至此! 康熙当即大怒,指着一屋子的奴才怒叱道:“太子如此,为何直到此时才报!” 他眼睛一瞪,向着顾氏道:“你来说!” 顾氏不敢欺瞒康熙,将胤礽前后种种都说了一遍,康熙听罢,也是心疼儿子到此时还这般思虑周全的心思,更心疼他小小年纪就如此冷静不肯叫嚷,心里也自责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失职,竟没有察觉儿子的异样,当下心里那一份苛责之心倒也淡了,只拧眉道:“他这是孩子话!不必听他的!哪有太子出痘还要避出去的道理!病人是不能移动的,要避也是旁人去避!胤礽是朕的爱子,又是太子,朕怎么舍得放他去外头养病?真是傻话!” 康熙念叨了一通,心中仍是记挂儿子,倒是有意无意的放过了这些奴才,直接就问御医:“太子如何?” 御医一看便知太子确实是天花,诊脉确定之后回道:“回皇上,太子爷确实是出痘了。还请皇上按例下旨。” 先帝顺治爷是天花不治身亡,孝献皇后也是出天花而死,那时就有例子了,主子们出痘后宫中该如何应对,如今只需按例照做即可。 康熙是出过天花的,无需离宫避痘,他思虑片刻,即下旨道:“给佟贵妃传旨,让她主理宫中阿哥、公主们离宫避痘之事,告诉她,叫宫中未种痘的阿哥公主们速速离宫避痘!待太子好了之后再行回宫。朕和太皇太后都不离宫,朕要在此守着太子,传谕内阁,将奏章皆拿至此处,朕就在这里批阅。” 自八月钮祜禄氏薨后,宫中无后,后宫庶务都暂由佟贵妃主理,这件事交给她,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过,谁也没有注意到,昏睡中的胤礽在听到康熙旨意的时候,眉心跳动了一下,他其实并没有昏睡到人事不知,他只是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没有力气说话,连扇动睫毛的力气都没有,所以在外人看来,太子是人事不知了。 其实,从康熙进来到他下旨,这些事胤礽全都知道,那些话他也都听见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康熙竟将他看得这般重要,不肯将他移出去,倒是把宫里大半人口都弄出宫去了,独留下他和孝庄来陪着自己。 胤礽心里很感动,这人只要病了,就会变得脆弱敏感,他虽然自诩有着成年人一样坚硬强壮的灵魂,自信能够抵御病魔的侵害,坚信精神是可以驾驭*的,但是他的身体还是个小孩子的身体,心也是小孩子的心,这几年从零岁活到三岁多,康熙对他的爱护他桩桩件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使他体会到从未体会过的深沉父爱究竟是何等的滋味。 他没有想到穿越一回,顶着别人的名字活着,反倒是有了一位父亲,而他,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将康熙真的当成了自己的父亲。 胤礽在心里苦笑,命运可真是能捉弄人,活在现代的时候,他从不知有父亲相伴是什么滋味,只明白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感觉,然穿越之后,他自出生起就失了母亲,倒是有一位对他爱护有加的父亲,只不过,这又是一个不能体味父母双全滋味的人生。 孝庄闻听曾孙出痘,也是与康熙一样的焦急,她从慈宁宫赶来,康熙一见了她来,反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了:“皇祖母年事已高,怎敢劳动皇祖母过来瞧胤礽呢?胤礽这里,有孙儿就足够了。” “你知道什么!” 孝庄不理康熙,走到榻边去瞧胤礽,见小小的人脸蛋烧得通红,用手一摸温度烫得惊人,脸上身上都是发亮的红疱,孝庄试着叫了几声胤礽的名字,等了片刻没有回应,孝庄心下一叹,这才转身坐在床沿上,对着康熙道:“你当初出痘,是我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你十多天,直到你好了为止的。那时候,你就在我慈宁宫里住着,我天天都能看见你,你就在我身边,我这心里头是放心的,我知道你肯定能好起来。可是玄烨啊,胤礽如今跟你可不一样!” 康熙知道孝庄想说什么,却装傻道:“孙儿不明白祖母的话,胤礽和孙儿哪里不一样了?孙儿不也是这么衣不解带的照顾他么?” “你还问我?” 孝庄皱眉道,“你是皇帝,你有政务要处理,你怎么能像个女人一样精心照顾胤礽呢?这么多年了,都是别人照顾你的,我问问你,你会照顾人吗?我知道你疼爱胤礽,可你终究不能时时刻刻在他身边照顾他,你有你的事情需要去做,而胤礽所需要的照顾,是你根本给不了的!” 见康熙不说话,孝庄又叹道,“我早就与你说过,胤礽需要一个额娘,你却总是不肯答应,这几年我体谅你,没有再提出此事来,但你好好想想,倘或他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细心体贴的额娘照顾,他还会到现在才叫你发现他出痘了吗?方才御医可是说了的,若再耽搁几个时辰,他这条小命,也就救不回来了!” 康熙还没有说话,就听见榻上原本沉沉昏睡的小人儿,难受的皱着眉头,于昏睡中吐出喃喃呓语:“额娘……我好疼啊……好难受……额娘……” 就这一句额娘,瞬间便让康熙红了眼眶,眼泪几乎是夺眶而出了。 ☆、第2章 孝庄的话戳中了胤礽的心,那喃喃唤额娘的话,是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来的,他是故意这样说的,因为他想要额娘,真的很想要一个。 从前孝庄也不是没有提及过这事,孝庄以为他年纪小还不懂事,也不避讳他在跟前,直接当着他的面儿跟康熙提过此事,但康熙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拒绝了孝庄的提议。 “朕不放心。皇祖母,朕会照顾好胤礽的,他不需要额娘。” 不放心什么?孝庄没有问,因为她心里却明白。 胤礽是嫡次子,又被册封为太子,赫舍里氏去后,即便皇上再立钮祜禄氏为皇后,就钮祜禄氏那个病恹恹的样子,怎能抚养胤礽?更不要说钮祜禄氏素来跟赫舍里氏就不睦了。 钮祜禄氏死后,佟贵妃在后宫一家独大,但佟贵妃膝下已养了胤禛,不适合再养着胤礽了。 这还只是眼前的情形,要是早几年,后宫嫔妃中,就更没有适合养胤礽的人选了,这也是孝庄在被康熙拒绝后一直保持沉默的原因。 胤礽的身份牵系重大,又极为敏感,为他再挑一位额娘,皇上不放心的事儿就太多了。 但孝庄的提议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在父子二人的心上拉口子一般,不仅割得康熙心中隐痛鲜血淋漓,更割得胤礽心口疼痛不已。 胤礽拼尽全力喊出来的话,听在康熙和孝庄耳朵里,实则跟蚊子哼哼没有多大的区别,病重的人,哪里真能喊出来呢?但也就是这样蚊子哼哼的话,听得两个人心中都酸涩不已。 “你可听见了?到底还是年纪小,不管平日里怎么稳重,这心里头终究是想着额娘的。” 孝庄看着康熙忍泪,心里也难受得很,“我知你放不下赫舍里氏,你心里也觉得后妃们都是养不了胤礽的,但你不能老这么着,你若是选不出来,我替你选一位出来可好?” 康熙瞧着昏迷不醒的胤礽,望着他肖似赫舍里氏的脸型,泪意忍都忍不住,眼泪簌簌落在手背上,都让他给抹掉了,赫舍里去了也有四年了,他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胤礽的,结果却将他照顾成了这样,倘或赫舍里知道,大概也会心疼吧? “你一个人做不了严父慈母两个角色的。我也知道你的顾虑,你大概想着我当年就是一个人把你养大的,你又为什么不能自个儿教养胤礽呢?可是孙儿你想想,教养皇帝能和教养太子一样么?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做太子可比做皇帝难多了!将来你们父子若是一时恼了不高兴了,你是皇帝,又是严父,难道还能拉下脸去哄太子么?到了那个境地,中间没个调停的人可不行!” 见康熙不说话,孝庄一叹,又劝道,“胤礽自小稳重,这性子倒不随你,倒是随了赫舍里氏。这孩子平日里从不提额娘二字,就是偶然在我那里瞧见胤禔跟惠嫔撒娇,他也是默默的垂着眼睛不看他们,可我看了着实是心疼。这回大概是他头一次喊额娘吧?” 孝庄为了劝动康熙,瞧着沉默不语的孙儿,不得不下一剂猛药了:“你最遗憾之事,不就是幼时未能承欢父母膝下么?如今胤礽想要额娘,你忍心不满足他?即便不能给他真正的额娘,给他一个真正关心他爱护他的人替代额娘的角色也好啊!” “皇祖母方才也说了,您是知道朕的,胤礽是太子,做他额娘的人必不能是妃子,就是贵妃也是不行的,” 康熙眸光闪动,他抬头看了孝庄一眼,忽而就笑了,“朕想着了,当初朕是皇祖母教养长大的,如今胤礽又正值幼龄,不若皇祖母来教他?若是皇祖母能教养朕的太子,朕必是肯的!” 胤礽听了这话,默默地想,如今康熙后宫并无妃子,只有几个嫔,妃都不能养他,更何况是嫔了。贵妃也不让养,康熙言下之意,是想表明只有皇后才能养太子? 可如今距离钮祜禄氏去后不足一年,康熙想必是不会立后的。胤礽想着康熙的后半段话,心中哂笑,孝庄年事已高,怎么可能还有精力照顾小孩子和承担教养太子的重责大任呢? 康熙这话的意思,是压根不想让任何女人来做他的额娘吧? 果然,孝庄听了康熙这话,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皇上这话真是偏了!从前赫舍里去时,我就明告诉过皇上,我已拉扯大了一个孙子,已是耗尽心血了,哪里还能再教养曾孙呢?” 皇上虽在笑,眼睛里却冷冷的,孝庄觉得,皇上听了她的话未必是高兴的,但是她既然存了这个心思,就是惹了孙儿不高兴,她也是要说的,眼瞧着孙儿像是松了口的样子,她必得加把劲,总要办成了这件事才好的。 孙子的事情她是亲力亲为的,到了曾孙那里,她精力有限,实在是顾不上了,但这却不妨碍她给皇上推荐人选:“皇上看太后如何?” “她没有子嗣,性情温和,又是皇上的嫡母,太子与她,不正是我与皇上这样的关系么?由她来教养太子,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胤礽怎么也没想到,孝庄提出的人选,竟是仁宪皇太后。 说起这位皇太后,在顺治朝时期,也是个可怜人了,若非孝庄庇护,她也会和顺治的第一任皇后一样得到被废的下场,顺治后来虽没有废她,但是她在顺治朝也没有什么存在感,即便到了康熙朝,若非时常看见她侍奉在孝庄左右,大概宫里的人也会忘了后宫还有位深居简出的皇太后存在。 仁宪太后是孝庄的侄孙女,同为博尔济吉特氏,她却没有孝庄的聪慧博学,更没有孝庄的政治手腕,与康熙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二人不过是名义上的母子而已,因此她这些年皆是依附孝庄,若无孝庄扶持,她又不通满语汉文,若又失了康熙的尊敬,只怕在宫中难以存活。 即便是活着,也只是表面风光,她得不到康熙的尊敬,将来的日子可想而知。 胤礽几乎是在须臾之间明白了孝庄的心思,她这是在为仁宪太后铺路,也是在为博尔济吉特氏铺路。 孝庄此举,可谓是意义非凡,对任何一方都是有好处的,在胤礽看来,孝庄提议也是不错的,仁宪太后教养他这个孙子,若是将来能够开花结果,也不失为又是一段佳话。何况,仁宪太后性子很温和,待他也是很好的。 只不过—— 胤礽默默的在心里数了1、2、3…… 果不其然,片刻后,这个提议立刻就遭到了康熙的否决:“祖母,皇额娘她不通满语汉文,经史子集一概不晓,若是教养一般的皇阿哥也就罢了,太子是国之储君,怎么能让皇额娘教养呢?” 康熙与这位嫡母的感情很生疏,他对孝庄有很深的孺慕之情,对皇太后可没有。 他八岁丧父,十岁丧母,从前为了避痘在宫外养至五六岁才回宫,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欢,本该疼爱他的嫡母也没有给他应有的温暖,反而是祖母给了他渴盼已久的亲情,如今他的儿子又不是父母双亡,为何要这个嫡母来教养? 就是一般的皇阿哥,康熙都不想给皇太后教养,更不要说胤礽是他的继承人了! 不管这是祖母的心愿,还是那位嫡母的心愿,他都不能答应! 他好好的儿子,可不能让这样的女人给养废了!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好,康熙有些歉意,缓和了下心情,当下又道:“祖母,朕知道您的心思,朕也知道您的用意,可这件事朕没法子应下。要不然、要不然皇太后实在觉得寂寞想养阿哥的话,不如将荣嫔生的阿哥抱去养着?” 说这话出来,康熙也觉肉痛,前头几个阿哥都夭折了,如今也只有胤禔、胤礽、万黼(fu,三声)胤祉和胤禛好好的,胤禔都六岁了,该入上书房念书了,果断不能给太后,胤礽不行,万黼病恹恹的,自然不能给太后抚养,胤禛已给了佟贵妃,那就只剩下一岁的胤祉最为合适了。 可怜荣嫔接连给他生了五个儿子,前头四个皆殇,就胤祉活了下来,要是把胤祉给了皇太后,那就真是委屈了荣嫔啊…… 康熙叹息,到底还是儿子不够多,自己养都不够,还有人出来跟他抢,真是郁闷! 哪知孝庄听了康熙这话,不怒反喜:“皇上原是担心这个?” 她还怕皇上不讲理由的一口回绝了,如今讲了理由再拒绝反而更好,这证明尚有回转的余地。 “皇上不必担心,我来时已嘱咐过太后了,太后也答应我了,她愿意学满语汉文,经史子集也愿意读,纵使不能精通,也绝不会什么都不懂的。这样一来,太子在她身边,也就不会语言不通不能交流了,” 孝庄笑道,“太后听说能抚养太子,心里很是感激皇上,这回太子出痘,太后也很是焦急,她与我说了,要亲自来此照顾太子,一会儿我回去后就让太后也搬过来,你们母子、祖孙三人,好好培养培养感情。” 这表明孝庄是不打招呼的就拍板定了此事啊! 胤礽睁不开眼睛,看不见康熙此时的神情,但从他答应的低沉声音能听出来,康熙心里极为不爽,却不愿违逆孝庄的意思,只能答应下来。 胤礽不管那些,他忍着难受默默地想,从今往后,他也是有“额娘”的人了。 ☆、第3章 孝庄得偿所愿,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太后能抚养太子了,这也算是了却了她的一桩心事。 孝庄回了慈宁宫后,便派人去宁寿宫请了仁宪太后过来,等人的空当,苏麻喇姑告诉她:“太后原本是在这里等着的,是我瞧着时辰久了,就劝太后回宫去等了,就这半个多时辰的空当,太后都打发好几起儿的人来问讯了。” 孝庄一笑:“她这是心里着急着呢。” 主仆二人正说着,仁宪太后就到了。 孝庄免了仁宪太后的请安,赐了座才笑道:“事儿成了。你赶紧回去预备你的东西,直接搬去太子那里住着,同皇上一起照顾他。我瞧太子出痘的样子,很是凶险,但御医也说了,应是能挺过去的。须知这感情是患难里培养起来的,你好好儿的照顾好了太子,把他当成你的亲孙子看待,太子年纪还小,谁待他好,他心里也是明白的,慢慢的,太子自然会亲近你。” 孝庄将胤礽昏迷时喊额娘一事说了,却并未提及她与康熙的争论,又嘱咐仁宪道:“先前我与你说的那些话你也要记着,太子自小勤学好问,虽不要你教他学问,但你也要知道一些,最首要的,便是要把这满语汉文学会了,否则你与太子说话,还要如从前那般靠太监翻译不成?我这里有许多皇上幼时看的启蒙书,你带些回去瞧,瞧完了再来我这里拿。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苏麻,她什么都知道,小时候皇上的蒙文就是苏麻喇姑教的呢!” 仁宪太后在孝庄跟前没有说不的权利,她只能点头应是。 她心里是并不想抚养太子的,她确实是膝下寂寞,却也没想过去抚养国之储君。她虽是皇上的嫡母,奈何皇上与她不亲,皇上对她一丝感情皆无,反而亲近太皇太后,这让她心里头不痛快,却又不敢怨恨,毕竟自己对皇上也未曾有过丝毫的怜爱之心,而太皇太后却抚育了皇上成人成帝。 非是她不愿,而是她不敢,有太皇太后在,她如何能跟皇帝培养感情呢?倘或她跟皇上近些,太皇太后必会猜忌她的用心的。 阖宫上下,与她最亲之人便是太皇太后了,可是这几年太皇太后的身子越发不好,隔几年便要出京城往外头的温泉去疗养,她担心太皇太后一旦薨逝,皇上又与她不亲,那她在宫中将无所依靠,因此,才动了想要抚养皇阿哥在膝下的心思,她也只在太皇太后跟前露了几句,却没想到太皇太后竟让她去抚养太子,还不顾她的意愿,直接定了下来,趁着太子出痘就赶着去跟皇上拍板定下了。 皇上对太子的偏爱,她是知道的,她要抚养太子,皇上能肯? 因此一听了孝庄的话,仁宪太后便有些不安:“额娘的意思,是要我同皇上一起照顾太子?” “对啊,”孝庄瞧不惯仁宪太后那副萎弱的样子,当即收了笑意,拧眉道,“难不成你怕被太子传染?” “当然不是!”仁宪太后可当不起孝庄如此怀疑,当下便否道,“额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种过痘的,我也不怕被传染。我只是怕皇上他——” “你怕皇上不高兴?” 孝庄当然知道仁宪的心思,当下勾唇复又笑道,“你用不着担心这个。皇上是最讲孝道之人。你担心太子要去照顾他,你又是皇上的嫡母太子的祖母,皇上他不会对你怎样的。从今往后,你只需记住一条,好好用你的真心待太子,皇上自然也会看到你的真心的。将来我去后,自有你的前程。你是皇太后,总该拿出些皇太后的款儿来!你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该为了博尔济吉特氏,为了科尔沁着想啊!” 她出身于蒙古科尔沁,她在皇帝那里影响力极大,有她在一日,蒙古就不会与大清生疏,一旦她去后,大清需要有另外一位与蒙古关系紧密之人。 而这个人,孝庄就锁定了仁宪太后。 皇上是入关后的第二位皇帝,她也想过再用老法子,以蒙古后妃入宫来笼络住皇上的心,但孝庄发现这是行不通的了,入关已达三十多年了,莫说蒙八旗,就是满八旗也被汉化了很多,汉军旗和满军旗的秀女比蒙古来的贵女们质素高多了,蒙古后妃只怕讨不了皇上的喜欢,这也是孝庄在慧妃死后未再让蒙古后妃入宫的原因。 蒙古后妃不讨皇上喜欢,不要也罢,有她在就足够了,若她也没了,还有同样出身于科尔沁的仁宪太后在。 只要仁宪太后抚养太子,与太子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她们婆媳二人与这父子两代帝王都有着深厚的感情,相信在几十年之内,蒙古是不会与大清生疏的。 这个想法,自赫舍里去世后就在孝庄心里盘算了,只不过前几年她一开口就遭到了皇帝的拒绝,她体谅皇帝,忍了这几年才再提出来,半是强迫半是命令的让皇帝接受了,非是她不肯再体谅皇帝,而是她自觉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此事不宜再拖下去了。 何况,定下此事,对太子也是有好处的,太子年纪太小了,他需要一位温柔细心的女子照顾,而仁宪正是合适的人选。 仁宪太后方才一人独坐自己宫中时,早就想过这些关节了,她只是性子弱,却也不笨,这些利害关系她都是知道的,此事已定,她若再踟蹰畏难反而让太皇太后瞧不起,因此当即便应下了此事:“额娘教训得是,我一定好好照顾太子!” 胤礽原该是和胤禔他们一样住去南三所的,但他是仁孝皇后亲生,又被康熙所钟爱,自出生起就一直呆在康熙身边,没有像诸皇子一般住去南三所,而是一直在乾清宫内的特指了一排五间屋子予他居住,后册封为太子之后,康熙便将他挪到了乾清宫东北角的昭仁殿内。 昭仁殿后头的一排十来间屋子,全部充作太子居所。这里离康熙很近,仍在乾清宫宫墙内,方便他来回探视胤礽。 如今太子出痘,宫里大半的主子都出宫避痘了,剩下的太监宫女都在东西十二宫内按例供奉痘疹娘娘和执行各处驱毒防疫工作,昭仁殿内御医、太监、宫女皆行色匆匆,太子已经出痘五日了,也昏迷了五日,若是今日再不醒的话,还不知他们这些人会怎样呢。 外头发生的事情,胤礽是一概不知的。 孝庄去后,他就陷入了深度昏迷,真正达到了人事不知的境界,但是身体上的痛楚还是会时不时的刺激他的神经中枢,给他造成了莫大的痛感。这种痛感会让他从深度昏迷中清醒过来,但是清醒过来后仍是没有力气说话,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但他仍然能够听见有人说话—— 他能听见康熙大骂御医的声音;能听见御医跪地说着臣罪该万死的声音;还能听见有人趴在他耳边哭,他仔细分辨了一下,那好像是万黼的声音,这个傻小子,哭得这么伤心,大概以为他快要死了吧?咦,不对,万黼应该早跟着佟贵妃出宫避痘去了,他身子太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胤礽苦笑,他好像开始出现幻听了…… 他知道有人给他喂药,那药苦得很,他不喜欢喝,却知道这药是能治病的,他想张嘴喝药,却没有力气,他心里着急得很,出天花是会死人的,他就算没出过也知道,这是个凶猛可怕的传染病,在古代这种医疗条件比较落后的时候,这病比癌症还可怕。 胤礽觉得,他必死无疑了。 他一直不曾放弃,想要用精神驾驭*,甚至要用精神凌驾于病魔之上,奈何病魔太凶残,他没办法战胜它,灰头土脸的败下阵来——他开始发噩梦,开始说胡话,全身开始发抖痉挛,他甚至觉得那些在他耳边聒噪的种种声音,都开始具化成张牙舞爪的天花病魔,它们扑到他身上,叫嚣着要夺取他的生命! 他没得过天花,只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出过水痘。他出水痘时,是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了他十多天,他才慢慢好起来的,水痘没有天花这么凶险,但母亲那时候的温柔和爱意,他是永远存在心里的,可是,他却再也见不到她了。 想到母亲,他坚硬的心忽而就柔软了下来,酸涩的眼泪浸透了眼眶落在枕上,脆弱之时,病魔趁虚而入摧残心志! “……皇上,药喂……喂不进去……” ☆、第4章 已经五天了,前四日胤礽虽昏迷,药却是还能喂进去的,从今日晨起,这药竟然喂不进去了! 就是掰开牙齿往里灌,这药也吞不下去,就直接顺着嘴角给流了出来。康熙心急如焚,这都咬牙坚持四天了,为何在第五天坚持不下去了呢! 只要闯过天花这一关,胤礽从此往后,也就无需再惧怕什么了! 见康熙与御医都束手无策,一旁的仁宪太后默默拭泪,她五日前来时,心里还是不大情愿的,忐忑难安,生怕自己照顾不好太子,反而会将自己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弄得更加生疏,可进屋见了太子之后,她就将这一切的顾虑给抛之脑后了。 从前见太子都是沉稳知礼的好孩子,那么乖巧聪明懂事的小孩子如今病成这个样子,自然而然的就勾起了她心中深藏的母爱。她没有生育过子女,与先帝的感情生活也趋近于零,天知道她有多想要一个亲生的孩儿! 在见到病重昏迷的太子之时,她私心里就把太子当成了她自己的孩子,这心思她谁也不能说,却在心里暗暗的发誓,她一定要好好的疼爱这个可怜的孩子! 既然是如此想的,仁宪太后自然不肯放弃。 她端起药碗,跪在床沿,执了汤匙给胤礽喂药,还一边轻柔的在他耳边说话,那声音带着哽咽带着爱意不舍,还带着她未曾放在任何人身上过的母爱,她含泪在他耳边低声求他:“胤礽,你乖乖把药喝了,好不好?你皇阿玛和我,都很是担心你……你额娘明年祭日,你不想去看她么?你若是坚持不下去,我……和你额娘,不知该有多么伤心啊……” 药喂不进去,仁宪太后也不放弃,只是一遍一遍的给胤礽喂药,用蒙语说着那些叫人听了伤心的话。 胤礽即便在混沌中,也能感觉到有温柔如母亲般的手在抚摸他的脸颊和额头,有女子在轻柔的唤他的名字,他的一颗被酸涩疼痛浸透了的心忽而又活了过来,这个人的手像极了母亲,这个人的声音也像极了母亲,这个人一定很爱他! 他还听见这个女子唤他胤礽,仿佛不舍他的离去…… 胤礽慢慢回神,感觉到口中药的苦涩,耳边的低唤也听的更加清楚了,这个女子不是母亲,这个声音他记得。 这是仁宪太后的声音,仁宪太后不会说满语更不会说汉语,她说蒙语的声音也很好听,胤礽听不懂她说的那些话,他只听懂了一个词——仁宪太后反复在说额娘二字,这也是他自己唯一用心记下的蒙语词汇。 虽听不懂,胤礽却能感受到仁宪太后对他的拳拳爱意。 想必他昏迷的这几日,梦中那双温柔的女人手和轻柔的话语,都是属于仁宪太后的吧? 想到这里,胤礽忽而从心底里生出了一股力量,他仿佛觉得自己得到了新生。 仁宪太后也不知对着胤礽絮絮叨叨了多久,等她发现异样时,她转头便惊喜的对着康熙道:“皇上,太子能喝药了!” 康熙心中本存了绝望,对仁宪太后的做法只觉得荒唐,胤礽又听不懂蒙语,又喂不进药去,该试的法子全都试过了就是不行,这太后还能有法子把胤礽唤醒?天花之险恶,康熙是最清楚不过的,眼看着胤礽坚持不下去了,康熙都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了,哪知他心里正盘算这事的时候,胤礽竟又醒了! “真的?快快!快让朕瞧瞧!” 康熙大喜过望,见胤礽果真能进药了,忙让御医过来瞧,“你们也来看看,太子的脉象如何?” 御医们这几日都是日夜在昭仁殿外候命的,此时见康熙叫他们,忙着就带着药箱进去给胤礽把脉。 康熙和御医一过来,仁宪太后就无法待在床边了,她自动给康熙及御医让了位置,自己退到外头来,仔细听了御医诊脉后的诊断,然后打发跟着自己的侍女派人去给孝庄送信:“尼雅,你去慈宁宫告诉太皇太后,就说太子能进药了,御医说了,太子已度过了危险期只需好好调养便可慢慢好起来,不日就可痊愈,让太皇太后放心。” 胤礽醒后,身体虽然还很虚弱,但是已比之前好了许多,他自觉战胜了病魔,精神大好,只是饿了好几日,看见顾氏端来吃食,他的眼睛都在冒绿光。 康熙见胤礽好了,他也就不能再在昭仁殿里待下去了,内阁能转来的折子毕竟有限,他不能总耗在儿子这里,因此吩咐了诸人尽心照顾太子,他就移驾回乾清宫去了。 危险期是过了,但他一身的红疱还在,且都是熟透了的,正在结痂,疼到也就罢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就是很痒很痒,非常之痒,痒到完全无法忍受。 胤礽每每都要伸手去挠痒时,就被一只手拍掉他的企图:“不能挠,将来会留疤的。留疤了就不好看了。” 胤礽苦着脸望着一脸温柔阻止他挠痒的仁宪太后:“祖母,我真的很痒,就在旁边挠一下,一下就好,我保证不弄破。” 就算胤礽听不懂蒙语,也知道仁宪太后一脸的不赞同是不许他挠痒痒的意思。 仁宪太后心里着急,怕胤礽不听她的话,也不管胤礽听不懂蒙语,直接又指手画脚的比划道:“御医说了,痒是正常的,说明里头的伤口正在愈合,这种情形下是不能动的,太子且忍忍吧。” 胤礽不管这些,反正也听不懂,一不做二不休,他直接叫顾氏过来:“挠!” 太子爷有令,顾氏哪敢不从?当即伸手就预备挠了,仁宪太后这一看急了,忙指使尼雅去扯开顾氏。 就在这当儿,苏麻喇姑来了,一见这阵势反而笑了:“哟,太子爷和太后娘娘这是要做什么?太子爷如今还病着,很该好好休养,又闹什么呢。” 苏麻喇姑是孝庄最亲信之人,又是长辈,就连康熙私底下对她都很是尊敬,胤礽自然也不敢造次,当下规规矩矩的叫了苏麻喇姑一声:“苏麻玛嬷,是太皇太后叫您来的么?” 苏麻喇姑倒是没先说明她的来意,给仁宪太后请安后,就与仁宪太后用蒙语交谈了几句,搞清楚方才那一幕的来龙去脉之后,苏麻喇姑才转身对胤礽笑道:“太后娘娘是为着太子爷好呢,偏太子爷使坏,倒是不肯听太后娘娘的。这说来说去啊,还是语言不通的出处。” “我此来所为之事倒也与这事儿有些关联,倘或这事儿成了,太子爷与太后娘娘的沟通也就不是什么阻碍了,” 苏麻喇姑笑道,“太皇太后已下了懿旨,说昭仁殿到底不是住人的地方,太子以殿为宫,到底不妥当。说既然太子爷如今给了太后娘娘抚养,理当搬到宁寿宫去。可宁寿宫数年未曾休憩,两位主子都住进去只怕是不行的,所以太皇太后也给内务府下了懿旨,着即修葺宁寿宫。请太后娘娘和太子爷暂居宁寿宫后头的乐寿堂,那里虽小些,但好歹住的日子也不长,待宁寿宫修好了,太子爷和太后娘娘再搬进宁寿新宫就是了。” “如今,乐寿堂已经打点妥当了,我是来请太后娘娘和太子爷搬过去的,这一应东西都不必两位主子操心,自有人给两位主子打点,只随我过去就是了,”苏麻喇姑笑道,“太皇太后也嘱咐我了,说两位主子言语不通,叫我在乐寿堂里伺候着,等太后娘娘学会了满语,才叫我回去。” 胤礽和仁宪太后闻听此消息都很是惊讶,胤礽道:“今日就搬?” 他这还拖着病体呢?这就搬走?外头可还有雪咧,孝庄也不怕他再添一层病? 这好好的说搬就搬,之前连一点风声都不透,胤礽严重怀疑此事孝庄是瞒着康熙的,否则康熙能同意他就这么搬出昭仁殿?这昭仁殿也是康熙花了大心思布置的,看花在这里头的心思就知道,康熙是预备让他常住的。 如今他给了仁宪太后抚养,孝庄就急哄哄的让他跟仁宪太后搬到一块儿去,甚至不惜让内务府出钱修宁寿宫,要知道这宁寿宫自仁宪住进去就没修过,那宫确实很旧了,可是为了他,孝庄甚至不惜修宫这么大的动静,这是怎么着,要把他彻底从康熙身边抢走么? 仁宪太后倒是没有多想,她只是担心胤礽的身体:“这外头还冷得很,太子还病着,不若等太子好了再搬?” 苏麻喇姑一笑,心里只想着,等太子好了,那还能搬么?必定得让皇上给拦着了。 她只笑道:“太后娘娘这话,我可不敢回太皇太后去。太皇太后都下了懿旨,言明今日就搬,太后娘娘还是不要违逆得好。此事说起来,还是与娘娘有益处的。娘娘此刻该担心的,是怎么在搬动中保证太子爷不冻着,而不是别的什么事情。” 苏麻喇姑这话是用蒙语说的,胤礽听不懂,仁宪太后可是听得真真的,她心口一颤,知道这是非搬不可了。 不过倒也罢了,这是太皇太后下的懿旨,不是她的主意,她只是奉命行事罢了,皇上要怪,也怪不到她这里来。 ☆、第5章 康熙得到胤礽搬家的消息,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 非是他消息不灵通,而是苏麻喇姑不让消息传到康熙耳朵里去。太皇太后的懿旨,谁敢不从?那会儿宁寿宫和昭仁殿的人都忙着收拾行李、护住两位主子往乐寿堂去,哪里还有人记得要去皇上那里禀报一声呢?众人皆以为皇上是知道的。 而乾清宫的人虽眼睁睁的看着昭仁殿里的太子爷搬走,他们也不敢擅专,毕竟苏麻喇姑在那里盯着,谁敢多事去找皇上啊。因此这事儿是在胤礽和仁宪太后已搬到了乐寿堂之后,康熙才知道的。 “为什么不早些报与朕知道!” 康熙忙完了政务,就去了佟贵妃那里,打算瞧一瞧快要满两个月的胤禛,哪知刚抱了胤禛在手里,就听梁九功说了这么个闹心的消息,他当即就怒了,冲着梁九功吼道,“你是大内总管,这宫里的宫女太监都是你管辖下的人,你是死人哪!太子搬完了家你才知道?” 他对梁九功的要求是掌控宫禁内所有大小事务,一丝一毫的异样也不能放过,如今看来,梁九功根本没做到! 别的事倒也罢了,偏偏连太子的事他都不知道,真是个蠢货! 梁九功急忙跪下请罪,这确实是他的失察之错,康熙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敢说别的,更不敢推卸责任,只能一味的磕头请罪:“皇上息怒!奴才有错,请皇上责罚。” 康熙重重哼了一声:“责罚你?有什么用!” 胤礽都搬过去了,难道他还能下旨让他搬回来吗?若是早些知道,他肯定就能拦住了!康熙心中愤恨不已,他忘了自己还抱着小孩子,眯眼后眼底腾起杀意,大手慢慢收紧抓住手中的襁褓,若非梁九功误事,胤礽本可以不必搬过去的…… 胤禛还是个小婴儿,即便抱着他的是他的亲生父亲,但是康熙又吼又掐的,还是让胤禛受了不小的惊吓,他的背部被康熙掐得一疼,当场就哇哇大哭起来。 一旁的奶娘在佟贵妃的示意下,连忙上前来抱走了康熙,康熙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孩子,他不该发火的,对上佟贵妃清澈的眼眸,他有些讪讪的。 佟贵妃半年前小产过,虽调养了这几个月,她精神和气色都好了些,脸却不甚丰腴,仍是很清瘦的样子,康熙把胤禛给她养,也是为了缓解她的失子之痛,如今她是把胤禛当做亲生儿子一般疼爱的,见胤禛被康熙吓哭了,佟贵妃便挥手让奶娘把胤禛带下去喂/奶止哭。 见康熙讪讪的,佟贵妃也不提方才那件事,只挥手让宫女们重新上了热茶来,又瞟了一眼仍旧跪着的梁九功,才对着康熙柔声细语道:“皇上别生气。这事儿若是有人有意要瞒着皇上的,梁总管怎么会知道呢?他虽是大内总管,但成日跟在皇上身边,若此事被人压住了不叫他知道,他又拿什么禀报给皇上呢?” “贵妃的意思,是说太皇太后不想叫朕提前知道这件事?” 康熙明明听懂了佟贵妃的意有所指,却偏要反问一句。佟贵妃这话的意思他明白,太皇太后懿旨下来,叫胤礽和仁宪太后搬家的是苏麻喇姑,若苏麻喇姑不想让他知道,自然可以弹压乾清宫诸人不叫他们通知梁九功的。 佟贵妃不傻,听出康熙不愿意说出真相来,她自然也不接这个话茬,只柔声笑道:“臣妾也只是据此猜测罢了。至于太皇太后的心思,臣妾怎敢随意揣摩呢?臣妾只是希望皇上不要为了此事生气。” 不过是太子换了个住处,事先没跟皇上交代罢了,皇上就恼怒成这个样子,他不能恼太皇太后,也不能恼太后,就迁怒到梁九功身上来了。 佟贵妃不禁想到了乌雅氏,乌雅氏位分太低,按规矩不得抚养亲生阿哥,康熙又顾念自己刚失了孩子,就把胤禛送到了自己这里来抚养,佟贵妃心想,乌雅氏亲子被夺,心里还不定怎么恨自己呢。 不为此事生气?康熙心中冷哼,他怎么可能不生气?胤礽是他的儿子,可他居然被别人封锁了胤礽的消息,这简直可笑之至! 可偏偏是太皇太后所下的懿旨,他违逆不得。 这心里憋着一股气不能发,当真是不痛快,康熙默然坐了半晌,再抬眼后就叫梁九功给内务府一道旨意:“你去内务府传谕,命其修葺乾清宫东侧斋宫和奉先殿的明奉慈殿,将此殿改为毓庆宫,将来太子出阁读书之后,赐给太子居住,以示恩宠。” “是,奴才这就去。”梁九功不敢说别的,低着头应了,连忙就去内务府传旨。 可他心里却在犯嘀咕,太皇太后才下了懿旨修葺宁寿宫给太子和太后娘娘居住,这头皇上又传谕要修葺明奉慈殿改毓庆宫给太子居住,不说内务府这两年要忙翻了天了,单说这祖孙两个,这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不只是梁九功心里犯嘀咕,佟贵妃听了心里也在犯嘀咕,皇上这旨意要是传到慈宁宫去,太皇太后必定生气,这不是明摆着给慈宁宫那位打脸么? 佟贵妃想得没错,慈宁宫那头很快就收到了消息,孝庄气得银牙直咬,对着从乐寿堂回来复命的苏麻喇姑怒道:“皇上这是怎么了?这是为了太子的住处要给我翻脸么?” “我让太子和太后住在一块儿,他还不满意?非得太子住在他眼皮子跟前,他才高兴?儿子是他的,我又不抢他的儿子,不过是想要太子和太后多亲近些,他为什么这么不情愿?” 苏麻喇姑不敢火上浇油,只能缓缓劝道:“您别生气。太子爷是皇上唯一的嫡子,他心里头疼太子爷,这难免就舍不得太子爷住远了,这几年皇上走哪儿都带着太子爷,您不是也瞧在眼里么?再说了,皇上不是也没有让太子爷从乐寿堂里搬出来么?皇上的意思,您也听见了瞧见了,他是想等太子爷出阁读书后再搬去毓庆宫的。太子爷才不到四岁,这日子且长着呢。” “内务府那边,是您先下的懿旨,自然是先修宁寿宫的。我去内务府问过了,那明奉慈殿已是破旧得很了,要修好得将近两三年的功夫,宁寿宫就快多了,至多五个月,开春后工期加快,还不到暑热,太子爷和太后娘娘就能搬进去了。等太子爷搬到毓庆宫去,他已和太后娘娘在一块儿住了几年了,还有什么不能办成的呢?到了那时候,该有的感情也就都有了。” 苏麻喇姑一点儿一点儿的给孝庄分析,“您想想,再过几年,太子爷都有六七岁了,到了那个年纪,太子爷是该出阁读书了。总住在后宫是不行的,太子爷迟早是得出去的,他又是太子,身份尊贵,迟早也是得有东宫的。皇上其实已经向您妥协了,皇上默许太子爷跟太后娘娘一块儿住几年,您也就别生皇上的气了,您也退一步,皇上能体谅您的心思,您瞧着皇上这些年的孝顺,也体谅体谅皇上为父的苦心,您说呢?” 苏麻喇姑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觉得,除却太子爷的事情,皇上还是很孝顺太皇太后的。但一旦碰上太子爷的事儿,皇上就像是护犊的母鸡,谁碰都会不由分说的啄谁一口。 孝庄听苏麻喇姑这么一说,心气儿平了不少,想着半晌,才烦躁道:“罢了,随他好了!只要太子能在太后那里住几年,我也算是做了我能做的事情。” 她心里头仍是不舒服,但她的懿旨不可违,皇上的圣旨更不可违,就算是不高兴,她此刻也只能咽下去了。 后宫两大巨头为了胤礽的住处闹了一场风波,虽没有传说中的翻脸争吵,也在各自的心照不宣中默默的装作没有发生这件事,但这心里头的疙瘩算是留下了。 就在这样的气氛里,宫里迎来了新年,胤礽身上的痘痕全好了,可他却得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万黼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 万黼是他从小到大在这宫里唯一的知心陪伴。 身为太子,想和胤礽玩的人不少,能陪着他玩的人更不少,但所有人都只把他当太子,玩时也是恭敬有加,丝毫不敢逾越,在他面前,他们守着规矩。谁都知道,在太子跟前,君臣规矩比玩乐更重要,且不说那些奴才,就连他仅有的两个年岁相当的兄弟里,也有这样的人。 胤禔年纪比他大,惠嫔教育的很好,是个知事守礼的好孩子。 明明该是他的大哥,却每回见了胤礽,都会规规矩矩的给他行跪礼请安,口称请太子爷安,胤礽叫起,胤禔才起来,而后兄弟两个才开始说话。至于玩闹,这是在老成的胤禔和稳重的胤礽之间是从来没有的事。 胤禔端着,胤礽自然不可能放肆。 胤礽也不是要玩闹,他已不是个孩子,他只是见不得胤禔没了孩子的纯真,自己的体内装着个三十多岁的成人内芯,天真不起来,可胤禔,明明才六岁,却也没了天真,这怎能不叫人感伤? 也就是因为这个,万黼的存在,才犹显珍贵。 ☆、第6章 万黼的额娘是贵人纳喇氏,纳喇氏不受康熙宠爱,她不过有个贵人的封号,实则并未行册封礼,不过是因为她生下了万黼阿哥,宫中人才依例唤纳喇氏为贵人的。 纳喇氏在宫中默默无闻,万黼有这样的额娘,自然也跟着受牵累。 原本位分不及嫔位的后妃所生之子皆要给嫔位以上的后妃抚养的,但因着万黼自生下来就病弱,嫔位以上的后妃虽面上不说,但心里都不肯养他,怕养到了半途,这孩子殇逝了倒叫人跟着伤心。 康熙也是基于这样的考虑,便也不叫人养着万黼了,只令将万黼送到阿哥所去住着,他亲自着内务府选了好的乳娘来,制成名册供他选看,最后才圈定了八个镶黄旗下的奶娘、八个正白旗下的保姆给万黼,着她们好好看顾万黼,他自个儿也是三五不时的去阿哥所瞧万黼,对这个病弱的儿子,他也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疼爱。 但即便是这样精细的养着,万黼仍旧是病重,最终到了无法医治的地步。 胤礽瞧着病床上昏迷着的万黼,眼中有泪涌出模糊了视线,从小到大,他几乎是和万黼相伴着长大的。 万黼和胤禔年岁相当,却不似胤禔那样老成持重,每回见了胤礽,万黼总会漾着满脸的笑意喊他太子哥哥,望着那孩子眼里的纯真,胤礽的心都不自觉的柔软起来。 “皇阿玛,您不要太伤心了,您要节哀。倘或万黼这会儿醒过来,瞧见您为他伤心,他肯定也会担心您的。” 万黼虽是贵人之子,但在康熙心中,这也是他的儿子,这几年康熙虽有了几个儿子,但长到五六岁的还只有胤禔、万黼和他。胤礽知道,康熙看着万黼这样,定会想起前几年殇逝的那些个儿子们了,丧子之痛经历一次就足够了,偏偏康熙经历了数次,这一回,还得再经历一次。 康熙心中有多痛,胤礽都不敢去想。 “他这两日越发不好了,御医说了,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了。” 康熙知道万黼病弱,心里早已有了准备,但此时此刻看着又一个儿子将要与自己生离死别,康熙心中仍旧是痛如刀绞,他抬眼看了看在床边跪着暗自垂泪的纳喇氏一眼,又瞧了胤礽一眼,才扯了扯嘴唇,道,“他心地善良,与你们阿哥都交好。朕知他身子不好,于学问于骑射从未拘束过他,所求只要他不生病就可。只可惜啊,去的太早了些。他这一去,年岁实是太小了,朕也就不给他排行了。你也要想开些,莫要哭坏了身子。” 康熙后头这话是对着纳喇氏说的。 纳喇氏听了,身子一抖,哭着应了一声是,心里却越发痛闷伤心,万黼都快满三岁了,死后,竟连排行也没有。这都怪自己位分太低,倒是可怜了自己生的这个阿哥,想到此处,纳喇氏越发泪如泉涌,伤心欲绝。 “也只有你,临了还来看他。也算是万黼叫了你这么多年的太子哥哥。看你这样仁爱幼弟,朕很是欣慰。” 康熙慈爱的看了胤礽一眼,幼子殇逝,但看太子懂事仁义,他心中稍显宽慰。 康熙垂了眼眸,万黼病时,后妃们倒是都来瞧过,佟贵妃还抱着胤禛来过,表现得都很得体,不过真心假意,他一瞧便知。胤禔也与万黼一道长大,却不似胤礽这样日日冒着严寒来瞧万黼,不过是三五日来一刻钟,瞧过便走。比起胤礽来,胤禔显然对幼弟太过冷淡了。惠嫔教出来的孩子,该懂的规矩是都懂了,只可惜差了些人情味儿。 “你自个儿身子也虚弱,病也没好利索,外头也冷,你随朕一道回去吧。” 康熙坐了一会儿,就要走,临走前,想把胤礽也一块儿带走。 胤礽看了看万黼,没忍下了心来,只起身送了康熙出去:“皇阿玛慢走,儿子还想再多陪一陪万黼。” 康熙点点头,没有拒绝,自己先走了,留下望着万黼唏嘘的胤礽和哭得痛切的纳喇氏。 没想到御医的话倒不准,说是这两日不行,结果到了掌灯时分,万黼就咽了气。 胤礽是看着万黼咽气的,这消息自然由他来告诉康熙,想着万黼咽气之时纳喇氏太过悲痛以至于昏厥的情形,胤礽心里也不好受,他缓缓的说了万黼去了的消息,望着康熙略显灰败的脸色,末了又加上一句:“皇阿玛,您别太伤心,要保重身体啊。” 在生离死别面前,胤礽头一次觉得口拙,觉得任何安慰人的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那种悲伤满溢的感觉,又岂是一句不伤心就能缓解的? “朕就知道,他早晚是要去的,只是没想到,这孩子去得这么快。” 康熙沉默良久,才抬眼瞧着胤礽,那眼中的神色复杂得胤礽看不明白,他也不知是对着胤礽说话,还是对着虚空喃喃自语,那话中的伤感掩都掩不住,“赫舍里走了,钮祜禄氏也走了,如今万黼也没了……这些年,离开朕的人不少啊……胤礽啊,连你也不在朕的身边了。” 康熙定定的瞧着胤礽,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他扯唇似在笑,偏偏眼中话中似都是苦意,落在唇边,倒成了苦笑了。 胤礽心里一酸,相处这几年,他冷眼瞧着,康熙是个极重感情的人,万黼这一去,勾起他心中隐痛来,最终这心结也就藏不住了,康熙这还是头一次明确的表述出对胤礽搬到仁宪太后那里的不情愿。 “皇阿玛这是说的哪里话?儿子一直都陪在皇阿玛身边的啊,想来阿玛是伤心糊涂了,不如儿子陪着阿玛去歇一会儿?” 他自搬去仁宪太后那里,日日都来给康熙请安,晨昏定省从未耽搁过一次。有时候康熙留他在乾清宫亲自指导他功课,不论多晚他都会回到仁宪太后那里去的,他希望在两个人之间保持平衡,不希望皇帝和太后因为他而起什么波澜,可这宫里看似的平静却被万黼的离去给打破了。 康熙深埋在心中的不满也因为而爆/发了,很显然,虽然仁宪太后和胤礽满足于这种现状,康熙却是不满足的。 他希望时时刻刻见到儿子,时时刻刻在想带着儿子在身边的时候就带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儿子身边还有旁人和他一般重要,还需要儿子去费心思讨好。 “朕糊涂?” 康熙不肯顺着胤礽的话去歇着,反而瞪着眼睛道,“朕哪里糊涂了?” “你日日都待在太后那里,朕布置于你的功课,你十次有八次都是完不成的,你说,你若是在朕身边,还至于这样不长进吗?你是朕的儿子,本该就是一直待在朕身边的!你额娘当日去时,是嘱咐朕好好照顾你的,又没有嘱咐太后照顾你!” 康熙正在气头上,胤礽不能反驳,只能默默的听着。 “你是朕钦定的储君,将来是要承继朕的皇位的,若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将来有何用!” 说这话时,康熙倒是忘了,他自个儿便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就连他所怀念的赫舍里氏和钮祜禄氏两位皇后,也皆是深宫妇人。 康熙心中的不满和不情愿已夹杂了数月了,之前一直被理智所束缚,不得尽情发泄,如今因万黼离去伤心得不能自己,有些话就忍不住冲口而出了,他当然知道这些话不能说,却并不认为自己说错了。 胤礽在自己身边时,样样都好。一到了太后那里,不止功课完不成,还听说日日陪着太后嬉戏,他好好的儿子,为何要费尽心思的讨太后之欢心?这种逗弄老人家的戏码,是未来储君该做的事吗? 胤礽现在最重要的,是功课!是学习如何做一个优秀的储君! 康熙看向站在自己跟前一声不吭默默站着的胤礽,他那肖似赫舍里氏的脸又勾起了康熙的回忆,胤礽长得像他额娘,承祜却长得像自己,不过两兄弟的眼睛都肖似自己……若是承祜还在,他身边有两个嫡子的话,他又何至于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胤礽身上? 一想到此处,康熙觉得不能再任由此事发展下去了,当下宣了梁九功进来,让他去开了自己的私库拿钱:“去叫内务府开单子来,要人要钱朕都给,务必在今年六月前将毓庆宫修好,如若修不好,就将主事人革职流放。” 胤礽一惊,康熙这是抽风了吗?宁寿宫修好就是在六月份,他和仁宪太后就是要在六月份搬进去的,如果毓庆宫在那时修好了,他还怎么和太后去住? 万黼的死,就这么大力量?刺激的康熙铁了心和孝庄翻脸了吗? 胤礽抿唇,若真是这样的局面,他自认是无法收拾的了。原本在太后和康熙之间周旋,就让他心力交瘁,还要费尽心思研习功课,他本就有些吃不消了,虽然他不想让太后和康熙中的任何一人失望,但对于这样拉锯式的战争,他也有些厌烦了。 但只要是战争,就会有赢的一方,现在看来,赢的人是康熙。 ☆、第7章 胤礽从乾清宫离开时,外头已悄然下起大雪了。 顾氏见他出来,上来便给他撑伞:“太子爷可是要回乐寿堂去?” 胤礽摇摇头:“先不回去,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末了,又加了一句:“不必打发人去禀报,就奶娘你同我去就行了。” 他只是去例行请安,也不必惊动太多的人。康熙方才抽风下的那旨意只怕这会儿已传遍了宫里,孝庄和仁宪太后肯定也都知道了,今夜事多,他实在不愿再生事,只想安安静静的给孝庄请个安。 到了慈宁宫门口,大雪下映着宫门口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 胤礽止住顾氏想要去唤人的举动,带着顾氏往亮着灯火的暖阁走去,暖阁外也无人,胤礽刚走上台阶,就听见里头孝庄和苏麻喇姑在那里说话。 胤礽微微勾唇,看来是这主仆二人要说体己话,就把人都打发走了呢。 “……您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就听苏麻喇姑劝了孝庄好一会儿,才又道,“其实到了这会儿,莫说您生气,连我也闹不明白皇上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了!前儿不还都好好的么?皇上也默许太子和太后娘娘一块儿住着了,怎么扭脸就变卦了?这才几个月而已,难不成,是我会错了皇上的意思?” “况且这几个月,我在乐寿堂瞧得真真的,太子和太后娘娘处得极好,太子很善于体贴太后娘娘的心意,他虽不会写,可那蒙语都是学得差不多的了,已能与太后娘娘简单交流了。难道我真是想错了,皇上已是不肯让步了?” “其实静下心来想想,皇上这些年是孝顺的,但凡我有所要求,皇上是必应的,就是这件事儿,皇上只是不肯松口,若非为了顾全脸面,皇上不会这样迂回,也不会忍了这几个月才下旨。他是怕被人诟病不孝,才生生忍到了现在。苏麻,其实你也没有想错,你说的都对,但那不过是站在咱们的角度上说罢了。于皇上而言,他是不肯让步了的。” 孝庄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的开了口,她的声音沉稳淡然,显见是已经平复了心绪的,不见丝毫怒意:“皇上要把太子放到眼皮子底下养着,原因不外乎两点。一则是太子的功课;二则是他不愿意太子跟太后娘娘太过亲密。” 苏麻喇姑听了这话,反倒是不懂了:“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孝庄笑了一下,才解释道:“仁宪久居深宫,膝下无子,她这些年寂寞得很,太子聪颖伶俐,她心里喜欢,难免就要逗着太子解闷了,太子素来是个沉稳的孩子,自懂事起,你可曾见过他玩闹嬉戏过?可你自己之前也说了,这几个月在乐寿堂里,是常看见太子与太后玩笑嬉乐的,这说明什么?说明太子体贴仁宪寂寞,他是费尽心思的想要仁宪高兴,所以才不惜这样学小儿之态逗太后开心的。但这样一来,皇上给他布置的功课必然会耽搁下来,他就算再沉稳持重,也是个不满五岁的幼儿,哪有那么多精力应付这许多事?” “二则,仁宪性子萎弱,她不似我,这些年她都没有历练过,哪有什么眼界可言?何况若非我强迫她,她哪里肯去学满语学汉文的?你瞧这些年她可动过这样的心思么?她心里,对汉文是极其抵触的,又想着这些年不学满语也都这么过来了,心里难免是有嘀咕的。太子跟着她住,皇上是怕她把太子给养坏了!” 孝庄说到这里,叹了叹,“这些事儿,我心里早想得清清楚楚的了,我虽想得通透,可我也生气,皇上既然默许了,就该把这两年忍过去,如今事情做了半头再停下来,算怎么回事儿呢?都这么些年了,皇上这感情用事的毛病,总是改不掉!” 苏麻喇姑听出孝庄话中有话,便暗示道:“您的意思是,今儿这事儿是万黼阿哥的事儿给牵出来的?那是不是有人在皇上跟前递了话头了?” 苏麻喇姑暗示的,便是后宫的那些嫔妃们。 “不会,就算太子不给仁宪养着,皇上也断不会给别人养的,她们若是动这个心思,也是白想!再说了,钮祜禄氏去了才一年,皇上不会在这个时候立后的,谁要是为了邀功递了这个话头,也只有挨骂的份儿!她们不会这么没眼色的!” 孝庄道,“这事儿的根还是出在万黼身上。皇上于这事儿上有私心,你瞧万黼那个模样,不是和承祜很相像吗?当初万黼生下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皇上不给人养,说是万黼身子弱,自己却把他放在阿哥所里精心养着,还放任万黼跟太子亲近,这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那张肖似承祜的眼睛吗?承祜小时候也是那个样子,伶俐聪颖讨人喜欢得很,皇上这是爱屋及乌,万黼没了,他心里头的伤心我知道,再瞧见太子,难免就忍不下去了。” 皇上把万黼当做承祜的替代品,或者说是他嫡长子的影子,这孩子没了,皇上也同样是痛彻心扉的。偏偏万黼没了的消息据说是太子传进去的,孝庄是最知道她的这个孙儿的,这一下理智的防线彻底被感情所击溃,他怎么可能肯再放任胤礽给别人养着?要知道当初承祜殇逝的时候,他也是没有见到最后一面的。 外头听到此处的胤礽微微垂了眼睛,这是他头一回听见承祜的名字,或者说,旁人私底下或许议论过这位早殇的嫡长子,但是,从没有人在他面前说起过承祜,他也从来不知道,原来万黼的容貌是肖似承祜的。 “您说得也是啊,要说起太子的容貌来,多半是像仁孝皇后的,而承祜阿哥是像皇上多些,两兄弟的模样不甚相似,倒是万黼阿哥比太子更像承祜阿哥一些。” 胤礽听见苏麻喇姑在里头这样说,仍是垂着眼睛默默站着,原来他的容貌不像承祜么…… 他在现代时,是独生子女出身。母亲只他一子,从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他两岁的时候母亲就跟父亲离婚了,父亲吃喝嫖/赌样样全沾,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母亲自与他离婚之后,就没有再联系过,两个人彻底的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母亲与父亲离婚后也没有再嫁,而是选择带着他一起生活,母子两个相依为命十几年。所以,他从不知有兄弟姐妹是什么感觉,每回看见别人度假旅游休闲时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他就很是羡慕,那种亲密的亲情,他真的挺想拥有的。 现在的他倒是如愿以偿有了一大家子亲人了,可能够放心依赖的人却不多。胤礽忍不住在想,如果他这个亲哥哥还活着的话,大概他们兄弟会比万黼和他更亲的吧? “再加上南边在打仗,皇上对三藩之事本就费着心思在,大概于这事儿上就更没有什么忍耐力了。” 苏麻喇姑算是了解康熙的复杂心境了,缓了缓又道,“您既然了解得这么透彻,方才皇上叫梁九功来传话,提出要亲自奉您去赤城温泉疗养,大概就是为此事表达歉意的,您何不顺水推舟应了皇上,又何必要拒绝皇上的好意?且不说去赤城温泉疗养,对您的病是有好处的,就看在皇上这一片孝心上,您又何苦拧着呢?” “皇上拂了我的意思,他想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歉意,我知道,可是他没有邀太后同去,我若是不计前嫌的跟着皇上去了,将置仁宪于何地?我要仁宪养着胤礽,本就是为了她的将来,如今皇上这般无视于她,我怎么可能应了皇上?她好歹还是太后,如今这太后之尊在皇上眼里视若无物一般,我又怎能无动于衷?” 孝庄道,“我拒绝皇上,就是要告诉皇上,他看轻仁宪,不给仁宪体面,那我也不必给他体面了。我虽是他教养他长大的皇祖母,但我也是仁宪的额娘,我也是博尔济吉特氏的人!” 苏麻喇姑皱眉,心有忧虑:“您若是这样,这局面不就僵住了吗?外头这样乱,您又这样,皇上心里会不好受的!” 太皇太后为了太后跟皇上闹僵了,这样的僵局,谁能来解,谁又敢来解呢?三藩之乱导致局势不稳,若是因为此时宫中最尊贵的三个人闹僵了,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心里不好受,仁宪心里就好受了?” 孝庄冷哼一声,默了半晌,才高深莫测的眯眼道,“若真是僵局,阖宫上下,倒是只有一人能说动皇上了!” “您说的是谁?”苏麻喇姑连忙问道。 孝庄一笑,道:“就是胤礽啊。皇上这样疼他,凡是他所求,皇上若能办到,必定是依的。因此只要胤礽去寻皇上说一句不搬,我自然也就无气可生了。但倘或他要搬,只要能让仁宪不伤心,我自然也就好了。这事儿啊,唯有他出面调停,方才能解。” 苏麻喇姑闻言,倒是觉得此举甚悬乎,不见得能成,刚要说话,却见孝庄摆摆手,不叫她开口了,自己反而却改口说起今夜用什么点心明早吃什么早膳来了。 孝庄自个儿说了半晌,就在苏麻喇姑狐疑间住了嘴,苏麻喇姑一眼的疑问到了此时才敢开口:“您好端端的,怎么反倒说起旁的事来了?” 若非苏麻喇姑见太皇太后神志清明,几乎以为她是中了邪了才胡言乱语的。 孝庄神秘一笑:“我是不想要你开口,怕你的话惊了人。” “惊了人?谁啊?” 苏麻喇姑四下里看看,暖阁里就只她和太皇太后二人啊,她自觉孝庄的话越发难懂了,也不敢细问,只忆起前话,见孝庄不再阻止她,她才问道,“您方才为何不要我开口?您说这事儿唯有太子爷出面调停才行,可这事儿如何跟太子爷说呢?若是皇上知道太子爷开口是因着您开了口,只怕皇上心里越发不自在,会觉得是您在后头教太子爷这么说的,到时候弄不好,反而情形更糟了!” “所以我方才才不要你开口,却把我的意思说的清楚明白了呀,” 孝庄指了指暖阁厚重门帷,笑道,“方才咱们说话,我听见外头有人咳嗽,仿佛是太子的声音,我又从那门帘里瞧见外头仿佛有人影儿闪过。那么小的人影儿只有太子有,大阿哥这个时辰是不会到我这里来的,太子过来应当是来请安的,大概是听见你我说话,就在外头听住了。他不进来,我怕惊了他,也不好叫他进来。我这心里正愁怎么解了这事儿,怎么暗示他一下子,哪知道这孩子正巧就在门口呢?我这才对你说了我的意思,他在外头也听得明白,他又是个聪明孩子,会想法子办好这事儿的!” 苏麻喇姑撩起门帷往外一看,回来啧啧叹道:“外头都下了半日雪珠了,还积了不少雪,能看见门廊上有脚印,应当是太子爷的。真是没想到,雪这样大,太子爷还照常来请安,只不过却没进来。” 说了半晌,苏麻喇姑又担心:“您说听见太子爷咳嗽,他在外头只怕站了许久,也不知会不会吹风着了风寒呢?” “这个倒无事,顾氏是个会照顾人的,他回去喝一碗姜汤发发汗也就好了,若真是病了,这会儿早就吵嚷起来了,” 乐寿堂还有仁宪在,断不会让胤礽生病的,孝庄也瞥见了门廊下那双小脚印,微微笑道,“虽然没进来,但胤礽这份孝心重。这几个月仁宪待他不薄,端看他体贴仁宪就知道,这孩子不会学皇上就这么放任仁宪不管的。这事儿我托了他,想必他是能办好的。” ☆、第8章 胤礽冒雪回乐寿堂的路上问顾氏:“奶娘见过承祜阿哥吗?” 康熙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承祜,自他克服小婴儿的特质而能记事后起,也从未有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位早殇的哥哥。康熙倒是常常在他面前念叨赫舍里氏,却从未说过承祜,胤礽每每看见康熙眼中的伤心,他都在想,大概对于爱子的早殇,康熙是不愿提起的,怕一提起,就会伤心。 对这位早殇嫡长子的情况,还是基于他在现代时看过的一些书籍里得知的。他大学时虽主修英文,但因为兴趣广泛性喜读书,对书籍的种类涉猎甚广,这些关乎清代历史的文献和野史也是读过一些的。 承祜在胤礽出生前二年就因患小儿惊风殇逝,据说是聪颖伶俐,乖巧懂事,阖宫上下都很喜欢他,但他去世的时候,康熙却因奉孝庄在外休养不在京城,连承祜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经此丧子之痛,康熙还怕因此惊扰了孝庄,竟是哭都不曾哭一声,每日去给孝庄请安时,还是笑语如常。 承祜入殓丧仪之事,康熙也是面谕口授相关人员,并未回京城处理,更不要说回京安慰同样经历丧子之痛的赫舍里皇后了。 当时他就在想,康熙对嫡长子殇逝的悲痛之情能克制到如此境地,依此便可见康熙之为人,真真是帝王家的薄情了。 “回太子爷,奴婢那会儿还在家里,不曾见过承祜阿哥。” 顾氏小心翼翼的给胤礽撑伞,不让雪珠落在胤礽身上,承祜阿哥出生时,她还未进宫,自然是见不到的,若非被选进来做太子爷的奶娘,以她的身份,这辈子也别想踏进紫禁城来,“奴婢听说承祜阿哥很得人心,宫里人人都夸赞阿哥聪明,而且阿哥长得也很好,只可惜去得太早了些。太子爷要是想知道承祜阿哥的事儿,不如去问问太后娘娘,她必定是知道的。” 顾氏那会儿还没进宫,不好信口胡说,又想着宫里知道承祜阿哥事情的人其实很多,但多半都是不好开口相问的,顾氏以为胤礽对自己的哥哥很是好奇,便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然后推荐了仁宪太后,比起太皇太后皇上和荣嫔惠嫔这些人,问仁宪太后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顾氏话音刚落,胤礽就踩到了雪窝子里,他穿得极多,一下子重心不稳,脚一崴眼看着就要扑到雪水里去了,若非顾氏眼明手快的将他抱住,他必定会摔倒。 “雪又大了些,这路又不好走,不如奴婢抱着太子爷回乐寿堂去?” 顾氏后怕不已,忙检查胤礽身上有没有哪里摔伤了,倘或她照顾不周让胤礽伤了,不说这差事没了,只怕一家人都会被她所牵累。她这时倒是有些后悔听了胤礽的话,是该叫两个太监跟着来的,只她一人,又要抱胤礽又要撑伞的,只怕也难。 “别了,你若走不好,咱们两个不是一起摔了吗?” 幸而顾氏反应够快,他也没有伤到哪里,否决了顾氏的话后,胤礽才又道,“先不回乐寿堂,先去一个地方看看。” “啊?”顾氏纳闷,还不回乐寿堂?这么大雪,太子爷还要去哪里啊? 胤礽带着顾氏穿越了太和殿前的大广场,才来到了位于紫禁城西侧的上驷院内,顾氏不解的问道:“太子爷来这里做什么?这大雪的天气,又是晚上了,怎么能跑马?” 胤礽微微一笑,径直向一处屋宇走去:“我不跑马,我是来解决问题的。” 方才在慈宁宫暖阁外偷听到孝庄的那些话,让胤礽心中起了波澜,他这一路都在想孝庄的话,他觉得孝庄的话说的很有道理,康熙这样做确实没有顾忌到仁宪太后的心情,他若就这样回去,必定看见仁宪太后伤心的样子,为今之计,也确实只有他想个法子才能让仁宪太后不那么的伤心。 他又不能大喇喇的去跟康熙说他不搬了,那是激化矛盾,不是解决问题,所以他想来想去,就来了这里。 胤礽是头回来上驷院,可他却对上驷院这个名字太熟悉了,历史上那个倒霉的太子被废之后,就是在这里被圈禁的,看守他的是大阿哥胤禵和四阿哥胤禛,这样的圈禁对曾经的太子是莫大的耻辱啊…… “奴才刘全,给太子爷请安,太子爷吉祥!” 上驷院里管事儿的给胤礽请安的声音拉回了胤礽的思绪,刘全心潮澎湃,激动不已,身份尊贵的太子爷来了,他心里就想着要好好的伺候太子,于是堆着笑上赶着来巴结,“太子爷是想跑马?奴才去给太子爷选一匹好马来?” 顾氏听了这话就生气,这样大的雪,这狗奴才还撺掇着太子去跑马,他是嫌命太长了吗!若是出了事,谁能负责? 顾氏见那奴才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撺掇胤礽跑马,心里一怒,又怕胤礽被这奴才说动了心,她本就摸不透太子来此的用意,当下就开了口预备骂这奴才一顿,可还没开口,她的意图就被太子察觉,太子抬眼看了她一眼,那眼中的冷意倒是让她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胤礽止住了顾氏,听刘全还在他耳边唠叨着跑马,他也不为所动,只看着刘全淡淡问道:“你们这儿除了养马,还管着饲养猫狗吧?” 刘全点头哈腰的答道:“回太子爷,确是如此。只不过这猫狗啊未成气候,咱们这里有,雀鸟司那儿也有。太子爷是为此而来的?” 说话听音,刘全还不得胤礽回话,就直接命人去把院里养着的能见人的猫狗全都抱了出来给胤礽挑,他是难得看见胤礽的,心里想着太子爷是头回来,若是他伺候的好,太子爷此番记住了他,这将来不就巴结上了吗! 胤礽点点头,他不瞧猫,视线只在那抱着小狗的四五个小太监身上打转,最终落在了一个抱着白色小奶狗的小太监身上。 那白色小奶狗很是干净,眸子清澈透亮,一见就讨了胤礽的喜欢,胤礽便让其余人都下去,开口问那小太监:“你叫什么名儿?这狗是你的?” 那小太监见胤礽独留下了他,喜得无可不可的,忙抱着小奶狗跪地答道:“回太子爷,奴才叫喇达,这儿的人都叫奴才小达子。这京巴儿是奴才养着的,奴才从前就是在雀鸟司当差的,如今正跟着师傅学如何调/教这些猫儿狗儿的,回来还得去雀鸟司当差的。” 胤礽点点头,命顾氏抱着小奶狗跟他走,走前还嘱咐喇达道:“这狗儿我要了,但你每日都要抽出一两个时辰来去乐寿堂调/教它。这差事你若做得好了,将来就调你过来,不必去雀鸟司当差了!” 喇达听了这话,心里欢呼一声,面上却还沉得住气,忙跪谢胤礽提携并拍着胸脯保证他会好好照顾小奶狗:“太子爷只管放心,奴才定不负太子爷的期望!一定把太子爷交给奴才的差事办好咯!” 胤礽走后,几个回避的小太监又出现了,看着喇达得了好差事都是又羡慕又嫉妒,刘全见喇达得了胤礽的青眼,忍不住啐道:“你小子真是撞大运了!太子爷怎么就瞧上你的那个畜生呢!我说你平日花了那么多心思在那畜生身上,没想到今儿你还真是有了用场了!” 喇达笑嘻嘻的拜了拜刘全:“您就别打趣小的了!太子爷给小的的这些赏钱,小的全拿出来请兄弟们喝酒!您跟我师傅是瓷实儿的兄弟,小的得了好差事,也是您调/教有方啊!” 一旁的小太监听说有酒喝都高兴得很,不管怎么说,太子爷今儿冒雪前来他们上驷院要狗,也是他们的体面,只是他们尚有疑惑:“话说这平日里皇上管太子爷管得那么严,也从没听人说太子爷喜欢摆弄这些东西,这事儿若是叫皇上知道了,说太子爷玩物丧志,这一气之下,不会怪罪到咱们头上来吧?” 一时之间,这话一出,众人又不觉得替太子爷调/教狗是什么好差事了,俱都同情的看向喇达。 刘全冷哼一声,招呼众人进屋去,边走边教训道:“你们傻不傻呀!这是太子爷自个儿来要的,又不是咱们硬塞过去的,便是皇上怪罪下来,也不该咱们担着呀!还没发生的事儿,你们就别叨叨了,赶紧把身上雪都掸掸,去检查各处的灯火,一会儿宫门落锁了就都滚去睡觉去!” 刘全虽如是说着,心里却也在打着鼓,他也被这番话说得心里头不安定了,这巴结会不会巴结出问题来呀?他担心了一会儿,又想着这荣华富贵若不冒点儿风险只怕是挣不到的,他心一横,到底把心里的惴惴不安给压了下去,这到底是福是祸,还得看将来的造化不是? 顾氏抱着狗,怕这狗被雪淋着,故而将狗护在怀里,只觉得这狗身上温温热热的,贴着她的心口趴着很是温驯,等走着快到乐寿堂的时候,她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道:“太子爷,皇上若是知道您养了这个,只怕会不高兴的。” 胤礽脚步一顿,回身摸摸小奶狗的鼻子,见它鼻子湿漉漉的,胤礽便知它无事,这才笑道:“谁说这狗是给我养着的?我是要送人的。” ☆、第9章 胤礽回乐寿堂时,仁宪太后早已是哭过一场了,见胤礽回来,她虽尽量掩饰,可那红肿的眼睛却骗不了人。 她是为着康熙那道旨意伤心,胤礽心知肚明,却不愿将这层意思说透,只将话往别的地方岔:“祖母不要太过伤心了,万黼阿哥若知道祖母这般为他难过,他会神魂不安的。还请祖母宽心,他去时,并没有受什么苦,皇阿玛已将他的后事办妥了,祖母不要太介怀了。” 跟仁宪太后共同生活了几个月,他如今的蒙语大有长进,仁宪太后还只会简单的满语,他却能用蒙语与仁宪太后交流了,因此为体恤太后,他在仁宪太后跟前,自然是说蒙语的。 仁宪太后听了他这话,先是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苦笑应道:“是啊,你说得是。” 她素与万黼无甚交集,名义上虽是祖母与孙子,但一年也见不上几次,若论起来,她的这些孙子与太皇太后才是真正的亲缘,与她,其实半点关系也无,她时常有一种感觉,在这个皇宫里,她就像个外人似的。 她虽是皇帝的嫡母,按规矩皇帝见了她是该叫一声额娘的,可皇帝每回见了她这样唤她,那一声皇额娘都唤的毫无感情,仁宪在心里苦笑,她何尝不知道皇上对她其实根本无感情可言? 这些年在宫里,她仰人鼻息存活,自己又无子嗣傍身,谁能知道她的苦处?她一方面心里感激太皇太后,若非是她,当年自己也会成为废后,是太皇太后力挽狂澜,保住了她的皇后之位;可另一方面,她在心里又怨恨太皇太后,若非是她,她又怎会落得与皇帝母子不亲的境地? 太皇太后实是心计深沉之辈,她要皇帝心中只敬爱她一人,后宫只崇她为地位最尊者,因此千方百计的阻止自己与皇帝亲近,又因为自己性子懦弱,不肯去争,更不能去争,自己害怕争了之后会惹怒太皇太后而失掉现有的生活,所以一切都听从太皇太后的安排,她装作不懂太皇太后的算计,她始终配合着太皇太后,以至于将自己弄到了这步境地。 她手段不及太皇太后,算计更不及太皇太后,她也不是胸有丘壑的女子,做不到太皇太后那样的能与男儿匹敌的胸襟与智谋,她心里钦佩太皇太后的魄力,也恨自己懦弱,纵然心中有怨,可在她心中,仍是把太皇太后当成了她最大的依靠。 可自从仁宪抚养胤礽之后,她心里的想法就悄然发生了变化,太皇太后身体渐弱,年事已高,又有一身的毛病,只怕是没有几年的活头了,太皇太后自个儿都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太皇太后才会这般着急的为她的将来筹谋。 仁宪心里冷笑,太皇太后也是知道她与皇帝不亲的,见今培养感情是来不及了,基于此太皇太后才想到了胤礽,才会要她来抚养胤礽的,她本来也没想过要和皇帝培养感情,太皇太后这个提议倒也合了她的心意,她觉得甚好,因此也就应了下来。 自胤礽到了她这里后,她就在心里把胤礽当成了她今后最大的倚靠,她待胤礽真心,也盼着这孩子将来长大后,能看在这几年的抚养上对她真心,给她一个舒适的不必看人眼色的容身之处。 因此,仁宪心里的天平在那时就已经严重倾斜了,她把自己这辈子最真的真心和母爱都给了胤礽,在她心里,胤礽甚至比太皇太后还要重要,毕竟她对太皇太后感情颇为复杂,对胤礽的感情却十分纯粹。 却未曾想到,还不到一年,皇上就下旨将胤礽夺走了! 皇上这是要断了她的将来,而慈宁宫那边,竟一点动静也无! 见今胤礽明明见了她难过,却故意曲解她的意思,竟以为她是为了万黼,着实叫她伤心! 这孩子这么聪明,难道不知她是在为即将的祖孙分离而伤心吗? 胤礽见仁宪太后说了几个字后就怔然而坐,眼中含泪,显然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了。 胤礽一叹,心里道了一声可怜,他何尝不知太后之心事?只是万黼殇逝,作为太后祖母,他是必须把这样的场面话对仁宪说一说的。 胤礽将顾氏手里的小奶狗接了过来,挥挥手让顾氏和仁宪太后屋里服侍的人都退下,顾氏还不肯就走,眼含担忧的看着胤礽,忍不住低声道:“太子爷还是先更衣吧,这雪水若是化在了衣裳上头——” “你啰嗦什么,出去!” 胤礽瞪了顾氏一眼,随手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丢给顾氏,方才外头的雪珠都落在大氅上了,他里头的衣裳还是干的,何况仁宪太后这屋里暖和得很,他自知无事,心里只怨顾氏太小心了些,便是晚些更衣又如何?将该说的话说完了再更衣也是一样的。 顾氏无奈,只得带着胤礽身上的大氅出去,临走时到底不放心,把屋子里的炭炉都检查了一遍,才掩上门出去了。 胤礽见人都走了,才走到仁宪太后跟前,将怀里蜷缩成一团儿的小奶狗递到仁宪太后怀里。 仁宪太后正伤心着,忽而感觉到怀里有温温热热的小东西,还能感觉到有小动物的爪子在她手上踩来踩去,她吓了一大跳,低头一看,原来是只白色的小奶狗,这才忍住了要把东西甩出去的冲动。 那小奶狗已是困极,一心只是想睡觉,在仁宪太后怀中寻得一处温暖所在,就又蜷缩成一团儿窝在那里睡了。 “这是?” 仁宪太后惊讶的都忘了伤心,她实在搞不懂胤礽塞给她一只小奶狗的用意是什么。 胤礽见仁宪太后抱着小奶狗没扔出去,心里倒是多了几分安定,他望着仁宪太后道:“方才人多,有些话孙儿不好直对祖母说,如今人都走了,孙儿也就可以与祖母说说心里话了。” “孙儿知道祖母不只是为了万黼阿哥的事儿伤心,祖母多是为了孙儿要走的事儿伤心。皇阿玛那旨意已经下了,孙儿不敢违逆,今年六月毓庆宫修好后,孙儿就要住过去了。那时宁寿宫也是刚刚修好,孙儿不能陪祖母同住,于是特意去寻了这只小奶狗来,想让它替孙儿陪着祖母闲时解闷。” 当年他赴省外去上大学时,怕母亲一人在家中寂寞,想来想去也是去寻了一只很可爱的金毛来养着,那金毛乖得很,陪了母亲几年,与母亲感情极好,他毕业后回家乡工作,见母亲面色红润有光泽,一点儿也不显老,便知是母亲有狗狗相伴,想念他的心思就分散了许多。 也是因为这个,他才想到了要去为仁宪太后寻一只小狗狗来养着的法子。 仁宪太后低头瞧了瞧那小奶狗的酣睡之态,小奶狗微微起伏的小肚皮看得仁宪心头一软,又抬眼看了看胤礽,眼前的小男孩子黑眸如天上星子一般明亮,在那星眸中,她是能看见胤礽对自己的体贴孝心的,她心头益发柔软,伸手拉过胤礽的手,一句叹息也就出了口:“倒是难为你想着了。可这狗儿如何能与你相比呢?” 往后的日子没有胤礽在膝下承欢,纵有小狗儿相伴解闷,那日子终究也是乏味无色的。 “祖母莫要伤心,这小狗儿极通人性,养久了祖母便知它的好处了,” 胤礽靠着仁宪太后膝头说道,“我只是不与祖母住在一处,要这狗儿陪着祖母夜里闲时解闷罢了。往后的日子里,孙儿定会每日来给祖母请安的,陪祖母玩笑说话。我已为祖母打点妥当了,上驷院有个叫喇达的小太监,便是专门照顾这小狗儿的,他每日也会来,祖母不必费一星半点的心思的,只管逗弄这狗儿玩就是了。” 仁宪太后听了这话,半晌没说话,抚了那小奶狗的脊背半晌,才回过神来,看见胤礽鼻尖上的水,忽而就想起外头仿佛是下了大雪,这小狗儿身上方才也是带了些雪意的,一时鼻头微酸:“这狗儿是你冒雪去弄来的?” 仁宪太后作势就要起身:“外头那样冷,我得吩咐人给你弄些姜汤来喝!” 胤礽示意仁宪太后不必起身,轻轻嘘了一声道:“祖母别担心,孙儿好得很呢!姜汤之事,奶娘已预备去了,祖母莫费心了,这小狗儿才睡着,外头又冷,祖母就听孙儿说说话,等下就歇了吧。” 仁宪太后见他还有话说,便依了他坐下,便只听胤礽又低声道:“孙儿自出生就没了额娘,虽有阿玛教养几年,但心里头终归是想要个额娘的。出痘时幸蒙祖母看顾,说句不合规矩的话,孙儿心里头其实早就将祖母看做是孙儿的亲额娘了!” “孙儿如今人小力薄,有些事儿实在是无能为力,祖母的委屈孙儿也是看在眼里的。但孙儿求祖母忍耐几年,等孙儿长大了,等孙儿有能力照顾祖母的时候,祖母就不必忧心前程和将来。孙儿既然今日承应了您,往后就不会放任您不管的。无论旁人待您如何,至少还有孙儿孝敬您!在孙儿心里,您就是孙儿的亲祖母!” 胤礽这番掏心窝子的话说的仁宪太后热泪盈眶,她的手颤抖着抚摸胤礽的头,她活了这些年,偏偏只在听了这个孩子的话后,才头一回找到了踏实安心的感觉。 “只是孙儿这些话,祖母只放在心里才好。不必拿出来说与旁人听,这宫里的人心思各异,孙儿怕祖母心善吃亏,也怕被人抓住了话柄,不说孙儿是孝敬祖母,反倒是闲言闲语说孙儿的不是,指摘孙儿此举是陷皇阿玛于不孝。” 他是一番孝心全为了化解矛盾,可若是这番话落在旁人耳中,那就成了皇帝与嫡母失和,反而是皇太子借机与太后亲近的情形了,那样的话,会引起他和康熙之间的矛盾,会引得康熙对他起疑的。 仁宪太后完全明白胤礽的良苦用心,含泪点头道:“好,我都听孙儿的!” “既如此,那孙儿还请祖母做一件事儿,等这事儿成了,才能算得上是解了眼下这僵局了!”胤礽眨眨眼睛,又对着仁宪低声说了起来。 ☆、第10章 康熙问了胤礽功课后,并未如往常一般让胤礽回去歇着,而是放下了手里的书册,抬眼看了一眼胤礽,又垂眸看手里的茶盏:“朕今日去乐寿堂了,瞧见太后抱着一只小奶狗,听说,那是你去上驷院要的?” 他虽于嫡母无甚感情,但礼不可废,他日日都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为给天下臣民做个仁孝的表率,他自然在给太皇太后请安后,还要去皇太后那里请安的。 那小奶狗便是在今日请安时瞧见的,看太后的样子,似甚是喜爱那小奶狗。 “回阿玛,是儿子去要的。”胤礽很简短的答了康熙的问话,他心里明白,康熙留他下来,不是为了说这只小奶狗的。 “朕过几日要奉太皇太后去赤城温泉休养,你一人在宫中不许荒废了功课,旁的地儿都要少去,若是没有完成朕给你布置的功课,回来朕可是要罚你的!” 康熙果然没有纠缠于那只小奶狗,而是望着胤礽道,“你年纪还小,后宫这许多事有朕在,你不必浪费心思!这样的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言罢,又道,“你是太子,你最重要的事儿是你的功课,安抚皇太后之事,哪有你的学业重要?” 他在伤心之际下了那道圣旨,事后便知自己到底是性急了些,但却没有后悔过,他本就不喜胤礽与皇太后住在一处,这下遂了自己的心愿,到底心中畅快。 至于安抚皇太后之事,他也已经想好了,皇太后性子和软,他只需去乐寿堂跟皇太后认错,说些好话哄哄她,皇太后自然也不会如何,至于太皇太后那里,只要皇太后不计较,太皇太后也不会继续恼他的。 哪知他还未有所行动,胤礽倒是先他一步,跑去上驷院要了只狗儿送给皇太后,也不知这孩子跟皇太后说了什么,皇太后在第二日他请安时便先与他说了这事,说是他下的旨意极好,她也早有此意要太子搬出去,毕竟太子年纪大了,总在她那里住着不像话。 皇太后言笑晏晏,丝毫看不出恼怒他的模样,康熙见皇太后都如此说了,他也只能顺着此话说下去,对皇太后表示了自己未能先期告诉皇太后的此旨意的歉意,而后诚挚的邀请皇太后与他一道去赤城温泉疗养——皇太后不生气了,太皇太后自然是允了他,愿意与他同去赤城温泉疗养的。 此事结果虽好,皇太后往后退让了一步,可康熙心中却不满,胤礽本不该参与进来的,他不愿意这些事搅扰到了胤礽,若非皇太后在胤礽跟前说了什么,胤礽肯定不会有此举去讨得皇太后之欢心的。 一想到此处,康熙心里对皇太后不免厌恶了几分。 胤礽眨巴眨巴眼睛,本想点头称是,可到底还是忍不住脱口心中所想:“阿玛,您常说要学汉人以孝治天下,您自个儿也是对太皇太后侍诚至孝,怎么到了皇太后这里,就说安抚皇太后之事没有儿子的学业重要了呢?” “您要儿子学四书五经,叫儿子讲解给您听,还叫儿子日日吟诵其中的章句篇章一百二十遍,这里头通篇都在讲要孝顺长辈,难道只有太皇太后是长辈,而皇太后不是长辈了吗?” 胤礽当面指摘康熙话中的漏洞,于父子间无事,但于君臣间,这视为大不敬。胤礽只能努力眨巴眨巴眼睛,尽量表现的纯真无邪,以示自己是天真的“不耻下问”。 在康熙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同时,他就明白,康熙去乐寿堂给皇太后请安时,皇太后定是按照他的嘱咐做了,不然,太皇太后不会答应康熙愿去温泉疗养的。 康熙没想到儿子冒出这样一番话来,当下被儿子问得一噎,但他反应也很快,当即反问道:“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胤礽摇头:“没有人教儿子,阿玛,这些都是儿子的心里话。”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还在感叹康熙糊涂,若眼前真是个于世事懵懂无知的黄口小儿,只怕就要被康熙这番话忽悠了去,将来就算长大了,张口便是仁义道德,也做不来那孝顺长辈之事。 康熙点点头,想想也是,皇太后从未读过四书五经,也从不知这些话,皇太后是不可能教胤礽说这些话的。若是真有人教的,那也只能是太皇太后了。 望着胤礽纯澈的眼眸,康熙心下一叹,太皇太后可谓是用心良苦了,竟通过胤礽来告诉他这些话,太皇太后不肯当面说与他听,反而让胤礽来作小儿纯真语态,是怕驳了他身为皇帝的颜面吗? 康熙静静看了胤礽半晌,才沉声道:“你这话是没错的。朕自然也明白。但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做任何事都要讲个亲疏有别。朕是说过要以孝治天下,但朕问你,在天下看来,朕对皇太后不孝吗?” 胤礽还未回答,康熙便又开了口,自答道:“朕于礼之上,对皇太后没有半分不恭。这些你想必也都能看到听到了,但你若要朕像对待太皇太后那样侍诚至孝,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这也是朕要说的,亲疏有别。朕奉养孝顺太皇太后,那是朕心甘情愿,但对皇太后,朕只能做到在不妨碍朕之利益时,孝顺她即可。” 既是太皇太后教胤礽如此说,那他这些话就算胤礽再转述给太皇太后也无妨,祖母最是了解他,难道还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么?何况他心里明白,祖母听见这样的话也会高兴的。 胤礽见康熙将真话吐露给他,当下咬唇问道:“阿玛这样做,是因为皇太后不是阿玛的亲生额娘吗?” 胤礽回想了一下,情形确如康熙所言,他对仁宪太后的确没有半分不恭。这些年他给仁宪太后的请安,于节礼之上的孝敬从未有亏,在外人看来,确实是跟太皇太后一样的孝敬。但若细心些就能发现,康熙对仁宪太后所做的一切都仅限于规矩之上,也就是所谓的孝礼之上,多一分都没有。 而对于太皇太后的孝顺却显得亲切许多,胤礽抿唇,这可真是亲疏有别了。所谓疏远的孝顺,大概就是像康熙这样的,做足了表面功夫,让人无可指摘,可这一切都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而如今,康熙还教他的儿子这样做,胤礽不由得想着,仁宪太后可真是可怜。 “太皇太后说,阿玛的额娘在阿玛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阿玛那时候也很小,阿玛为什么不能把皇太后当做阿玛的额娘看待呢?皇太后没有孩子,她应该是很喜欢阿玛的呀。” 康熙不答胤礽的话,只反问胤礽道:“倘或你是朕教养长大的,朕把佟贵妃立为皇后,你会把佟贵妃真心实意的看做你的额娘吗?” 胤礽想了一会儿,才很艰难的摇了摇头。佟贵妃是好,若立为皇后,他至多唤一声皇额娘就罢了,若是要他把佟贵妃当做亲额娘看待,他还真是做不到。 他确实是很想要一个额娘,但是要一个关心他爱护他的人,而非一个称谓。 康熙见儿子如此,微微笑道:“问题不在于她是不是朕的亲生额娘,而在于她和朕有没有感情。朕是太皇太后教养长大的,太皇太后对朕的恩情朕也不必多说了。但皇太后虽是朕的嫡额娘,却从未照顾过朕一天,她对朕没有恩情,朕只能奉养她为太后,却无法将她视作朕的额娘。” “至于她是如何看待朕的,朕就不大关心了,只要她安安分分的待在宫中,朕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自不会亏待她的,” 康熙加重了语气,盯着胤礽一字一字的道,“你得记着,不管你的额娘去得有多早,不管你是否见过她,不管她是否照顾过你,她都是你的额娘。别人是无法取代的,你心里的亲额娘就只有她一个!” 胤礽望着康熙发辫上夹杂着的银发,心下一叹,咬唇点点头道:“阿玛的话,儿子记住了!” 康熙这是叮嘱他不要忘了自己是赫舍里的儿子。 康熙还不到三十岁,发中就已生了白发,可见是操心太过了。 日子如流水一般,很快便到了夏天,内务府在翻修好了宁寿宫后,跟着就宣布毓庆宫也竣工了。 康熙大悦,当即就宣布胤礽搬宫。于是,胤礽在乐寿堂住了将近大半年后,又浩浩荡荡的搬到了毓庆宫。 站在毓庆宫前,胤礽望望左边的斋宫,又望望右边的奉先殿,心下禁不住冷笑,后世之野史小说真是胡说八道,那传闻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太子极其淫/乱,甚至还与康熙之妃子私/通,甚至还说是个答应小主,连人家姓郑都知道。 看看毓庆宫这住处就知道,胤礽若想要去后宫,或者后宫之妃子想要来毓庆宫与他厮混,无论怎么走都要经过乾清宫、乾清门、慈宁宫,当外廷内宫的侍卫太监都是死人么! 宫规规定内宫嫔妃不得乱走,甚至都不得各宫胡乱窜门,更不要说跑到外廷来与太子厮混了! 何况,太子出了毓庆宫往内宫里去,时刻关注他行踪的人难道不知道禀报康熙么?这事儿显然就是不可能的了。 实是后世捕风捉影,诋毁太子之言论。 ☆、第11章 “祖母,前次皇阿玛奉太皇太后去赤城温泉疗养,您不肯去也就罢了,怎么这回皇阿玛奉太皇太后出口外去避暑,明说了请您一起去,您怎么也给推了呢?” 胤礽搬至毓庆宫后,仍是每日寅时晨起诵读四书五经两个时辰后,用过早膳便来宁寿宫给仁宪太后请安,陪着仁宪太后闲话半个多时辰再回毓庆宫去读书。 “口外想必是很凉爽的,您年纪大了,又怕热,是该跟着去避暑的。不然等七月过完,八月份的时候,京城就更热了。何况又是皇阿玛诚意邀请您去的,您不去,想必阿玛心里也是不大好受的。” 在胤礽看来,若此次仁宪太后能跟着康熙孝庄一块儿去,必是修复三个人关系的好时机,若仁宪能去,孝庄定然是高兴的。即便不是为了修复三个人之间的那么些小芥蒂,就是单单跟着去避暑也是很不错的,仁宪太后能去却不去,在他瞧着真是可惜了。 可怜他是非常想跟着去的,可康熙说他年纪小怕路上颠簸不肯带他去。 仁宪太后端详胤礽的脸蛋半晌,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只疼惜道:“听说你自搬去毓庆宫后,每日读书都到深夜才睡是么?你身子本也不强健,每日只睡那么一两个时辰怎么够?你还在长身体,又不跟皇上似的要处理政务,不过读书而已,难道比你的身子康健还重要?” “皇上素来也疼你,怎么在这方面这般严苛?我听说你在毓庆宫的作息时辰规矩,都是皇上给你定的?” 胤礽每日来请安,他的奶娘都会跟着来几个,但胤礽肯带在身侧的,只顾氏一人。 仁宪关心孙儿起坐,每日都会着顾氏上前来细问胤礽每日在毓庆宫的起坐时辰和膳食情况,顾氏每回都照实答了,但仁宪太后听后,总免不了一阵心疼,她忍了一个多月,这还是头一回直接对胤礽在毓庆宫的生活表达了不满。 胤礽摸摸自己的脸,他就知道这样高强度的学习下,无论他吃再多,他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也难怪仁宪太后瞧了心疼,就是他自个儿看了,也觉得自个儿太瘦了些。 只是他不愿让仁宪太后为他忧心,便笑道:“皇阿玛说我年纪小,正是该读书的时候,嘱咐我要勤读书勤写字的,说他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还说小时候读得多了,长大以后不论多大年纪都不会忘,只要一拿起书册立刻就能记起来。皇阿玛要我博闻强记,我自然是要听皇阿玛的话了。” “祖母且放心好了,我身子好得很,不会有事儿的!每日未时都在毓庆宫的院子里拉弓射箭,骑射功夫也是一分没有落下来的!我也并不是一天到晚都在那儿坐着读书的。况且阿玛不止对我这样,对大阿哥也是如此的,听说大阿哥在阿哥所里读书比我读得还晚呢!” 见胤礽避重就轻,仁宪太后也不好说康熙的不是,只得叹道:“你怎么能跟大阿哥比呢?大阿哥比你年长,又已经是在上书房读书的人了,他跟你不同。” 胤礽见左右都是自己人,说话也就没了顾忌,只盯着仁宪太后轻声道:“祖母,大阿哥确实与我不同。他虽入了上书房读书,可他只是个皇阿哥,而我是太子,我本该比他认真刻苦的。” 他是太子,康熙于课业上再如何对他严苛都是应当的,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胤礽才从没有抱怨过。 仁宪太后一怔,到了唇边的话也因为他这话给咽了下去,是啊,胤礽是太子,将来这大清国都需要他来治理,他怎么能不认真刻苦呢? 仁宪太后想到此处,不由得想起皇上小时候来——那时候玄烨虽不在宫里住着,为避痘而养在紫禁城外头。但太皇太后心里惦记,便每日派苏麻喇姑出宫去看视。她那时日日在太皇太后跟前侍奉,苏麻喇姑每日回来禀报玄烨的情形,她都是知道的。玄烨五岁便开始读书习字,想想如今玄烨对胤礽的要求,胤礽又如此刻苦,仁宪也不禁叹了一声,果真是亲父子,都是一样的性子。 “口外避暑虽好,但你不去,我若是去了,心里到底是不放心你一人在宫里头,所以就跟皇上说不去了,” 仁宪太后默了半晌,才答了胤礽之前的问话,望着胤礽清澈的眼眸,她忍不住将心中所想吐露,“再则,我若去了,怕你皇阿玛过于辛劳,他这份孝心本是给太皇太后的,我还是不去沾光得好。他累,我也累。” 她处于这样尴尬的境地,偏偏外头还有一层皇太后的光环笼罩,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她风光无限,其实宫里的人都晓得,皇帝的孝顺不过只在表面规矩上,他待太皇太后那才是真孝顺。 原本这些事仁宪太后也是不欲让胤礽知道,更不会说给他听的,但自上回胤礽给她说了那些话,又给了她那个主意之后,她忽而就明白了,胤礽自小长在宫闱,懂事又极早,他明理聪颖,她的处境,胤礽怎会不知悉呢?就因为他全都懂得全都明白,才会说那些掏心窝子的话给她,胤礽这孩子,是真心疼惜她关心她的。 所以她这些无人可说的话,便也只有对胤礽直言一二了。 胤礽听了这话,心有所感,拉着仁宪太后的手,望着她笑道:“那不去也好。您住在宫里,虽热些,但时时能与孙儿见面,也是一桩好事。” 冬天的时候康熙奉孝庄去赤城温泉,沿途山路难行,康熙不惜下车辇步行,亲自扶着孝庄的车辇过山路,几处险要地点,康熙不顾自己的安危定要同侍卫们一起护着孝庄的车辇顺利通行,甚至孝庄于大雪之中令康熙回车辇中去,康熙也不肯去,定要等山路过完,康熙才肯回车辇之中。 孝庄住行营时,康熙还趁夜亲去赤城行宫打点,一切处理妥当之后,又于黎明时分亲自来行营地接孝庄,种种孝敬事迹传扬开来。众人皆称颂皇上待太皇太后事诚至孝,唯胤礽听了这些事,心里不免觉康熙有做戏之嫌。 纵然是他要侍奉孝庄,这些举动皆出自他的真情实意,也着实有些太过了,胤礽自从听了康熙那番话后,就再难对康熙的这些举动产生感动之情,如今听仁宪太后这样说,倒觉得她也看得透彻,若她真的跟着去了,康熙即便再不情愿,大概也得如此侍奉仁宪太后,那才是真正的作秀,确实会很累的。 胤礽不愿仁宪太后为这些事情不快,便命人抱了大白过来——大白便是那小奶狗的名字,仁宪太后养了它将近半年,喜爱得不得了。 同着仁宪太后闲话半日,又陪着太后逗弄了半日大白,胤礽这才告辞出了宁寿宫。 康熙不在宫里,孝庄也不在宫里,倒是省了他去这两处去请安,后宫里佟贵妃跟着去避暑去了,剩下的都是几个嫔位的后妃,他是不必去后宫请安的。 胤礽本来是要回毓庆宫的,结果出了宁寿宫,望了望外头的毒辣日头,他脚步一顿,改变了方向,往阿哥所那边去了。 跟着他的顾氏一愣,紧走几步跟上来:“太子爷,您不回毓庆宫了?教骑射功夫的谙达们眼下都到了,这会儿正是该练骑射的时辰了,皇上走前交代过了,您可耽误不起啊!” 胤礽摆摆手:“我要去瞧瞧胤禛。” 佟贵妃跟着去口外避暑了,但胤禛年纪还小不能跟着去,佟贵妃就将胤禛安置在了阿哥所里,着人精心照顾着。 胤禛自出生起一直养在佟贵妃身边,胤礽去后宫甚少,每回去给佟贵妃请安时,他也没见着胤禛,也就是在洗三那日瞧见过,他也从未细看过那孩子,只觉得那孩子皮肤有些黑,不甚白皙的样子,模样倒是还不错,称得上讨喜。 趁着佟贵妃这会儿不在宫里,胤禛又养在阿哥所里,他就决定要去瞻仰一下大名鼎鼎的雍正帝了。对于这位工于心计,心思深沉的四阿哥,他是向来不怎么喜欢的。 就算这位四阿哥长大之后隐藏锋芒,暗中筹谋,最终成功夺嫡,打败了一众兄弟成为了雍正皇帝,但眼下他还是个婴孩模样,见了人来就兴奋,眨巴着丹凤眼对着胤礽嘬着口水狂吐泡泡,小胖手挥舞着对着胤礽咿咿呀呀的喊叫。 一旁的乳母凑趣,笑道:“胤禛阿哥这是喜欢太子爷呢!” 胤礽嘴角一抽,他可不要这位爷的喜欢,只要他将来不生夺嫡的心思,不对自己落井下石,那就足够了。 乳母还想跟着凑趣,胤礽瞧过了胤禛却拔脚就走,结果却在阿哥所外头遇到了一个人,看这人穿戴应是后宫嫔妃,但胤礽却不认得她,只可惜这人进不来,正在低声求着阿哥所里管事的奶嬷嬷通融一二。 胤礽微微蹙眉,一旁的顾氏见状,附耳过来低声道:“太子爷,她是胤禛阿哥的生母,庶妃乌雅氏。她大概是瞧着佟贵妃不在宫里,就想见一见自己儿子。但没有佟贵妃的话,她是进不来的。” 胤禛是给了佟贵妃抚养的,胤禛将来是要唤佟贵妃为额娘的,所以这乌雅氏就只能是胤禛的生母。 胤礽默然不语,瞧了瞧乌雅氏,明明只是一墙之隔,他站在外头都能听见胤禛的稚嫩声音,可惜宫规森严,乌雅氏被拦在外头与亲生儿子不得相见,这墙是要硬生生隔去二人的血脉亲缘。 顾氏见胤礽不走,只顾着看乌雅氏,怕胤礽一时心软要强出头,心里头便着急起来:“太子爷,咱们走吧!这事儿不是您能做主的!如今这后宫里,是佟娘娘——” 胤礽勾唇,转而望向顾氏,似笑非笑地打断了她的话:“你怕我令那管事儿的嬷嬷放乌雅氏进来?” ☆、第12章 顾氏确实是怕胤礽如此,她又素知胤礽是个极有主意的,他若真要强出头,自己也是拦不住的,因此一见胤礽这样似笑非笑的瞧着她,她心里就发毛,刚要开口时,却又听胤礽先开了口。 “你怕什么,你说得不错,这事原不是我该做主的,走吧,回毓庆宫去。” 胤礽没兴趣插手乌雅氏的事情,言罢,拔脚便往阿哥所外走去。 哪知他想走,被拦在外头不得进来的乌雅氏却一眼瞧见了他,眼见自己求管事嬷嬷不成,就把心思放到了胤礽身上,见他恰好走到自己跟前,乌雅氏心一横,直接扑过来跪到了胤礽跟前。 她眼中噙泪,模样楚楚可怜:“求太子通融,让妾身能见一见胤禛阿哥!” 这一突变就在瞬息之间,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形成了如此诡异的情景。 管事嬷嬷目瞪口呆的望着冲着胤礽下跪的乌雅氏,乌雅氏虽是庶妃,可好歹也是皇上的人,也勉强算是太子爷的庶母了,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跪在太子爷跟前,这样真的好吗? 不只她这样想,顾氏也是这样想的,但若论起身份,不说乌雅氏的出身,就说乌雅氏如今在后宫的位分,也是远远及不上太子爷的,名义上虽是庶母,但她见了太子爷的这一跪,也不算冤枉,也就并未违了礼数了。 但顾氏心里全是后悔,若是她早劝得太子爷不来阿哥所,也就不会遇见这起子犯难的事儿了,若乌雅氏不得宠也就罢了,见今乌雅氏正是得宠的时候,这事儿若是处理不好,将来后患无穷。 若是叫皇上回来知道了,还不知是怎么个情形呢…… 胤礽见乌雅氏猛地扑过来,倒是吓了一大跳,转而看见乌雅氏冲他跪下又求他,胤礽便觉得头疼,他不想沾惹这麻烦事,偏偏麻烦事还是躲不掉。 他往旁边挪了一步,又略微侧了侧身子,不叫乌雅氏正对着跪他,他才抬眸示意顾氏将乌雅氏扶起来,然后心平气和的道:“这事儿我不能替您办。这宫里有规矩,我不能为您坏了规矩。何况,我也不能通融什么,管着阿哥所的是这嬷嬷,不是我,您这话是不该来问我的。” 听到太子爷干脆利落的拒绝,乌雅氏脸色一白,她本以为求一求太子,只要太子开口,这嬷嬷必定不能再用规矩压着她了,她或可进去瞧一瞧胤禛,哪知道太子爷年纪虽小,见事竟这样清楚明白,连转圜的余地都不留给她。 乌雅氏心有戚戚,她想,皇上那样宠爱太子,即使太子坏了宫里的规矩,皇上想必也不会说什么的,哪知她的如意算盘落空,太子竟是看不上她的,不肯为了她这个庶妃破例。 胤礽的话,倒是让那管事儿的嬷嬷和顾氏俱都松了一口气。 胤礽不再多言,当下便要走,冷不丁又有一人出言止住了他的去势。 “二弟这话说得不好。” 胤礽转身一看,说这话的是胤禔,看他立在那里,应是从外头进来有一会儿了,大概他们之间的对话,胤禔也都是听到了的。 胤禔比他年长两岁,又是皇长子,康熙为促进他兄弟二人的情谊,特命胤禔可以不必称呼胤礽为太子,见了面这礼是要行的,但这称呼就被免掉了,所以胤禔才直呼他为二弟。 见胤礽望着他不说话,胤禔慢慢走过来道:“虽说宫里有规矩,但偶然为情破例亦非不可。二弟,阿玛常说以仁孝治天下,阿玛素来又说你读四书五经比我还通,见今你怎么就糊涂了呢?便是佟娘娘不在,你也是主子,就为了胤禛破一回例也不行吗?” “何况,我以为二弟是最能懂得思慕额娘的心情的。怎舍得胤禛与他额娘被这宫中规矩所累而不得相见?” 胤禔确实目睹了事件的全部过程,他心里同情乌雅氏,看乌雅氏如此,他仿佛看见了自己与额娘的当年。 早年间,宫里还没有嫔位及嫔位以上才能抚养阿哥公主的定例。那时候宫里也只有赫舍里皇后同钮祜禄妃二人是有尊贵身份的后妃,其余之人包括他的额娘都是庶妃。 庶妃有孕生子,皆是被抱离亲生额娘身边送至阿哥所养育,那时赫舍里皇后有定例,庶妃何时能得见自己亲子,皆由她说了算。那会儿额娘思念他,也同如今乌雅氏思念胤禛一样。 而他比胤禛幸运的是,他没有被阿玛给高位嫔妃抚养。 当他在阿哥所里长到五岁时,阿玛才一道册封旨意下来,封了他额娘纳喇氏为惠嫔,并且规定嫔位及嫔位以上的后妃可抚养自己亲子,他这才重新回到了额娘身边。 他如今目睹此情此景是有感而发,听见胤礽那些无情的话更是生气愤怒,胤礽他自幼丧母,是因为他没有尝到过额娘给予他的疼爱,他才能如此漠视乌雅氏与胤禛之间的母子亲情吗? 皇阿玛以仁孝治天下,赫舍里皇后的谥号也为仁孝皇后,据他额娘所说,那是个美丽贤淑的皇后,身为那样女子的儿子,胤礽他怎可无心至此! 他心中气愤,便不顾身份的说了那些话,就是想当着众人给胤礽难堪,使他自愧内疚,从而改口帮助乌雅氏。 胤禔的这些话只让胤礽的眸光暗沉了片刻,过后在他眼中便再寻不到任何波澜了,胤礽盯着他淡淡开口:“既然大哥同情她,那此事就交托给大哥了。我还是那句话,你们的这些话就不该来问我。” 赫舍里因生他而死,他自小就没有亲额娘相伴,这是他心中痛处。胤禔竟丝毫不顾念兄弟之情,还为了胤禛在言语之中明里暗里讽刺他,在众人跟前揭他疮疤,他这是标榜炫耀他自己和胤禛都有个好额娘时时惦记吗? 胤禔盯着胤礽离去的背影,心里骂了一声无情无义! 当即便走到乌雅氏跟前,和颜道:“我也是来瞧胤禛的,您随我一同进去吧!” 前不久万黼殇逝之前,胤礽天天守在万黼那里,胤禔不愿意瞧万黼那病恹恹的样子,加之他与万黼关系一般。惠嫔也知万黼是养不大的,所以也不大喜欢胤禔跟万黼太亲,怕自己儿子过了病气。 因而胤禔也就每天去万黼那里应个景儿,瞧一瞧就罢了,哪知道万黼去后,皇阿玛倒是对胤礽的行为大加赞赏,说他与幼弟亲近,是仁义的好孩子。而胤禔因为不常去,又不大尽心,他在皇阿玛那里的印象也就落了下乘了。 胤禔当时还心有不忿,心想胤礽可真是会做戏,拿着迟早要死的万黼作伐子,他自个儿倒是能捞着好处和名声,在皇阿玛那里也越发得脸,胤禔心里认定胤礽是个有心计的,惠嫔也瞧出这一点来了,便教给他,叫他不要跟幼弟们走的太远,应当时常亲近亲近尚在襁褓之中的小阿哥们。 胤祉养在荣嫔那里,只胤禛养在阿哥所里,是以胤禔这才得了空就来瞧胤禛来了。 天晓得遇上这样的好事,他这回给乌雅氏和胤禛出了头,皇阿玛知道了,定会夸奖他的! 胤礽未走远就听见了胤禔这话,在心里摇了摇头,对胤禔的行为未置一词,瞧那管事嬷嬷不敢拦着胤禔,只能放胤禔和乌雅氏一道进去,胤礽知道再劝无用,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马上功夫是大清立国之根本。康熙虽重汉学,但对阿哥们的骑射功夫也是一刻不肯放松的。 胤礽是太子,对于弓马骑射的练习更是必不可少的。康熙虽不在宫里,他的骑射课确实照旧得进行的。只可惜他今日因胤禔那几句话心绪不宁,十之六七都不能上靶,箭都射空了。 谙达们看出太子的状态不佳,这比往日的水准还差了一大截,自然是不够的,但谙达们谁也不敢出声责备,只能在太子射偏的时候默默的再递上箭来,供太子爷驱使。 谙达们心中忧虑,若等皇上回銮,见太子骑射未有长进,大概是要狠狠责罚他们了。一想到此处,他们心中的忧虑就再难遮掩,皆浮于面容之上了。 见谙达们面有忧色,胤礽心中越发心浮气躁,谙达们不能开口责骂他,可他自己却知自己今日骑射皆是稀烂,他心中甚是烦躁,越发不能静心,这一来二去,恶性循环,终究是在拉弓之时注意力不集中,走神之下力量用得过大,木箭脱靶,他的虎口也被弓弦弹开了一条大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这一变故将众人都吓坏了,太子爷受伤,这还了得! 毓庆宫上下人等顿时忙乱起来,胤礽皱了皱眉,让顾氏给他包扎伤口,唤不许众人声张,也不许顾氏去遣人告诉仁宪太后和太医院,忍痛道:“不过些许小伤,不必大惊小怪!也不必请御医来,更不必告诉太后,免得让她白白担心了!” 胤礽还要坚持上课,谙达们却不敢再继续了,各自请太子爷好好养伤休息,便都告辞退下了。看着太子爷受伤的右手,他们心中明白,即便太子爷下令封口,但等皇上回宫必定会知晓此事,他们这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了。 伤口极疼,约有两三厘米那么长,又伤在右手虎口处,胤礽心里明白,这伤想必得十多天才能愈合,这十多天里,他大概是一个大字都不能写了的。 他只是发愁,若不能执笔写字,康熙布置给他的每日必须完成的写字课业该如何完成呢? ☆、第13章 阿哥所里发生的事,惠嫔是在事后就得了消息的。 胤禔来给她请安时,她便忍不住对着儿子开了口:“你好端端的,为何要去阿哥所瞧胤禛呢?你去瞧他也就罢了,你不知道乌雅氏的身份吗?你皇阿玛早已定下了规矩,嫔位以下的后妃不得亲自抚养儿子,便是探望,也得主位嫔妃点了头才行的。她是庶妃,是不能私自去瞧胤禛的,你还带她一块儿进去!” “额娘,儿子也是一番好意。” 胤禔不明白自己额娘知晓这事后为何反应这样大:“胤禛是她的亲生儿子,从前又一直养在佟贵妃那里不得相见,儿子见她实在是可怜,又不由得想起额娘当年来,便忍不住帮了她一把。” 胤禔想起当时情形,冷哼一声又道:“若是太子肯开口,只要太子一句话,儿子又何必带着乌雅氏一起进去呢!儿子也没想到太子竟如此冷漠无情,亏得皇阿玛往日还夸他仁厚孝顺!” “你还怪太子?这事儿本就是你做得不对,太子并没有错处。便是仁厚孝顺,那也得分清楚对什么人是什么事!” 惠嫔有些恼恨胤禔看不透这里头的门道,见他心软被人利用都不自知,当即出言点破道,“太子那番话说的没有错,这事儿本不该他管,自然也就更不该你管了!后宫之事如今都该佟贵妃做主,即便是乌雅氏想瞧胤禛,那也得佟贵妃发了话才可,太子都知道不沾惹这事儿,你又何必去出这个头呢!何况佟贵妃如今并不在宫里,你帮了乌雅氏,落得她感激你,可等佟贵妃回宫知道这事儿,心里少不得是要怨你多事的,说不准还要记恨于我!” “这事儿是我做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佟贵妃要记恨就记恨我好了,何必又牵累上额娘呢?” 胤禔并不后悔,也不觉得自己有错,他皱眉嘟囔道,“我就是见不得乌雅氏那个样子,更讨厌太子当时说的那些话!” 他帮乌雅氏,心里到底存了几分跟胤礽赌气的意思,胤礽不肯帮的人,他偏要帮! “你这些抱怨太子的话,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万不可在人前去说,若是被你皇阿玛听见了,必是要骂你的!” 惠嫔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胤禔的额头,“你说你是不是傻?也不知自己细想想,佟贵妃不在宫里,皇上将后宫之事暂时委任于我、荣嫔、宜嫔三人主理,你又是我儿子,你做了这样的事,看在旁人眼里,他们难道就不会想这事儿是我授意你做的?若是换了旁人,这事儿也就罢了。可胤禛是皇上金口玉言给了佟贵妃抚养的阿哥,你私自放了乌雅氏进去瞧胤禛,佟贵妃会如何想?你觉得佟贵妃会乐意看到胤禛和他的生母亲近吗?” 胤禔摸了摸额头,有些不满惠嫔说他傻:“那又如何?除非将来修玉牒把胤禛放在佟贵妃名下,否则他还是乌雅氏的亲生儿子呀!难不成皇阿玛和佟贵妃还想要割断他们的母子亲情吗?” 惠嫔叹道:“你懂什么……若是能割断,佟贵妃大概是巴不得割断的。这也是我不愿你过多掺杂后宫诸事的原因。皇上把胤禛给了佟贵妃抚养,偏偏乌雅氏又很得宠,皇上又丝毫没有把胤禛写在佟贵妃名下的意思,倘或乌雅氏将来得封嫔位,这胤禛身上的官司还少不了呢!你今日帮了乌雅氏,大概乌雅氏往后也会感激我,同我交好,但只怕佟贵妃就不会这么想了。” “怕什么!”胤禔大喇喇的道,“大不了等佟贵妃回宫后,儿子去给她请罪,说是儿子一人所为就好了,她要罚要打都好,儿子绝不叫她牵累额娘的!” “才说了叫你不要混搅后宫的事儿,你又来了!” 惠嫔啐道,“你额娘好歹也是皇上册封的嫔位,虽不及佟贵妃位分高,但进宫却比她早,你又是皇上的长子,她要是想动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是心里恼我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儿!胤禔啊,这事儿你就不要管了,额娘自会周全的。” 胤禔听惠嫔说她自会周全,也就把这心放了下来,在他看来,这事根本不值什么,也犯不着让他做过了之后还为此事费心思。眼见时辰不早了,就给惠嫔跪安后回阿哥所去了。 —— 胤礽虎口崩裂的伤口动一动就极疼,又是夏日暑热,他只觉这又热又疼弄得他五心烦躁难安。 顾氏见他受伤之后,自下午到现在掌灯时分将近有两个多时辰了,便不许他做任何事情,他闲得心里发慌,终究是忍不住,唤人进来磨墨取纸,他要练字静心。 顾氏自然是不许他写字的:“太子爷的手伤了,如何写字呢?若是伤口崩裂流血,那就好不了了!” 那一笔一划的写下来,伤口定是极疼的,顾氏心疼他,又怕他伤口难以愈合,到底还是不赞成胤礽写字的。 右手不能执笔,胤礽只能用左手执笔,取了字帖放在案上,歪歪扭扭的写下两个字后,才叹道:“奶娘莫急,我不用右手就是了。” “皇阿玛走前吩咐过了,每日这一百二十个大字是不能减的,今日还差四十个,我总得把它写完了才是。纵使字虽差些,但好歹完成了课业,于皇阿玛那里有个交代,纵使再骂我懈怠贪懒,我也能心安些。” 康熙就写的一手好书法,左右手都是能写的,胤礽如今右手稍微能写出个样子来,左手就不行了,连个字架子都没有。他一边写一边默默地想,这大概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也能趁机练一练左手的字。 就这么停停写写的折腾了一个多时辰,那四十个大字才算是写完了。 康熙布置的课业完成了,胤礽却还是不肯停笔,趁着顾氏不在跟前,他又将毛笔蘸饱了墨汁,换了右手执笔,忍疼在宣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了林惠之三个大字。 写完这三个字,他眼中便有泪光涌现,他径自压抑着不让眼泪滴落,这眼泪一半是因为手疼给逼出来的,一半是因为这三个字。 这是他母亲的名字。 从前上学时,老师要求家长签字的时候,他的课本上永远出现的都是母亲的名字,母亲秀丽的字体书写的就是这三个字。 今日胤禔在阿哥所的那一番话戳中了他心中隐痛,胤禔暗讽他没有额娘教养,不知孩子与额娘之间的深厚亲缘感情,那些话讽算不上隐晦,他还能清楚的看见胤禔眼中的鄙视。 那样的眼神和讽刺都是似曾相识的,从前他念小学时,同班的孩子知道他父母离婚,他身边只有母亲的时候,也曾大声嘲笑他是个没爹的孩子。说他有妈生,没爹养。这样的隐痛回忆,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却没有想到在听完胤禔话的那一刻又如潮水一般重新翻涌上来。 顾氏进屋的时候,正好瞧见胤礽沉着脸在烛火前烧着一张宣纸,顾氏走近后,那宣纸已燃的只剩下一半儿了,顾氏只能瞧见那纸上写着一个“之”字。 “这可是太子爷写坏了的字?其实不用烧的,放着等奴才们来收拾就可以了。这屋子里都是明火,若是点着了什么走水了可就不好了。” “我知道,不过顺手烧了,下回不烧就是了,” 胤礽烧了那名字,他本就不欲让人看见那名字,否则传到康熙耳朵里,他也懒得去转圜解释,干干脆脆的烧了更好,看着那一张纸化为灰烬,他的心好似也渐渐宁息了下来,抬眼望向顾氏道,“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顾氏见问,便答道:“方才外头得了消息,说惠嫔将阿哥所管事儿的嬷嬷给罚了半年的月例银钱。缘故也说了,是为了今儿下午大阿哥擅自带乌雅氏进去瞧胤禛阿哥的事儿。说是管事儿的嬷嬷不尽心伺候,不遵奉圣旨和宫规,又没有劝诫大阿哥和后宫小主,是她不对。惠嫔还派了身边的大宫女去阿哥所说了,除非三位娘娘都同意了给了话,否则是不能放人进去瞧小阿哥们的。她要阿哥所的嬷嬷们都要记住这次的事情,不可再犯。” 胤礽听罢,搁了笔冷笑道:“这惠嫔倒是会做人。她儿子帮了乌雅氏,得了乌雅氏的感激,她倒是出头罚了管事儿的嬷嬷。就算等佟贵妃回来知晓这事儿,大概明面上也不能说惠嫔什么了。这摆明了就是大阿哥擅自行事嘛!” “太子爷说得是,这大阿哥原本是擅自行事,佟贵妃心里必定是不痛快的,大概回来后也会连惠嫔一块儿怨上,” 顾氏道,“可让惠嫔这样一弄,这事儿的味道就变了。她把自己摘出来了,还把乌雅氏也摘了出来。暗地里,乌雅氏只怕还得感激他们母子呢!大阿哥真是好福气,这样莽撞行事,还摊上这样会处事的额娘!” 胤礽垂了眼眸,又拿了笔在手里摆弄,低声道:“我若是像他那样莽撞行事,却没有这么个能替我周全的额娘。” 这话声音虽小,但顾氏却听了个一清二楚,她见胤礽自阿哥所回来后行为就与往常不同,心里猜到了几分,迟疑半晌,还是开了口问道:“太子爷有心事?不如跟奴才说说?奴才也许帮不上太子爷,但却能倾听。” 太子爷若肯与她说了,她必为太子爷排遣一二。总好过太子爷见今这样的自苦,叫她看了着实是心疼。 ☆、第14章 纵使跟顾氏再亲,胤礽也是不可能把自己的心事说给顾氏听的,当下扯唇笑了一笑:“我并没有什么心事可说。奶娘也忙了一天了,这便去歇了吧。” 顾氏还未说话,忽而感到脚下一阵晃动,而且晃动的频率越来越大,且地动之时似乎伴随着轰隆隆的雷轰之声,顾氏顿时惊慌失措:“这是怎么了?!” 外头有同样惊慌失措的太监和宫女进来喊道:“是地动了!地动了!” 这一声喊出,顾氏勃然变色,脸色一片惨白,当下也顾不得尊卑了,上前扛起胤礽就往外跑:“太子爷勿惊!奴才带太子爷去空旷安全的地方!” 胤礽还处在茫然和愣怔之中,地震?京畿地区的地震?就好像当初的唐山大地震一样吗? 他一直生活在平原之上,从未亲历过地震,唯一的一回也就是邻省一处地方地震,他所在的城市感觉到了微弱的震感而已。但那是上大学时候的事情了,当时正在上课,他记得很清楚,整个教室的日光灯和课桌都在晃动,那个没有一点生活常识的老师居然叫大家都不要动,原地坐好。 当时惊措之下,竟真的没有人动。还是坐在后排的一位女同学喊了一声还坐着干嘛,快跑啊,大家才如梦方醒,全部往教学楼之后的操场跑去。他也是在操场上盘膝而坐感觉那微弱的震感时,才尝到了些微劫后余生的味道。那会儿他的手机是没有信号的,那种联系不上任何人又不知家中人是否安好的恐惧感,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忘记。 顾氏扛着他出来之后,他便看到毓庆宫上下一片喧嚷,所有人都在奔忙逃命,不断有东西从屋中的架子上掉落下来,但因毓庆宫是新修的,牢固非常,如此剧烈的晃动之中,毓庆宫的房梁也没有要松动坍塌的意思。 但毓庆宫旁边的宫殿可就没有那么结实了,那些皆是明时的宫殿,并未全部修葺一新,此时此刻的地动之下,胤礽不断的能听到宫殿轰然倒塌的声音。 胤礽从那些奔逃的太监宫女身上掠过视线,忽而紧了紧抓着顾氏肩膀的手,大声道:“带我去宁寿宫!” 宁寿宫虽是翻修过的,比那些老旧宫殿要结实得多,但地震之时人也不能一直待在宫里不出来,他必得亲眼看见仁宪太后逃出来他才能放心。且宁寿宫离他的毓庆宫并不远,到了崇楼往左走过皇极门便是了。 哪知顾氏不肯带他去,到了崇楼仍不肯停下,直到过了箭亭到了极宽阔处才停下来,将他放下来之后还紧紧抓着他的手生怕他跑了似的:“太子爷的话,奴才无有不从!但值此非常时刻,奴才却不能听太子爷的!奴才知道太子爷担心太后娘娘,但娘娘身边自有人照应,此时奴才只能保太子爷一人,便是拼尽奴才性命,奴才也要护得太子爷周全,绝不会让太子爷去涉险的!” 顾氏手劲很大,大概她也受到了惊吓,就有些掌握不准力道了,她抓着胤礽的胳膊,手指几乎都要掐进胤礽的肉里了,胤礽心中极慌,手臂又被顾氏掐得极疼,偏面上还要故作镇静,望着毓庆宫里那些逐渐朝着他这里奔过来的太监和宫女,他的声音都有些飘忽了:“难道我们要一直在这里等?” 他虽没亲历过地震,但也知道,地震时待在空阔的地方最为安全。但身处震中,感觉着那种地动山摇,才明白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是何等的无奈和惊怕,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因为顾氏说得对,他如果此时不顾一切的要去宁寿宫,很可能被沿途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坍塌的门楼给砸中或者压住,也许还没有见到仁宪太后,就会丢了顾氏的命,很可能还会丢了他自己的命。 顾氏一把抹去脸上的汗水,盯着胤礽道:“是的,太子爷。我们只能在这里等。” 时值半夜,各处灯火本就不多,地震一来,灯火皆震熄了。各处虽闻坍塌嚎叫之声,却根本见不到任何人。只能看见四散奔逃的人群在紫禁城里来回窜着逃命。 这个时代没有手机,他也联系不上任何人。胤礽被顾氏护在怀中,看着围在周围的那些灰头土脸的宫女太监,心里默默地算了一下,跟着他逃到这里来的只有毓庆宫里一半的人。剩下的一半还不知是生是死。 顾氏一直不准他离开她的视线,地震一直在持续,他们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但天太黑,胤礽也分不清谁是谁。暑热的天气,他被顾氏抱在怀里其实很热很难受,他却不怎么敢动,因为一动顾氏就会很神经质的将他抱得更紧,而且身体还会颤抖的很厉害,他为了安抚顾氏的情绪,只能安安静静的待在她的怀里。 他们从天黑等到天亮,在胤礽又累又饿又渴的时候,震感就没有了。又等了一会儿,地震似乎是停了。 顾氏慢慢放开他,抬眼看了看东方,她默算了一下,才转头望着胤礽道:“太子爷,约莫着应该是辰时了。” 此刻天已大亮,地震已停,周围的一切却都因地震而变得惨不忍睹起来,胤礽不忍细看,刚要起身,却被顾氏按压了一下肩膀,她指派了另两个跟着一起来的奶娘照看胤礽,然后才对胤礽道:“太子爷,地动虽停了,但不知何时还会复动。太子爷不宜移动,应在此地等候。奴才派人去毓庆宫取所需一应物件过来,这几日大概都只能在此歇息了。奴才知道太子爷心系太后娘娘,等奴才安置好一切,就亲自去宁寿宫那边打探,太子爷放心。” 胤礽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他望了望自己的短小的胳膊和腿,才抬眸对顾氏点点头道:“你去吧。路上小心。若是再震,先保全你自己的性命要紧。” 顾氏点点头,深深的看了胤礽一眼,便含泪去了。 胤礽垂眸,顾氏虽是个女人,但好歹是个大人。她是有能力自保的。他不能跟着她一起去,那是添乱,不是去做帮手的。其实,他很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人小体弱像个累赘。 顾氏待他,可谓是体贴看顾非常。顾氏常常会使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来,她贴身照顾他,做着母亲应做的一切事,却在人前要自称奴才,便是人后,顾氏也很有分寸的谨守着做奴才的本分,这让他无法将顾氏当做一个母亲来看待,却又觉得自己离不开她,他对顾氏的感情,更像是对保姆的依赖,却无法将对母亲的思念放在她的身上。 顾氏此时的英勇与担待,却让他不由得又想到母亲。在他还是个孩子和少年的时候,母亲也如顾氏一样,承担下所有的事情,保护他支持他的成长,为他遮挡雨雪风霜。可她们却不知道,他看着她们如此付出之时,心中却恨自己不够强大,还不能够为她们遮挡风雨。 顾氏为他牺牲若此,他却什么都帮不上,让他觉得自己没用透了。他坚信精神是可以驾驭肉/体的,任何困难他都有能力克服,但是在灾难面前,他这个还不满七岁连男人都还称不上的孩童,就只有被人保护的份儿了。 这种滋味真是让他不甘心!他想长大,他需要长大!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氏指派去毓庆宫取物件的太监宫女都回来了,她还是不见踪影。据那些回了毓庆宫的太监和宫女说,毓庆宫内还算好的,整体框架都还在,就是屋内一片狼藉,不过没有造成人命的损失。至少毓庆宫内没有发现死人。 胤礽听见这话时,心里多少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说,毓庆宫内所有的宫女太监都逃出去了,但他们逃出去之后是生是死就不知道了。眼下皇城里这样乱糟糟的,只怕确切的伤亡人数要等些时辰才能知道了。 胤礽不能乱走,那些宫女太监也只敢走回毓庆宫这一条路线,别的地儿不敢乱去,因此紫禁城中现下是个什么状况,谁都不知道。 有个服侍胤礽的小宫女年纪很小,约莫十岁上下,她姐妹两个都是一起服侍胤礽的,姐姐叫扫琴,妹妹叫侍墨。胤礽看她们姐妹俩伶俐,才把二人原来的名字改了,给了这两个名字。 扫琴没跟着胤礽,独妹妹侍墨跟着逃出来了。 这侍墨胆子很小,听了周围宫女的那些议论,听见她们给胤礽的回话,心里头就担心姐姐出事,见胤礽在帐篷里坐着,她就偷偷的出了帐篷,一个人躲在外头偷偷的哭起来了。 她这一哭,就像是有人开闸放水似的,感染的所有的宫女都哭了起来,她们紧绷着神经无处宣泄,此时侍墨一哭,她们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一项功能可以宣泄恐惧。 胤礽独坐帐中,耳听得外头传来女孩子们嘤嘤的哭泣之声,只觉得头疼,有太监见这些人哭得实在不成体统,只能低声解劝叫她们不要哭了,哪知这些人不听太监们的,哭得越发忘情大声了。 胤礽皱眉忍了片刻,到底还是一撩帐篷门帘出来了,瞪着那些女孩子们道:“哭什么!你们又没死,没缺胳膊没短腿,嚎什么!” 女孩子们到底太娇弱,遇到一点事就爱哭。 哭声戛然而止,宫女们显然被胤礽这一嗓子吼怕了,她们猛然警醒,太子爷好端端的在这里,她们若是再哭下去,就成了给主子哭丧了。皇城里只是地震了,但只要她们还活着,规矩和礼数就还是在的,这事儿若是叫皇上知道了,她们全都得受罚的。 耳朵根子清静了,胤礽这才转身欲进帐篷去,眼角余光一扫,仿佛看见有人影闪过,他抬眸望去,就见顾氏和扫琴自远处宫道上疾奔而来。 ☆、第15章 顾氏领着扫琴到了胤礽跟前,上下打量了胤礽一番,见他安好,这才放下心来。 “奴才去宁寿宫处打听,还没到地界,就遇上了扫琴。扫琴跟奴才说,她知道太子爷心里挂记太后娘娘,地动伊始,众人忙乱之际,她就直接跑去了宁寿宫那里,是亲眼瞧着太后娘娘出了宁寿宫避地动的。她还留在那里帮着宁寿宫的人料理了些琐事,安置好了太后娘娘之后正巧瞧见奴才去了,就叫住了奴才说了原委,这才跟着奴才回来复命了。太子爷请放心,太后娘娘安好无事的。” 胤礽转眼去看扫琴。素日里,他身边跟着的多是保姆和乳娘,谙达们也只是逢课业之时才会多有接触,日常琐事他们是插不上手的。毓庆宫里也有宫女和太监伺候,但因保姆和奶娘们将他身边把守的严丝合缝的,那些宫女和太监很难到他身边伺候。因此这扫琴等人虽是他的贴身侍女,但能到他跟前做的事儿还是极少的。 他却没有想到,这扫琴不似旁人那般能躲懒就去躲懒去,反而比她妹妹侍墨要伶俐,能处处留心,替他打点。最重要的是,这扫琴会揣摩他的心思。 胤礽暗暗记下了扫琴的这心细的好处,并未多言,只点了点头,又去问顾氏:“奶娘去外头走了一圈,可知现下宫中各处如何了?” 顾氏见问,答道:“奴才一路过去遇上不少人,但瞧着还是井然有序的。昨夜虽忙乱些,但现在已有人在主持了。荣嫔、惠嫔、宜嫔三位娘娘处已着人在宫中各处清点,内务府总管海拉逊也派了人在各处清点。奴才问了海拉逊大人的,说是顺承、得胜等门都给震塌了。宫殿房屋倒了的各处十之八七是有的。具体事宜还得等余震完了之后才能知晓,现在海拉逊大人还在组织救人,一概具体数据只能等余震完了之后才能具体清点。” 顾氏顿了顿,见胤礽一眼不眨的望着她,显然是不满意她的回答的,她又想了片刻,才道:“奴才这一路过去,瞧见不少人都不得逃出来,那场面是不好看的。据奴才估计,死伤者甚众。” 胤礽挥挥手,转身回了帐篷里:“知道了。扫琴去歇着吧,奶娘你随我进来。” 倘或宫中都是死伤者甚众,那外头呢?京城里的百姓呢?只怕死的人不可胜计,若还有复震,定还会继续死人的。 顾氏随胤礽进来,口中又道:“奴才去太后娘娘那里,太后娘娘甚是挂记太子爷。但此时不宜走动,奴才就把太子爷的境况奏给了太后娘娘知道,太后娘娘知道后甚为安心,说太子爷安好,她就能放心了。太后娘娘还说,扫琴胆大心细,太子爷应该将她放在身边伺候。” 不只是仁宪太后觉得扫琴好,就连顾氏此番都觉得扫琴不错了。她心中暗想,以前倒是小看了这个宫女。 胤礽听罢,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往后就让扫琴跟着奶娘你,有些事儿你教教她,让她跟着你历练历练,以后也得用些。毕竟她还太年轻,多经经事儿还是好些。” 顾氏听胤礽老气横秋的说这话,心里倒是好笑,太子爷自己还不满七岁呢,倒是说人家十岁的扫琴太年轻。 胤礽此刻心里想的根本不是什么扫琴,他是在想之后的余震,复震。 此一番大震已持续了一夜,若是再复大震,怎么得了? 如今康熙又不在京里——胤礽想到这里,猛然抬眸问顾氏:“海拉逊可将此事缮折报给皇阿玛知道了吗?” 顾氏方才在外头没来得及提及此事,见胤礽问起来,遂点头道:“海大人已将此事写了折子告诉皇上了。折子是昨晚上递出京去的,恐怕这时候皇上已闻知京城出事了,正启程往回赶呢。但从口外到京城,就是日夜兼程的往回赶,也得三日才能到。皇上若要尽早回京,恐怕得轻车简从,不能同太皇太后一起回来了。”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又有痼疾在身,是不宜在暑热的天气里长途颠簸的。 “太皇太后慢些回来也好,京里现下不平静,太皇太后在路上慢慢走也好,等到她回来了,皇阿玛大概将事情料理的也差不多了。” 胤礽默默的想,不管康熙赶路快慢与否,都影响不了这地震的威力,该震还是会震,人也只会越死越多。他就是有些担心,不知这地震还会震多久,他担心会死太多的人,那样就真的麻烦了。 胤礽的担心在之后得到了验证,地动停了两个时辰后,又复震。直至未时方才停歇。翌日、后日又复大震。地动直至三日才完全停歇下来,而三日已过,康熙却仍未见归来。 康熙归心似箭,偏偏他的车辇陷在通州地界回不来了。送康熙朱批谕旨回来的侍卫说,地震后,通州、良乡等城俱陷,地裂成渠,流出黄黑水,黑气蔽天。据说还有一名总兵官眷途经通州,家属八十七人因房屋倒坍被压死,仅活三口。康熙的车辇不能冒险快速通行,只能比预定时间晚回来了。 他谕旨点名让索额图、图海两位大学士料理此事,勒德洪和明珠协办。宫内则由内务府总管海拉逊承旨办理。谕户部速议救灾措施,命八旗都统亲行详察,命满汉御史协助京师五城御史详细了解塌房伤人的情况。康熙的谕旨到京的时候,胤礽就知道康熙必不知道勒德洪也在这地震中伤着了,灾后事宜便只能有三位满军旗的大学士一块儿督办了。 胤礽越琢磨康熙的谕旨越觉得古怪,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了。康熙只命满军旗的几位大学士料理此事,偏偏绕开了三位汉大学士,这是个什么意思?满军旗的大学士都忙着救灾去了,那么汉大学士们就总揽朝廷机务了。也不知康熙是有心还是无意,胤礽总觉得,他私心里多多少少偏向汉臣一些。 趁着救灾的当儿,满军旗的大学士们顾不上朝廷机务,六部的部院大臣们多有因为这事儿而忙起来的,户部自不必说,倘或有什么人在这浑水里头搅一搅,汉臣们大概多少也能捞着点儿好处,拉个帮结个派什么的。 大灾之中人必不能闲着,一闲下来,必定要生事,生口舌是非。若是往日也就罢了,有康熙在,能够镇得住。这会儿康熙不在京里,若有人要生事,谁能镇得住?且不说这个,就是在这样人命关天的时候,胤礽也看不得有人生事。 宫里自然是不会生多大的是非,就怕外头,外头若有事,不管是死了的还是伤了的,都是百姓倒霉。而他身为太子,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的。他想出宫去看一看,看看宫外究竟被毁到了何种境地。 一则,可以看看大学士们承旨救灾办得如何了;二则,在外头会比宫里消息灵通,见的人也多,他想知道的都能知道,他该知道的也能知道。他虽是太子,但在有些人眼里,也不过是个孩童,大概说话是不会避忌他的;三则,他还有件事想要做,却不知能不能做成,必得出宫看看情形才能知晓。 不过,他不能就这样出宫去,他若是这样大喇喇的出去,只怕连保和殿都过不去,他得找人与他同去方好。 地动一停,他就直奔宁寿宫去给仁宪太后请安了。 仁宪太后也住在帐篷里,他一过皇极门就瞧见了仁宪太后的起居所在。胤礽忙带着顾氏进去。仁宪太后确实是挂记他的,一见到他眼眶就红了,拉着他上上下下的看了许久,确定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儿伤了才点点头道:“好,好。顾氏把你护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胤礽看仁宪太后也极好,心下稍安,便直截了当的道:“祖母,孙儿想出宫去。” “出宫?” 仁宪太后心里纳闷,皱眉道,“为什么要出宫去?这个时候,外头比宫里的情形坏多了,你不好好在宫里待着,出去做什么去?” 胤礽直勾勾的望着仁宪太后,不回答她的话,却径自道:“眼下这宫里,只能祖母能帮着孙儿出宫了。” 仁宪太后见胤礽极其认真的神情,好似不是在开玩笑,她抬眸与顾氏对视一眼,见顾氏听胤礽这话也是一脸的讶异,心里便知胤礽的这些话连顾氏都未说,胤礽是预备一过来就直接跟她说的。 仁宪太后沉吟半刻,才望着胤礽沉眉道:“我帮不帮你出宫另说。你先告诉我,你为何要出宫?” 太子出宫是大事,这种时候要出宫更是非同一般。若胤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她是断然不会同意胤礽出宫的。不,不是,仁宪太后在心里摇了摇头,就算胤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她也不能助他出宫! ☆、第16章 “我想出宫去看看京城的百姓,”胤礽沉默半晌,才望着仁宪太后道,“若祖母定要问个为什么,那孙儿只能告诉祖母,因为孙儿是太子。” “皇阿玛不在京里,外头纵有大学士和部院大臣们料理,孙儿仍旧是不放心,孙儿想亲眼去看一看京里究竟是怎么个情形,但孙儿年幼,又居于深宫从未出宫过,孙儿有心出去自然是能出去的,但孙儿不愿意偷偷溜出去,这才来寻祖母的。祖母是太后,眼下太皇太后不在宫里,祖母是宫里最尊贵的人,若祖母能带着孙儿出去,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你……你可真是……” 仁宪太后听了这话,默然半晌,也没把想要说的话说出来。 她望着胤礽那肖似赫舍里氏的面容,心中感慨,太子还这样小,竟已自觉的将身为储君的责任背在肩上,这三日地动山摇,人人皆是自危,深怕自己的性命保不住,太子明明年幼,正是该害怕的神魂不守的时候,偏偏他却这样镇静,还口口声声的要求出宫去看看外头的百姓是怎么个情形,仁宪太后真不知是该赞皇帝教养了个好太子,还是该替赫舍里氏心疼她的小儿子。 她是有心不助胤礽出宫的,她也口拙,不会舌灿莲花的摆事实讲道理,只一心打定了主意不如胤礽的意,偏偏听见那一句因为孙儿是太子,她就心思松动了。 太子心系百姓,这是万民之福,她怎么能拦着?她若是不同意,保不齐依胤礽的性子,他要是想法子私自溜出宫去,她只怕会更担心的,还不如把他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自己亲自看着他,那才是最安全的。 仁宪太后思索半晌,在胤礽期冀的目光中轻轻点了点头:“好,我带你出宫去。” 仁宪太后既然答应了胤礽,便吩咐身边的侍女去做些准备,皇太后和太子要出宫,自然是不能就这样毫无准备的出去的,至少得带足了护卫方能出去,要知会的人虽不多,但该知道的人都得知道。 顾氏见仁宪太后答应了胤礽的要求,心里就着急起来,她听胤礽开口时就觉得不妥,本还指望着太后会劝阻太子爷的,没想到太子不过说了几句话,太后就应了,她这下也不能寄希望于太后了,只能自己上阵劝说这对冲动的祖孙:“太后娘娘,太子爷,眼下宫里是这个样子,外头只怕更糟。您二位出宫不安全,还是待在宫里的好。太子爷若是想晓得外头的情形,不如奴才打发人出去瞧,等人瞧完了回来说给太子爷听不好么?这一出去,动静太大,只怕会给外头增加负担,再说了,太后娘娘和太子爷的安全最重要啊。若是、若是再有复震可怎么办呢?” 三日地动方停,但是谁也不敢保证,这次地震就真正的结束了。若是仁宪太后和胤礽在宫外时又震——顾氏几乎不敢再往下想了。 胤礽不以为意,转头看了顾氏一眼:“奶娘,你不懂。” 别人转述,终究不如自己亲眼所见。何况自己涉险就是险,别人就不是吗?这天下的性命都是一样的,这件事他是不能够假手他人的。 至于他和仁宪太后一块儿出去动静太大的问题,他早有预备了。 胤礽转头便对着仁宪太后道:“祖母,咱们出去动静不必闹得太大,只需告诉内务府海拉逊知道就可以了。护卫也不必过多,也不必跟的过紧。咱们又不是出宫郊游,是出去看看民情的。穿戴太过华贵,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的。祖母要尽量穿得朴素些,最好、最好看起来只像个富家的老太太就行了。” “我的打扮自然也是一样的。” 胤礽打发顾氏回去取旧衣裳来换上,顾氏不肯就走,胤礽知道她是怕自己趁她不在就带着仁宪太后出宫去了,于是便笑道:“奶娘放心去吧,我就在祖母这处等着奶娘回来。更衣妥当之后我还得去寻大阿哥一趟。不会撇下奶娘先出宫去的。” 顾氏闹不清胤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听了这话,也知道自己开口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得去了。 仁宪太后问胤礽:“你要去胤禔那里做什么?” 胤礽露齿一笑:“带他一起出宫啊。” 仁宪太后一惊,开口就问胤礽:“你带他出宫干什么?” 她带太子出宫已觉身有压力,再带着胤禔出宫,那便更是不妥了。皇帝眼下只有这二子长到了五岁以上,若是真有什么闪失,她大概也没有什么活路了。一想到这里,仁宪太后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胤礽不欲多说,只盯着仁宪太后轻声道:“祖母,他是皇长子,他是应该看看这些的。” 胤礽见仁宪太后忧心忡忡的神情,心下一叹,他深知仁宪太后的为难忧虑之处,又轻声安慰道:“祖母不必忧心。我们不会离开祖母左右的,孙儿只是领着大阿哥去看看罢了。绝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的。孙儿定会谨慎行事,不会牵累祖母的。再者说了,”胤礽笑了一笑,“大阿哥肯不肯跟我出宫还另说呢。” “傻话!”仁宪太后叹息道,“我是怕被你牵累吗?我是担心你啊。” 正说着话,顾氏就来了,胤礽更衣后,又嘱咐了仁宪太后等他回来时再套车出宫,然后便带着顾氏一人去了胤禔那里。 胤礽去阿哥所里倒是扑了个空,管事嬷嬷告诉胤礽,胤禔在惠嫔那里。胤礽闻之心下微叹,有额娘就是好,大灾当前,还可去额娘处平息心惊。 待胤礽到了惠嫔宫中,见到胤禔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时,便问他:“你主子呢?” 那小太监将胤礽引到一处帐篷前,才低声道:“太子爷,主子前儿在阿哥所被吓着了,这几日一直在惠嫔娘娘处。主子不肯见人,脾气也不好,只肯一个人待在帐篷里。奴才不敢拦着太子爷,但奴才就不随着太子爷进去了,太子爷自个儿进去吧。” 胤礽点点头,放那小太监走了,令顾氏在外头等着他,他这才撩开门帘进了帐篷里。 帐篷里有些昏暗,胤礽扫视了一圈,才在角落里发现了抱膝坐在那里的胤禔。 胤礽见他这个样子,心下恻然,他这一路行来,宫中情形尽收眼底,确如顾氏所说的那样,宫中死伤者甚众。所有人都不敢再居于宫殿房屋之中,全都在帐篷之中安歇,单等着这场天灾过去,好再恢复往日的宁静。 但是这场天灾给所有人都造成了伤害,这是毋庸置疑的。他是个成年人都心有惧畏,何况胤禔这个实实在在的小孩子呢? 重灾区里,总会有一些小孩子在灾后发现因灾祸而产生心理问题,胤礽怕胤禔就这么待下去,也会产生心理问题,何况看方才那个小太监吞吞吐吐又惊又怕的样子,和他说的那些话,胤礽觉得胤禔已经产生一些问题了。 这也是他要带胤禔出宫去的原因之一。若有事情分散注意力,胤禔的心理状态或者能好些。 胤礽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但还是惊动了胤禔,他骤然收紧手臂,朝着声音来源撇头惊惶看过来:“谁?!给我滚出去!” 胤礽停在原地,朝着胤禔露出一个笑:“大哥,是我。” 胤禔看清胤礽,惊慌的心平息了些:“是你?” “你不好好找个地儿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你不要命了吗?” 胤礽慢慢走过去,走到胤禔跟前,慢慢蹲下来,与胤禔平视,轻声问道:“大哥,你害怕吗?” 胤禔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瞬间炸毛:“我不害怕!你才害怕呢!” 胤礽不说话,只是眸光深深的盯着他,那幽深眸光几乎要看进他的心里眼里,仿佛在问,你真的不害怕吗? 他明明能从胤禔的眼中,看见那藏得并不严实的,深深的害怕。 胤禔受不了胤礽这样的眼神,垂了眼眸不与他对视,口中却喃喃出声:“我、我才不害怕,我一点也不害怕。” 胤礽笑了一笑,也不戳破这明显的谎言,只是沉默着,半晌后,胤禔开口了,他抬起头来,轻声问胤礽:“二弟,你不害怕吗?” “我?有一点点,”胤礽微微一笑,“不过比起害怕,我总觉得我们还应该做点什么,如果有事做了,我想可能就没有时间害怕了。” “二弟,你、你说些什么啊,我听不明白。”胤禔总觉得胤礽笑中透着点儿神秘,但同时,他又有些羞赧和自愧,看二弟的样子,哪里像是害怕的样子,他好像一点儿也不害怕似的,明明他才是当大哥的,他却在弟弟面前表现的这般没有气魄…… “大哥,你跟我一起出宫去看看吧,瞧瞧民情,等皇阿玛回来,我们也能在他跟前有些话说,”胤礽笑道,“你也不希望等皇阿玛回来,知道你这几日一直躲在这帐篷里什么事也没干,只知道害怕了吧?” 胤禔当下站起来,大声道:“当然不希望!” 他是皇阿玛的长子,他不能输给胤礽,不能在皇阿玛跟前丢脸! 可是,等等——胤禔瞪眼:“你说要我跟你出宫去?” ☆、第17章 胤礽一笑:“是啊。宫里都是这样,外头只怕更糟,我预备出宫去看看外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形。方才已说通了太后祖母,她会和我们一起出宫去。” “大哥,你不会不敢吧?” 胤禔本来还心有犹豫,一听这话,梗着脖子道:“我有什么不敢的!出宫就出宫!” 胤礽笑起来,对付像胤禔这样的小孩子,果然还是激将法最为管用。上回在阿哥所里,他不帮乌雅氏,胤禔又非要帮乌雅氏,他就看出胤禔不是想要真心帮乌雅氏,不过是存了几分小孩子的赌气罢了。他今日明着说了要出宫办事,以胤禔的性子,是肯定要跟着去的。 看胤禔站起来就往外走,胤礽跟在后头加了一句:“大哥要出宫,还是得跟惠嫔娘娘交代一声吧?若是惠嫔娘娘找不到人,只怕会着急的。” 胤禔不愿胤礽看低他,当即小手一挥:“不用跟我额娘说,我自己能做主!” 临出门时,胤禔只嘱咐他的小太监:“若额娘回来我的去向,就跟额娘说我与太子一道出宫了。也不必派人寻我,我办了事自会回来的!” 言罢,他也不带人,就这样大喇喇的跟着胤礽走了。 在胤礽面前,他不愿意再表现出方才的怯懦与害怕。看胤礽满面淡笑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再畏畏缩缩的,就特别的丢脸。 再则,他也有一点自己的考虑。若是告知额娘他要出宫,额娘是定不会让他去的。方才胤礽也说了,他要出宫是要去体察民情,看看京里的情形,回来是好在皇阿玛跟着说的。若是额娘拦着他不让他去,那么皇阿玛回来,就只有胤礽能在皇阿玛跟前说得上话了,而他在皇阿玛那里的印象,就只会是大阿哥吓着了,在帐篷里窝了三天。 他不愿意给皇阿玛留下那样的印象,所以,他一定要跟着胤礽出宫去! 往日里在上书房读经史子集,总是听师傅们说些书本中的大道理,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只知其文义,却从未亲身实历过。皇阿玛总是能出宫去体察民情,有时也会跟他的额娘分享一些沿途的风貌人情,他又从额娘口中得知,时常听得心驰神往,所以每每也盼着自己能快些长大,也好跟着皇阿玛去体察一番民情。 这种渴望激荡在心里,也促使着他一口答应了胤礽的邀请。 胤礽顺利带得胤禔来了仁宪太后跟前,按照胤礽的事先安排,祖孙三人就坐着马车悄然出宫了。 说是悄然,却也不尽然。从禁城出来,出内城入外城民居处,这一路动静是不小的,但因为仁宪太后和胤礽之前的吩咐,内务府不敢太过招摇,护军也不敢太过张扬,是以祖孙三人得以乘坐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出了崇文门,就到了外城受灾区了。 胤禔头一回出宫,心痒难耐,马车刚停稳,就撩起车帘往外头看了一眼,只瞧了一眼,他就啊了一声,跟烫了手似的把手缩回来,皱着脸嘀咕:“这外头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样啊?跟人间地狱似的。” 胤礽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就撩起车帘预备下去:“大哥还指望着外头车马喧嚷,承平乐业吗?宫里头都是那个样子,这外头自然是人间地狱了。大哥若是害怕死人,就不要下车了。” 还没等胤礽出去,仁宪太后就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很是紧张的望着他道:“你要下车去?” “你不是跟我说,只是出来看一眼的吗?” 胤礽笑了一笑,把小手放在仁宪太后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才道:“祖母,这看一眼,也不能只在车里看吧?既然都已经出宫了,这自然是要下车去看的。祖母放心,我不会走得太近的,只是出去看一看。不过,外头到底不洁净,又是遭了大灾的地方,祖母就不要下车了。” 言罢,又望着胤禔笑道:“大哥,我先下去了。” 胤礽下得车来,瞧民居街头巷尾皆满目疮痍,比宫里的情形要遭得多。 地震三天,不知震垮了多少民房,压伤压死了多少百姓,就他这触眼所及,都有不少人灰头土脸的坐在自家屋子的废墟上发怔,妇孺孩子更有些是衣不蔽体,其情其状令人不忍目睹。差役们寻得死人就将死人抬到边上去放着,用白布一盖,回头能葬便葬,该烧就烧。 天昏黑暗光,空气中弥漫着酸臭和腐朽的气味,闻多了便令人头晕,在这样的灰败景象之中,胤礽三人的到来就像是一道亮光,太过引人注目了些。即便他们尽量的朴素低调,但这不合时宜的马车和那站在一旁围观的态度,仍旧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许多人瞧着胤礽身上的那华贵衣衫和他身后远远站着的兵丁,都在暗自猜测他究竟是谁家贵公子,又来这里做些什么。 差役们倒是不敢妄动,他们是认得的,马车虽普通,但护卫马车的是护军八旗的人,这表明这位衣饰华贵的小公子不是皇亲便是宗室子弟,他们得罪不起,干脆就不予理会,只专心做着手头上的事情了。 胤禔也跟着下了车,他这三天都一直窝在帐篷里没出去过,宫里的惨象没有见到多少,乍然看见这种景象,心里头害怕得很,甚至腿肚子都在发抖发软,他长到七岁,也还没见过死人,更何况一下子见到这么多死人呢! 可他不愿意表现出来,一步一步踩实了走到胤礽跟前,正巧听见他念叨了一句:“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啊。” 胤禔的心一抖,跟着问道:“瘟、瘟疫吗?” 他大着胆子又瞧了一眼,才道:“若是及时防治,我想不至于这么遭吧?不是说皇阿玛已经下了谕旨,命户部速议救灾事宜吗?只要等银子拨下来,不就没事了吗?” “你看这像救灾的样子吗?” 胤礽转头看了胤禔一眼,往前扬了扬下巴道,“瞧见那些死人没有?如今天气热,多耽搁一天,发疫病的几率就增加一分。这是死人能带来的事儿,还有活人的事儿!时气不好,若是有人病了,也是发疫病的根源。这还没有谈到救灾的事儿,大哥,你是知道的,救灾如救火,皇阿玛确实是发了谕旨要户部从速议定,但是这谕旨是这两日到的,户部就算再快,能在明日就议好吗?官样文章,做起来恐怕是没完没了,层层批准,还要皇阿玛的谕旨朱批准了才可行。若是等这银子拨下来,只怕到时候这疫情也发了!” “救灾不就是这么个章程吗?” 胤禔被空气里的酸臭哄的头晕,以手捂鼻道,“谁敢提着脑袋擅自做主不奉旨行事啊?就是他们等不起,也得等。再说了,官府慢些,但下头也不是没有办法啊,赈济粥厂和仕宦缙绅不是也可以自救嘛!” 胤礽想说的并不是这些,也并不想跟胤禔讨论官场是非,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说,也是他此行出来的目的,见胤禔似乎有些顶不住这味道了,他便叹息一声,才轻声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确实不能只依靠官府,也不能只靠着他们自救。其实我想,咱们身家性命无碍,又是皇子阿哥,倒是有义务为他们尽一点心力。就是皇阿玛知道了,也会夸我们爱民如子的。只是不知道大哥肯不肯跟我做?” 胤禔没听过这话,哂笑一声:“你这词儿倒是新鲜。你说说吧,想怎么尽心力?” 他知道胤礽拉他出来必有所图,就一直等着胤礽开口,他本来不管这闲事,横竖有大学士有户部,他一个未成年的阿哥,跟着凑什么热闹?但胤礽有一句话说动了他,若是皇阿玛晓得他也为灾民尽了心,必然是会夸奖的。而他,想要这份夸奖。 胤礽要尽心,他应了,而且还要比胤礽更尽心,这样才是正理。 胤礽笑了笑,道:“我想和大哥联名在宫里发起一次捐助,所得之物皆捐给这些灾民。宫里上下人等,不管什么人只要出于自愿都可以捐,也不拘衣物、首饰、银子。只要是有用处的东西,都行。而后由内务府造册登记,再出来发放给灾民。大哥以为如何?” “等皇阿玛回来,这册子自然是要呈给皇阿玛看的,到时候论功行赏,也是皇阿玛做主。” “你跟我联名?” 胤禔摇了摇头,“这样不好。虽说你是太子,我是大阿哥,但这宫里毕竟是皇阿玛嫔妃所居之所,恐怕能应咱们请的人不多。依我说,应是二弟你提出倡议,并且首当其捐,然后由三位代理宫务的娘娘们联名,由我亲自督办,这样方才符合规矩。二弟你说呢?” 这样天大的好事,能在皇阿玛跟前扬名的机会,胤禔不肯跟胤礽分享。此事若是他跟胤礽搀和,只怕他太子的光芒会掩盖掉自己。是以胤禔一口否决了胤礽的话。 他也不怕胤礽恼,胤礽没有额娘在后宫支撑,纵使他跟太后亲些,但太后是个不管事的,在后宫里也是独木难支。胤礽若是缺了他,也办不成这事。胤礽要是独自承办此事,他在后宫没有根基,后宫里只怕没几个人听他的。 而他胤禔就不一样了,是皇长子大阿哥,他额娘惠嫔娘娘现主理宫务,在宫里多年了,根基也深,只要她肯点头,这又是积德行善的事儿,宜嫔与荣嫔也不会反对。那此事才是大有可行的。所以这回,他是非要抢个大头,扬名的人,只能是他和他额娘。 胤礽想都未想,当即点头道:“大哥说的是,就照大哥说的办!” 他不要那些虚名,他本来就是一心想帮这些灾民的,既然胤禔应下了,他自然不会跟胤禔去争。 ☆、第18章 兄弟两个议定了,自然是事不宜迟,当下转身就预备回宫去准备,哪知一转身,倒瞧见仁宪太后悄没声息的站在二人身后。 胤礽还好,胤禔倒是被吓了一大跳,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仁宪太后看了胤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话:“太子这主意,是个好主意。” 嗣后一直到回宫,仁宪太后都没有再开口。 直到回了自个儿的地方,胤禔去惠嫔那里商议此事,帐篷里只剩下仁宪太后与胤礽时,她才再度开口:“这是个好主意,你为什么把这主意拱手让给大阿哥?你若是能办成了,你皇阿玛会高兴的。眼下你给了他,那就成了他的主意了,到时候有了功劳,岂不也都是他的?” 胤礽笑笑:“祖母,我不在乎那个。只要能实实在在的帮到百姓。就算作大阿哥的主意,又能怎么样呢?何况,他说的也没有错,这事儿本来就该三位娘娘联名,若是我来做,那就是越俎代庖了。” 胤礽见事儿已落定了一半,心里也就放松了些,这才注意到往日见了他就欢腾的大白今日倒是不见了踪影,于是开口问仁宪太后:“祖母,怎么这几日都没瞧见大白?” 仁宪太后神色一黯:“那日从宁寿宫逃出来,它伤着腿儿了,我叫小达子在清静的地方照顾它,等它养好了,再让它回来。” “小达子伶俐,定能照顾好大白的。祖母不要太过忧心,大白还小,就是伤了骨头,也是还能长好的,” 胤礽听说大白受伤,心中甚不好过,但也不愿再增添仁宪太后的伤感,便笑着安慰了几句,便告辞回他那边去,“大阿哥找惠嫔商议去了,我也要回我那里去,让他们清点出来可以捐助的东西。祖母这里也可以清点一下,等祖母弄好了,可以派人送去我那里,到时候再一并造册登记,好早日送出去。” 仁宪太后点点头:“这是正经事,你去忙着吧。” 此时惠嫔那里,胤禔一回来连水都没顾得上喝几口,就扯着惠嫔商议此事。 惠嫔这一日在外头忙得头晕目眩,回来听见胤禔的小太监说他跟着太子出宫去了,这心里早憋了一肚子气,恼胤禔太过胡闹。见今看胤禔回来后连休息都顾不上,就扯着自己说了这许多的话,瞧胤禔那眉眼间兴奋的样子,惠嫔只觉得心累。 “捐助?你拿什么捐助?” 惠嫔毫不留情的指斥道,“我只听说过外头打仗要银子是以节俭宫内开支的,没听说过外头遭了灾还要宫里捐助的!你当宫里是什么地方,救济善堂吗?” 惠嫔用食指狠狠点了点胤禔的额头,恼道,“你能让我省点心吗?我这在宫里跟宜嫔、荣嫔忙得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你不说帮我也就罢了,一回来你又给我整了这一出来,你想干什么?怎么太子不过一句话一个念头,你就这么上赶着去帮衬?太子要想做,你让他自己做去,你又去出什么风头!” 地震三天,地动山摇,胤禔就吓得在她这里躲了三天。她心疼儿子,想着儿子这么躲着也好,眼不见为净。却万万没想到太子几句话就把胤禔给拖出宫去了,她这一日在宫里都见了不少死人,宫外情形更糟,胤禔见了死人能不害怕? 惠嫔又气又恼又心疼,心里觉得,这馊主意是儿子给吓糊涂了才会应下的。 “太子说了,不拘什么都好,这是咱们为百姓尽的一份心!” 胤禔也恼,恼他额娘不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太子说了这都是要造册登记的,等皇阿玛回来是要给皇阿玛看的。额娘,皇阿玛爱民如子,如果他知道这事儿是你和我牵头做的,他会高兴的!这宫里头,总不能什么好事儿都让太子出风头吧?” 胤禔皱着鼻子嘟囔,“太子得皇阿玛恩宠,事事强压我一头!要是这事儿我再不尽点心,皇阿玛迟早会觉得我这个皇长子比不上太子的!” 惠嫔听了这话微微冷笑:“他也不是事事强压你,你是皇长子,就是这个,他也越不过你去。再者说了,他到底是没有额娘在身边的。就算有皇太后,那也是个不管事的,帮不上他什么。” “那您还不帮我!”胤禔不满,额娘这话分明向着他,却不肯应他的请! 惠嫔一叹,盯着胤禔的脸想了半晌,到底还是点头应了:“罢了罢了,这事儿虽听着不大好,但到底是行善积德的事,料想皇上不会不高兴的。不过,依你们先前所说,要宫里不拘什么人都自愿捐衣裳、首饰、金银,这是行不通的。若是真要捐助,还得依着我的规矩来才行,否则这事儿我是不管的了。” 只要能做成此事,胤禔是怎么样都行的,当下点头道:“都听额娘的,都依额娘的!” “只是不知,额娘有什么规矩?” 惠嫔道:“内廷之物,不能在外头流通。若是叫皇上知道内造之物叫你们给了外头的百姓,就是好事儿也叫你们给办砸了!一则,内造之物,百姓是不能用的,即使用了,那也是要杀头的,你们给出去,那是害了人家。二则,你们给这些东西出去,也帮不上人家什么忙,那些东西在咱们手里是金银器物,在人家手里是个死疙瘩,砸在手里不能流通又不能换钱还烫手,要来何用呢?” 胤禔觉得惠嫔说的很有道理:“那依额娘的意思,要怎么办呢?” 惠嫔微微一笑,道:“要赈济灾民,自然还是要银子和吃食啊!宫里上上下下,都是有月例银子可领的,吃食也好办,这些不过都是我一句话的事儿。不过我想着,若要秉承自愿,只怕没几个人肯出银子。毕竟宫里也难,不过却可放出风儿去,说这捐银子是要登记造册的,将来是要呈给皇上看的。等到论功行赏的时候,就照着这个册子来。这样一来,就不愁拿不到银子了!” “余下的,倒是可以按照你所说的那样去办。我与荣嫔、宜嫔经办,你承着督办的名声,具体事宜自然不需你操办的。太子那边,不管他送不送东西来,这事儿我也会给你办成的!不过,你出风头可以,却不能抢了太子的功劳,若是人前,你还是得说这主意是太子想出来的。毕竟他跟你说的时候,皇太后是在跟前听着的。” 胤禔点点头:“额娘放心,这个我自然是晓得的。只要额娘办成了此事,便是主意不是我出的,这册子到了皇阿玛跟前,那也是我跟额娘的功劳最大,那就算是在皇阿玛跟前露脸了!” “那就成了,事不宜迟,这事儿得赶在户部拨银之前办成,我这就不耽搁了,我去找荣嫔和宜嫔商议去。” 惠嫔喝了一盏茶,忙忙的就去寻荣嫔宜嫔二人去了。 胤礽出宫没有带顾氏去,等胤礽回来,顾氏忙着急迎了上来,胤礽就着她的手喝尽茶盏中的温茶,而后将手抬到顾氏跟前道:“奶娘,我的手疼,该换药了。” 这几日他的手伤愈合的很慢,方才回宫时,伤口钻心的疼痛,他这才想起,今日一忙,倒是忘记换药之事了。 顾氏一听,来不及怨自己失责,忙唤了人送了药膏来,给胤礽的伤口换药:“太子爷的事儿可是办完了?” “没有,”胤礽摇了摇头,忍着疼对顾氏道,“奶娘,我的事儿才刚开始,不过下头的事儿就须得奶娘助我了。” 他将他的打算与顾氏说了一遍,顾氏听完就摇头道:“太子爷,这不妥。要宫里人自愿捐物赈济灾民,这是不行的。大内之物,就是一针一线都不能流落到外头去。别说主子们的东西了,就是奴才们的东西,也不能送出去。这不合规矩不说,就算送了出去,外头的人也不敢轻用啊!” 顾氏见胤礽拧着眉,又道,“若太子爷真想尽一份心力的话,只能送银子。老百姓过日子,靠的就是银子。家里的房子塌了,人死了,但只要有银子,就还能过活下去。有了银子,就什么都有了。” “纵是大阿哥去跟惠嫔娘娘商议,想必惠嫔娘娘也是这个话的。主子们的东西是不可轻动的,要想让宫女太监们捐衣是不可能的,捐点儿银钱当还是可以的。” 胤礽垂眸细思,觉得顾氏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这不是现代,人没有贵贱之分。富人的东西捐出来,灾区人民当是可以用的。偏偏这封建社会规矩多,皇家的东西,灾民怎么能用?怎么敢用? 他心里的一腔热望让顾氏这一番话给熄了不少,顾氏说捐银子,可他哪有银子? 他原本还想的好好儿的,等回宫后,将他朴素些的旧衣都捐出来给百姓的孩子穿,如今看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虽是皇太子,可一应用物皆是去内务府支领,康熙对他也总有赏赐,但全是器物,从没有说赏赐他银子的。 他的毓庆宫里陈设极有古风,样样都是价值□□的玩意儿,偏偏没有一样能用能卖,皆是内务府造册的东西,都是摆着好看的,那虽是他名下的东西,但还是那句话——不能轻动。 若是实际论起来,他其实身无分文,哪有什么银钱啊! 胤礽在心里大叹,这才叫有心无力呢! ☆、第19章 惠嫔很快就把这件事给张罗起来了。 宜嫔、荣嫔听闻此事觉得甚好,余下的几个嫔自然也没有说不好的。叫众人心动的还是那捐助之后的册子,若是能在这册子上头留一笔,不管多少,叫皇上看了,总是她们的脸面荣耀。 不过嫔位一年的份例只得二百两银子,她们就是想多捐也没有,这还有小半年的日子需要过活,惠嫔等人一咬牙都捐了五十两出来。底下的那些贵人、常在、答应,各自按着自己的份例三十两、二十两、十两的也都有捐助,但全都顾着规矩,并没有敢越过几个嫔的数目去。 这事儿张罗起来也快,到了下午,顾氏就将着人抄录回来的两本册子带到了胤礽跟前:“太子爷,您看,这一册是宫里上下捐助的银钱,这一册是宫里上下捐助的吃食。” 顾氏见胤礽只盯着录银钱册子的第一页瞧,第一页打头起就是仁宪太后,然后是几个嫔,顾氏怕胤礽看了那银钱数目会多想,遂轻声给他解惑道:“惠嫔娘娘等人是先捐的,奴才着人去抄录册子的时候,太后娘娘还没有拿东西出来。惠嫔娘娘不敢为了这事儿去宁寿宫扰了太后娘娘的清静,见奴才去了,就叫奴才领了这差事去宁寿宫太后娘娘处问一问。” “奴才到了太后娘娘那里,才知道太后娘娘也在犯愁。她知道宫里的东西不能流出去,要捐助也只能捐银子捐吃食,可她一年年例是二千两银子,本想多拿出来一些,但看几个嫔位上的娘娘皆是五十两,又怕自己多拿了,倒显得旁人小气似的,说出去也不大好听,若是少拿了又觉得不能帮到灾民。后来还是奴才提了,太后娘娘才做主拿了一百两银子出来,比后妃们多,却又不显得那么多,正正好。” 顾氏将一包东西令扫琴放到胤礽跟前,又道:“太后娘娘捐了一百两,又让奴才带回来一百两,这一百两是她帮太子爷的。说这样才好看,也是她的一番心意。奴才就给带回来了。” 胤礽已翻到了后头,看到后头还记着阿哥们的捐助,当下拧眉道:“大阿哥也捐了三十两?他哪里来的银钱?怎么胤祉也有十两?胤禛还有五两?我都没钱,他们哪来的银钱?” 顾氏小心翼翼的看了胤礽一眼,才回道:“阿哥们是没有,但他们的额娘有啊。惠嫔娘娘已捐了五十两,实在是拿不出来了。大阿哥的三十两,是明相帮的。胤祉阿哥的十两是荣嫔娘娘给的。胤禛阿哥的五两是……是乌雅氏给的。她出了自个儿的,还要将胤禛阿哥的也出了,惠嫔娘娘不要,她硬是要给。娘娘也只得记下了。” 胤礽眸光渐冷,他没想到的是,胤禔没钱,竟是明珠帮的三十两银子。这分明是内宫之事,如何又扯上明珠了? 他只是想为百姓做一点事情罢了,哪知道竟这般复杂,牵缠出这许多的事情来。由此一事便可看出,宫里的关系是怎样的错综复杂了,不过捐银而已,却人人都非出自本心,不是为了帮人,都是为了能够在皇阿玛面前露脸的册子上扬名。 顾氏说起来就停不下来,没注意胤礽的神色,还在继续叨叨:“这乌雅氏虽说是庶妃,没有册封位分,但皇上有吩咐,因生了阿哥有功,许她领常在的份例,所以这十多两银子,她还是出得起的。” 胤礽没理会,只盯着顾氏带回来的一包银子,冷声问她:“这一百两银子,是你向太后娘娘要的吗?” 顾氏被那冷光所慑,心头一紧,当下跪地道:“奴才不敢!确实是太后娘娘交了捐助之后,嘱托奴才带回来的!” 胤礽冷哼一声,不信顾氏的话,又逼问道:“你就没有向太后哭穷?说我这个太子身无分文,交不出捐助?” “奴才不敢!” 顾氏深怕胤礽不信,又道,“太后娘娘只寻了奴才的建议,太后娘娘愁的是银钱数目,确实没有问奴才关于太子爷捐助的事情!太后娘娘定了捐一百两后,命侍女取了二百两银子来。才跟奴才说,一百两她交出去,剩下的一百两令奴才带回来给太子爷。她跟奴才说,她知道太子爷的难处,既然太子爷要做这个事儿,她便会全力支持太子爷。” “太子爷,太后娘娘是一心为了您,您就是不信奴才,也得信太后娘娘对您的一片心呐!” 胤礽盯着顾氏看,对她的话是半信半疑,他知道顾氏是一心为他,但就怕这个一心为他,使得顾氏对仁宪太后张口。他孝敬仁宪太后,是真心孝敬,他不希望仁宪太后觉得他是为了她那里的银子。纵使仁宪太后知道他没有这样的心思,但若是底下的奴才们自作主张,那坏的还是他和仁宪太后之间的感情。 他也知道,仁宪太后想帮他才会给他一百两银子,但他却不想要这银子。 胤礽盯着那银钱半晌,才让顾氏起身:“我信你的话。你起来吧。不过,我要你把银子送回去,然后告诉太后祖母,就说我知道她的心,但这银子我不能要。你就说我的话,既然太子没有钱,那就不必捐助了。” 顾氏一愣,还未说话,外头人报说索大人来了,要求见太子爷。 索大人?胤礽眯眼,索额图么? “让他进来。”胤礽挥挥手,让顾氏先下去。 顾氏出去时,故意没有将那银钱带走,她还想着一会儿再来劝劝太子爷,想着太子爷或能改变主意不还银子给太后。她觉得,太后娘娘既然都开了口,也送了银子,这一百两银子就不该还回去。 胤礽盯了那包银子半刻后,索额图就进来了,胤礽将手里拿着的两本册子放在那包银子旁边,才对着索额图笑道:“叔姥爷怎么来了?” 对于这位历史上□□的核心领导人物,他是不陌生的。 不过,对于索额图的了解,他也仅限于后世文献书籍之中的描写。他实在是很难将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大叔跟那个被康熙称为本朝第一罪人的权臣联系在一起。 他一见到索额图就忍不住想,康熙恼恨索额图教坏了太子,可太子最后变成那个样子,难道太子自己就一点错处都没有吗?如果太子自己能够守住本心,不论是谁教唆都不听其摆布,那太子最终的局面也不至于会弄到那种境地去的。 索额图看着面前的小太子,瞟了一眼桌案上的册子和那一包银子,笑呵呵的自袖中又拿出一包东西来放在桌上:“太子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当然是给太子送银子来了。” “给我送银子?” 胤礽心思一转,看着桌案上并排放着的两包银子,心里只觉得沉甸甸的,“叔姥爷知道明珠给大阿哥送银子的事吗?” “自然是知道的,”索额图笑道,“明珠给大阿哥送银子又不是偷偷送的,有心知道的人都会知道。太子倡议宫中捐助,大阿哥督办,在宫里的几位娘娘联名承办,这些事儿早已在外头传开了。大阿哥手里没银子,惠嫔娘娘又只能保住自己,明珠自然是要帮衬一把的。总不能让大阿哥落后于太子不是么?” “叔姥爷给我送了多少银子?” 胤礽看了那几乎与仁宪太后送来的银子等同大小的包裹,心里就初步估算出了数目。 他听着索额图这些话,心里免不了一阵烦躁,索额图和明珠居然连这种事都要插手斗上一斗! 明珠给大阿哥送银子,他索额图就给自己送银子,明珠是为了维护大阿哥,索额图是为了维护自己,这样看来,有这两个人掺杂其中,自己和大阿哥之间,是注定不可能兄弟和睦的了。幸好,他也没有傻到预备跟大阿哥玩兄友弟恭的把戏。 “一百两。银子不多,还请太子笑纳,”索额图笑道,“臣知道太后娘娘给太子也送了一百两银子。这样加起来,太子可捐二百两银子。” 胤礽咬牙,一送就送一百两,这还不叫多么! “太后都只捐了一百两,我捐二百两,这不合规矩吧?再怎么样,我也不能越过太后去。” 胤礽这话倒是说的索额图笑了,他点点头道:“太子说的甚为有理。那太子可将太后娘娘的一百两还给太后,只将臣送的这一百两捐出去即可。太子虽不能越过太后去,但依着太子的尊贵身份,与太后平齐还是可以的。” 胤礽连仁宪太后的银子都不肯要,怎会留下索额图的银子?当即便道:“我既没有银子,就是不捐都是可以的,怎么能要你们的银子?叔姥爷你把银子拿回去吧,我也要将太后的银子送还给她老人家的。” 索额图听了这话,仍是笑:“太子莫急。臣有话要说,待听了臣的话。若太子还执意要还银子,臣便不会再阻拦了。” ☆、20   胤礽不语,只将索额图望着。   索额图笑道:“臣知道这主意是太子出的,太子既出了主意,怎能不捐呢?这若是传出去了,众人不说太子有难处,反倒会觉得是太子吝啬,旁人都捐了,太子却一文也没有,只图了虚名在身,反倒会坏了太子在朝野上下的名声!这恐怕也不是太子的初衷吧?”   “依臣之见,这银子太子是一定要捐的,还不能捐的太少,至少不能比大阿哥少,更不能比各位娘娘的少,”   索额图微微一笑,“二则,臣之浅见,太子捐银,却不能在册子上留下名字。旁人都是可以留名字的,唯独太子不行。太子不可要虚名在身,却也不能记实名在册子上,只要众人知晓那银子是太子所捐助的即可。这样一来,太子既有捐银,虚名不沾,又不图记录在册的荣耀,这才是笼络人心之道啊!”   胤礽似笑非笑:“照叔姥爷这么说,这银子我还是非要不可了?”   “非要不可,”索额图神秘一笑,“不仅得要,还得大大方方的捐出去。太子若要了这银子,这好处就不止臣说的这两样了。”   “臣知道,太子不图这些,太子心里惦记是那些受灾的百姓,否则也不会筹划带着太后和大阿哥出宫去,更不会将联名筹办捐助这样的事情拱手让给大阿哥。太子可以不考虑旁的,臣却不行,”   索额图忽而收了笑,望着胤礽正色道,“皇上令户部速议救灾措施,而后拨银子,又令五城御史详察受灾地方,这些太子都是知道的。臣也不瞒太子,今日臣在户部待了一天了,他们吵吵嚷嚷,章程拟了一天,连银子的数目都还没有算出来,这银子要拨下来,估摸着还得三四天!宫里联名捐助这事儿,确实是及时雨,能让百姓在户部拨银子之前将这段日子给缓过去。可是这件事有利有弊。”   “皇上若是知道太子不捐银却是这主意的提出者,会不高兴的,只怕会觉得太子是为了图虚名,或许更猜想太子是故意为之的,皇上会想,难不成咱们大清太子穷的连银子都拿不出来了么?皇上是绝不肯叫人看低了太子,看低了皇家的,自然也不会允许太子不捐一文的。太子若捐银又记录在册,也是不妥当的,皇上会想,朕已经下了谕旨,令户部速议救灾从速拨银,怎么太子反倒动员着宫里捐银子呢?户部的银子还没发下去,宫里的银子反倒是出去了,怎么,这太子的话比朕这个皇上的话还管用?户部的银子催不动,太子的能耐倒是比我这个皇上的能耐更大么?”   索额图低了声,倾身凑近胤礽进行总结陈词:“左右都是错,臣觉得太子只有听臣的话才是对。”   “我倒是没想到过这些,我与皇阿玛至亲父子,难道就只这么件小事,他会如此多疑想我吗?”   虽如此说,胤礽也不得不在心中叹服,到底索额图比他年长,想的确是比他深远,可他的设想却也可怖得多。   “多疑是帝王之本性,纵是父子又如何!太子别忘了,皇上他首先是君,其次才是父!”   索额图微笑道,“太子没想到这些也无妨,只要臣能想到就好。其实,臣心中还有疑问,想当面问一问太子。”   胤礽倒是被索额图这话勾起了好奇,笑道:“什么疑问?你问就是了。”   索额图又笑起来,含笑的眼眸里精光闪烁:“臣想知道,太子如此爽快的将宫中联名捐助的差事给了大阿哥,自己一点儿都不沾,真的是觉得自己不能够胜任此事吗?”   索额图是和明珠同一时间收到来自宫里的消息,说太子同太后娘娘还有大阿哥出宫去了。他二人当时都在户部忙得焦头烂额,勒德洪在家养伤,图海要预备秋天出京的战事,不能在户部长时间坐镇,这赈灾之事还是只有由他和明珠负责。   他和明珠接到这消息后,都各自派了人去了解太后等三人接下来的动向。他拿到第一手的消息之后,心中就极为诧异,太子竟肯将这么个露脸的机会让给大阿哥,自己分毫不沾,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大阿哥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太子就松了口,索额图当时的第一想法就是,太子莫非当真敬重兄长,被那么几句话一糊弄,就将他想出来的主意拱手让给大阿哥去赚功劳去扬名?   但是细想想,他又觉得太子虽然年纪小,却又不像是这么单纯的人。   索额图在进宫的路上,为此事想了很多种可能,也揣摩了太子的诸多想法,在见到太子之后,听太子的言谈语气,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要亲口问一问,亲耳听一听太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皇上最为恩宠太子,这是宫内宫外人人皆知的事情,他将自己对赫舍里皇后的一腔感情全都投给了太子,但凡是太子要做的事情,皇上从无驳回。即使太子没有额娘亲养,但他是皇上心尖子上的太子爷,这是毋庸置疑的。   在皇上的极度纵容和溺宠下,太子想要宫中捐助,宫里头谁敢说不给?就算皇上此时不在宫里,索额图觉得,只要太子回宫说一句要捐助要银子,那惠嫔、宜嫔、荣嫔三人也不敢拦着,海拉逊也不敢不去做。   太子分明可以办成的事,为什么还要大阿哥牵头去做?   索额图越想越觉得,太子把这件事让给大阿哥去做,肯定是有他自个儿的想法的。   胤礽看了索额图一眼,见他深思,低头抿嘴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宫里没人能看得出来呢!到底是叔姥爷厉害,慧眼如炬,能猜出来我的这一点儿心思。”   索额图见胤礽笑了,便知这里头大有文章,当下便问道:“那太子的心思是——”   胤礽笑了,声音清冷:“我若真有心做成此事,自然没有不成的。哪里还需要多此一举,扯着大阿哥跟我一起出宫去?”   胤礽轻轻一笑,才盯着索额图道:“叔姥爷您方才也说了,多疑是帝王之本性。我虽是皇阿玛钟爱的儿子,但天子之心难以揣摩,我知道我做的是好事儿,可要是皇阿玛觉得我做的不是好事儿呢?皇阿玛若是觉得我别有用心,借此事将我骂一顿,那我可就要吃亏了。左右我只要这事儿能成就行,谁做牵头的都无所谓。要是皇阿玛生气,怪罪也怪罪不到我这里来,顶多训斥我几句,骂我乱出主意罢了。可叔姥爷您想想,这实际牵头的人,恐怕就不只是得皇阿玛的几句训斥就能了结的了吧?”   “事儿能成,好处我懒得要。事儿若不成,我也不愿意这么傻去担这份不是。我总得为自个儿想想,既然有人摩拳擦掌的想要这份功劳,我怎么好不给呢?叔姥爷,您说是不是?”   他费尽心思哄着胤禔跟他出宫,就是要胤禔给他当这个挡箭牌的。   他知自己做的这件事很冒险,一个弄不好就会触怒康熙。他身为太子,即使深受康熙宠爱却也不能为所欲为。是一定要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要说他在这事儿里的私心,也就是这个了。怎么样能在不损害自己的情形下帮助灾民,才是他着重考虑的问题。   胤礽在笑,索额图却听这番话听得心里起了几分寒意,太子小小年纪,竟已料想的为自己预留后路,这样谨慎的心思,是一个年方六岁的孩子该有的吗?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太子果然是另有打算的。   索额图盯着胤礽想,他之前好像把太子想的简单了些,太子的心思,远比他想的要深沉得多。   心中虽弥漫几许寒意,索额图的内心深处却还有几分喜意,太子不止聪慧,还心思细腻步步谨慎,这实在是大幸之事。能跟着这样的储君,他心里头踏实。   他原本还怕太子跟胤禔走得太近会吃亏,见太子这几年与大阿哥不冷不热的,他稍稍放心些,后来又怕太子真的信了皇上的话,跟胤禔玩起兄友弟恭的把戏来,那样的话,他不知又要费多少工夫防着明珠和大阿哥使坏,才能护得太子周全。   如今看太子原是在利用大阿哥,索额图心中甚感安慰,只要太子能与他同仇敌忾,就不愁斗不倒明珠和大阿哥!   胤礽见索额图皱着眉头不说话,看了他一会儿,也懒得琢磨这大叔在想些什么,只神秘一笑,凑过去问道:“叔姥爷,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盯上大阿哥的吗?”   索额图抬眸,与胤礽对视半晌,忽而心中一动,迟疑着翕动嘴唇出了声:“在…阿哥所的时候?”   胤礽抚掌大笑:“对,叔姥爷果真懂我的心思!”   他咧嘴一笑:“我不管乌雅氏的闲事,大阿哥还不乐意,教训了我一顿,说了些不顺耳的话,我懒得理他。不过我那会儿就知道了,他是心里跟我赌着气,我不管的事儿,他是非要跟我争个高低的。我那时候就想着,什么时候能来一桩事儿,我也好顺着他的心思把他顶出去,看看他是个什么结果!没承想倒是想什么来什么,我一想到那个主意,就跑去惠嫔那里把大阿哥激出了宫。他觉得我没额娘没根基,后宫的事儿我搀和不了,硬是给我抢了过去,殊不知,那就是我让他抢的!”   胤礽笑嘻嘻的,“叔姥爷,你说他是不是傻?”   索额图看了这笑,忽而冒了一脑门的汗出来,他已经想到了,如果皇上知道是大阿哥抢了太子要办的事儿,还只肯让太子占个名头,依着皇上宠爱太子的劲头,大阿哥非但捞不到功劳,恐怕还得受责罚!   “是,臣也觉得,大阿哥是不聪明,不聪明啊。”   索额图一边点头附和一边抹汗,得,这位还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 ☆、第21章 胤礽收了笑,言归正传,对索额图道:“叔姥爷说这银子不能退,那我就不退。说要我捐,我捐就是了。不过这不记实名终归不好,到底显不出我的心意来。” 胤礽伸手抚了抚桌案上的两包银子,又将那册子拿起来翻了翻,沉吟片刻,才对着索额图笑道:“我怎么倒忘了?这册子上得添两个人,若是添上了,这二百两银子也有了着落。众人一瞧,也会知道这二百两银子是我孝敬的。” 索额图心思一转,即刻就懂了胤礽的意思:“太子的意思是,添上太皇太后和佟贵妃?” “即使不在宫里,这样大的事情,这两个人也是缺不得的。” 胤礽笑起来,他心中想到了主意,又为这二百两银子有了着落,心里高兴得很,当即叫了顾氏进来吩咐道:“你将这二百两银子给惠嫔娘娘送去,就说其中一百二十两记在太皇太后那里,七十两记在佟贵妃名下,剩下的十两,记在胤禛名下。将乌雅氏替胤禛出的那五两银子还给乌雅氏。胤祉都出了十两,胤禛总不好只有五两的。” 顾氏一听说这银子不还了,心里也高兴起来,又听胤礽这般安排,起初尚不能理解,过后一想就明白了胤礽的用意,当即笑道:“奴才这就去办。” 言罢,顾氏捧着那二百两银子便走了。 胤礽转而望着索额图笑:“我这样安排,叔姥爷觉得如何?” 索额图点点头道:“太子安排的极妥当。只是胤禛阿哥的事,似乎不与咱们相干啊。” 现今太皇太后和佟贵妃都不在宫里,惠嫔等人代理宫务,可太皇太后与佟贵妃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太皇太后也就罢了,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但佟贵妃是主理后宫的人,她回来若是知道惠嫔将这事儿办得有声有色的,得了天大的好处和脸面,她佟贵妃却一点都没有,她心里能不恨惠嫔提都不提她吗? 索额图想着,惠嫔纵使有些手段,可到底还是欠考虑了,大概是事多事忙,竟完全忘了宫里联名捐助的事儿即便是她起头的,却也不能把佟贵妃完全排除在外啊,太后之下便是几个嫔,那太皇太后和佟贵妃的位置在哪里? 惠嫔没想到,难道别人也没有想到吗? 又或者,惠嫔是想到了这些,却不愿意将佟贵妃提出来,她想自己占了这好处和脸面。 “太子若是不给惠嫔娘娘等人填补这个错漏,岂不是更好?” 索额图道,“其实臣之前都替太子想好了,这二百两银子直接附在最后,另用朱笔写成,就是不写明是太子所捐,但众人一瞧,都会知道是太子捐的。“ 等到佟贵妃回来,那宫里可就热闹了,惠嫔肯定得倒霉! 大阿哥说不定要得皇上训斥,再加上惠嫔跟着倒霉,明珠肯定也跟着闹心,索额图一想到那样的情景,心中便万分畅快! “我知道叔姥爷的意思,那样纵然好,却到底只是为了我自己,我还想用它做个人情呢,” 胤礽微微一笑,他就知道索额图没什么好主意,尽是些馊主意,就算他得康熙宠爱,又怎么能擅用朱笔?就是众人看了朱笔字迹知道那银子是他出的,但擅用朱笔的罪名还是落在了他的头上,即使康熙现在不计较,难道以后也会不计较吗?他又怎么能把这样的把柄送给天下人都知道? 不过,他心中虽对索额图此言不满,却未在索额图跟前明言,只继续笑道,“而且我倒是觉得,我填补了这么错漏,才会更好。” 索额图先是一愣,而后才恍然大悟,当下轻拍自己的脑门连声叹道:“对呀!对呀!我怎么这么糊涂,果然是填补了才好啊!” 太子填补了错漏,那是太子的好处,并非惠嫔的。且太子这样一填补,倒显得惠嫔错处更大了,佟贵妃回来,照旧饶不过她的。 二则,于太皇太后处,太子这样做是尽了孝心的,太皇太后也会高兴。且太皇太后所捐为一百二十两,这是阖宫最多,自然得的脸面最大,底下那些个人,也就不够看了。 于佟贵妃处,太子自然能得佟贵妃的感激。两宫之后就是佟贵妃,她的七十两也是压着众后妃的。 索额图想,到底还是太子周全,这一手,是全了宫内上下的体面。何况所有人都知道如今太皇太后和佟贵妃不在宫里,这银子也不可能是自这两处出来的,太子又没让众人封口,他也自然有办法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两处的银子,是太子所出的。 胤礽见索额图想通了,才微微扯唇笑道:“我既然替佟贵妃添了银子,自然也不能放任乌雅氏给胤禛银子了。胤禛的这一份,我也还是得替他出的。何况,上回在阿哥所时,我虽是遵着宫里的规矩,不肯帮乌雅氏进去,但看在佟贵妃眼里,大概会觉得我是在帮她维护她,既然都已经这样了,索性就再帮一回好了。就让她欠我两回人情,日后也好还我。” “原来太子不是在帮佟贵妃?” 索额图听了这话倒是惊讶了,“臣知道这事时,还以为太子是因为皇上把胤禛阿哥给了佟贵妃养着,她又是贵妃,太子不肯轻易得罪她,才不肯帮乌雅氏的。外头都在传说,等孝昭皇后的三周年祭过去,皇上是要立佟贵妃为皇后的。臣还以为,太子是站在佟贵妃这一边的。” “我并没有想偏帮谁,”胤礽对索额图的话不置可否,也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道,“只不过我表明了态度,势必就得罪了另一方。我倒不是真心跟乌雅氏过不去。乌雅氏她很得皇阿玛的宠爱,她…不会一直是庶妃的,她迟早能爬上来。叔姥爷,你不要小看了她。” 索额图点点头,太子说得对,乌雅氏生了阿哥,若是胤禛阿哥能养活下来,皇上自然不会一直让诞下阿哥的乌雅氏只做个庶妃的,乌雅氏将来,迟早也得是个嫔位。 而且乌雅氏若是将来再有孕,有福气再生个阿哥的话,只怕封妃都是有可能的。 —— 宫里头的银子和吃食第二日就发放给京中受灾百姓手里了。 胤礽没有再出宫去,他该做的事儿已经做了,心中稍安。 但这不代表这次地震就这么结束了。那三日强震之后,时有微震。胤礽身居后宫,却也能听到来自外头的消息。臣民生者露宿街头,枵腹惊惧,死者秽气薰天。 他听闻这些,心中总是沉甸甸的,他觉得,他做的那些事情是杯水车薪,但却不知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那日出宫所看见的那些场景,总会在他脑中眼前闪现出来,对那些百姓臣民,他心里总是怀有悲悯怜惜之意。这番情绪积郁在心中无处宣泄,他只好日日消磨在练字读书之中,借以泻出心中郁气。 顾氏看了胤礽闷着自己,着实是心疼,怎么银子都发出去了,太子爷反而却不高兴了呢? 见胤礽又要写字,顾氏忍不住出言道:“太子爷可要回毓庆宫去瞧一瞧?这几日好了些,我就和扫琴商量着,怕是要搬回去住了,就在昨儿把宫里都收拾了一下。” “那你们就白收拾了。你以为这地震就这样结束了吗?没有等到钦天监的确切消息,就不能回宫。” 胤礽垂眸,拿笔蘸墨,淡淡的道,“我要把今日的功课写完,等下还要去给太后请安,怕是不能出去逛。奶娘若是闷,就带着扫琴自个儿出去逛吧。” 顾氏哑然,她本是怕太子爷闷着,才撺掇着太子爷出去的,这下反倒被太子爷误解了,她听出胤礽话中的冷意,忙静悄悄的站在一旁,不敢再出声了。 胤礽平心静气的写了十个大字,扫琴就从外头进来了,一脸喜色的道:“太子爷,皇上回宫了!乾清宫派人来传话说,皇上要见太子爷呢!” 康熙回来了?这么快? 他原本以为,康熙还需要过几天才能回来的。 胤礽立时放下笔,站起来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吩咐扫琴:“将我这些日子的功课都带上,说不定皇阿玛是要看的。” 胤礽不慌不忙的带着端着他功课的扫琴到了乾清宫门前。 因康熙刚回来,内务府的人还顾不上扎龙帐,这会儿又风平浪静的,康熙就直接进了乾清宫,而乾清宫外头的广场上,一群太监正忙着架设康熙的龙帐,以备不时之需。 胤礽瞧着比他先到的胤禔,看胤禔空着手,就知道他没带功课来。看胤禔得意洋洋望着他的样子,还有那发亮的眼睛和勾着头跃跃欲试往里瞧的模样,胤礽就知道,要不是门口有太监拦着,胤禔早就激动的冲进去了。 这几日他虽一直窝在帐篷里练字读书,可关于外头的消息他却吩咐顾氏留意着,是以他知道,胤禔这几日可谓是在宫里蹦跶得极欢的。简直跟那三天地震躲在帐篷里不敢出来的样子有着天壤之别,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胤禔兴奋激动,心情畅快且非常高兴,连走路都是飘着的,胤礽心里太明白了,胤禔这是在等着康熙回来夸奖他封赏他表扬他呢,胤禔是笃定他领了头功的,就盼着康熙快点回来的。 如今康熙回来了,胤禔哪里还抑制的住?简直就要开心的飞上天去了! 胤禔瞧见胤礽过来,又瞟了他身后的扫琴一眼,才笑道:“二弟,这个时候,恐怕皇阿玛是没有功夫看你的功课的吧?” 胤礽笑了:“大哥有功劳傍身,没带功课来不要紧。我什么都没有,只好带着功课来充数了。” ☆、第22章 胤禔听了这话,眸中闪过得意,哂笑一声,不再言语了。 胤禔正经在那里站着,心里却在嘲笑胤礽的迂腐不通,外头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皇阿玛哪里还顾得上查看他们的功课! 胤礽也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却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里头,他能隐约听见康熙在里头跟人说话,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想着胤禔比他早来,或许知道康熙此刻见的是谁,便凑过去低声问道:“大哥,你可知现今是什么人在见驾?” 胤礽问的是胤禔,门口守着的小太监听见了也没敢插口回答,胤禔隔了一会儿才低声答道:“听说皇阿玛一回来就召了户部和工部的人来。” 户部和工部,那应当就是为了赈灾银两的事情了。 胤礽垂眸想了想,到底还是慢腾腾的挪动脚步凑近那窗格前,想听清里头的说话声。 守门的小太监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大跳,又不敢去扯,胤禔瞧见胤礽凑近窗格去偷听,轻轻哼了一声,站着没动。 胤礽听见里头户部的人正在报对无力修葺倒塌房屋和无法棺殓死亡人口的给银数目以及此次所有的赈灾银两数目让康熙知道,而康熙听完后的一句话,倒是让他惊讶的暗暗咂舌。 “这银子拨少了。这样吧,朕再令内务府拨十万两帑银出来赈济灾民。” 康熙的声音沙哑却很平稳,“朕现在最为关注的是平叛在外的将士家眷及其住房的受灾情形。现今还不能乱,你们要替朕多用点心,好好儿把这个差事办好。” 胤礽退回了原处站着,心里却从惊讶中回不过神来,他发愁了这些日子的事情,康熙一句话就搞定了。 十万两内库帑银,是他们捐助银两的数十倍。 胤礽知道他们的银子拿出来也是杯水车薪,不足以帮助灾民渡过难关。户部给的那些银子,那天索额图走前也给他交了底了,说是发放到各个灾民手里,也不会有很多,度日尚可,但若想要恢复往昔一定会很艰难。 可如今康熙发放十万两帑银出来,京城这些灾民就有救了。就像是顾氏说的,灾民手里有了银子,这日子就能继续过下去了。而只要稳住灾民,京中情形自然也会稳定下来。 胤礽心中感慨,退回原处之后也没有听见旁边的胤禔悄悄向他喊话,胤禔低声问他听见了什么,胤礽也只顾着自己琢磨自己的心事并没有回答他。 胤禔有点恼了,刚决定自己窜过去听,里头就有人出来传他们进去了。 户部尚书伊桑阿和工部尚书玛喇出来的时候正巧遇见胤禔和胤礽进去,两位大人忙给二人行了礼,胤禔叫了起,两个人也没起来,胤礽倒是此时回过神来,才知道这两个人还拘着礼是在等着自己叫起,他多少有点尴尬,但也连忙叫起了。 待两位大人走远后,胤礽仍是默默的继续往里走,倒是没有看见旁边胤禔投过去的复杂却又含着恨意的目光。 康熙见胤礽和胤禔来了,便是一脸的笑:“快过来让阿玛瞧一瞧,看看你们长高了没有!” 胤禔个子蹿得快,比康熙走时长高了些,两兄弟并排走过来,胤禔很明显的比胤礽高过一个头去。 康熙慈爱的目光从自己长子身上掠过去,落在次子身上时,很快就发现了胤礽右手上包扎的纱布,当下皱了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皇阿玛,儿子练习射箭时不小心被弓弦崩裂了手,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了,如今伤口也已好了,” 练骑射哪有不受伤的,胤礽也没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他瞧康熙风尘仆仆的样子,眉宇间皆是掩饰不住的疲累,也不忍让康熙再累着,便轻声道,“阿玛还没有休息吧?不如歇一歇再说话?” 胤禔在旁边忍不住瞪了胤礽一眼,歇什么歇!他还等着皇阿玛表扬褒奖他呢,这一歇,他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胤禔瞥了一眼胤礽右手上的伤口,见康熙的注意力全在胤礽身上,他心里忍不住就有些酸。 “既是技艺不纯熟受的伤,那二弟就更该好好练练骑射功夫了,咱们满人就是马上功夫了得才夺了这天下的,二弟是太子,将来要做皇上的人,自然更不可懈怠了!” 胤禔怕康熙真要歇着,心一横干脆告了状,“我听说二弟自从手伤了就没再练过骑射了,前些日子更是日日闷在帐篷里写字读书,都没碰过弓箭了!我倒是比不得二弟拿手伤躲懒,这些日子日日都不敢歇着,天天都有跟谙达们练骑射的。” 胤礽不理会胤禔话里的阴阳怪气,只微微笑道:“论弓马骑射,我自然是不及大哥的。” 他当然知道胤禔前些日子天天拉着谙达们跑马射箭的,准确的说,是自从宫里往外头发了银子,胤禔就开始这么折腾了。他心里明白的很,胤禔哪是为了练习什么骑射功夫,他根本就是用这种方式来标榜他的志在必得。 康熙奔波一路,一回来连休息都顾不上,传了户部工部的尚书来见时,就明白指明还要大阿哥和太子过来见他,虽说与他们的往来书信里,他都已知悉两个孩子安好无虞,但还是想亲眼看看两个孩子好不好。 哪知道人一叫来,却瞧见胤礽伤了手,他这心里就心疼起来,胤礽回写给他的书信里,可从没有提到说他手伤之事。他这里正心疼着,胤禔不安慰也就罢了,竟也不爱护幼弟,反倒是说了那么一大通没所谓的话,这便叫康熙心头不悦了起来,指着胤禔的鼻子就开始骂他。 “胤礽手伤了,如何练得骑射!上回你不过脚崴了一下,也是养了三个月的,朕可曾逼你去练过骑射!” 胤禔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讲话,康熙觉得自己若认真跟儿子计较起来,简直要被他的话给气死,当下摆摆手不再多说,又让胤礽近前来,小心翼翼的揭开他虎口上的纱布看里头的伤口,见伤口果然如胤礽所说的已经愈合了,康熙这才放下心来,给他用纱布将伤口原样包扎好,才轻声嘱咐道,“这伤结疤了,你别碰它,痒也别碰。等到里头的肉长好了,这疤自然就掉了。骑射就暂且先不要练了,等伤好了,再练也不迟。” 康熙说完这些,又瞟了一旁垂着头的胤禔一眼,才慢慢的道:“胤礽比你小两岁,骑射不比你好是应当的。你比他年长,又是大哥,不说关心他也就罢了,怎么还好意思在他跟前炫耀你的骑射好!天底下,有你这么做大哥的么!” 胤禔实在太得意,以至于失了分寸口无遮拦,遭了康熙训斥后,正自悔自己失言了,他再傻也知道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想想,是不能够在康熙跟前说出来的。见今看康熙这般小心翼翼的查探胤礽的伤口,心中仍旧不爽,却不敢再轻狂多言了,只能垂着头摆出一副深深知错的样子。 “阿玛说的是,儿子知错了。” 康熙将近一个月没瞧见自己俩儿子了,见了面也不忍太过苛责,只随意摆了摆手不再计较,一旁的胤礽倒是在此时开了口:“大哥是好意,皇阿玛别怪他。儿子虽然耽搁了骑射,其他的功课却不敢耽搁,俱都是按照阿玛的要求做完了的。” “你手都伤了,还能写字?”康熙大奇,胤礽伤的是右手,骑射练不成,字自然也是不能写的了。 半刻后,康熙却又想起胤礽每回给他的回信都很及时,他不能写字,想来回信应是找人写的,便笑道:“你这些字,不是找人代笔的吧?” 胤礽一笑,不答康熙的话,只将立在门边的扫琴招过来,从托盘里将他这些日子所写的字一并呈给康熙看:“阿玛看看就知道了。手伤不练骑射说得过去,若是字也不写,那儿子就真是懈怠贪懒了,儿子是万不敢如此的。只不过,数量上虽完成了,但质量却不好。阿玛怪我,我也不敢说什么。” 康熙见他这样说,也不再问,只耐着性子将那些字拿过来,一张一张仔细看过,先前的字还很端正,然从七月二十八日开始,胤礽的字就开始歪歪扭扭的,简直不像个字,只能勉强看出字形来。后头的虽好些,但始终不及前头的端正。 康熙看了半刻,又倒回去看七月二十八日那天的字,他想起来了,那一日正好是京城开始地震的日子,他指着那日子问胤礽:“你的手是那一天伤的?” 胤礽点点头:“是。” 那一日他被胤禔的话刺激的心神不宁,是以才会被弓弦崩裂了虎口的。 康熙不知道这些,他想到另一方面去了,既是地震,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会受伤了,当下便叹道:“那也就难怪了。” 他盯着那字瞧了一会儿,想着胤礽始终没有说这字是别人代写的,且细瞧笔势走向,这一端正一歪斜两种字应都是出自胤礽之手,康熙蹙眉:“这字…是你用左手写的?” 他见胤礽笑着点头,心中也想明白了,他原先想胤礽回信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还以为是旁人代笔,眼前这事倒是将这疑惑给解了,原来胤礽书信上的字并非他人代笔,而是他用左手写的。 康熙眸中有赞许有心疼,望着胤礽叹道:“写得好!好啊!” 他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觉得自己这个太子是极好的。这样刻苦上进,何愁将来不可大成呢? 胤礽笑道:“儿子写的不好,左手的字还需要练。” 康熙点点头,确实需要再练,他拿着胤礽的字没松手,转头就去看胤禔:“你的功课呢?” 胤禔愣愣的看着康熙,就像不明白康熙的意思似的,康熙看见他这傻样就来气,方才还能说会道的,一问起功课来就装傻充愣,他一时没忍住怒意,吼道:“朕问你的功课呢?!” 胤禔被这一吼给吓住了:“儿子…儿子没带来。”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就为了说几句酸话吗?!”康熙瞪着胤禔,“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回去给朕拿来!” 胤礽瞧着胤禔飞奔出乾清宫的身影,唇角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索额图说得没错,大阿哥是不聪明啊。 他当然知道康熙心里惦记着宫中捐银之事,召他两个来多半也是为了问这件事。他也知道胤禔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他若是也不拿功课来,康熙定会一开口就问这个,那样就正中胤禔下怀了。 他知道,胤禔情急之下是绝不会带了功课过来分散康熙的注意力。所以,他才会带了功课前来。 康熙确实没有时间问他们功课的事情,但是在康熙心中,他们的功课是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的。只要他将功课带来,康熙看见后定必问功课之事,胤禔没带功课没法交差,肯定得被康熙支回去拿。 这样一来,乾清宫只剩下他与康熙独处,康熙要问宫中捐银事,只能问他。 ☆、第23章 “朕被困在通州时,本想连夜骑马回宫,侍卫里有人劝朕不要这么做,说是太冒险了。朕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就在通州等了两三日,然后才动身,白日骑马赶路,晚上找地方宿营,” 胤禔走后,康熙脱了鞋,随意歪身倚在榻上,一边拿着朱笔圈胤礽写得好的字,一边开口道,“本来朕会提早两日回来的,但在路上朕查看了几个地方的地震情况,就回来的晚了些。” 康熙将字圈完,又将那些字帖还给胤礽,胤礽便将字帖递给扫琴,让她带回去,然后他也脱了鞋,上了榻,跪坐在康熙身边,轻轻给他揉腿:“阿玛辛苦了。” 康熙手一拦,不要胤礽做这样的事,随手召了个宫女过来给他揉腿,他才转头仔细端详了胤礽一下,才笑道:“朕不累,回宫瞧见你们平安,朕就放心多了。太皇太后还在赤城,朕没敢让太皇太后和佟贵妃跟着回来,但太皇太后担心你们,朕一回来就派人送了平安信去,想来她和佟贵妃也应当安心了。” 康熙说了这些,又问胤礽:“你的中庸读到哪里了?” 胤礽还在想孝庄和佟贵妃留在赤城的事,听了康熙的发问,忙收敛心神答道:“回皇阿玛,中庸已经读完了,儿子现在读到论语阳货篇了。” “明白文义吗?”康熙见胤礽摇了摇头,笑道,“只会读可不行,你还得知道意思。这样吧,朕过几日抽空再给你讲。朕的意思,你是得在出阁读书前,将这四书五经读通了会讲了才行的。” 胤礽规规矩矩的答道:“是。” “没有朕的允许,你就敢拖着皇太后和大阿哥出宫去,你的胆子也真是够大的,” 给康熙揉腿的宫女力道掌握的很好,他觉得腿上的酸胀果然减轻了些,身子斜倚在榻上又随意开了口,康熙话虽这样说,面上却没有一丝怒意,慵懒之中还带着几分浅笑,问胤礽,“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话是你说的?” 胤礽想了想,答道:“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这话朕从没听过,却是打你这儿来的,不是你说的是谁说的?不过这话说的挺好的,” 康熙望着胤礽道,“你要宫中捐银捐物,这主意是你想的,为什么要让大阿哥督办,惠嫔等人联名承办?朕的太子,难道连这点事情都办不成?” 康熙到底还是问了,胤礽定了定心神,才垂着眼睛答道:“儿子势单力薄,确实怕办不成——” “你这话朕不爱听,日后就不要再说了!” 康熙听胤礽说势单力薄四字实在戳心,当即打断了胤礽的话,“朕早就同你说过,你额娘确实是早逝,但你还有朕!朕是你的皇阿玛,你又是朕祭告天地亲封的皇太子,谁敢欺你,朕必替你撑腰!” “是,阿玛教训的是,儿子不再说了。” 穿越成胤礽也有五六年了,可他总是会忘记这件事。总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在这里的,虽然规规矩矩的活在清代,他却觉得自己很难融入进来,可即便是逼着自己融入,那心灵上的孤独感,却是无法被忘记和被磨灭的。 被康熙打断的话,胤礽也不敢再继续说,怕再说下去会惹怒了康熙,又见康熙做了个手势要他继续说,他也就不再啰嗦,继续说他没说完的事。 “——儿子带着大哥出宫去,就是想让大哥也看一看那些受苦的百姓,希望大哥跟着儿子一起干。儿子出了主意,跟大哥说希望跟大哥一起联名,倡议后宫捐银捐物赈济灾民,但大哥说这样不妥当,说儿子与他联名是不合规矩,只怕也没什么人能应我们的请。大哥说,还应当是后妃倡议联名,他来督办,这样才妥当。” “那你就应了他?” 康熙听到这里,就极为不悦了,后妃联名倡议,胤禔来督办,胤禔倒是打的一副好算盘! 佟贵妃随他去口外避暑,按规矩是让惠嫔、宜嫔、荣嫔三人留在宫中协理宫务。但宜嫔怀着五个月的身孕,荣嫔又要照顾胤祉,都是忙得难脱身的人,还不是惠嫔来主理宫务吗?胤禔这样说,明摆着就是要惠嫔来张罗这件事! 康熙一想到此节,便心中愤恨:“他怎么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抢你的主意?你是不是还跟他说什么了?” 胤礽老老实实的答道:“儿子说,这回后宫里捐银捐物都是要造册登记的。等皇阿玛回来时,这册子是要给皇阿玛看的,皇阿玛若是高兴了,说不定会按照册子上的人头论功行赏。” “你这样跟他说,也难怪他抢你的主意!” 康熙冷哼一声,“论功行赏!他哪里是要帮助灾民,他分明就是想要这份功劳!” 康熙在胤礽身边放了人,以便于对皇太子的行踪予以掌握,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监视胤礽,而是为了保护他。胤礽虽聪慧,却还年幼,他担心胤礽在宫中还无能力保护自己,也是为了防着别人暗害皇太子。其实也不只是胤礽身边,这后宫上下,只要是他想知道的事情,就没有他不能知道的。 所以,即便他出京在外,宫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尤其是宫中捐银的来龙去脉,这前前后后的事儿,康熙心里都清楚。也正是因为他清楚,他才会问胤礽这样的问题。 问之前,康熙心中也并非没有答案。但在听到胤礽的回答真的与自己所想的那个答案完全一样时,康熙就暴怒了。 赫舍里早逝,胤礽确实没有额娘,后宫无人扶持他,他在后宫更无根基。可他是嫡长子,是大清的皇太子,地位超然尊贵,胤禔是他大哥,怎能如此欺他! 胤禔可恶,惠嫔也不是个好的。康熙咬牙想着,胤禔抢了胤礽的主意,无非是贪功,但惠嫔在他身边这些年,难道看不见他对太子的疼爱吗?就算太子在后宫无所依靠,他要是想做这件事,自己必然会给他支持,他又怎么可能做不成! 惠嫔不可能想不到这些,无非是胤礽说的造册登记和论功行赏这两句话,叫惠嫔也动了心,惠嫔也想贪功,就不肯放手,伙同她自己的儿子,抢了胤礽的功劳当做自己的!无非是欺他的太子年幼仁善!为了这一点功劳,惠嫔竟连佟贵妃也不放在眼里了! 可恶!实在可恶! 胤礽看了康熙一眼,见康熙满面怒意,没劝康熙息怒,也没替胤禔说话,只轻声道:“不怪大哥如此想。这话是儿子说的。儿子若是不这样说,不只是大哥,宫里大概也没多少人肯听儿子的话,自愿捐银捐物出来。” “你啊,你就是太小看自己了!你是太子,是朕最宠爱的儿子,你说一句话,谁敢不从?” 康熙气哼哼的看了胤礽一眼,又见胤礽那沉眉垂眼的小模样,心里瞧着也心疼,他生气并不是冲着胤礽的,也舍不得再责怪胤礽,便将心里的气缓了缓,又挥了挥手,让给他捶腿的小宫女退下,这才似笑非笑道,“你瞧你拿不出银子,索额图和皇太后不是都助了你一百两银子吗?你也还算想得周全,知道将这银子分别列在太皇太后和佟贵妃名下,听说你还给了胤禛十两,你怎么就不给自己留一点儿呢?” “回皇阿玛,这银子不是儿子的,儿子不好要。儿子当时心里也矛盾,不知这银子该不该拿,但却知道是不能退的。儿子也不图虚名,只要银子能送到百姓手里,儿子就高兴了。” 胤礽顿了顿,又轻声道,“儿子要这银子,原本就是打算添在太皇太后和贵妃娘娘名下的。儿子想着自己没有银子,那就不该写上自己的名字。何况——” 胤礽抿唇一笑,“何况太皇太后和贵妃都不在京中,写在太皇太后和贵妃娘娘名下,明白人都知道是儿子出的。这也是儿子的一点小私心。” 胤礽知道康熙说的很对,他是太子,若是想要办成此事,根本无需筹谋顾虑这么多,但他不愿以强权压人,更不肯仗着康熙的宠爱作威作福,只能步步经营,诱旁人去替他做成这件事。 更何况,他现在是康熙最宠爱的儿子没错,若有一日,康熙与他父子反目,这些在宠爱之下而肆意行事以权压人的事情,将会全部成为反噬他的罪名,会将他拉入万劫不复之地的。 那历史的皇太子,不就是如此被废的吗? 他很明白,自己绝不能因权力而迷失了自己,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从现在开始,就要谨守着储君的本分。 不过,他虽防着康熙,却也知康熙对他并无坏心,他肯将自己的心思露一些给康熙知道,就是因为他明白,他的这点小心思,或许能瞒过胤禔,却绝瞒不过康熙去。还不如露些给康熙知道,兴许康熙不在意,便不会深究他的企图了。 “你倒是心思伶俐,还晓得顾这样的体面!这一下,太皇太后和佟贵妃,可就都欠了你的人情了!” 见胤礽这样说,康熙果然笑了起来,他压根不在意胤礽的心思,倒是在心中感叹胤礽果然是个仁厚孝顺的好孩子,他觉得胤礽此举深得自己的心,便起了心要奖赏他,遂笑道,“你这回做的很好,这册子上本就该添上太皇太后和佟贵妃,这样才合规矩。朕想想,该拿些什么赏你呢?” 康熙略想了想,不待胤礽说话,便又笑道:“朕想到了,胤礽哪,等你出阁讲书后,朕将你的乳公凌普调入内务府,擢升为内务府总管。这样一来,内务府的内库帑银也能方便你随意支取,将来你要用银子,只管拿朕的银子取用,也不必纠结这旁人送来的银子该不该要了。” 他们不是欺胤礽年幼无财吗?他就偏要给胤礽撑腰,给他财势体面! ☆、第24章 胤礽被康熙这话吓了一跳,哪里敢答应,当下就要出言拒绝康熙的赏,哪知康熙抬手阻了他的话,望着他笑道:“你连索额图和皇太后的银子都收了,却不肯要朕给你的银子?” 康熙这话一说,胤礽倒不好拒绝了,正在踟蹰间,便听康熙又笑道:“索额图和皇太后的银子,你不退是对的。这也是他们的一番好心。索额图是你的叔姥爷,不是外人,你没银子,他助你也是应该的,只是他也忒小气了些,只给你一百两银子。不过明珠比他还小气,朕听说明珠只给了大阿哥三十两银子。” 康熙笑道,“至于皇太后的一百两银子,你更该拿着,若是还回去不要,倒是伤了她的一片心。朕也想过给你一百两银子让你还给皇太后,但那样做未免太生分了,只怕会更伤皇太后的心。所以这一百两银子,你就别还了。你素日对皇太后多用用心,也就是了。” 康熙这一趟侍奉太皇太后去口外避暑,只带了佟贵妃和几个答应去。他日日与太皇太后在一起,心却还留了一半在紫禁城里。他心里挂念的人也不是别人,就是胤礽。 他之前尚还想不通胤礽为何要与皇太后这般亲近,但去了一趟口外,又经历了这些日子的地震,他的想法就发生了些转变。 他是去瞧过地震中的受灾区的,那些在震前还活得好好的百姓,震中来不及逃生,就被坍塌的房子压死,他见到那些来不及收拾的死人尸首,忽而就有些感慨,不管是什么人,总是要走这么一遭的,天灾一来,生死便只在一瞬之间。 太皇太后近几年的身子越发不好了,他在宫中的长辈便只有这二人,将来太皇太后若真的没了,难道他就要和皇太后这样生疏的过一辈子吗?如果皇太后在这次地震中出了什么事情,他就真的能漠不关心置之度外吗? 他始终记得,胤礽出痘时,只有皇太后和他一样,不眠不休的十数个昼夜在胤礽榻前照顾,他还要抽身分神去处理朝廷机务,不能时刻守在胤礽身边,但皇太后却当真是一步都没有离开,一直守在胤礽身边的。他也记得很清楚,后来胤礽不行了,是皇太后在胤礽耳边哭喊,将胤礽给喊回来的。 如果皇太后是因为太皇太后的吩咐才如此的,大可不必如此卖力。所以康熙觉得,皇太后待胤礽,应是出自真心的好。 这大概也是胤礽醒来之后与皇太后变得亲近的原因吧。 康熙默默的想过,就算是为了那十数个昼夜的照顾,他也是该感激皇太后的。若皇太后不在,或许胤礽就回不来。毕竟当时,他已经是束手无策,六神无主了。不过是帝王的克制力让旁人看不出他的害怕和慌张罢了。 就是为了胤礽,他也该对皇太后好一些的。 所以,他这次回来的路上就想通了,他不再阻止胤礽与皇太后亲近了。其实太皇太后说的也没有错,胤礽与皇太后亲近,没有什么坏处。何况他心里也已明白过来,即使胤礽与皇太后亲近,也并不会影响胤礽对他的感情。 康熙怜爱的看着胤礽,心想,宫里对胤礽别有企图的人太多,多一个人真心对胤礽好,这样怎么不好呢? 胤礽没有注意到康熙对于皇太后语气上的转变,他还在想康熙突然赏他的事情,听康熙的意思,这让凌普入内务府是铁板钉钉无可改变的事情了,他也不敢冒险逆着康熙的意思公然抗旨,便也笑道:“皇阿玛的好意,儿子领了就是。只不过,儿子还有个要求,若是皇阿玛不答应,那儿子也不要皇阿玛的好意了。” “哦?”康熙来了兴致,挑眉问胤礽,“朕倒是要听听,你还有什么要求,朕一并应了你就是了!” 胤礽遂道:“皇阿玛说儿子出阁讲书后就让凌普去做内务府总管。儿子觉得这样不妥当。儿子就算出阁讲书了,年纪也还小,又不是总有用钱的地方。皇阿玛令儿子以学业为重,儿子自然是要一心一意好好读书的,儿子读书,这下头的奴才们不读书,若是一时疏忽弹压不住,他们打着儿子的名头瞒着儿子在内务府里挪银子用了,这银子还是算在儿子头上的。到时候查起账来,又是个说不清楚的事儿,儿子岂不是吃亏了?” 顾氏的丈夫便是凌普。顾氏是他身边得用的人,凌普作为太子的乳公,自然也在内务府领了差事的。 他自小就是顾氏看顾下长大的,他一直看重顾氏的稳重,所以在知道顾氏的丈夫就是凌普后,他仍旧看重顾氏,他以为,他只要防着凌普,不要让他忝居内务府总管就行,顾氏在他身边还是无碍的。可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康熙为了方便他用银子,竟然这么早就提出让凌普去做内务府总管的事情来。 凌普贪挪内务府银两亏空案,这是康熙年间有名的与太子有关的大案。太子乳公凌普给太子带来了那么大的麻烦,他又怎么能让凌普再去做什么内务府总管呢? 康熙听了胤礽的话大笑起来:“有朕在,他们怎么敢?你放心好了,你只管读书,朕替你看着!晾他们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做出这等欺瞒主子的事情来!” 胤礽听这意思就知道这事是难以驳回了的,当下便道:“那皇阿玛说话算数,方才也说了要答应儿子的要求的。儿子的要求是,要凌普去做内务府总管也行,那须得在儿子大婚成亲之后再去。这几年儿子要读书,也没什么要用银子的地方,若是真要用银子,儿子管阿玛要就是了,也不必让凌普去做这个总管了。阿玛觉得怎么样?” 他知道康熙有意培养他,不会让他很早就大婚的。他的福晋不是普通的皇子福晋,嫁过来就是太子妃,将来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不是随便挑一家八旗的姑娘就成的,康熙得慢慢的权衡,得慢慢的挑。 所以,等到他大婚的时候,他必定已长到能掌控手底下那些人奴才们的年岁了,到了那时,凌普才不敢以大欺小,以为他是好糊弄的小主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了。 再者,他也想过,若是真的驳了康熙的好意,康熙未必肯收回这个旨意。最多也是不要凌普,再换旁人来。那旁人肯定也是与他这个太子关系密切之人,可这个人毕竟就不知脾气品性到底如何,也难保不会如凌普一样会贪挪库银。他想来想去,反倒觉得不换人的好,既知凌普将来会如此,他着意管教就是了,若是换个人来,又不知会惹出什么样别的事情来。 所以他心中思量许久,还是对康熙的提议松了口,康熙一番好意,他总不能太拒之不要的。 康熙哪里会细想,胤礽怎样说,他自然是应了的,当即便笑道:“你这话也不错,有朕在,自然也短不了你的用度!就依你的话,等你大婚成亲后,再让凌普去做内务府总管。” 胤禔拿了功课回来了——康熙听见太监进来报这话时,脸不自觉的就黑了一下,胤礽这心里本来还因为凌普的事沉甸甸的,一看见康熙的脸色,他倒是幸灾乐祸起来,胤禔来了,康熙转移注意力,一下子就想起了方才的不愉快来了。 胤礽方才还想走,现在委实不想走了,他想留下来围观,看看康熙是如何教训胤禔的。 不过康熙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听了太监的禀报,他转头对胤礽道:“回去歇着吧,朕跟大阿哥说说话。” 康熙将他支走,大概是不愿意让他看见接下来的场景,既然康熙不愿意他看,那么他也从善如流,乖乖的给康熙行了礼,便跪安退了出来。 到了外头一看,扫琴居然没走,一直捧着他的功课在外头等着他。 胤禔也带了个小宫女来,那个小宫女也端着他的功课站在一旁,胤禔倒是没站着候旨,而是跑到扫琴跟前,去翻那些康熙看过圈过的胤礽写的字。 扫琴自然是不敢拦着胤禔不让看的,可她也看见胤礽出来了,只得一脸为难的看过来,胤礽瞧见胤禔这样,脸上倒是无甚表情,心里却笑胤禔到了这会儿还无知无觉的,他含笑走了过去,正巧遇见胤禔抬头,见他走过来,胤禔还对着他笑:“二弟,你这左手写的字也不怎么样嘛,皇阿玛还给你圈了这许多出来,他这是鼓励你嘛,你的字也该好好练练了。” 胤礽笑起来,瞟了一眼胤禔的字,确实比他的工整端正许多,他听了这话也不恼,附和道:“大哥说得对。我的骑射不好,得练。我的字也不好,更得多练。” “皇阿玛还在里头等着大哥呢,大哥快进去吧。” 兄弟两个叙话不足十句,里头的太监就出来请胤禔进去了,胤礽望着胤禔得意洋洋的背影,心道,大哥,就算你的功课再好,这会儿拿来了也是无用的,你先机已失。皇阿玛现在在乎的,可不是你的功课了。 ☆、第25章 胤禔被康熙吼走,到了阿哥所还是心跳加速受到惊吓的样子,待拿了功课之后,这心情才平复下来,心里又开始兴奋憧憬,皇阿玛瞧了他的功课之后,就该问他宫中捐银事了吧? 胤禔又怕康熙不问,还故意将那记载着宫中捐银捐物的两本册子放在他的功课之中,就是为了让康熙在翻动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这两本册子,那样一来,不就能自动引出这捐银的话题了么? 胤禔不禁为自己机智的想到了这样的主意而自豪。 只是胤礽走得太快了,他本来还想问问皇阿玛与他都说了些什么的,眼看着胤礽走远了,他又耽搁不得,便只好转身跟着小太监进了乾清宫,心里倒是觉得,不问也罢了,管他跟皇阿玛说了什么,反正自己这份功劳肯定是跑不了的。 踩着轻飘飘的步子进去,在见到康熙的那一刻,胤禔才猛然想起方才的训斥,洋溢着兴奋的心情这才猛地收敛起来,他在心里提醒自己,虽然这份功劳已经唾手可得了,但他还是不能得意忘形,至少在康熙面前不能得意忘形,最好保持沉着稳重的模样。 康熙早已坐正了身子,瞧胤禔进来,那脸上的几分慵懒笑意早就收了起来,黑沉沉的眸光看向胤禔:“功课拿来给朕看。” 气氛骤然低沉,胤禔也不敢多说什么,亲自捧了自己的功课递给康熙,心里却忽而有些不安,要不,他还是先看看情形,把那两本册子抽出来等阿玛心情好些时再递上去? 他心里正这样想时,还没动手,康熙就将那一摞功课全都拿了过去,胤禔心里猛地提了一口气,罢了,是福是祸,也就是这一遭了! 康熙低头翻阅胤禔的功课,拿了朱笔不时圈划,心里倒也在点头,胤禔虽然忙着抢功劳,但这功课委实没有敷衍了事,这些字都是写得极好的,康熙瞧着大儿子的字好,比他走时进步了不少,这恶劣的心情也稍稍变得好了一些。 哪知他的手再一翻时,却从纸张之中掉出两本册子来,他眯眼,拿起来翻了几页,看清字迹顿时勃然大怒,将手里的功课怒掼到地上,瞪着胤禔吼道:“你就这么等不及要朕论功行赏吗!你才做了这么一点事情,你就想要朕赏你!?” “朕叫你去拿功课来,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拿来的是什么!” 胤禔看见那册子掉出来,又看见康熙拿着册子看后面色一沉,便心知不好,哪知康熙开口就对他怒吼,简直把胤禔吓呆了。 他什么都顾不上想,眼泪瞬间逼到了眼眶里也不敢哭,连忙跪下来认错:“皇阿玛息怒!儿子、都是儿子的错!儿子想着皇阿玛回宫后,肯定要问宫中捐银事的,儿子怕自己说不清楚,就想拿了这册子来给皇阿玛看!儿子绝不敢奢求皇阿玛的赏,儿子只是希望百姓们能够过得好,只要灾民们得到安置,儿子不图那些虚名的!” 胤禔一时口不择言,紧张错乱之间,直接就把胤礽说过的话拿来用了,他是不知道这话是胤礽早在康熙跟前说过的,胤礽也没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他更不知道自己是拾人牙慧,他现在已经没有能力思考别的,只以为自己这样说了之后,康熙能够稍稍平息怒气。 他也不敢说自己是无心冤枉的,那册子本就是他自己放进去的,都怪他自己心太急了些。 康熙在听胤禔这话后,反而更加生气,在他看来,胤禔不止抢了胤礽的主意,竟然连胤礽的话都要拿过来一用,实在是可恶! 他厉声质问胤禔:“你不图虚名,那为何要把太子提出来的主意揽过来自己做?在朕跟前,你还一句实话都没有!你处心积虑的将这册子放在功课里,不就是盼着朕能看到这册子,然后对你大加赞赏,然后顺着你的心意论功行赏吗?” 胤禔的作为让康熙十分恼怒,他继续斥责胤禔:“太子有心想为百姓做事,你竟只顾着自己的私心!你欺太子仁善,抢了他的主意,还想要抢了他的功劳,你以为朕能由着你糊弄,不知道去调查事情真相的吗?胤禔,朕真是没想到你竟这样愚顽卑劣,竟如此欺辱自己的弟弟,朕往日真是错看你了!” 他本还想着,等胤禔将来长大了,能用心辅佐胤礽才好。如今看来,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胤礽还这样小,自己还活着,胤禔居然就敢明目张胆的做这样的事情,由此看来,将来胤禔也是不可能甘心辅佐胤礽的了。 胤禔从未受过康熙如此重责,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又怕康熙骂他软弱,不敢让康熙知道他被骂哭了,只敢轻轻吸了吸鼻子,将眼泪逼回去,然后对着康熙辩白自己的无辜:“皇阿玛骂儿子,儿子不敢回嘴。但事情不是像皇阿玛所说的那样。儿子、儿子听见太子说的那些话,确实是实心想帮太子的,儿子又见皇阿玛不在宫中,才想着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太子的。要说儿子有私心,儿子也不敢隐瞒皇阿玛,儿子听太子言说捐银捐物后会造册登记,这册子是要给皇阿玛看的,太子还说,皇阿玛一高兴,说不定会对捐银捐物的人论功行赏…儿子听了这个话,就动了心思了……皇阿玛,都是儿子的错!” 康熙闻言,怒哼一声:“你还说你不敢回嘴,你说的这些,哪一句不是顶嘴?朕说你错了,难道还冤枉你了不成?” 胤禔见康熙将错处全部归结在他身上,那剩下的为自己辩白的话他也不敢出口了,他本来还想说,不止自己是实心要帮太子,就连自己额娘也是实心要帮太子的,但看这情形,只怕说出来也是挨骂,他只好干干脆脆的将这些话咽回了肚中。自己被骂也就算了,只不能再牵扯额娘也被骂了。 康熙心里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开始一条一条的数落胤禔的罪状:“你以为你只有这一条错处吗?朕告诉你,你错处大了!” “皇太子要带着你和皇太后出宫,你为何不勉力阻止?那朱三太子案才发了几年啊,杨起隆还没有抓到,京城作乱者仍旧潜在暗处伺机而动,那吴三桂还在外头作乱,你身为皇长子,不明晰这些危险,不对皇太子表明自己的态度,还由着他随着他出宫去,你说你是不是错?” “既是出宫,又轻车简从,皇太子尚且知道低调不张扬,你闷声不吭的跟着他,却为何不立刻送信告知朕知道?皇太子疏忽了,难道你也疏忽了吗?朕与你往来书信里,你连提都没有提这件事,你对朕不坦白,这难道不是你的错处吗?” “最叫朕齿冷的,是你竟然抢了皇太子的主意作为你自己的功劳!胤禔啊,你是不是觉得,皇太子年纪比你小,能力比你差,后宫无人扶持他,他在后宫没有根基,所以你就觉得他争不过你,该事事让着你,你才敢这样夺了他要做的事情?还美名其曰的是实心帮他做事!” 胤禔让康熙一条一条数落的出了一身的冷汗,身子都在微微发抖,明明是暑热的天气,他却觉得自己像是在数九寒天里一样,越听康熙所言,越是无地自容:“儿子不敢!儿子绝没有这样的想法!” “你不敢?做都做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康熙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若真是想帮,是不会计较这么多事的。你也不会让惠嫔去张罗这件事。你们的心思,朕知道,朕都知道!” “可怜胤礽还在朕这里为你说好话,你却愧对他待你的一番兄弟之谊,还藏着这样龌龊的心思,你说,你算是什么大哥呢?你们又算什么兄弟!” 康熙发了一通火,将心中怒意宣泄殆尽,便不再言语,沉默的盯着胤禔看了半晌后,自己弯身将方才一怒之下掼在地上的字帖又都捡了起来,一直守在门口的当了半天透明人的梁九功见此情景,想进来帮忙,康熙抬眼看了他一眼,梁九功立时止步,又立于门边继续当透明人。 康熙捡完字帖,回身坐在榻上,拿了朱笔继续圈胤禔的字,却将那两本册子用脚踢的远远的,他一眼都不想看见。 胤禔跪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康熙骂他,他还能承受,可骂着骂着,康熙忽而停下来不骂了,反而又重新捡起他的字帖圈字,这份举动倒是叫胤禔摸不透康熙的心思了。 按说,他惹的皇阿玛发了这样大的脾气,皇阿玛该是要发落他的,可是皇阿玛骂完之后,却又不发落他了,反而又去看他的字,这是个什么意思呢? 康熙不发落胤禔,胤禔这一颗心就七上八下的难以放下来,心中胡思乱想,越想越心慌,比方才康熙骂他时的状态还要糟糕得多。 康熙不管胤禔,只一言不发的将胤禔的字圈完了,然后预备那些字还给胤禔,抬眼见胤禔不敢抬头,抖着身子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康熙心中冷哼一声,将那些字直接放在胤禔身前的地上,才淡淡的道:“过几日再问你的功课,回去吧。” 胤禔一愣,紧接着又心慌起来,皇阿玛不发落他吗?他就是再傻也知道,皇阿玛骂得这么狠又不出言发落他,绝不是什么好事。 胤禔期期艾艾的抬头看向康熙:“皇阿玛……” 一声呼唤未尽,他就止了声。胤禔瞧见康熙已歪着身子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了,显见是不肯理他了,他只能识趣退了出去,心里却百般琢磨不透康熙的真正用意。 胤禔抱着字帖走到门边,后头传来一声吼:“把你的册子给朕拿走!” 胤禔身子一抖,脚步一顿,忙转身,悉悉索索的去拿他的册子,他抬眼偷偷瞧了康熙一眼,见康熙闭目歪在榻上,一副不愿意再看他的样子,他心里难过,什么话也不敢多说,更不敢多问,只能抱着册子和字帖哆嗦着身子出了乾清宫。 —— 胤礽虽在帐中练字,但他心不静,这字就怎么也写不好了。 他心里明白,没有等到准确的消息之前,他这心是静不下来的,心不静,自然字就写得不好了。 索性搁了笔,坐在椅子上阖眼等着消息回来。他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他从乾清宫回来一直到现在,算起来也有将近大半个时辰了,按说乾清宫那边,也该有消息了。 顾氏进来时,就瞧见胤礽阖眼靠在椅子上,还以为他睡着了,就预备退出去,哪知胤礽早已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他本就没有睡着,当下便睁了眼笑起来:“奶娘进来吧。” “是我不好,吵了太子爷休息。” 胤礽笑道:“没有,我也没有睡着,我一直在等着呢。” 他问顾氏:“皇阿玛那边,大阿哥走了吗?” 胤礽从乾清宫回来,就吩咐了顾氏,只要大阿哥从乾清宫里出来了,就把消息告诉他,顾氏不敢派人监视乾清宫,但大阿哥回阿哥所还是要经过毓庆宫门口的,是以她就派了人去宫门口等着,只要大阿哥露面,就把消息传回来。 顾氏答道:“是。咱们的人刚才看见大阿哥回阿哥所去了。” 胤礽又问:“他…看起来怎么样?” 顾氏想了一会儿,才道:“传回来的消息说,大阿哥看起来很不好,脚步虚浮脸色苍白,似乎连路都走不好,是由他身边的那个小宫女扶着走的,好像身子还在哆嗦,似乎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太子爷,听说,大阿哥在乾清宫时,皇上曾大发雷霆,骂了大阿哥一顿。” “你怎么知道的?”胤礽挑眉,“乾清宫的消息,你能探听的到?” 顾氏道:“奴才自然是探听不到乾清宫的消息的。只是皇上骂人时声音很大,外头来往的宫女太监都能听见,这事儿知道的人多,只怕是禁不住的,这会儿大概宫里的人应该都知道了。” 顾氏望着胤礽:“太子爷,据说皇上骂大阿哥,是为了之前宫中捐银子的事儿。好似皇上对大阿哥夺了太子爷的功劳非常不满。” 胤礽一笑,他望着顾氏道:“奶娘跟我说话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我就与奶娘实说了吧,皇阿玛对大阿哥的作为的确很不满,这顿骂大阿哥肯定是逃不掉的。” 他从乾清宫回来后,对他在乾清宫里与康熙的对话只字未提,对谁都没有提过,对顾氏也不曾说过一个字。是以顾氏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顾氏也只能试探他的话,不过,他并不打算把什么话都跟顾氏实说。 顾氏闻言,心里却有疑惑:“可是,听说皇上并没有处置大阿哥,只是骂了一顿而已。奴才斗胆揣测圣意,皇上这是打算重拿轻放么?” “奶娘,你不懂,皇阿玛自有他的用意在里头,” 胤礽笑了,“不过,依我看,不只是奶娘你不懂皇阿玛的意思,看来就连大阿哥,他也没明白皇阿玛的意思。” ☆、第26章 胤禔抱着功课和册子回了阿哥所,服侍的小太监看他这个样子回来,都吓了一跳,心里只想着,大阿哥是高高兴兴去的,怎么这个样子就回来了? 彼时乾清宫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阿哥所这边来。 胤禔全身冰凉,放下手里的功课和册子之后,他就躺倒在榻上不动了,皇阿玛不处置他,不给他一个痛快,他就觉得自己的世界都灰暗了,他从离开乾清宫就在想,一直到现在都还在想,就是怎么都想不明白,皇阿玛到底是什么意思。 胤禔回来就呆痴傻愣的躺在榻上,说话也不应,喝水也不喝,吃饭也不吃,把他身边服侍的太监宫女乳娘保姆都吓了个够呛,胤禔身边最得用的奶娘瓜尔佳氏瞧着不好,扯着扶着胤禔回来的小宫女就问:“大阿哥这是怎么了?去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回来就这样了?在乾清宫时,阿哥到底怎么了?” 那小宫女看见大阿哥这个样子从乾清宫出来时,也吓了一跳,但她也不敢多问,大阿哥叫她扶着她就去扶着,但这一路上,大阿哥的异常情况还是吓着她了,可她却什么也不敢说,此刻见瓜尔佳氏来问她,这小宫女瞬间就哽咽了,忍着想哭的冲动道:“我也不知道!大阿哥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我一直都在外头等着,听见了皇上在里头骂人骂得很凶,等大阿哥出来时,就是这样了……” 小宫女说话语无伦次,但瓜尔佳氏还是听明白了,只是想不通,大阿哥是去领赏的,怎么会挨骂呢? 确定大阿哥不是无端端的中邪,瓜尔佳氏也来不及再去探究别的,亲自点了几个人道:“你们去惠嫔娘娘那里,把大阿哥的事儿告诉她,请她过来瞧一瞧,再跟娘娘说,大阿哥只怕是病了,要请个御医来瞧一瞧才好。” 她方才探了探大阿哥的额头,发现大阿哥不仅额头冰凉,就连脸都是冷的,身子还在哆嗦,她心里就犯了嘀咕,这么热的天气,大阿哥这怎么还在发抖呢?瓜尔佳氏觉得事情不一般,她不敢擅专,只能等御医和惠嫔来了再做道理。 瓜尔佳氏派出去的人还没到地方就和惠嫔在宫道上遇到了。 原来胤禔去乾清宫的事,惠嫔一直在关注着,是以胤禔从乾清宫出来是怎么个状况,惠嫔全知道。 康熙骂胤禔虽然没让人在跟前,但他那么大的声音,乾清宫外来往干活的太监宫女全都知道,这事儿根本就禁不住,且梁九功也没让人封口,这事儿自然也传到了惠嫔耳中。惠嫔得知此事,顿知事情不好,但她已来不及想别的,她心里头只担忧儿子,当即就带了人往阿哥所来了。 惠嫔遇上瓜尔佳氏派去的人,两队人马一碰面,惠嫔就知晓了胤禔现在的状况,她心里头更是着急起来,忙就遣人去太医院请了御医来,她自己就先忙忙的去阿哥所看胤禔去了。 一见胤禔的模样,她的眼泪就下来了:“都怪额娘,若是额娘拦着你,你就不会出这样的事儿了!” 当初她就觉得这事儿不妥当,自己一开始不愿意帮着他,奈何看着儿子那个样子,她到底是不能拒绝,自己多少也动了些贪功的心思,要是知道是现今这么个结局,她是绝不肯答应胤禔的! 可事已至此,她再是后悔愧疚自责,也是无用的了。 胤禔并非对周遭诸事无知无觉,他知道他的反应把周围一干人等都吓坏了,但是他就是想不通啊,在想不通皇阿玛的意图之前,他对什么都没兴趣,他心里没底,干脆对所有人不理不睬了。 可惠嫔来了,他不能不理,实际上,他一听见惠嫔说话,他一直憋在心里的委屈害怕就全都释放出来了,眼泪重新涌出眼眶,他噌的一下坐起来,直接扑进惠嫔的怀里哭:“额娘,不关你的事儿,是我自己非要这么做了!……额娘,你不知道,我完了,完了啊!” 皇阿玛不处置他,对他置之不理,他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皇阿玛放弃他了,皇阿玛对他失望透顶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恨自己为什么非要一门心思的贪功呢? “皇阿玛他狠狠骂了我一顿,他说我做错了!” 不等惠嫔发问,胤禔就把乾清宫里康熙怎么骂他怎么数落他的话全都说了一遍,“皇阿玛骂我,我不敢提额娘,不然的话,皇阿玛肯定会更不高兴的!额娘,皇阿玛他骂了我,却不说怎么处置我,你说阿玛是不是放弃我这个儿子了?” 胤禔的复述让惠嫔听得心慌,她素知皇上仁厚,从没有听见皇上如此重责过谁,何况皇上对胤禔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哪里这样重责过?难道说,他们这次真的大错了? “傻儿子,你不提我,皇上也知道这事我是脱不了干系的,” 惠嫔心里叹了一声,不忍胤禔如此苦思,便轻声劝道,“你先别想那么多了,皇上骂你,那是因为你做错了事,可他不发落你,这说明皇上对你还是念着父子之情的,你想想,太子是他的儿子,难道你就不是么?我想啊,大概皇上骂你一顿,这气也就消了,自然是不会再发落你的。胤禔啊,你听额娘的话,先好好休息,好好吃饭,等御医来了给你瞧过之后,你就放宽心歇着,万事有额娘给你顶着呢,别怕!” 惠嫔的话,胤禔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拿惠嫔的话来劝自己,正巧又赶上御医来给他把脉,他也就乖乖的听了惠嫔的话,把心思按下,只等着御医给瞧病,然后打算歇着,静静的养一养神。 御医给胤禔把脉之后的说辞,与惠嫔猜想的不差。胤禔的这些症状,皆是受了惊吓担忧过甚所导致的。 御医给胤禔开了安神的药方,惠嫔打发人送了御医出去。待胤禔喝了药,她还是没有走,陪着胤禔,心里却在想着方才胤禔说的那些事。 惠嫔知道,皇上发脾气,其想要的结果并不是这样无疾而终的。皇上不会无缘无故的发脾气,既然骂了胤禔一顿,不管他做得对还是错,在皇上那里,那就是错的。既然错了,那就要弥补。 至于该怎么弥补,那就要看皇上想要的是什么了。 惠嫔想了一会儿,望了望熟睡的胤禔,下定了决心,对着侍立在一旁的瓜尔佳氏道:“你照顾好胤禔,我去一趟乾清宫。” 瓜尔佳氏不明白:“娘娘是要去——” 惠嫔叹道:“皇上生胤禔的气,也是在生我的气,我不能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如今胤禔这个样子,我也不能不管。我得去乾清宫,当面跟皇上请罪。还请嬷嬷好好照顾胤禔。” 惠嫔去了乾清宫,递了话进去,康熙却不见她。 一连几天,惠嫔都去乾清宫求见康熙,甚至都明说了自己是来请罪的,康熙也还是不见她。 惠嫔不明白康熙为何不想见她,难道是她的诚意不够?惠嫔有些心慌,她觉得她摸不准康熙的心思了。 帮着她递话进去的梁九功见她来了几趟,不管她说是请罪还是请安来求见皇上的,梁九功对她都是笑:“惠嫔娘娘,皇上没空见您。皇上说了,他忙着呢。回头闲了再去找您说话。您还是回去歇着吧。” 惠嫔心知这是托词,皇上就是不肯见她罢了。要说皇上忙,可皇上一回来就见了宜嫔和荣嫔,这几日也是都宿在后宫里的,偏偏就是不见她。惠嫔知道,梁九功话说得客气,但是皇上还是在生她的气,惠嫔只是不懂,自己都来请罪了,皇上还想要怎样? 来了几次后,惠嫔就不来乾清宫了。一则是怕适得其反,惹得皇上更加厌恶她;二则是她没有空闲去乾清宫了,本以为那天胤禔吃了安神的药会好些,哪知道从夜里开始,胤禔就开始发噩梦,说胡话,还有些发热,请了御医调治,甚至消息都送到乾清宫去了,也只得了皇上勉力医治四个字的回话,皇上并没有亲身来看胤禔。 惠嫔天天都在阿哥所里照顾胤禔,已经没有精力再理会其他,心里却有那么一点点的怨,胤禔还这么小,又是个爽直的性子,皇上这样骂他,还要他摸不透皇上的心思,这样吊着心思担惊受怕,胤禔哪里承受得住呢?不病才怪了。 帮着惠嫔一起照顾胤禔的瓜尔佳氏瞧着胤禔如此,心里倒是有别的想法,她避开众人,对惠嫔道:“娘娘,奴才瞧大阿哥的病,并不全是因为皇上的那一顿骂。” 惠嫔听了这话,问瓜尔佳氏:“你这话什么意思?” 瓜尔佳氏道:“娘娘可还记得地震那几日大阿哥的反应?” 见惠嫔点头,瓜尔佳氏才续道,“地震后,宫里到处都是死人。大阿哥看着害怕,那几日都不肯在阿哥所里待着,后来去了娘娘那里,也是日日躲在帐篷里不出门。后来太子爷来了,太子爷也不知跟大阿哥说了什么,大阿哥就兴冲冲的跟着太子爷出宫去了。后来回宫后大阿哥就一反常态说是要弄个什么捐银捐物的事儿。可是娘娘可曾想过,大阿哥出宫去,那外头的情形比咱宫里还遭呢,听说那几日遍地都是死人,大阿哥出宫瞧能不瞧见吗?” “可是大阿哥回来后,也并没有害怕的样子。这些话,奴才不敢问大阿哥,但听小燕儿说,大阿哥回来之后,私底下跟她抱怨过,说京城里简直是人间地狱,到处都是死人,他心里瞧着都害怕。小燕儿还说,前一段日子里,大阿哥晚上好似也发了噩梦的,只是小燕儿问起时,大阿哥否认了,还威胁她不许说出来,小燕儿不敢瞒着,只悄悄的告诉了奴才,” 瓜尔佳氏道,“娘娘,奴才揣度着,大阿哥心里头一直都是害怕的,只不过为了将那事儿办成,才一口气撑着没说出来,奴才看大阿哥精神头一直很好,也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这会儿想起来,奴才忽然就想明白了。大阿哥是不肯将害怕示于人前的,又一心想着皇上得封赏他,这段日子就一直在这兴头上,这冷不丁的被皇上骂了,热兴头被冷水泼了个透湿,这里外一夹攻,大阿哥守不住,就发了臆梦也未可知啊!” 瓜尔佳氏凑到惠嫔跟前,低声道:“娘娘,咱们都见不得那样的场景,大阿哥年纪小,猛然瞧见了那些个死人,怎么能不害怕呢?” 小燕儿便是贴身伺候胤禔的那个小宫女,这宫女原是惠嫔宫里的人。惠嫔怕瓜尔佳氏一人照管不过来,才将小燕儿派到胤禔身边的。 惠嫔沉思半晌,抬眼望着瓜尔佳氏:“你的意思是说,大阿哥被那种东西缠住了?” 紧接着,她又拧眉道,“皇上不信这些!皇上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这鬼神之事不可说!再说这是宫里,大阿哥是皇上的儿子,怎么可能被那种东西缠住?何况太子是跟着一起出去的,他年岁比大阿哥还小些,也看见了那些东西,怎么没被缠住呢?” “哎呀,娘娘,您想到哪儿去了!” 瓜尔佳氏忙解释道,“奴才就不是这个意思!奴才是说,大阿哥是给吓着了,这惊吓一直憋在心里就没放出来过,后来又兴奋过了头,再被皇上这骂一激着,大阿哥回不过心气来,支撑不住,这才病了的!” 惠嫔暗自思量一番,倒是觉得瓜尔佳氏说的有几分道理,地震那几日,胤禔确实是害怕瞧见那场景的,要不是太子把他拖出去,他哪至于变成如今这样?这么一想,惠嫔心里又有些怨恨太子了。 瓜尔佳氏见惠嫔不说话,她低声嘀咕道:“要说起来也怪,太子年岁比咱们大阿哥还小些,又同样是金尊玉贵养着长大的,按说是从未出宫,更是从未看见过这样的场景的,咱们大阿哥都给吓着了,倒是没听说太子怎么样。出宫这主意,还是太子想的,太子看见了那些场景,难道就不怕么?” 瓜尔佳氏觉得,太子是太镇静了些,她自己顿了顿,又道,“不过前些日子倒是听说太子一直待在帐篷里没有出去过,想来也是见不得那样的场景,只是太子不像咱们大阿哥受了惊吓又遇上这样的事儿,到底是病着了!” 惠嫔听了,微微冷笑道:“他怎么会怕?他的命跟胤禔不一样,他的命硬!不然,怎么会生而克母呢?” “哎哟,娘娘,这话可不能说出来呀!” 瓜尔佳氏吓了一跳,连忙瞧了瞧四周无人,才又道,“娘娘,话说回来,大阿哥这病还是由心而起,娘娘还得想个法子解了大阿哥的心病才好,否则这样耽搁下去,总是不好的。” 惠嫔提起胤禔的事就锁眉苦恼,想了半晌,才道:“我想不透皇上的意思,胤禔自己也想不明白。我只能请个明白皇上心思的人问一问了。” ☆、第27章 胤礽在康熙回宫后第五日就搬回了毓庆宫。余震不断,但已不至于危及性命了。 自从康熙与他说过将来要让凌普做内务府总管这事后,他就有了这一桩心事,每回总能盯着顾氏的身影出半日的神。 康熙那日说了要赏他,也说了要让凌普做内务府总管好方便他支领钱财,按说天子金口玉言话出就是圣旨,违逆不得,但是这事事后竟半点风声都没有透漏出来。 宫中上下人等,全都不知道太子得了赏,赏的就是太子大婚时,让太子的乳公凌普做内务府总管。 这件本应该传扬出去的事情偏偏没有传扬出去,而胤禔被骂那件本应该捂住的事情却在宫中传的沸沸扬扬的也没人管,胤礽总觉得这并非是巧合,他总觉得康熙还有一层用意在里头,可是他还猜不透。 顾氏是个伶俐人,胤礽每天都望着她出神,她当然会注意到胤礽的反常,而且,她注意到的还不止这些。胤礽看她的眼神很怪,深思中带着探究,还有一抹她也看不明白的复杂难懂的神色。而这种神色和眼神,顾氏觉得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还不满七岁的太子身上。 这种神色和眼神,让顾氏觉得,她面对的还不是个孩子,而是个心思很深的大人了。 就算顾氏有所察觉了,胤礽也不曾收敛,还是望着顾氏出神。 这一下,顾氏就忍不住了,开口问胤礽:“太子爷,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奴才说?” 胤礽也不掩饰,点点头道:“倒是有些话想跟奶娘说,但不知从何说起。” 顾氏这下更不懂了:“太子爷想跟奴才说什么,但说无妨。” “你丈夫凌普最近在内务府差事做的怎么样?” 胤礽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出来。其实他是见过凌普的,那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不比顾氏稳重,但是很老实憨厚的样子,见了他都紧张的冒汗,一点也不像是敢贪墨库银的人。这也是他这些日子盯着顾氏出神的原因,他还想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去贪墨库银。 难不成,是被人陷害的? 顾氏没想到胤礽一开口是这样的问题,但太子既然问了,她也不能不答,当下便回道:“说是做的挺好的,上司还夸了他几回。依奴才看,也还过得去就是了。” 胤礽听了,微微一笑,顾氏就是这点好,不管她个人的感情好恶,她说出来的话是非常客观的。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个好处,但凡她说出来的话,也值得胤礽参考几分。 “皇阿玛上回喊我去乾清宫,说我想了个好主意,在册子上添了太皇太后和佟贵妃,这是合规矩的事儿,说我想的周全,说是要赏我,” 胤礽笑道,“皇阿玛为了方便我在内务府支领银子,说等我出阁念书后,把凌普擢升为内务府总管,我应下了。” 顾氏一听,喜后反觉得不真实,她看着胤礽脸上的笑,忙跪下道:“奴才惶恐。奴才的男人是粗陋之人,怎么担得起这份差事呢?” 胤礽看她这样,又笑起来:“奶娘起来说话吧。这事儿我都应下了,自然没有更改的道理,你也不必担心,既然皇阿玛都看中了凌普,我想他是能干这份差事的。只是我把日子推后了些,我对皇阿玛说,等我大婚成亲时,再让凌普做这个内务府总管,皇阿玛也答应了。” “奶娘,我今日提前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知道,这个总管不好当,你得告诉凌普,这个差事是提着脑袋做的,不止我的前途在这上头,就连他的脑袋也交代在这上头了!这几年,你让他多动动脑子,好好想想日后该怎么做。” 骤然逢上这样的好事,顾氏的脑袋也有些晕晕乎乎的了,但她听见胤礽那些话,瞬间心里一凉,连忙应道:“是,奴才一定把太子爷的话告诉凌普!” 胤礽盯着顾氏掩不住喜色的脸,忽而悟出了前头想不通的康熙的用意,这个心思一冒出来,倒是让他把要再对顾氏叮嘱的话给忘了。 康熙不把给他赏的事宣扬出来,他是存了想让胤礽自己宣扬的心思的。 胤礽想通了这一节,心里就开始感叹康熙的偏心了——因为胤禔抢了他的主意和功劳,康熙非常的不满,所以康熙就把胤禔臭骂了一顿,算是帮着他打压了胤禔,这还不够,康熙还有意不封锁消息,就是为了让这件事情在宫中传开,康熙是为了让众人知道,就算是皇长子大阿哥,也不能压制太子。 胤礽还想到,康熙这样做,也是为了维护他作为太子的权威,是为了提高他身为太子的威信,让众人不能小瞧了太子。康熙对太子的偏心,胤礽这几年是深有体会的,这一回,康熙也不惜狠狠的把胤禔骂了一顿来维护他,甚至还为了他,狠心不去探视正在生病的胤禔,这一番用心,让胤礽不得不感慨,康熙果然对他爱得深沉又偏执。 而擢升凌普的事,康熙特意不说,就是为了留着让胤礽自己去宣扬的。康熙说出来的效果,不及胤礽自己宣扬出来的效果好。大阿哥为宫中捐银事挨骂,太子却因宫中捐银事得到封赏,这本身就表明了康熙的态度。捧谁压谁更是一目了然。 康熙的用意就在于,他就是要在他骂了胤禔之后,再让胤礽大张旗鼓的自己去炫耀得了封赏的事情。 因为他心里明白,胤礽不可能不对顾氏说,只要胤礽对顾氏说了,顾氏就一定会对凌普说,这样一来,这事瞒不住,阖宫上下一样都会知道。 胤礽想通此节后,心中只在感叹,自己本性不是张扬的人,瞒了这些日子才忍不住对顾氏说出来,以至于消息还没有散出去,大概康熙心里也在骂他这个儿子笨得很吧?就像胤禔到现在也没有领悟到康熙对他的用意,还死气沉沉的窝在阿哥所里不出来,康熙肯定必定也在心里骂胤禔是个笨蛋一样。 外头扫琴进来报说:“索大人来了。” 胤礽先是一愣,继而一个想法从心里冒出来,如果真要宣扬此事,好像索额图是比顾氏更好的人选啊。 不过,索额图这时候进宫做什么? 胤礽的这个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索额图进来后,直接对着他道:“臣进宫向皇上面禀政事。后跟皇上说起太子的手伤,皇上就叫臣来看看太子。” 胤礽点点头,康熙顾念索额图是他的叔姥爷,他又无额娘在身边,这世上这样时刻惦记着他手伤的亲人,除了康熙,就只有索额图和皇太后了。既然索额图提起这事,康熙肯定是要让索额图过来看看他的。 “我的手伤已大好了,如今写字已经无碍了。” 手伤好后,他便又恢复了用左手写字的习惯,见索额图点点头,胤礽也就住了口,他知道索额图过来不可能只是简单来问问他的手伤的,这应只是索额图要见他的借口,看索额图这个样子,他应该是有话要说的。 胤礽就问道:“叔姥爷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话想跟我说?” 索额图也不掩饰,直接点点头道:“臣听说大阿哥病了好几天了,皇上也没去瞧过一次,就是太子也没去过?” 胤礽闻言笑起来:“叔姥爷是消息灵通的人,想必知道的很清楚,又何必明知故问呢?大阿哥病到现在,我确实没有去瞧过。” 索额图正了正神色:“臣以为,太子还是应当去看一看大阿哥的。皇上生大阿哥的气,又已将大阿哥训斥了一顿,这事大伙儿都知道,皇上不去瞧,那是还在生气,可太子不去瞧,于情于理可就说不过去了。太子虽和大阿哥不亲近,但之前好歹还做做样子,可臣不明白,太子如今怎么连样子都不做了呢?如果太子去瞧了,这便是太子的好处了,这落在大阿哥身上的错处就更大了。这对太子来说是好事,所以臣觉得,太子是应当去探望大阿哥的。” “恩,叔姥爷的话也很有道理啊。” 胤礽点点头,见索额图一脸那么你应当听我的话的表情,胤礽决定不再逗他,当即收了笑,也望着索额图正经道:“若是我真的去了阿哥所瞧大阿哥,皇阿玛不但不会高兴,他反而会更生气。” 索额图一时反应不过来,错愕道:“怎么会?难道皇上的用意不在于此吗?” 索额图知道皇上大骂大阿哥的事,也知道皇上骂完就算,并没有任何发落处置大阿哥的迹象,他也并不认为皇上只是骂一顿就完事的性子,皇上做事极有深意,他揣摩来揣摩去,就自觉揣摩出了皇上的用意。 他认为,皇上这是在给太子制造机会,皇上在大阿哥跟前做坏人,事后又对大阿哥不理不睬的,就是为了在大阿哥病时,让太子代替自己去对大阿哥表示慰问,并且示好,让大阿哥羞愧自责,然后深刻明了自己与太子之间的差距,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进而痛改前非。皇上这是要借助太子的品行来教育大阿哥。 所以,他才在揣摩出了皇上的用意之后,跑到毓庆宫来点醒太子,他自以为太子没有看透此节才没有行动的,是以才故意托词过来点拨太子。但听太子的口气,怎么好像是他想错了呢? ☆、第28章 胤礽听索额图说这些话,就知道他把康熙的意思想左了,他也不忙着解释,倒是笑着说起另外一件事来:“叔姥爷上回给我送来一百两银子,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我把叔姥爷和皇太后的二百两银子列在太皇太后和佟贵妃名下,皇阿玛说我这样做极合规矩,他心里头高兴,还赏了我的。” 索额图对此事更是闻所未闻,他只知道皇上从通州一回来就召了大阿哥和太子去见,大阿哥得了一顿骂,他也没有打听出太子见皇上时有什么动静,怎么如今倒听太子说皇上赏了他呢? 索额图忙问道:“敢问太子,皇上赏了什么给太子?” 胤礽笑了一笑,指了指顾氏道:“皇阿玛让凌普在我出阁读书后就做内务府总管,好方便我支领财物,但我觉得太早了些,便跟皇阿玛商量了一下。之后皇阿玛就答应,待我大婚成亲后,再让凌普做内务府总管。” 索额图深吸了一口气,看了顾氏一眼,连他也掩饰不住喜色了:“皇上将太子乳公擢升为内务府总管,这对太子来说,是天大的荣耀啊!这个赏赐,臣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别说叔姥爷没想到,其实我都没有想到,” 胤礽看着索额图脸上跟顾氏如出一辙的喜悦,心里倒是一片冷静,他没有立刻说话,稍稍停顿了一下,等索额图克制了他的喜悦之后,才又开口道,“这事是我疏忽了,没有早些说出来让叔姥爷跟着高兴一下。不过现在说出来也不算太晚。这事皇阿玛也没有交代不让我说,毕竟这是喜事,知道的人越多,想必皇阿玛会越高兴的。” 索额图之前也在想,皇上是赏罚分明的人,大阿哥做错了事挨了骂,这事儿大伙儿都知道,可皇太子将那二百两银子列在太皇太后和佟贵妃名下,这事儿是顾了宫里上下的体面,怎么皇上却没有赏皇太子呢?他几乎打听一溜够,都没听见皇上赞皇太子一句的。 再说了,明明是大阿哥抢了皇太子的主意,占了皇太子的功劳,也只听见说皇上恼了大阿哥,骂了大阿哥,对皇太子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按说这是不应该的。依着索额图对皇上的了解,皇上是最爱皇太子的,看见皇太子这么被人欺负,他能不替皇太子撑腰,不为皇太子出头吗? 所以索额图忍不住进宫来见皇上又来寻皇太子的缘由就是这个了,他弄不懂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局势,皇上明明都恼了大阿哥,又骂了大阿哥,大阿哥那一头的人都碰了一鼻子灰了,怎么太子这边还静悄悄的没有动静,一点儿赢的迹象都没有呢?索额图心里憋不过,他憋不住了,就只好自己出动进宫打探来了。 他急需一场属于太子的胜利来压制明珠,太子沉得住气,他沉不住气了。 令索额图没想到的是,进宫后,他果然是有收获的,而且他的收获竟然这么大! 皇上金口玉言,让凌普做内务府总管,虽然这是几年后的事情,但圣口独断,皇上既然如此说了,那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索额图心里得意极了,皇上果然是护着太子的! 他对胤礽话中的意思心领神会,当即笑道:“太子放心,臣知道怎么去做。这件事到了臣这里,臣自会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的。” 胤礽笑了一笑,他就知道,要索额图去宣扬,比靠顾氏宣扬好得多。 “叔姥爷,你方才说我应当去探望大阿哥,我知你的心思,但是你这回把皇阿玛的心思想得复杂了,皇阿玛可没有像你想得那么多,更何况,你认为他会愿意看到我这个被人抢了功劳的受害者去探望伤害我的那个人吗?” 胤礽笑道,“以德报怨是个好品德,但是皇阿玛肯定不希望我这样做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我是太子,我不能这么做。” 索额图听罢,思忖半晌,这才猛然醒悟过来,对啊!他怎么倒是忘了皇上最是护着太子,若是换了别的阿哥,或者皇上会像他想的这样的心思,但是若是放在太子身上,皇上就不会这般想了,皇上最是疼爱太子,生怕他受了一丁点的委屈,怎么肯让太子先去示弱呢? “那皇上究竟是何用意呢?”索额图问道。 胤礽浅浅一笑:“皇阿玛其实想的很简单,大阿哥做错了事,皇阿玛训斥了他,然后给了他时间反省自己的过错。皇阿玛不去看生病的大阿哥,不见惠嫔,生他们的气还是其次的,其实皇阿玛是在等着大阿哥知错即改,等着他来给我道歉的。” “可惜大阿哥没有看透皇阿玛的用意,还窝在阿哥所里不肯出来,更别说来给我道歉了。大阿哥不肯照着皇阿玛的心思去做,想必惠嫔也没有看出皇阿玛的心思,也就无从点拨大阿哥。皇阿玛见这情形未照着他料想的方向发展,自然更恼大阿哥,所以才狠心不去探望大阿哥的。” 胤礽笑道:“那天消息传回来时,我就猜到了皇阿玛的心思,一直在毓庆宫里等着大阿哥来,可惜一直没有等到,我就知道大阿哥没猜透皇阿玛的心思。我当然也知道大阿哥病得厉害,但是我还不能去瞧他。叔姥爷,我实在是不想也不能浪费了皇阿玛的一片良苦用心呢。” 那天他让顾氏派人看着大阿哥是否从乾清宫里出来时,他的心思就落在康熙究竟要怎么处置胤禔的猜想上了。 康熙自认为赏了他一个大恩典,觉得自己给太子长了脸,那么康熙对胤禔的惩罚就不会过重。毕竟胤禔也是康熙的儿子,并且还是皇长子。惠嫔又是个嫔位,还是跟着康熙多年的后妃,康熙要处置胤禔,还得顾念着惠嫔和明珠的面子。是以骂是能有多狠就骂多狠,却不会对胤禔下太重的手。 毕竟在康熙眼里,他两个是兄弟,要真弄成了仇人,日后也不好相见了。所以重点是旨在给胤禔一个教训就足够了。 因此,胤礽在听见顾氏传回来的那些消息时,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康熙果然狠狠的把胤禔骂了一顿,却不提任何处置的具体内容,直接就把胤禔放走了,宫里传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大阿哥抢了太子爷的功劳被皇上臭骂一顿,每一个人都在猜测皇上究竟什么时候处罚大阿哥,又预备怎么样处罚,却没人知道,康熙的用意早就在那一顿骂里了。 胤礽觉得,康熙对胤禔隐藏的心思,比对他隐藏的心思容易猜得多,偏偏胤禔想不明白,又或者是想复杂了,竟连知错就改这个浅显的道理都没想到。康熙想要的,不过是要胤禔公开的上毓庆宫来,给胤礽一个道歉罢了。 而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索额图所说的,要展现太子以德报怨不记恩仇仁厚宽容的时候。胤禔来道歉,胤礽就要接受,然后继续按照康熙的意思,粉饰太平,做一对“好兄弟”。 此话被胤礽点破,索额图只略略一想就全都明白过来了:“原来是臣想复杂了。倒是多亏了太子给臣解惑。可如今大阿哥病了,又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为了避免皇上继续生气,咱们是不是该给大阿哥提个醒儿,让大阿哥照着皇上的意思做呢?” 让大阿哥上毓庆宫来给太子道歉。索额图爱搀和这样的事儿。他就想着,若是太子允了,他就悄悄的把话递到那边去,到时候大阿哥不低头也是不行的。索额图在心里又一次感叹,皇上果真是最爱太子的,连这种事儿都给太子安排好了。 胤礽摇摇头:“叔姥爷,这件事不急。会有人比咱们更着急的。咱们要做的事情,只是等着就行了,什么都不必去做。” 康熙是不是会因此而继续生气,其实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看惠嫔跟没头苍蝇一样天天往乾清宫跑,胤礽就知道,她只会比自己这边更着急。毕竟这件事,是胤禔做错了,要想挽回,他们自然要绞尽脑汁的想法子解决,凭什么自己应该放弃这种旁观者清的乐趣而主动把谜底告诉他们呢? 更何况,明珠又不是个傻子,大阿哥撑不下去了,明珠自然会去援手的,用他们多什么事呢? 索额图点点头,太子不叫他去做,那他就按兵不动好了,他望了望胤礽,看着胤礽酷似自己侄女的面容,想着这个年方六岁的小太子却有着近乎于成年人般的缜密心思,他心里的亲近就在慢慢的消褪,他听见自己又开了口问道:“臣想问问太子,大阿哥的这一场病,也是在太子的算计之中吗?” 大阿哥病了这些日子,宫中有传闻说,大阿哥看见地震中的那些死人心里害怕,又不愿意明说,前段日子因宫中捐银事出宫了一趟,后来被皇上一骂导致情绪低落,这就勾出了他心中隐藏的害怕,再加上这些日子被皇上冷落,于是内心就惶惶不安提心吊胆的,这两下一夹攻,大阿哥这才病势汹汹不可控制了。 索额图记得太子曾与他说过,邀大阿哥出宫是太子精心安排的,诱大阿哥抢功也是太子设计的,那么皇阿玛对着大阿哥发了一场脾气,导致大阿哥受惊过度心悸发梦缠绵病榻不能起身,这也是在太子意料之中的事情吗? 如果真的是,那么太子的心机,就太深太可怕了。 ☆、第29章 索额图一开口,胤礽就知道他的心思了,不过他压根没有打算对索额图隐瞒他的心思,就像上回一样,索额图问了,他就坦诚作答:“我并没有想到大阿哥胆子这么小,真给吓病了。” 胤礽道:“我上回已跟叔姥爷说过的,我心里确实是琢磨着要让胤禔吃一次亏。但我没有想到胤禔是真害怕,我本觉得他在宫里待着会乱想一定会更加的害怕,所以才想着要带他出宫去瞧瞧,以便分散注意力。后来他对我的主意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我以为他已经好了,哪知被皇阿玛一骂,他自己又心思落空,就这么病了。” 胤礽是不知道胤禔身边是瓜尔佳氏先瞧出问题来的,他其实在胤禔病了之后不几天就猜出根由来了。 他也没有想到胤禔这么大大咧咧的人,竟然还会把害怕的心思藏起来,其实这样藏起来会更糟糕,像胤禔这样短期内遭遇大起大落而造成心理落差大的小孩子,能有这样的结果算是不错的了,这也得益于胤禔的性子,若是个心思重的,只怕就不是病一场的问题了。 这也倒是应了那一句话,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病”。他当时还一番好心怕胤禔产生心理问题,却没想到弄巧成拙,倒是这一件事脱离了他的掌控。 “胤禔开始的病,或者与我有关,但这病一直不好,便是他自己的心病作怪了。他是猜不透皇阿玛的心思,只要有人出来点拨了他,他自然会好的。” 索额图还在执着于胤禔的病,他又问胤礽:“这难道只是大阿哥胆子小的问题吗?大阿哥深居宫中,只怕从没有见过那样的场面,会害怕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后来又遭皇上一顿训斥,臣觉得,他吓病了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胤礽起先还不懂索额图为什么这般执着于胤禔病了这件事,听到这里,他见索额图盯着他瞧,心里忽然就明白过来了:“叔姥爷不信我的话?叔姥爷还是觉得是我将大阿哥算计成如今这样的?” “叔姥爷是觉得我对胤禔用的心思太过狠毒了?” 索额图抿唇:“臣不敢。” “你明明就是这么想的,还说什么不敢!” 胤礽冷笑一声,盯着索额图的眸中充满讥诮,“叔姥爷明明跟明珠不对付,大阿哥又是明珠支持的人,大阿哥如今病了,叔姥爷瞧着心里却心疼了是吗?叔姥爷反倒觉得是我对大阿哥下手太重了?叔姥爷,您可别忘了,大阿哥他迟早是要长大的!您又何必在我跟前装什么心慈手软呢?” 明珠跟索额图的争斗已是势成水火,不死不休。明珠又是大阿哥的支持者,等到大阿哥长大有了势力之后,他难道就会对索额图这般心怀怜悯吗? 索额图让胤礽反唇相讥的很是尴尬,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胤礽,只得面色尴尬的坐在那里。 胤礽见索额图不说话,他自己却慢慢红了眼眶,半晌之后,才咬牙道:“我早就与叔姥爷说的很明白了,这是大阿哥他先招惹我的,并非是我先出手!倘或他不是口口声声辱及我额娘,讽刺我没有额娘教养不懂人间亲情,我也不会对他下手!他如今所受的这些苦,都是他自己作孽,怪不得别人!” 赫舍里氏早逝,胤礽甚至都没有亲眼见过他自己的额娘。这让他自己都觉得胤礽很可怜,每年的生辰就是母亲的忌日,这一辈子都是这样,这让这孩子心里怎么能接受?每到这一天,所有人想起的都是赫舍里氏拼命生下孩子然后难产而死的事,谁还能记得这也是他的生辰呢? 胤禔那日说出那样的话来,真的显得很欠揍。 再说他自己,就更不能待见胤禔说这样的话了。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养大,没有人能够明白母亲在他心中是何等重要的地位。胤禔怎么辱及他都行,怎么针对他也可以,他却不能接受胤禔说他没有额娘教养! 胤禔父母双全,他怎么会懂得失去母亲的痛楚? 索额图看胤礽红了眼眶,好似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逼回眼中的泪光时,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在太子跟前,他不该提起这件事来的。对于太子来说,这应当是挥之不去的梦魇吧? 太子本性不坏,事事都能周全,连对不是亲祖母的仁宪皇太后都那么好,又怎么会处心积虑的设计胤禔生病呢?这大概只是巧合罢了。也怪胤禔是自作孽。 索额图觉得,当是自己多虑了。太子并不是那等心思险恶的人。其实也怪大阿哥不聪明,太子这等手段,都是明明白白摆在眼前的,如果大阿哥再心细些,心里多琢磨几次的话,未必看不出来的。 如果是他或者明珠,肯定就能瞧出太子的用意来。 等一等——索额图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这发现让他瞬间转换了心思,也顾不得此刻尴尬的气氛了,忙对着胤礽道:“方才太子说,自会有人去点拨大阿哥的,太子说的这人是明珠么?” 胤礽撇撇嘴:“除了他,还能有谁!” 一听这话,索额图就急了:“如果明珠真去了,他势必就要向大阿哥询问这事的经过,明珠最是狡诈,他定能猜出太子的心思,若是让他知道这些都是太子设计大阿哥的,他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帮着大阿哥对付太子的!” 胤礽已平复了心情,听了这话,忍不住又笑了:“他就算要报复,那也得先把大阿哥的心病给治好了才行!” 索额图见胤礽还在笑,心里反倒更急了:“明珠最知道皇上的心思,有时连我都不及他。对于他来说,要猜出皇上的心思并非难事,皇上的这番用意,只怕他心里明白得很!而他腾出手来,就势必要对付太子了呀!” “不不不,不会的,”胤礽摇了摇头,示意索额图别急,等索额图平静些了,他才对着索额图笑道,“叔姥爷方才也说了,明珠最是狡诈,他既然是个心思玲珑的人,自然不会同大阿哥一样做出些没脑子的事情来!何况您也说了,明珠最知道皇阿玛的心思,那么他就一定知道,大阿哥被骂,就是因为抢了我的主意占了我的功劳,皇阿玛既然这样护着我,明珠他怎么敢对我动手呢?别说他不会有对付我的心思,就算是有,他也会因为忌惮皇阿玛,而不敢对我动手!” 索额图一听这话,到连连称对,他怎么糊涂了,竟连这个都没有想到?但胤礽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叫他把心提了起来。 胤礽见索额图长舒一口气的模样,又笑了:“叔姥爷,我只说明珠不敢对我动手,却没说明珠不会对您下手啊!” 索额图蹙眉:“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刚问完,自己心里就回过味来了。他是太子的叔姥爷,是皇上默认的太子的保护伞。太子对大阿哥做下这样的事情来,明珠没胆子动太子,却会把一股子怨气和愤怒全算到他的头上来。保不齐明珠还会认定太子对大阿哥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他索额图教唆太子做出来的。他索额图在皇上心里的分量绝不会有太子这么重,皇上虽靠着他保护皇太子,却也要留着明珠牵制他,所以明珠对他下手,皇上非但不会帮忙,且极有可能作壁上观。 也只有明珠把他打击的狠了,皇上大概才会出手扶一把。过后,还是会恢复原样的。只要他两个人不是斗的太离谱,皇上也不会起心思去管的。 索额图想通这层关节,才望着胤礽道:“太子不用说。臣,明白了。这一回,臣只怕是躲不掉了。” 索额图疑问出口,胤礽压根就没有打算解释给他听。他知道,索额图脑子不笨,他会自己想明白的。果然不过一息,索额图自己就想明白了。 胤礽见索额图如此,忍不住开口道:“明珠要对叔姥爷动手,皇阿玛心里也会明白的,叔姥爷这都是为了我。其实叔姥爷自己也明白,我现在还小,皇阿玛不会对您怎么样的。我想,最多不过训斥一顿,也伤不了您什么筋骨。” 索额图不说话,被训斥一顿确实是伤不了什么筋骨,也不会掉块肉,但是面子啊面子!他会失了面子的!尤其是在明珠面前被骂,他觉得忒丢脸了! 为什么太子胜利了,他却要如此丢脸? 胤礽见索额图一脸的想不开,忽而就微微一笑,开口道:“叔姥爷也别觉得委屈。就冲着您一次给我送了一百两银子来,您也不是那等洁身自好的清官吧?我知道,在叔姥爷这个位置上,做官就做不到两袖清风,所以明珠就算倒腾出您的什么事情来,那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吧?所以呀,若是事发后只得皇阿玛的一顿训斥,您就该庆幸,那是您在皇阿玛跟前还有用得着的地方,若是皇阿玛不需要您了,他是不会护着您的。” 索额图听完这话,心虚发冷的一身臭汗出透官服。 ☆、第30章 惠嫔这里真是挺着急的,她早已给明珠递过话去了,偏偏明珠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等着明珠出现,胤禔虽在喝药之后慢慢在变好,没有发梦没有发热,但是他意志极为消沉,惠嫔看了依旧觉得揪心而心疼。 就在惠嫔理智即将断掉,预备病急乱投医的时候,明珠出现在了阿哥所。 明珠不慌不忙的走到榻边,瞧了胤禔一眼,才望向惠嫔,惠嫔还没开口,倒是胤禔先开了口:“叔姥爷,您怎么现在才来呀?” 明珠微微一笑:“前些时忙着户部赈灾的事,实在是脱不开身,就没有过来瞧大阿哥。这会子忙得好些了,我就过来了。其实大阿哥不知道,我若是早些来,皇上也不会让我见大阿哥的。” “为什么?” 胤禔看见明珠来,迷茫死寂的心就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他知道,明珠既然来了,就一定会给他指点迷津的。 明珠笑道:“皇上指望大阿哥能自己猜出他的用意来,他自然是不想要我来点拨大阿哥的。可直到现在大阿哥都还没有猜出皇上的心思,要是我再不来,只怕皇上就要恼了。” “大阿哥的事,娘娘派来的人都与我说过了,其实皇上的心思很简单,只是大阿哥没有想到罢了。皇上虽训斥大阿哥,却没有话留给大阿哥,就是要让大阿哥名字,你这回是做错了事情了。” 胤禔听了这话就郁闷:“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皇阿玛的心思简单啊!我知道我是做错了,可是皇阿玛到底要我怎么样啊?皇阿玛又不对着我明说,明知道我猜不出来,还非要我去猜!” “其实道理是很简单的,阿哥你做错了事,就应该去弥补去补偿。皇上的意思,其实是要你去一趟毓庆宫,当面给太子道个歉,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只可惜阿哥没有猜透皇上的心思,白白耽误了这些时日。” 明珠道,“皇上不想将这件事闹大,虽然皇上很恼怒阿哥所为,有心护着太子,但也因为阿哥也是皇上的儿子,又是皇长子,皇上不愿意出言处置责罚,这才只是训斥了阿哥一顿,特地留有余地,就是希望阿哥主动让步,只要阿哥道歉,皇上自然就会消气了。” “要我给太子道歉?我不去!” 胤禔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康熙竟然是这样的用意,心中顿时不忿,“皇阿玛说我做错了,我认了,皇阿玛那样数落我训斥我,我也认了,可是凭什么要我去给太子道歉啊?在皇阿玛那里,我不敢说,我知道皇阿玛疼爱太子,一心一意向着他的,我就算说了皇阿玛也不会听我的,但是这件事又不是我自己硬抢过来的,我明明是问过太子的啊,是他自己同意的!为什么又赖在我头上?” 惠嫔拧眉低斥道:“怎么又说起这些话?你安分些吧!若是叫人听见,传到皇上那里,你又少不得挨骂!” 明珠冷淡的看着胤禔,等他说完了,才淡淡道:“我早就跟阿哥说过,在你成人之前,不要去惹太子,也不要跟太子对着干,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话呢?皇上最是宠爱太子,几乎对太子是百依百顺,这些你难道不知道?他身边还有个索额图护着,你去碰他,能讨到好处吗?就算你说不是你硬抢了太子的主意,就算是太子开口应了你,看在皇上眼里,那就是你抢过来的!你明白我的话吗?” 明珠斩钉截铁的道:“若是阿哥真想过这关,就得听我的话,这一趟你必须亲自去毓庆宫给太子赔不是。否则的话,皇上只会越来越厌恶你。” 胤禔听罢,内心挣扎半晌,还是屈从了明珠的话,垂头闷闷的道:“好吧,我听叔姥爷的话,明日就去毓庆宫给太子赔罪。” 明珠这才点点头,又问道:“还请阿哥将这件事的前前后后跟我复述一遍,我好再替阿哥拿个主意。” 胤禔还没开口,惠嫔却问道:“堂叔的意思是——” 明珠一笑:“大阿哥就这么吃了亏,我瞧不过眼,总得了解一下情况,然后替阿哥拿个主意,看看往后该怎么办嘛!” 惠嫔见明珠肯出手,这才露出笑来,一旁的胤禔听了这话,也高兴起来,忙将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都复述给明珠听了一遍。 明珠听罢,沉吟半晌,才望着胤禔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阿哥是被太子算计了!这一局,是他在出宫之前早就布置好了的,就等着阿哥你往里头钻。他知道阿哥定会贪功,所以一定会把承办权给抢过去的,然后他再顺势答应阿哥。阿哥你仔细想想,太子这前前后后的每一句话,是不是都藏着要把你推出去的心思?” 明珠知道胤禔不擅推断人心,遂将这件事掰开来一点一点的剖析出来讲给胤禔听。胤禔越听越愤怒,越听越心惊,听到后来,忍不住咬牙骂道:“太子的心思也太毒了吧?他这是存心害我!我要告诉皇阿玛去!” “告诉皇上?”明珠呵呵笑起来,“阿哥觉得,皇上会相信阿哥的话吗?只怕阿哥一开口,皇上又会恼了阿哥的。太子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根本就不怕你把这些话告诉皇上,因为在皇上看来,这些根本不是处心积虑算计你的话。凭着你现在的智计,你很难动摇皇上的想法的。” “依我看,太子年纪还小,恐怕也还没有这样的心机,这多半是索额图教给他的主意。” 胤禔想想心里真是不甘心:“叔姥爷,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索额图和太子联手对付我,难道我就要被动吃这个亏吗?我不甘心!” “那还能怎么样?本就是你自己贪心,如果你不钻这个圈套,他们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明珠道,“我很早就与你说过,不要动太子!不要动太子!你偏偏不听!皇上现在是把太子放在手心里护着,你怎么争的赢他呢?” 胤禔心里委屈:“那您方才又说,要替我拿个主意的!” “这主意自然是要拿的,但我告诉你,我可不会去对付太子!现在太子被皇上护着,我可不会去找死!要动太子,现在还不是时候,” 明珠慢慢的道,“不过,要动一下索额图还是可以的。索额图帮着皇上护着太子,可是索额图在皇上心里却没有太子那么的重要,何况索额图自己就不检点,他要是出了大事,皇上也未必护得住他!只要索额图松动了,将来的事儿也未可知啊!” 明珠自己想了一会儿,又转头盯着胤禔道:“不过,这些都是我的事。大阿哥和娘娘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大阿哥去毓庆宫给太子赔过罪后,就该好好去念书,专心学业,若是阿哥学问好,皇上会喜欢的。娘娘在后宫里,也尽量不要再做出头之事得好。” 胤禔和惠嫔听了都是点头。胤禔自不必说,他从被康熙大骂一顿后,就没了主意。又恨自己傻,被太子算计的栽了个大跟头,心里正想着要从此发奋,不再被人算计了,自然也是决意要好好听明珠的话的。 惠嫔不用明珠提醒,她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她这段日子在后宫太扎眼了,扎眼到几乎有些逾越了自己本分地位的地步,等佟贵妃回来,她绝没有好日子过,所以不待明珠嘱咐,她也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得缩着脑袋做人,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 —— 康熙心情舒畅了。 地震之事正在解决中,势头极好;宫内朝中也都有了消息,都知道了他擢升了太子乳公做内务府总管之事,这虽是几年后的事情,但是也足够让众人都知道他对太子的爱护了;而第三件事,也就是他最挂心的一件事,也完成了——胤禔自知有错,已经去了毓庆宫一趟,给太子道了歉,道歉态度诚恳,康熙非常的满意。 他这心情一舒畅,就又想起一个人来。 自回宫起,他就没有去看过乌雅氏,不是忘了,只是他觉得还没到时候,现在他觉得时候到了,他该去看看乌雅氏了。 没想到他半个月未来,乌雅氏见了他仍是温柔含笑的行礼,如果不是康熙心里存着那件事,他和乌雅氏之间,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似的,还是那么的亲切、自然。 康熙坐定后,乌雅氏就轻轻巧巧的在他跟前跪下了,康熙一笑:“方才不是行过礼了吗,怎么如今好好的又跪下?” 乌雅氏抿唇,轻声道:“回皇上,妾身这回为的是请罪。妾身未经贵妃娘娘允许擅自进阿哥所去探望胤禛阿哥,是妾身的错处。” “你哪有未经允许,朕听说,不是大阿哥带着你进去的吗?” 康熙笑呵呵的,“朕还听说,惠嫔把管阿哥所的嬷嬷都罚了,说是她们的错处,你瞧,惠嫔都替你和大阿哥遮掩了,又有你什么错处呢?” 乌雅氏咬唇,隔了半刻,才略有些迟疑的道:“…那是,是大阿哥不对。惠嫔娘娘有意包庇妾身,也是惠嫔娘娘的错处。这所有事,都是妾身引起的,最大的错处,也在妾身这里。” 有些话一旦说出了口,剩下的话也就好开口多了,乌雅氏又道,“妾身一直在等着皇上来,如今皇上来了,妾身请皇上处置妾身。” 康熙似笑非笑的盯着乌雅氏:“你既然知道自己错了,为何不来找朕请罪,还要朕来找你?” 乌雅氏沉默半晌,才将手放在腹部,轻声道:“妾身想过,也预备要去的。只是去之前,身子有些不舒服,偷偷找太医一瞧,太医说妾身有孕在身,已有三个月了。坦白说,妾身怕皇上责罚妾身,所以就不敢去了,只好在这里等皇上来。妾身是待罪之人,也不敢把这消息说出来,所以只等着皇上前来,妾身才好将因由说给皇上听。” “你有孕了?”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康熙一听这话,忙让乌雅氏起身,又让乌雅氏坐到他身边来,康熙眼中明显添了几分柔情疼爱,“你怎么不早跟朕说呢?还自己担惊受怕这些日子,对你腹中的孩子不好。” 乌雅氏轻柔一笑:“皇上厚爱,妾身当不起。到底是妾身的错,妾身不能太过放肆的。” “是你的错,但你也是太过想念胤禛之故,” 康熙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样的事,朕不希望再有第二次发生了,你也知道,宫里的规矩是朕定的,你是朕喜欢的人,不要坏了朕的规矩,朕不想罚你。” 康熙望着乌雅氏,唇角带笑,眼底无笑,乌雅氏素来服侍自己殷勤小心,他也是特别喜欢乌雅氏这样的性子,觉得她温柔体贴,很得自己的心。可是他却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么循规蹈矩的人,竟也敢趁着自己出宫去坏了宫里的规矩。 让他更为恼火的是,乌雅氏竟然还把胤礽给牵扯进来了。 是的,康熙已经知道了那天在阿哥所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了。他恼乌雅氏没有眼色,竟攀扯到了胤礽的身上。也恼因乌雅氏的这番举动,而让他心爱的胤礽被胤禔冷嘲热讽了一顿,还为此破坏了他的规矩。甚至惠嫔还为了给胤禔脱罪,而包庇了胤禔和乌雅氏的错处。 但是,他并不想为了此事去惩治惠嫔,这不是他的事,等佟贵妃回来,她会处理的。而胤禔,他没在胤禔面前提起此事,也并非是为了照顾胤禔的情绪,而是他不想再刺激胤礽一回了。胤禔的那些话,不仅伤害了胤礽,也伤害了他,他若是再次提起,那不是给胤礽撑腰,那会让胤礽再度难堪的。所以,他才决定放过这件事,不再提起。 但是对于乌雅氏,他却不想这样轻轻放过,即便不处置,也该让乌雅氏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做的。 可是,事情跟他原本想的不一样了。不得不说乌雅氏很聪明,她懂得跟胤禔、跟惠嫔撇清关系,还懂得把我这样的时机在他跟前表明她有了身孕的事情,借以让自己转移视线分散注意力。这不得不让康熙在心底里有些欣赏这个女人了,这样温柔又心计,却又不锋利的女人,他倒是舍不得罚她了。 不过,康熙也不全是因为乌雅氏,他放过乌雅氏多半是为了胤禛和乌雅氏腹中的孩子。 乌雅氏已经替他生了胤禛,如果这次又是一个阿哥的话,那乌雅氏便是立有大功的。 乌雅氏抿唇,叩谢圣恩,望着康熙轻柔笑道:“妾身谢皇上宽宥。妾身不会再坏了皇上的规矩的。妾身一定谨遵宫规不再犯错了。” 皇上抱走了她的儿子送给佟贵妃当养子。她不能哭不能闹,还得笑着说好。 母子连心啊,她就胤禛这么一个儿子,她发了疯似的想念胤禛,她控制不住自己,这才想去偷偷看一眼的,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是错了? 惠嫔和大阿哥帮她,她谢他们。她心里是存着感激的。可是如今她又有了身孕,皇上又这样拿话逼迫她,她不能不为自己腹中的孩子打算了,所以,她只能顺着皇上的意思去说。她有预感,她觉得自己怀着的又是个小阿哥。 她知道皇上恼怒惠嫔和大阿哥做的那些事情,她为了自己的小阿哥的将来,也不能跟皇上对着干,她必须以皇上的喜乐为喜乐,所以,她只能这么跟惠嫔还有大阿哥划清界限。 康熙微微一笑:“这样才对。等你生产之时,朕会晋封你为德嫔。等你生下小阿哥后,再过一段日子,你就和惠嫔她们一样,帮着佟贵妃料理宫务吧。” 康熙言下之意,若是生了个小格格,就没有帮着佟贵妃协理宫务的权力了。 乌雅氏大喜,连忙又谢康熙,她知道,这是康熙奖励她听话的恩典,也是因为康熙喜欢她。宫里头的几个嫔位,都是康熙十六年时册封的,还没有哪一个嫔位,是像她这样因为有孕而单独册封的呢。她可是这些年来的第一人呐。 乌雅氏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虽说皇上给了她嫔位,她也有了去探望胤禛的资格,更有了亲自抚养阿哥的资格,但是胤禛已经给了佟贵妃。听皇上话里话外的意思,皇上并没有把胤禛从佟贵妃那里要回来还给她的打算。乌雅氏默默的想,既然皇上不打算给她,那么,她就当做没有生过这个儿子好了。 反正,她往后还有别的亲生儿子的。 ☆、第31章 胤禔来毓庆宫给胤礽道歉的事,其实胤礽并未放在心上。 胤禔确实是态度诚恳,他也是秉承了兄友弟恭的原则接受了胤禔的道歉,这件事也就这么翻篇了。 他不管宫内上下对此事还有怎样的议论,他现在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出阁读书之事。 康熙的意思,是一定要他将四书五经全部读通会讲了之后,才肯让他出阁从师念书。他作为皇太子,不能跟胤禔似的,到了年岁就直接入书房学习,康熙对他的要求很高,就好像现在胤禔还在师傅的教导下慢慢的学四书五经,而他却已经在康熙的督导之下,早已把四书五经读完了,只剩下一多半的文义未曾释讲。 他其实是想早一点出阁念书的,所以在知道詹事府等衙门议皇太子出阁读书事,康熙给的旨意是着候旨行时,他就在心里决定了,要在七岁之前,将四书五经读通会讲,这样才能让康熙放他出阁读书去。 太子用功读书,认真练习骑射,这在康熙看来是极为欣慰的,太子的学问一日日的有长进,他觉得是自己教导有方,心里十分得意。 秋天刚过,佟贵妃和太皇太后就要回宫了。 此时地震之事已毕,京城里的一切事情也都尘埃落定了,康熙也才放心太皇太后这时候回来。不过他担心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又一直挂心几个月未曾见到的佟贵妃,遂决定他亲自出京赴郊区去将二人接回来。 给太皇太后问过安,见太皇太后精神尚好,康熙也就放了心,这才来瞧佟贵妃。 几个月没见,康熙甚是想念佟贵妃,此刻见了人,看佟贵妃面色红润有光泽,倒是比走时丰腴了不少,康熙这心里才放了心。 佟贵妃给康熙见了礼,康熙叫起后,他还未开口,倒是佟贵妃先笑着开了口问道:“皇上,胤禛好么?” 康熙一笑:“你见了朕,倒是不问朕好不好,倒先问起胤禛来了!” “你放心就是,胤禛好得很,你回去就能瞧见他了。” 佟贵妃也跟着笑,坐到康熙身边,依偎着康熙轻声道:“其实臣妾也是很想念皇上的,见皇上之前,臣妾就想着见皇上时有许多话要说,哪晓得见了皇上,看皇上安好,倒是觉得有些话不用说了,皇上自然会知道臣妾的心的。” 康熙轻笑:“恩,朕知道你挂念朕,朕也知道你挂念胤禛。这些日子你侍奉太皇太后,是辛苦你了。朕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乌雅氏有了身孕,朕打算在她生产时晋封她为德嫔,若是生了个小阿哥,朕打算让她跟着你学学,同荣嫔她们一样,帮着你料理宫务,这样你也不会那么辛苦了。” 佟贵妃其实早知道了康熙的这些安排,当初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那种波澜的心情现今已经沉淀下来了,她还能保持她的微笑,语气轻柔的问康熙:“皇上,那胤禛他——” 虽然佟贵妃的话未完,康熙确是明白佟贵妃未出口的意思的,当即望着她笑道:“朕虽没表露出来,但德嫔心里是明白的。朕晋封了她,她也没有开口要胤禛回去,可见她心里是明白的。朕既然把胤禛给你养着了,自然是希望他能长长久久的陪伴你的。所以,你就不要在有什么担心了,只管安心养着胤禛就好。” 康熙晋封乌雅氏为德嫔,实质上对佟贵妃的冲击并不大。佟贵妃自己心里也明白,她的地位在宫中是不可能轻易被撼动的。因此她心里最为在意的,其实还是胤禛。如今听康熙亲口许诺不会将胤禛还给德嫔,佟贵妃这心里也就彻底的放心了。 康熙又道:“德嫔到底也是胤禛的生母,有时候也该让他们母子见见。等胤禛长大了,也可以让他们母子多亲近亲近,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佟贵妃听了这话心里不自在,面上却只能笑着应了:“皇上说的是,倒是臣妾疏忽了,只一心顾着规矩,倒是忘了母子天性。等胤禛大些了,臣妾会让他多多亲近德嫔的。” 康熙点点头,笑道:“那就好。” 康熙愉快的想,这样一来,胤禛就有两个额娘疼爱,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嘛。 康熙走后,佟贵妃便吩咐身边的大宫女取二百两银子来:“你着可靠的人送去毓庆宫给太子,就说是我谢他的。” 之前的宫中捐银事,她不在宫中,惠嫔蹦跶着出来张罗了这件事,竟然提都不提她,就好像宫里没她佟贵妃这号人似的,还是太子懂事明理,在册子上添了她和太皇太后,又助了她和胤禔八十两银子,钱虽不多,却是太子懂理之处。 那大宫女心里也有一笔账,吩咐人送银子后回来问佟贵妃:“太子爷助了娘娘和胤禛阿哥共八十两银子,娘娘怎么回了太子爷二百两?娘娘是要将太皇太后的一并回给太子爷么?” 佟贵妃笑道:“太皇太后的那一份儿,用不着我给。那是太子孝敬太皇太后的,太皇太后也不会还的。这是体现他们亲近的时候,若是巴巴的包着银子送过去,倒是显得生分了。咱们跟太皇太后不一样,太子助了我,我肯定是要还的。何况,在阿哥所的那回,太子还是帮着我的,不然,他怎么不帮着德嫔去瞧胤禛呢?就为了太子的这个情,我是该还他二百两银子的。何况,我也是有心结交太子,银子给的也不是很多,但这份心意,太子应是能懂得的。” 那大宫女又道:“按说娘娘这个身份,也用不着跟太子这么热络啊,太子还小,娘娘能指望他什么呢?依奴才说,娘娘不如拢着皇上些,指不定来年,还能有个亲生的小阿哥呢!” 贴身侍奉的大宫女的话,自然是全心全意为佟贵妃着想的。 佟贵妃因这话又笑起来:“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皇上那里,我也得用心用功夫,自然是不能歇下来的。但也不妨碍咱们结交太子啊。这些日子咱们不在宫里,可这些事儿可一阵儿一阵儿的全都吹到我耳边了,皇上做的这些事儿,哪一样不是在护着太子呀!不止我心里明白,只怕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太子就是皇上的心头宝啊!你说说,咱们跟太子交好,总不会吃亏呀!” “太子虽然小,但是他总会长大的。何况,他现在已经不小了。将来的事虽说不准,但我总会有指望到他的时候的。” 大宫女忍不住又道:“您还有胤禛阿哥这个指望呢!” “胤禛?” 佟贵妃苦笑了一下,胤禛到底非她亲生,能不能指望得上还是个未知数。 她想起康熙的嘱咐,随即又道,“你不说我倒是忘了,你记得要嘱咐胤禛身边的嬷嬷,如果德嫔想瞧他,就让德嫔瞧,别再拦着她了。如果德嫔不来,就隔三差五的抱着胤禛去德嫔那里转一转。另外,你们也莫要对胤禛瞒着德嫔是他生母的事儿,他若是日后问起,你们就实话告诉他,就说他是德嫔生的,却是皇上发了话养在我这儿的。哦,对了,从现在起,就要让胤禛跟太子多亲近亲近,能有多亲近就要多亲近,最好是让胤禛从小就拿太子当亲哥哥看待,那样才好。” 胤禛还小,他还不能明白康熙的用意,他见生母不要自己,养母又待自己好,慢慢的,他会知道谁是对他最好的人的。佟贵妃要在潜移默化之中,一点一点的消磨掉胤禛和德嫔之间的母子天性。佟贵妃之前还有些犹豫不决,但自康熙说了要让德嫔跟胤禛多亲近亲近的话之后,她害怕会失去胤禛,所以她决定了,她要让胤禛按照她规划的道路前行,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错位。 佟贵妃看太子从前跟万黼相处的极好,她那时候就琢磨出来了,太子虽然沉稳,但是他并不冷漠,只要是真心接近他的人,他也会真心相待的。这也是为什么太子跟大阿哥之间始终是淡淡的,却跟病恹恹的万黼这样好的原因。 太子没有亲兄弟,这是太子的弱点,却也是接近太子的突破口。她要让胤禛从小就和太子亲近,将来长大之后,胤禛辅佐太子,太子自然也会感激她培养了一个帮手,这样一来,她这两个指望不是都牢牢握在手里了吗? 如果,她再有自己亲生的小阿哥的话,那样就更完满了。 佟贵妃遣人送银子到毓庆宫来,顾氏收了银子,送到胤礽跟前让他过目。 胤礽只瞧了一眼,也不甚在意,只吩咐顾氏道:“奶娘收起来吧。” 顾氏刚走,侍墨就从外头跌跌撞撞跑进来了,一看见胤礽就喊道:“太子爷,不好了!索大人被人弹劾,皇上下旨把索大人的官儿给革职了!” 胤礽手一抖,干干净净的宣纸上立刻多了两个颤颤巍巍的墨团儿。 顾氏见状,过来就呵斥侍墨:“你喊什么!不懂规矩吗?不会好好说话吗?别把太子爷给吓着了!” 侍墨忙跪在那里请罪,胤礽懒得理她,他并不是被侍墨的话给吓着的,索额图有此一劫,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所以听到这样的消息,也并不怎么惊讶。他手抖是因为侍墨冷不丁的说话,声音太大吓着他了。 侍墨这个丫头,爱哭又爱闹,声音又太尖,实在不合适在内里伺候了。 胤礽看了顾氏一眼,抿唇道:“没有我的话,你们谁也不许去打听叔姥爷的事儿。咱们毓庆宫就当没有这回事发生,该干嘛就干嘛。” 顾氏应了:“哎,是。” 转眼又看向侍墨,问胤礽:“太子爷,那侍墨她…要怎么处置?” 跟着胤礽这么久了,顾氏早就看出胤礽对侍墨的不喜来了,只不过一直未曾发落,今日恐怕这侍墨是逃不过去了。 胤礽想了想,道:“打发她去做别的事儿吧,只要不在我眼前晃悠就行。如果她都改好了,再叫她回来也行。这些事儿,奶娘自己瞧着办就好了。” 顾氏没料到胤礽处置的这么轻描淡写,愣了一愣,才点头称是,当下就领着还要磕头求饶的侍墨出了屋子,见侍墨垂头丧气的哭丧样子,顾氏就点拨她:“太子爷喜静不喜闹,你还没看出来吗?你这性子确实该磨一磨,要是再这样下去,讨了主子的嫌,你可就再也不能到跟前去伺候了!” 侍墨听出话头,不确定的开口问道:“嬷嬷,这么说,我还能回太子爷身边伺候?” 顾氏笑侍墨傻:“有你姐姐在太子爷跟前伺候呢,你还能回不去?再说了,这毓庆宫上上下下的人都是皇上挑给太子爷的,你也不想想,你以为太子爷的贴身宫女这么好当的?你就没有你姐姐聪明!你想想,太子一年小二年大,他总会有长大的一天呀,等他再大些,他身边的大宫女,可不就是你们姐妹俩么?若是再有造化,说不定还有更好的事儿等着你呢!” 侍墨动心了,缠着顾氏问:“嬷嬷,您说呀,还有什么好事儿?” 顾氏却不肯说了,心里忖度侍墨还没开窍,便止了话题:“你就别问了!你得把你的性子磨过来,不然的话,你不回去太子爷身边儿,就是天大的好事儿也没有你的份儿!” 她心里却在琢磨着,皇上可真是良苦用心,这扫琴沉稳,侍墨活泼,倒是一动一静相得印彰,皇上这么早就把俩美人胚子放在太子爷身边了,可惜太子爷还小,没有这样的心思。再等几年,等太子爷动了心思,也不知是哪一个能先得了太子爷的欢心。 依她看,太子爷似乎喜欢扫琴多些,对这活泼有余伶俐不足的侍墨,似乎不甚满意啊。 ☆、第32章 胤礽吩咐毓庆宫上下不许在外头瞎打听索额图的事情,他自己也是照常读书写字,来往于毓庆宫和乾清宫之间听康熙授课。 就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状态里,还是有不少关于索额图的消息钻到了他的耳朵里来。 索额图是被刑部尚书魏象枢参劾的。魏象枢求见康熙,要求屏退左右单独觐见皇上。康熙准了。 而后,魏象枢就在康熙面前痛陈索额图的罪状。奏劾索额图窃立私党,揽权贪纵,陷害异己等恶迹,据说说到激动处,魏象枢言词激烈,及至声泪俱下。 就在当日,他还连上三疏,弹劾巡抚土克善溺职、刑部主事□□违法乱纪,恳请严禁火耗、私派、勒索三大弊端。据说魏象枢说完之后,还参劾了明珠,参劾明珠的说法,与参劾索额图的说法大同小异。 康熙听后大受震动,随即下旨,严惩土克善、□□,一时百僚震摄,纲纪肃然。不过对于索额图和明珠的处置,就耐人寻味的多了。康熙分别斥责了索额图和明珠一顿。将索额图的保和殿大学士等职务全部接任,仅留内大臣一职。而对于明珠,康熙明显手下留情的多,只是狠狠斥责明珠,谴责他不该结党营私,而后警告他日后如果赃证俱实,国法具在,定加严惩。 这样的结果,俱在胤礽的意料之中。也没有什么好惊奇的。让胤礽唯一有些留意的就是这个魏象枢的做法了。这个魏象枢来的很是时候,他参劾了索额图,所举之事并非空穴来风,这里头应该有明珠的推动。但是这个魏象枢连明珠都参劾了,就不得不让胤礽多想几分了。 明珠这是算到了康熙不会重重惩治他,所以才示意魏象枢连他也参劾,借以打消康熙的疑心吗?还是说,这个魏象枢事到临头,不肯听明珠的安排,最后关头倒打一耙,反咬明珠一口? 朝中之事波诡云谲,朋党林立,他久居深宫,对外朝的事情根本是一无所知,也没处知道这魏象枢所为是否是明珠暗中授意的,也就更没法证实自己的猜想了。 不过,这件事倒是证实了他之前的一个担心。康熙虽说满汉一体,满臣和汉臣在他心中是一样看待的,但是朝中大臣并不是这样想的。否则怎么地震赈灾刚刚结束,就出了个魏象枢参劾满臣权贵索额图了呢?他始终觉得,汉臣在朝中的沉默并不是漠不关心,而是他们一直在蓄力,等着一个恰当的时机就会奋起。 而这样的奋起,往往在康熙那里能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胤礽越来越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努力,他只有出阁读书了,才能够多多的接触到外朝的事情,而不是被康熙关在温室里,让康熙手把手的教自己,守成当若何,用兵当若何,做皇帝当若何。 实践出真知,他不仅仅要学,还得练。 翌年五月初三日,是胤礽的生辰,也是仁孝皇后的忌日。 康熙早就知会过胤礽,要带着他在这一天去陵寝中给仁孝皇后致祭,以尽哀思孝道。 胤礽自出生起直至现在,从未去陵寝中见过仁孝皇后的梓宫。倒是康熙,仁孝皇后未入陵寝还在巩华城的时候,康熙几乎每个月都要去好几次,前往的很是密集,甚至有一年除夕都是在巩华城陪着仁孝皇后过的。 后来钮祜禄皇后也就是孝昭皇后过世,康熙仍是如此,也是频繁来往于巩华城和宫中,只不过这一两年去看孝昭皇后的次数,始终比不上去看仁孝皇后的次数。 现今,这两位皇后都已入陵寝安息。康熙便决定带着胤礽去看一看他素未谋面的亲生额娘。 胤礽站在地宫中,面前是三个巨大的棺椁。中间的铺着明黄绸盖,他知道,那将是康熙死后会去的地方。旁边的两座棺椁小一些,左手边的是仁孝皇后,右手边的就是孝昭皇后。 他站在那里,感受着地宫里不同于地上的阴冷寒湿之气,心中百感交集,几乎都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之中了。 他不是第一回来景陵,三百多年以后的某一日,他曾经来过景陵,是跟他母亲一起来的。那时候他刚刚考上大学,为了庆祝他的顺利录取,他和母亲一起来北京旅游,而后就一起来了这景陵参观。 他看着眼前这跟三百年后没有很大差别的地宫,一时恍惚不能自己,神色迷茫的望着地宫里的一切。 康熙焚香祝祷后,一转头就瞧见了站在赫舍里棺椁前发怔的胤礽,看着胤礽那恍惚模样,他心中泛起一阵心疼,自己默默的走过去,站在胤礽身边,然后一伸手把胤礽拉到怀里,让他靠着自己,才哑声道:“你想不想看看你额娘?” 这里没有外人在,闲杂人等全都让康熙给遣出去了,康熙也就不必克制自己的悲伤,他望着赫舍里的棺椁,喉间哽咽,鼻子酸酸的,他总算是带着胤礽来瞧赫舍里了! 胤礽还沉浸在旧日回忆里,直到他被康熙拉到怀中,小小的身子靠上康熙沉稳健壮的身体时,他才猛然回过神来,进而心底里泛起一丝苦意,他已经来到了三百年前,并且,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因为他的走神,他没有听到康熙的问话是什么,也没有开口问康熙,只是带着一丝没有褪去的迷茫仰着脸望着康熙,用眼神来表达他的疑问。 看胤礽迷迷瞪瞪的样子,康熙心里一叹,又开口问了一遍:“胤礽啊,你想不想看看你额娘?” 这回胤礽听清了,却被这话吓了一跳,仁孝皇后死了都有几年了,他要怎么看?再说了,人都死了,还能看吗? 因为受了惊吓,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皇…皇阿玛,真的能、能看吗?” 康熙将这话理解成了胤礽想看的意思,当下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仁孝皇后的棺椁上,幽幽的道:“朕每次来,都没有打开来看过,不过朕永远记得你额娘的样子。只是可怜了你,自出生起,你就没有看过你额娘,如果你真的想看,朕就命人将棺椁打开,不管怎么样,只要你想看,朕就一定能让你看到的!” 康熙幽幽的声音让这个地宫里显得越发阴森了,胤礽被气氛所感染,控制不住的有些不安,他怕康熙非要将棺椁打开让他看仁孝皇后的遗容,当下吞咽口水后,才低声道:“皇阿玛,您那里有额娘的画像,我见过的。我不想因为我再去打扰额娘。我今日来了,都说母子连心,若是额娘有知,她会明白的。” “……那不看也罢,”康熙也舍不得打扰赫舍里,他只怕幼子思恋额娘,也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的,毕竟胤礽从未真正正正的见过赫舍里,但其实若真要打开棺椁,所费之事也很繁多,如今听见胤礽说不看,他也就熄了这个心思了,“你说的也有道理,朕今日带你来了,你额娘泉下有知,也会明白朕同你的心意的。” 与胤礽一样,康熙甫一来这里,往日回忆就纷纷涌现在心头,他声音低沉的诉说至今都令他心碎神伤的一幕:“……当初赫舍里拼尽全力生下你,接生嬷嬷将你抱到朕的怀里时,甚至还来不及给你擦洗,你就那样浑身血污的在朕的手里啼哭,朕抱着你,却还来不及想些什么的时候,你额娘就大出血了,两个时辰后,她就没了……胤礽哪,你才生下来两个时辰不到,就没了额娘……而赫舍里,她、她去的太遭罪了,血出了两个时辰,朕瞧着那一床的血污,那几乎是流尽了她体内所有的血啊……” “……她弥留之际,一直拉着朕的手,要朕好好照顾你,要朕好好疼爱你……朕答应她,会给你最好的生活,会给你最多的疼爱,她才咽气。朕这些年,心里总觉得对不住她,若不是朕不能让她无忧以至于她思虑过重弄坏了身子,何至于年纪轻轻就没了呢?” 胤礽知道,康熙说这些话,并不是要他的什么回应。而是康熙只是想找一个人诉说罢了。康熙这些肺腑之言,对谁说都不合适,唯有对他说,在这里说,才应情应景。 因此胤礽并不说话,只是默默的靠着康熙,听他慢慢的诉说与仁孝皇后的过往。康熙诉说时,他一直盯着仁孝皇后的棺椁以致热泪盈眶,他也没有克制,任凭眼泪涌出眼眶,从脸颊滑落,将衣襟浸湿。 他哭,一半是因为康熙的真情感动了他;一半是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死亡。 赫舍里死后,康熙这般动情怀念,她永远在康熙心中占据重要的地位,而他这个经历过真正死亡却又重新活在别人身上的人,心中感触更是复杂,他不止一次的想过,母亲在得知自己的死讯之后,是否也是如康熙这样悲痛,以至于念念不忘,对死去的人寄予深情怀念? 可是说到底,母亲和康熙是不一样的。或许失去亲人的意义都是一样的,但是母亲和康熙的身份迥异,注定他们的人生也不一样。 他是独子,出车祸致死后,母亲将孤身一人活在这个世上,他只要一想到这一点,便痛彻心扉,却根本无能为力。上天让他穿越,让披着另外一个身份有了另外一种活法,却没有抹掉他的记忆,让他带着所有的遗憾和记忆活着,意义究竟何在? 他究竟是要作为胤礽活下去,还是作为一个现代人活在清朝?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分得清这一点,但是在此刻,他又有些迷茫。或者说是,他觉得有些累。作为一个现代人活在清朝,他活得不容易。 康熙叙叙说了很多,待康熙说完后,父子两个在地宫里沉默了几刻钟,胤礽才低声开口问道:“阿玛,额娘临去时,是否求过阿玛,要阿玛册立我做太子?” 康熙沉默良久,才答道:“她求过朕。她说,只有你成为太子,才能在这宫里保住性命。可朕当时没有立刻答应她。册立太子,这是巩固国本的大事,朕不能凭借一时的冲动应承了她。册立太子,也不是朕能一言既定的事。朕当时……只能答应她会好好照顾你,尽朕所能的照顾你。朕不信,若你不是太子,朕就保不住朕和她的骨血了吗?” 对于没有立即答应赫舍里而让她抱憾而去,这也是康熙心怀歉疚的一个原因。 可是这样的大事,他不能单凭赫舍里的一句话就定夺。就算赫舍里是他最爱的女人也不行。就连承祜,也是在两岁之后,他才有了等承祜长大后要把承祜立为储君的念头的。不过可惜承祜福薄,到底还是因病殇逝夭折了。 “那皇阿玛在我出生后一年,又肯立我为太子了,是因为当时三藩战事告急,阿玛为了稳定天下人心之故吗?额娘说,我只有成为太子才能保住性命,这意思是不是说,这宫里有人不想我平安长大?那阿玛欲立我为太子,是不是也遇到过一些阻力和反对?” 仁孝皇后并不是希图那太子之位,是她心里明白,作为一个额娘早逝的嫡长子,胤礽一出生就太过引人注目,偏偏他又太小,恐怕很难在宫里活下来。而她保护胤礽的唯一方法,就是请求康熙立他为太子,这样一来,众人就都会知道,皇上是因为皇后的一句话而立胤礽为太子的。胤礽荣宠之至,又得康熙如此厚爱,赫舍里以为,再有太子这一层身份的保护,她的儿子才会健康平安的长大。 仁孝皇后这是明白,她的幼子不可能低调的度过这一生,那么她干脆就把这世上所有的光环都加在儿子身上,让这些身份耀眼到使所有心怀企图的人不敢去触碰胤礽,不敢加害于胤礽。 这是一个母亲临终前为儿子筹谋的心思,这心思康熙懂,如今他也懂了。只不过康熙明明懂得,却不肯成全仁孝皇后。 ☆、第33章 “当时战事胶着,三藩几乎占据了一半的天下,吴三桂靠着反清复明正中华衣冠的口号,使得天下人心浮动,就连京师也有些局势不稳,朕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局势恶化,朕就要挥师南下预备亲征,而朕若一离开京师,京师便会空虚,小人便会趁虚而入,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在地位上与朕同等的人坐镇京师,方可安定人心。” 康熙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本来这个人非太皇太后莫属的。但是朕心里当时有一个顾虑,如果朕亲征时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国祚将无可传承,恐怕会引起混乱。朕在外也无法安心打仗。当时,满臣给朕的建议是,可选可靠的辅政大臣监国,一旦有不测,就由辅政大臣和议政王大臣们一起,从朕的皇子中推举出新的皇帝来。可是朕不愿意再立辅政大臣,臣子的权力过大,甚至还能遴选嗣君,这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朕没有答应他们。” 胤礽听了康熙的话,默不作声。康熙好不容易收拾了鳌拜,将权力都收拢到了自己手里,怎么可能还愿意再立辅政大臣呢?他即便是要出外打仗,也是要大权在握的。就算是康熙迫不得已答应了,孝庄肯定也不会同意这种做法的。 当年顺治去后,康熙年幼,孝庄为巩固皇权才立了隶属两黄旗和正白旗的四位辅政大臣辅佐幼主,主理朝政,如今既然已经归政给了康熙,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呢?只可惜满洲八旗大臣们,脑子里的旧有观念总是剔除不掉,总认为皇上不能□□了,就该臣子们帮忙了。这又不是八大贝勒共治的时候,一心一意集拢皇权的康熙绝不可能将权力再分散给上三旗的臣子们的。 “所以皇阿玛就直接下旨立了我为太子,以解后顾之忧?” 康熙笑了一笑:“其实你额娘临去之前的请求,朕虽没有答应,但是朕一直都在考虑。从□□太宗到先帝,从没有嫡子做过太子的先例。咱们满人的传承跟他们汉人不一样。但是入关将近三十多年了,朕就一直在想,既然汉人能立嫡长子为太子,又将这一制度延续了将近两千年,咱们满人为什么不能学呢?如果朕立了你为太子,国祚承继有望,朕也可以安心,天下人心也皆可安定。毕竟你的身份在那里,你是朕的嫡子,立你为太子,天下汉人们,都会信服的。” “所以,朕就在你满周岁后,册封你为太子,以安天下人心,证明咱们大清后继有人,不怕将来无可传承。” 胤礽默默的动了动站的有些酸麻的腿,盯着仁孝皇后的棺椁看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儿子知道,阿玛立我为太子那一日,是承祜阿哥的生辰。” 不管是为了什么样的理由,一年以后,胤礽还是被册立成了太子,仁孝皇后的遗愿还是实现了。 康熙嗯了一声,轻声道:“朕迟了一年。朕特地选了那一日,承祜福薄,没能长大,朕心里有遗憾。你额娘也没能看见你册封太子,朕心里有愧,朕选这一日,也是为了让你额娘放心。朕是要告诉她,朕会把对承祜的疼爱,也加倍放在你身上的。” 胤礽轻叹一声:“阿玛对我们,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你如今能明白这些,也不枉朕这一番苦心了,” 康熙道,“你方才问朕,朕立你为太子时,可有遇到过一些阻力和反对。朕现在可以告诉你,阻力是没有的,反对却有。大清建国以来,但凡天子有了建储的意图,只要意向一表露出来,总是不能成真,还会遭到各种各样的反对和阻力。所以这几个皇帝,倒是没有一个是中宫皇后所出的。就连朕的额娘,当初也只是先帝的庶妃。咱们满人没有汉人的那些规矩,做皇帝要么以贤能才干为要,要么由八旗勋贵议政王大臣推举,就是朕,也是太皇太后集思广议后定下的。所以,朕仅凭你是朕的嫡子就要立你为太子,心中不服的大有人在。不过,因为太皇太后支持朕,心中不服的人不敢妄动,这反对之声也就很微弱了,但并不是没有。” “再一个,当时情况实在是太危急了,也容不得他们反对,所以朕才得以直接立你为太子。” 胤礽知道那会儿情形一定不好,但却没有想到会这么恶劣:“那照皇阿玛的意思,就没有人是支持您立我为太子的吗?” “当然有啊,索额图就支持,上三旗的大臣们自然都是支持的,” 康熙道,“除了他们,再就是汉臣们了。汉臣们当时已明确跟朕说过了,他们认为,太子是一定要立的,不仅仅要立,还非得立你不可。也正是因为他们跟朕说的那些话,朕才下定了决心,效法汉制,将你立为太子。” 胤礽抿唇默默的想,索额图是他的叔姥爷,他被立为太子,索额图自然得益最大,他肯定是不会反对的,只会极力促成。而上三旗是天子自将,作为康熙的忠诚追随者,无论康熙作何决定,上三旗大臣们都不会有异议的。 “那这么说,汉臣们都是支持皇阿玛将我立为太子的吗?” “你这么说也不尽然,不过,就算他们不是真心支持,至少也不是持反对态度的,”康熙道,“当时只有两个人向朕提出了这样的建议,朕觉得,这两个人的想法应该很能代表汉臣们的心思了。” 不等胤礽再问,康熙就直接说出了这两个人的身份:“一个是当时的武英殿大学士熊赐履,一个是当时的兵部尚书现在的保和殿大学士王熙。熊赐履在康熙八年的时候就跟朕说,要朕效法汉制,举行经筵并且设立起居注官,后来承祜出生,他又劝请朕效法汉人的立嫡长子为太子的制度,让朕立承祜为太子。朕当时没答应他后一个要求。后来康熙十四年天下局势动荡,熊赐履又劝朕立皇太子。这一回,朕应了他,也是因为这个,朕才把他从翰林院掌院学士擢升为武英殿大学士的。” “三藩叛乱后,王熙跟朕建议,应当处死吴三桂之子吴应熊及其孙吴世霖,借此可断了吴三桂的念想,也可以表明朝廷与吴三桂对抗的决心,以示绝不苟合之意。朕也采纳了他的意见,虽然很难,朕下旨还是杀了吴应熊及其子吴世霖。当时,王熙是提出了两个建议的,一则便是断吴三桂血脉;二则就是立你为皇太子。这一杀一立,当可让天下人都看到,大清要绝吴三桂的决心,和大清会绵延后嗣的信心。王熙当时与朕说,只有这两件事都做了,大清则必胜,也可以将吴三桂叛乱后浮动的人心给收拢回来。” 康熙摸摸胤礽的头,缓缓地道:“胤礽啊,朕当着你额娘的面把这些告诉你,是要你明白,你能被立为太子,着实不易。不过,朕也总算给了你额娘和你一个交代。朕也希望你明白,咱们满人没有立嫡长子为太子的规矩,是朕开了这个先例。咱们满人不重嫡庶,在入关之前,嫡出和庶出没有什么分别。只不过是入关后,时间久了,为了满汉一体的说法,才不得不依着汉人的规矩来。所以你得知道,你被立为太子,八旗里有许多人是不服气的,他们根本不看重你的嫡子身份,在汉人眼里贵重尊贵的嫡子身份,是压不住满人的。你还是必须要依靠你自己的能力让他们心服口服才行。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康熙这些话,让胤礽头一回感到了千斤压顶般沉甸甸的压力,他知道作为太子的路不好走,早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却没有想到,太子的路竟然是这么的不好走。康熙毫不留情的揭开了那一层遮羞布和光环圈,让胤礽再一次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是孤家寡人在奋斗的事实。 历史上的太子后来暴戾狠虐,导致阿哥们和八旗众人不满情绪高涨以至于群起攻之,就连康熙都被太子的所作所为寒了心,执意要废掉他,那个时候,大概当初一心保举他的汉臣们也被这个太子给吓到了吧?自然在废太子时,再也不会出来为废太子说一句维护的话了。何况,在大清这样复杂的朝堂环境中,汉臣们自知不比满大臣体面大,就算他们说了维护的话,恐怕康熙不仅不会采纳,反而会迁怒他们的。 在那样的局面下,汉臣们自然还是保持缄默明哲保身的好。 胤礽默默的想,如果他能做到让所有的汉臣继续支持他,然后又让满大臣人人服气,是不是将来的结果会不一样? “阿玛的意思,儿子明白了。从今往后,儿子只能靠自己。”这话说出来,胤礽心里可真不是滋味。 康熙摇了摇头,搭在胤礽肩上的大手紧了紧,然后让胤礽面对自己,用大手按住他的后脑,将胤礽按在自己怀中,又将视线放在赫舍里的棺椁上,才沉声一字一句的道:“不,你还有朕。胤礽,你永远要记得,是朕排除众议册立你为太子的。你在这个世上所能信赖者,唯有朕。而朕所能倚信者,唯有你。” 朕所仰赖者唯天,所倚信者皇太子。 康熙这话太熟悉,熟悉到他在康熙坚实的怀抱里红了眼眶,他既为康熙的拳拳父爱所感动,心里又不得不提醒自己要清醒,等到他长大了,长到不得不分权的年纪,康熙还会这样全心全意的待他吗? ☆、第34章 父子二人各有心思,默然半晌,康熙调整好情绪后,又开口道:“朕倒是有些好奇,索额图被朕革了职,怎么也不见你问一声呢?” 康熙将索额图革职后,还怕胤礽因此而想不开,特意在乾清宫等了好几日,就连督导胤礽功课的时候都在预备着,哪知胤礽愣是没有开过口,康熙自己反倒是忍不住了,对胤礽心里的想法也挺好奇的。 胤礽还小,又素来跟索额图走得近,他是怎么克制住自己不来问他关于索额图被革职的事情的呢? 胤礽想了想,索性老老实实的答道:“阿玛,儿子不知道该不该问,在没有拿定主意之前,就没有问。后来儿子发现,纵使儿子不问,也不让他们去打听,但宫里消息传得快,儿子该知道的东西也都知道了,一点儿也没落下。再后来,儿子忙着皇阿玛布置的功课,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听了胤礽的回答,康熙哭笑不得:“你只听宫里的传言,却不知道找朕来问问?索额图是你的叔姥爷,旁人问朕那是嚼舌根多管闲事,你来问,朕又不忌讳这个。这个事情,你竟然还没放在心上,朕真是不知道该说你心大还是该说你不懂事的好。” 康熙顿了顿,又笑道,“听说索额图被革职后也没去找你?” “没有,我许久都没见过叔姥爷了。”胤礽这说的倒是实话,自那回索额图来过他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而他功课太忙,索额图不来,他也没想过要去找他来。 其实康熙不知道,他和索额图对这次的革职事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能猜到,也正是因为他跟索额图说了那些话,才让索额图没有在出事之后来寻他。而康熙的意思,大概是不明白索额图为何在革职后,没有来寻胤礽托他找康熙求情吧。 “哦,那他倒是挺安分的,”康熙对索额图的这种行为倒是挺意外的,不过他没有深究,开口又问胤礽,“既然这件事你都清楚,那朕问你,你觉得朕对索额图的处置是轻了,还是重了?” 胤礽开始慎重思考了,他开始觉得,康熙并不是随口简单的提起索额图的,康熙说这些,必然有他的用意。 “皇阿玛将叔姥爷革职时,说的是他贪恶,如果确有其事的话,儿子觉得,皇上对叔姥爷的处置太轻了。” “他岂止是贪恶?” 提起索额图来,康熙就有气,“魏象枢跟朕说的那些事,他样样都是有的!朕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忍心让他太难看!所以才指了这一条出来,革了他的大学士!只不过你年纪还小,朕身边还不能缺了他,所以才保留了他的内大臣之职。朕想过了,要让他长点儿记性,等过几年,还是要把他再升上来的。” 胤礽听了这个就问:“阿玛不往重了处置叔姥爷,是不是因为我还需要叔姥爷扶持?阿玛还想让他为我遮挡一些朝中的风雨?” 康熙听了这话倒是一怔,低头看了胤礽一眼,心里暗叹这孩子真是聪慧灵秀,而自己的心思也没有打算瞒着他,便道:“这确实是朕考虑的其中一个原因。你年纪还小,朕需要有个人帮朕护着你。你又是太子,用旁人只怕对你不够尽心。索尼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器,你外祖父又太过平庸,也只有索额图精明强干,可以胜任保护你的角色。何况明珠他……他素来对你不甚满意,所以朕得为你留下索额图。等你再大些,若是索额图还是这个样子,朕再另想法子革了他的职务便是。” “阿玛待叔姥爷当真宽厚,若是换了我是叔姥爷,做了这许多事情还被阿玛宽宥,我定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再也不做那些不好的事情了!” 胤礽还是觉得,康熙对待重臣结党贪腐还是太过仁厚了,如果换了是他,必定下旨严惩,才不会为了任何人姑息这等贪赃枉法之人。 “朕不重重责罚,也是想给索额图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和明珠一样,都是在朕跟前十多年的老臣了,同朕一起经历了许多的事情,朕不愿意落得个苛待功臣的名声,” 康熙将个中缘由娓娓道来,“当初除鳌拜时,是朕与索额图弈棋见定下计谋,也是他帮着朕筹谋两年,朕才得以一举除掉鳌拜奸贼的。也是因为这件事,索额图才在朝中崭露头角,慢慢脱颖而出,他的名头比他的出身要响亮的多了。而明珠,自三藩叛乱伊始,他替朕处理、帮朕决断过太过事情,纵使一开始索额图并不赞成撤藩,但朕撤藩的严旨一下,他二人还是尽心尽力为朕谋划,他二人算得上朕的左膀右臂,要朕不顾情面的严惩他们,朕狠不下这个心来。” 胤礽沉默半晌,还是把心中所想说出了口:“阿玛重情,这也是叔姥爷和明相的福气了。可是,儿子还是觉得这样不妥。皇阿玛这样宽厚仁慈,明理之人自会懂得体恤圣心痛改前非,可另一些钻营取巧的人会觉得,皇阿玛对待贪恶结党的重臣都如此宽待,那他们就会无所畏惧更加肆无忌惮的结党谋私了。长此以往,吏治败坏,风气不正,朝廷里还能有可用之人么?” “朕行的是忠恕之道,这也是朕从太皇太后那里学到的,你读的中庸里,不是也讲了忠恕的吗?” 康熙笑了一笑,“不过这忠恕之道,也不是人人都能用的。对于大奸大恶之徒,朕自然不会姑息。朕只是没有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只不过你还需多历练多读书,你这嫉恶如仇的想法,若用在治国理政上,非出大乱子不可。吏治正不正,岂可一概而论?朕也不是昏君,自然也和你一样,由不得人败坏吏治,败坏风气。” 胤礽没有办法改变康熙的思想,也没有办法告诉康熙,就因为他的忠恕仁厚,以至于后来康熙朝晚期吏治败坏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可是,叫他眼睁睁的看着这种事情的发生,他又是不愿意的,他甚至想到,如果自己能顺利即位的话,难不成要接手这样一个烂摊子吗? 胤礽想来想去,还是决意往后再慢慢看看情况,然后再一点一点的影响康熙的想法好了。 出了地宫,康熙告诉了胤礽一个好消息:“朕决定了,明年就开始修文华殿,修好后,就将那里作为你出阁讲书之处,这两年你要好好读四书及书经,到时候也好在九卿科道跟前给朕露露脸。” 经过这半年多的观察,康熙发现自己这个儿子极其聪慧,诵读功课一百二十遍后基本就能记下来,而他讲过内容文义后,胤礽也能复述的相差不足一字,简直就是天赐奇才。康熙深以为傲,在礼部上书半年多后,就同意了礼部的奏请,决定修文华殿,定此地为太子出阁讲书之处。 他之所以这个时候带胤礽来看赫舍里,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是想让赫舍里看看他们的儿子,他想告诉赫舍里,他们的儿子确确实实的平安长大了。 这个消息倒也没有让胤礽很是惊讶,在他的计划中,他也确实预备就在这一年内就要将四书五经皆读熟会讲的。眼下,就只等文华殿修好,修好之后,他就可以出阁从师读书了。 因此,他回答的很是郑重:“是,儿子明白的。儿子一定不让阿玛失望!” 看着胤礽小脸上郑重其事的表情,康熙有些心疼,胤礽读起书来比他小时候还要用功,他小时候读书太刻苦以至于咳痰中带血,他可不希望胤礽小小年纪就累坏了身子,因此,他摸摸胤礽光亮亮的小脑袋,带了些疼惜的口吻道:“朕不着急,你也不要太着急了。你的时间还多得很,在你没有完全准备好之前,朕不会让你贸然去讲书的。你成日里除了读书写字就是练习骑射,已经很好了,朕以为,你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朕还精神着呢,还能替你顶个几十年呢!” “你也没有什么亲兄弟亲姐妹,虽说那几个阿哥与你不同母,但好歹也是你的骨肉兄弟,平日里可以多去亲近亲近他们。你和大阿哥走不来也就罢了,他人大了,心思也大了,可胤祉几个阿哥还小,你可以好好和他们相处,将来他们大了,也不至于如胤禔似的,跟你这样不冷不热的啊!” 康熙叹道,“朕瞧你从前跟万黼好得很,怎么现在不肯跟他们几个阿哥亲近了呢?你是嫡长子,又是太子,你不能对他们不冷不热的,将来,你总会需要他们帮助你的!打虎上阵不离父子兵嘛,朕还指望着你们长大以后都跟朕去打猎带兵呢!胤礽哪,朕还是喜欢看见你们亲亲热热在一起的样子!” “朕从前教你以学业为重,这没有错,但是你也不能为此不要血脉亲情了呀!” 康熙怕胤礽太孤僻太寂寞,因此替他想了一个法子,“你若是不愿意进后宫去瞧他们,可以打发人把他们几个阿哥接到你毓庆宫里去嘛!朕回宫之后就跟佟贵妃她们说一声,但凡你打发人去接,她们就得让你把阿哥们接走!胤礽,你看朕这个法子好不好?” ☆、第35章 看着康熙殷切的目光,胤礽没有办法开口说出拒绝的话,也知道自己不能由着自己心中所想的说出不好来,只能微微一笑,望着康熙道:“阿玛的主意是极好的。其实儿子早有与兄弟们亲近的意思,只是去后宫走动的不勤,就与兄弟们生疏了。阿玛如今这样说了,那儿子回宫后,等空闲下来,就去接兄弟们到毓庆宫小聚。” 这一年,胤禔已有九岁,胤礽已满七岁了。底下的几个阿哥年岁都还小,但相差也不算太多。胤祉这年四岁,胤禛三岁。 宜嫔所生之胤祺两岁,德嫔所生的胤祚也有一岁了,再就是成嫔戴佳氏所生的阿哥胤祐,也是一岁。 胤禩也是在这一年二月出生的,其生母卫氏还是庶妃,论身份不够抚养阿哥,胤禩就由康熙做主,养在了惠嫔那里。如今算起来,这位将来鼎鼎有名的八阿哥八贤王,也才三个月大。 要接小阿哥们来毓庆宫玩,年纪太小的还不会说话,来了也是不能玩的。所以他要接的人也不多,也只有胤祉和胤禛两个。再一个就是胤禔。虽说康熙知道他跟胤禔不亲近,但是他也不能就此跟胤禔不相往来了,这面子上的事儿总是要顾及的,反正他请是要请的,至于胤禔肯不肯来,那便是他自个儿的事情了。 为了向康熙表明他不是随便敷衍的空口许诺,胤礽身体力行的就派了顾氏去请胤禔、胤祉和胤禛三人来他的毓庆宫小聚。 顾氏纳闷极了:“太子爷刚回宫,不稍事休息一下吗?再过一个时辰天就黑了,不如明日再去请阿哥们来?” 她完全不明白太子的心思了,平日里太子爷从没有请过阿哥们上门来小聚,太子爷素日与阿哥们也走的不是很近,今日这是怎么了?还要她把三位阿哥都请来? 胤礽笑起来:“就是要这时候去请,明天去请的,来的未必是真心的。” 言罢,不等顾氏说话,他又嘱咐道,“你们去请大阿哥的时候,就说请他来同我一起说说话。去请胤祉和胤禛的时候,就说是同我一起看书写字的,别的就不要多说了。他们若还是肯来,只管带来就是了。” 天都要黑了,若是还肯过来的,大概也是真心想与他相交的,若是嫌天黑路远不肯走的,那也没必要去亲近了、他到底是有些小心思的,总是对这些阿哥们不肯放心的相处。逮着机会就想试他们一试。 胤禔是绝不耐烦陪着他说话的,肯定不肯来。胤祉和胤禛两个还小,要他们两个陪着他读书写字也是活受罪,这两个家伙肯定也不会来的。 胤礽望着顾氏出去的背影,心里忍不住想,如果一个都不肯来,那他就彻底的清静了。这样即便康熙问起来,他也可以说,自己明明有邀请的,只是阿哥们都不肯来罢了。 顾氏摸不透胤礽的心思,也没顾得上细问,直接就出门派人照着胤礽的话一一请人去了。 最后请人的结果却大出胤礽的意料,除了胤禔有事没能来之外,胤祉和胤禛都由各自的奶娘保姆们陪同着来了。 胤礽看着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的胤祉和胤禛,只觉得一阵头疼,忙扯了顾氏到一边问道:“他两个过来,荣嫔和佟贵妃就放心?” 胤禔没来是意料之中的事,胤祉和胤禛一起过来,绝对超出了胤礽的估计。 顾氏笑道:“太子爷多虑了。两位阿哥到咱们毓庆宫来,两位娘娘怎么能不放心呢?据派去荣嫔娘娘那儿的人回来说,咱们的人一开口说要接胤祉阿哥过来,荣嫔娘娘一口就应了。而贵妃娘娘更是高兴,还嘱咐胤禛阿哥说要多玩儿一会儿才回去呢。” 顾氏笑胤礽这话问的傻,太子爷亲自派人去两位娘娘的宫里接阿哥们来毓庆宫玩,娘娘们敢不答应么?就算不瞧着太子爷的面子,那万岁爷的面子能不给么? 人都来了,胤礽也不能再给撵回去,也不用他吩咐,顾氏自然是又上茶又上点心的,将小阿哥们伺候好,又只留了毓庆宫里的人伺候,将跟着阿哥们来的奶娘保姆们带去茶房歇着。 胤礽默默的看了胤祉和胤禛一眼,这俩人自进来起给他行礼,唤过一声太子哥哥之后,就一直坐在那里,很乖巧很沉默。 但被两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盯着,胤礽还是觉得很有压力的,他又默默的与两个人对视了半晌,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话题沟通,胤礽就放弃了与二人交流,他默默的去书架前拿了两本线装论语,一人手里递了一本,温声道:“我写字,你俩看书吧。” 本来嘛,去请的时候就说好了的,请过来就是一同看书写字的,他也不算食言。 胤祉和胤禛拿到书之后,两个人互望了一眼,他们没有想到,太子哥哥请他们来,竟然真的是来毓庆宫看书的。 不过俩人临走时,各自额娘都是有嘱咐过的,到了毓庆宫里,一切要听太子的话,不可胡闹。两个人记得很清楚,又都不是胡闹的性子,于是就都抱着书册默默的不说话了。 胤祉先看了起来,他满了四岁,也渐渐开始学着拿笔写字念书了,字认得的不多,但是他喜欢看书,能抱着书一坐就是一下午。胤礽给他的这本论语,他看过,只是字认不全,意思更是不懂,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看的津津有味。 胤禛还是一团稚气,完全不认得字,才刚开始学习握笔,这本书在他手里就跟天书没有区别,他一个字也看不懂。他偷偷抬眼瞧了胤礽和胤祉一眼,发现两个哥哥都很认真的在做自己的事,他也不敢打扰,默默的坐了一会儿,他打开了书册,开始拿着书认真的盯着上面的字发起呆来。 屋内一团和谐,弥漫着一股浓厚的学习气氛,顾氏进门来时,都有点被这样的气氛惊到了。 胤礽静心写字时对屋内突然出现的声音很敏感,他见顾氏进来,微微皱眉,放下手中的笔后,抬眼一瞧,发现胤祉和胤禛两个还在盯着书册看,他唇边勾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招手让顾氏近前来说话。 “奶娘有事?” 顾氏进来确实是有原因的,见胤礽问起,她忙道:“大阿哥打发人送了些东西来。” 胤礽挑眉:“他不是有事不能来吗?还送东西来做什么?” 顾氏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太子爷,大阿哥确实是真的有事儿不能来。咱们的人去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大阿哥。大阿哥往惠嫔娘娘那里去了。可能是咱们的人回来后,大阿哥那边的人派人送了消息去,大阿哥就送了些东西来,不过这些东西不是给太子爷的。大阿哥指名要把这些东西给两位阿哥。大阿哥说,毓庆宫里未必有这些东西,让两位阿哥收着玩,大阿哥还说,太子爷也可以同两位阿哥一道玩的。” 胤礽这下倒是好奇了:“大阿哥送什么来了?你拿来我瞧瞧。” 顾氏依言去把胤禔派人送来的东西拿进来,胤禔拿来了整整一箱子的小玩意儿,胤礽一一去瞧了,顾氏在旁边道:“送东西来的小太监说,这些都是大阿哥素日里与两位阿哥一道玩的。怕咱们毓庆宫没有,就派人送了过来,说是让太子爷陪着两位阿哥一道玩的。” 顾氏有些忿忿,虽然说毓庆宫里确实没有这些小孩子玩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是她还是坚持认为大阿哥的举动是别有用心的,她不喜欢大阿哥这看似贴心的举动。 胤礽见胤祉和胤禛都围了过来,两个人都直勾勾的盯着箱子里的玩意儿瞧,胤礽笑起来,问他两个:“往日你们跟大阿哥在一起,就是在玩这些的?” 胤禛没说话,胤祉点点头道:“是的。大哥说,皇阿玛督促功课很紧,兄弟们在一处就不能太辛苦了,得玩一玩放松一下。” 胤礽知道胤禔比他跟这两个阿哥们走的近多了,却没想到胤禔竟带着他们玩乐去了。今日他都明说了要带着阿哥们读书写字,这胤禔还不肯消停,还要送这些东西来,这是要跟他打擂台的意思么? 胤礽压根不在意胤禔的这些小心思,他心里反倒觉得胤禔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机会解脱,如果胤祉和胤禛因为觉得他不如胤禔有趣而自动疏远了他,那这两个人也就不值得他再多费心思了。 胤礽分别拿起箱子里的小玩意儿,又分别递给胤祉和胤禛,唇角勾着笑,问道:“你们喜欢玩这些?” 胤祉没说话,也不拿胤礽手里的小玩意儿,只是抱着书册默默的看着胤礽。 胤禛也没接胤礽手里的小玩意儿,只是小心翼翼的问胤礽:“太子哥哥喜欢玩这些吗?” 从他去年略懂事起,佟贵妃就不时嘱咐他,要他多和太子亲近。但是,每回大阿哥来找他玩,佟贵妃也不会阻止,只是会告诉他,他应该多和太子亲近才对。佟贵妃在他耳边念叨的多了,倒是让他心生困惑,为什么他要与那个看起来严肃冷淡又不及大阿哥有趣的太子亲近呢?不过,佟贵妃的话,他不敢不听。 他还对佟贵妃的另一句话印象深刻,佟贵妃说,他和太子多亲近,皇上就会多关注他,就会喜欢他的。胤禛想,他希望被皇阿玛关注,更希望皇阿玛多喜欢他,所以就算自己不敢亲近看起来冷淡严肃的太子,他也得硬着头皮上。 如果太子不喜欢这些玩意儿,那他也得表现出不喜欢的样子才行。 ☆、第36章 胤礽看得出胤禛眼里的渴望,也知道他极想玩这些小玩意儿,却还是微微笑道:“我不喜欢玩这些。玩这些玩意儿不过一时之趣,哪里及得上读书写字有意思呢?” 言罢,也不再管这箱子玩意儿,转身回去继续写他的大字。 胤祉抱着书册眨了眨眼睛,也毫不留恋的转身回到他的座位上,继续研究胤礽给他的论语。比起跟在大阿哥那里疯玩疯闹的热闹气氛,他显然更喜欢胤礽这里浓厚的安静的学习氛围。 胤禛舍不得走,站在箱子边用极其留恋的眼神看了那些玩意儿许久,才转身一步三回头的走到了他自己的位置上,继续认真的盯着手里的天书发呆。 胤祉和胤禛的反应其实皆被胤礽看在眼里,胤禛的反应倒是跟寻常孩子一样,不过令胤礽没有想到的是,胤禛还这么小,就能有这么好的克制力,懂得克制着自己想要玩耍的冲动,如果能好好教导的话,胤禛应当能成长的很好。而胤祉倒是与他想象的一样,这位对于书本的兴趣比对于玩耍的兴趣要大得多,可见胤祉并不喜欢大阿哥送来的那些玩意儿,他就喜欢安安静静的坐着看书。 胤礽觉得,胤祉这样的脾性,倒是很对自己的胃口。 今日这番发现让胤礽心情愉悦,在送走胤祉和胤禛之后,他的唇角还是挂着微笑的。 顾氏出去送了两位阿哥回来,见胤礽心情好,便打算把方才没说的话说出来,她笑道:“方才有两位阿哥在,有些话奴才不好当着两位阿哥的面儿说,如今两位阿哥走了,奴才正好也可以说了。太子爷,您知道大阿哥去惠嫔娘娘那里做什么去了么?” 胤礽不以为意,一边整理他的字,一边随口答道:“他去惠嫔那里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去请安的。惠嫔是他额娘,母子在一块儿说话也是常有的事。” “太子爷您可真是一心不闻窗外事了,您难道不知道宫里这两个月闹哄哄的在选秀么?” 顾氏就知道胤礽心里压根没关心这件事儿,当下又道,“这回惠嫔娘娘找了大阿哥过去,就是为了这事儿的。” “宫里选秀不都是为了给皇阿玛选嫔妃的么,跟大阿哥有什么关系呀?” 胤礽心里笑顾氏八卦,可再看顾氏脸上那不单纯的笑,他忽而觉得自己好像忽视了什么,心思一转,他就想到了一种可能,“奶娘,你的意思不是在说,惠嫔娘娘打算在这次选秀的八旗秀女里,给大阿哥挑几个吧?” 这种可能,胤礽是怎么都不肯相信的。 哪知顾氏听了这话,随即点点头笑道:“这话太子爷是说对了!惠嫔娘娘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据说已经挑好了两家的姑娘,今日正巧请了这两家的姑娘去说话,而惠嫔娘娘也把大阿哥请去了,也好让大阿哥瞧一瞧,看看她挑的人大阿哥喜欢不喜欢,若是大阿哥喜欢的话,这事儿就成了。” 这才是胤禔没能来毓庆宫的真正原因。他是去惠嫔那里看未来的媳妇们去了。 顾氏这话把胤礽雷的外焦里嫩:“大阿哥他才多大啊!他还没满十岁呢,这么早就瞧人,这也太快了吧?惠嫔这么做,皇阿玛知道吗?” 胤禔不算虚岁才九岁而已,九岁的小男孩,居然就开始挑媳妇了吗?惠嫔这心也操得太早了吧? 胤礽这么大的反应倒是让顾氏失笑:“您惊什么呀!大阿哥也不小了,再过几个月不就整十岁了么?奴才记得当年太皇太后跟皇上挑人伺候的时候,皇上也才十岁呢!咱们满人醒事儿早,这事儿就得早早预备着!奴才私底下里听照顾大阿哥的奶娘说,大阿哥很早就醒事儿了,而且今年冬天的时候,大阿哥早起后那榻上还有夜里梦中遗下来的印迹呢,这事儿被惠嫔娘娘知道后,惠嫔娘娘转头就告诉了皇上。这回在秀女里头挑人给大阿哥,也是皇上的意思。” 胤礽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了,他听顾氏说这些,倒是忘了康熙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已经就有了头一个孩子做了父亲了。在这方面,爱新觉罗家的基因确实很好,那方面的能力也很强,也难怪胤禔这么小的年纪就醒事了。 “这么说,其实宫里都已经知道这事儿了?” 胤礽道,“惠嫔娘娘给他挑的秀女是哪家的?” “是,宫里明面上不说,但其实阖宫上下都是知道的,不过奴才只听说这两家的秀女一个是姓吴雅氏镶黄旗的,一个姓关氏是汉军旗的,” 顾氏笑道,“其实惠嫔娘娘这回挑准了人,给大阿哥瞧过后,还要问过皇上的,只有皇上同意了,这人才能定下来。而且,也不是现在就跟着大阿哥,大阿哥屋里是要另放人的,这位吴雅氏和关氏都是要在两年后才能到大阿哥身边做侧福晋的。” 胤礽心里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看顾氏说的这么高兴,他也不懂这有什么好高兴的,惠嫔也才三十不到,就忙着给自己将将满十岁的儿子挑女人放在屋里,这样的事情放在现代简直是违背自然规律的好不好!偏偏在这里,她们还当成一件喜事去办! 胤礽挥挥手,淡淡的道:“奶娘别说了,这是大阿哥的事儿,与咱们也没什么关系,你出去罢,我还有几个字没写完。” 顾氏本来还有话要说,见胤礽如此说,只得唤人进来抬着胤禔送来的那箱子玩意儿出去了,然后她自己倒是逗留了一会儿,她几次欲言又止的看向胤礽,都被胤礽冷淡的目光给吓回来了,犹豫半晌,顾氏还是决定退出去,反正她要说的这件事太子爷很快就能知道的。 —— 自毓庆宫聚会散,胤禛与胤祉道别后就跟着自己的奶娘回佟贵妃处,却在路上遇见了带着胤祚的德嫔。 胤禛眼眸一亮,连忙走过去就叫人:“额……德嫔娘娘——给德嫔娘娘请安。” 胤禛是想叫德嫔额娘的。在知道自己其实是德嫔所生后,他就真的当着佟贵妃的面儿叫过德嫔一回额娘,但是德嫔当时并没有答应,反而很是尴尬,佟贵妃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神色明显淡了许多。 后来他与德嫔独处时,德嫔还特意嘱咐他,说他如今养在佟贵妃名下,应该叫佟贵妃额娘,而不应该再叫自己额娘。胤禛记得,德嫔将这话对着他重复说了很多遍,直到他说他记住了,德嫔才不说了。从那之后,他听话的再也没有喊过德嫔额娘,每回遇见德嫔,他都是偷偷的在心里这样喊的。 他已经明白,自己身为贵妃的养子,是不该再唤身为嫔位的生母为额娘的。如果那样做了,可能德嫔为因此而为难的,他不愿意为此而为难他的生母。 只不过母子天性难以磨灭,骤然看见德嫔出现,他还是差一点脱口而出唤了额娘,不过还好他很快就改口了。 德嫔是特意等在这里的,见胤禛来了,她马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对着胤禛笑道:“是胤禛啊,真是太巧了!我正要带着胤祚去贵妃娘娘那儿请安然后看看你呢,居然在这儿遇见你了。听说,你被太子请去毓庆宫玩儿了?” 胤禛对生母的亲切毫不设防,见德嫔对他笑,他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望着德嫔亲昵道:“是啊,太子哥哥请我去毓庆宫看书,佟额娘说太子哥哥来请应该去,我就去了,不过太子哥哥不喜欢玩儿,我们就看书来着,并没有玩。” 他喜欢看见德嫔,也喜欢德嫔生的胤祚,他明白,胤祚是他的亲弟弟。他对胤祚有一种天然而生的疼爱和喜爱,心里也情不自禁的生了几分亲近之意,这是面对其他兄弟时都没有过的感觉。 于是,他顺从自己的心,走到抱着胤祚的奶娘跟前,眼巴巴的抬头望着胤祚。那奶娘也知事,见胤禛过来,就把胤祚放了下来,让兄弟两个在一处玩。 德嫔眉眼温柔的看了胤祚一眼,又见胤禛拉着胤祚的手教他叫哥哥,德嫔眸光闪了一下,才望着胤禛温柔笑道:“胤禛啊,下回太子再请你去毓庆宫,你可不可以把胤祚也带着一起去啊?胤祚他虽然还小,但是他喜欢跟你一块儿玩,你看他跟你在一起这么高兴,你带着他一起去好不好?” 胤禛有些犯难,用清澈无垢的眼睛望着德嫔:“可是,我们在毓庆宫里只是看书,并没有玩。太子哥哥的那些书,我都看不懂,弟弟还这么小,又怎么能看明白呢?不过,大哥那里会带我玩的,要不然,等大哥请我去玩的时候,我再带着弟弟去?” 德嫔怎么肯让胤祚跟胤禔成日厮混在一处玩呢?她对胤祚可是寄予厚望的。 她原本的用意就不是要胤祚玩的,她要让胤祚从小就接触太子,跟太子亲近,这样对胤祚将来有利。她是早就有了这么心思的,只不过胤祚还小,身子也有些弱,她才没有把这一想法付诸行动的,只想等胤祚再大些再说。 如今听说太子请了胤祉和胤禛两个阿哥去毓庆宫,她就知道机会来了,不必等胤祚长大,她其实可以利用胤禛把胤祚带去毓庆宫。同为兄弟,太子顾念着这一点,想来也不会因为胤祚的突然加入而将胤祚给撵出来。这样一来,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第37章 德嫔又是一笑,望着胤祚的眉眼很温柔,跟胤禛说话的语气也很温柔:“胤祚还小呢,只怕跟大阿哥他们玩不到一起去,若是玩的过程中摔了碰了,岂不是扫了大阿哥的兴致么?所以呀,我觉得你还是带着胤祚去毓庆宫的好。你们坐在那里看书,胤祚也可以坐在那儿提前感受一下,胤祚他乖得很,不会闹的。” 德嫔笑道,“其实胤祚就是喜欢跟你在一块儿,只要不危险,做什么都可以呀!” 德嫔的笑瞬间击中了胤禛的心房,他答应了:“好啊,那下回太子哥哥再邀我去毓庆宫里,我就带着弟弟一块儿去!” 德嫔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心里便满意了,她不着痕迹的给胤祚身边的奶娘使了个眼色,奶娘会意,忙对着德嫔道:“娘娘,时辰到了,小阿哥该进膳了。娘娘不如先回宫去吧?” 德嫔故作为难,胤禛看见她这样,当即就开了口:“娘娘还是带弟弟回宫去吧,跟佟额娘请安也不急在一时,弟弟用膳要紧。下回娘娘有空,可以再带着弟弟过来呀!” 胤禛这话正中德嫔心意,她顺势接受了胤禛的好意,含笑与胤禛告别,带着胤祚回她宫中去了。 而胤禛因为跟亲生额娘说过话,被亲生额娘如此温柔的对待,又被亲生弟弟如此深刻的眷爱,让他心中充满了爱意,更让他的心情变得极好,回到佟贵妃宫中后,他的小脸上还是挂着满满的笑。 佟贵妃见胤禛这样高高兴兴的就回来了,她一面唤了人给胤禛换衣裳一面含笑问他:“看你笑嘻嘻的,在太子那里玩得很高兴吧?” 胤禛本来想说不是,其实是他在路上遇见了德嫔之故,但话还未出口,他便敏感的觉得此话不妥,当下连笑意都收敛了许多,用很认真的神色回答佟贵妃道:“佟额娘,太子哥哥没有让我们玩,确确实实的是带着我和三哥看书。不过倒是大哥,送来了一箱子我们在他那里常玩的小玩意儿,不过太子哥哥说他不喜欢,所以我也没敢擅自去玩。” 佟贵妃笑了笑,摸摸胤禛的头道:“太子学问广博,又是一心一意向学的,你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那些小玩意儿,不玩也罢。” 佟贵妃端详了一下胤禛的面色,又笑道,“你也累了吧?天色不早了,快让奶娘领着你去歇着。” 半个时辰之后,将胤禛哄睡着后,胤禛的奶娘纳喇氏才来见佟贵妃。 佟贵妃问她:“今日阿哥在毓庆宫里做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高兴?” 纳喇氏没有隐瞒,将一切都对佟贵妃和盘托出了。德嫔跟胤禛说话时,她就在旁边,因此也不用多说什么,只将德嫔与胤禛的对话复述给佟贵妃听一遍,她相信佟贵妃会明白一切的。 等纳喇氏说完,佟贵妃的面色果然就不如方才好看了,她沉着脸挥挥手,让纳喇氏下去继续照顾胤禛去。纳喇氏依言,很快就走了。 “德嫔娘娘怎么起了这样的心思?她要胤禛阿哥带着小阿哥去太子爷那里,是想要两位阿哥背着咱们多多接触培养感情吗?”佟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蔗香道。 “不,以德嫔的性子,她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的。咱们从没有限制过她和胤禛的往来,她若想要胤禛和胤祚亲近,又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呢?” 佟贵妃道,“她这是另有所图。她想要胤祚接近太子,只可惜胤祚还太小,太子是不会邀胤祚去毓庆宫的,所以,她就把主意打到了胤禛身上来了。她想利用胤禛,哄胤禛带胤祚去毓庆宫接近太子。她倒是会算计,想着若是让胤祚从小与太子培养感情,将来也好有个依靠。看来,德嫔这是站在太子这一边了。” “德嫔娘娘的心思真就这么浅显?她不怕您看出来告诉了胤禛阿哥,她不怕咱们给破坏了吗?”蔗香想,如果是她要如此做,定会支开所有人,只跟胤禛阿哥一个人讲,怎么能让所有人都听见呢?胤禛阿哥身边的人都是贵妃娘娘的人,将方才的事回来一说,德嫔娘娘的心思不就大白于天下了吗? “浅显又如何?只要管用就行。” 佟贵妃冷笑道,“她根本就不怕我们看出来,她本来也不是表演给我们看的,她只需要胤禛一个人相信她就行了。咱们就算明白又如何,她知道这事儿我们是破坏不了的。” 蔗香不懂:“为什么?” 佟贵妃轻轻笑了笑:“胤禛这孩子到底不是我亲生的,他跟德嫔之间,有着割舍不掉的母子亲情,这也是我为什么不阻断他们母子见面的因由,我怕胤禛长大了会怨我,所以我干脆不阻止他们见面,也不阻止他们亲近。我就想要胤禛自己亲眼看看,让他自己慢慢体会,他的亲生额娘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咱们若是对他说多了,若非他亲眼所见,他是不信的,只有让他自己体会到,在德嫔那里,早已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他才会懂得,德嫔都是在利用他而已。” 佟贵妃忍不住苦笑:“或许德嫔已经看出来了,我拿胤禛这孩子当亲生儿子看待,她是算准了我不会在胤禛面前抹黑她的,因为她明白,胤禛根本不会相信她,反而会因此对我疏远愤恨。所以,我又怎么能把这些告诉胤禛呢?胤禛现在太小了,这孩子的心思又太敏感细腻,我不想让他这么小就看到这种真实,我也不想因为这事儿伤了他,反正也就几年而已,我想他总会明白的。如今德嫔的这些利用,也会给他上一课的,这总比说教好得多。” “德嫔是胤禛的亲生额娘,再如何她也不会伤害胤禛的性命的。” 蔗香一叹:“娘娘真是用心良苦了。但愿胤禛阿哥能早些明白过来。” 佟贵妃在心里叹息,有时候,她还真是不希望胤禛明白过来,他那样看重德嫔,喜爱德嫔,如果让他知道这些,对他该是多么大的打击啊!可是,她又期待着胤禛能够明白,因为只有胤禛明白了德嫔的用心,他才能彻底的把德嫔从心里拿走,然后才能真正的把她给装进那个额娘的位置里去。 —— 胤礽翌日去给孝庄请安时,发现仁宪太后也在慈宁宫里,他还来不及想这是不是巧合的时候,才发现一屋子的女人对着他笑的都很诡异。 苏麻喇姑、宫女及侍女们,看着他的目光里像是比平时多了些什么似的,那种暧昧不清的眼光让他浑身不自在。 胤礽敏锐地察觉到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脑子还在想词儿酝酿着要走的时候,孝庄笑眯眯的望着他开口了:“胤礽哪,先别忙着走,一会儿让皇太后领你去后堂拜拜佛,等拜完了再回去啊。” 胤礽一愣,拜佛?这是个什么意思?他完全不懂孝庄的意思。 孝庄也没打算跟他解释,说完后就转头对着仁宪太后笑了笑,仁宪太后也笑了笑,然后也不跟胤礽解释,也不等胤礽回话,直接站起来牵着胤礽就往后堂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冲着他乐:“拜佛就是太皇太后随口扯的理由罢了,你不用在意。一会儿啊,你别害羞,喜欢哪个就直接跟我说。” 说什么?什么意思?胤礽有些懵,趁着他发愣的功夫,他已经被仁宪太后带到了后堂,他四下环顾了一下,后殿哪有什么佛像,又见宫女们给他和仁宪太后各设了座,然后在他们面前放置了一座屏风,从屏风里,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外头发生的事。 孝庄和仁宪太后在搞什么鬼?胤礽皱眉,也不知道怎么的,忽而就想起昨日顾氏说起胤禔时那促狭的笑来了。 胤礽忽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转头就问仁宪太后:“祖母,您不是要我在这里同您一起相看秀女的吧?” “是啊,”仁宪太后笑眯眯的望着他,见他一脸的诧异,忙道,“怎么?你不知道这事儿,你的奶娘顾氏没同你说吗?” 胤礽黑线,他这会儿已经全都想起来了,顾氏昨天下午在他屋里磨磨蹭蹭的不走,估计就是想说这事儿来着,他当时还以为顾氏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是想说胤禔的八卦,现在想来,顾氏应当是想说这件事了。可是他当时急着要整理自己的字,压根没想到顾氏要说的是这么重要的事,他直接就把顾氏给打发出去了。 “罢了,没说就没说吧,这会儿你知道了也是一样的,” 仁宪太后看胤礽一副迷茫模样,笑道,“我听说,昨儿在惠嫔那里,惠嫔也是这样见那几个秀女的。大阿哥在屏风后头瞧,也就瞧中了惠嫔给他挑的那两个,所以咱们今天也这样让你挑。皇上张罗着给大阿哥选侧福晋,又让惠嫔给大阿哥屋里放人,到底也没忘记你。说你虽然年纪还没到,但还是要提早预备着,人先让你看了,你瞧着满意了,将来再赐给你,免得你将来不喜欢。” 仁宪太后又凑近胤礽,低声笑道:“听说这一届秀女拔尖者不少,模样出挑的也多,大阿哥也没把好的全挑走,皇上给你选的那几个听说就很不错,你瞧,皇上最疼的还是你!等一下啊,你可得好好瞧瞧!” ☆、第38章 胤礽听仁宪太后这样笑,又这样说话,只觉得一阵脑仁疼,忍不住道:“祖母,不是说历次的选秀,这秀女的年纪不得低于十三岁么?给大阿哥选这样年岁的秀女也就罢了,难不成给我选的也是十三岁的秀女?” 他才七岁,真的要选个比他大六岁的侧福晋吗? 仁宪太后听见胤礽这样说,当即笑道:“皇上怎么可能给你选年纪比你大这么多的秀女呢?自然是要年纪相仿才好的。所以啊,这次为了给你和大阿哥选秀女,已经将参选秀女的条件放宽了,只要是年满八岁以上的八旗秀女均可参选。不过啊,明着是为大阿哥选人,但是为你选人这件事,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张扬,只是要先看看再说,皇上啊,对你选侧福晋的事儿,还是很慎重的。” 胤礽走到屏风跟前仔细瞧了瞧,发现这屏风确实是别有玄机的。里侧的人站在屏风后能很清晰的看见外头的情形或者人事,但外头的人却看不清屏风后的物事,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牡丹花开的图。 胤礽转身回去坐好,问仁宪太后道:“今儿会过来的是哪几家的秀女?” 仁宪太后听他问了这话,当即一笑,她本来还担心胤礽年纪还小,会对这方面的事情不感兴趣的,没想到胤礽还是主动问了这话。 她对着胤礽会心一笑,答道:“给你选人,不同于给大阿哥选人。你身份特殊,留给你做侧福晋的人也就不能草率,今儿挑的这三家都是镶黄旗下的。一家是轻车都尉舒尔德库家的李佳雁桃,一家是云骑尉雷克达家的李佳从安,还有一家是一等侍卫林六戈家的林敏宁。” “这三个人,其实前几日我和太皇太后就已经见过了。三个人模样性格都各有千秋,虽说年纪还小,但一看那三人模样就知道,长大了也必定是个美人。其中,尤以这个李佳从安最为出众。” 胤礽倒是不关心这个,只问道:“她们知道被请来太皇太后这里,是要被我相看吗?” 仁宪太后笑了:“这怎么能让她们知道呢?都是姑娘家,这种事儿也是不该听的。不过,皇上应当已给过这三家暗示了,这三家当知道被挑进宫是为了给阿哥们选秀的事儿。如今大阿哥那边的人选定了,想也知道接下来还要选,那就是给太子选人的。这几家秀女的家里人大概也给自家姑娘透过口风了,这事儿也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却不可在嘴上说就是了。” 胤礽抬眸,看向外头,仁宪太后所说的三位秀女已经走进来了,胤礽没细看,先问道:“祖母,那如果我有看不中的,皇阿玛就真的不会将她指给我吗?” 仁宪太后点点头道:“当然,你若是不喜欢,皇上也不会硬塞给你的。” 胤礽这下放心了。他抬眼看向坐在那里的三个小姑娘。 仁宪太后早先是跟孝庄一起见过这三个小姑娘的,她见胤礽的注意力放在了三个小姑娘的身上,便开始轻声给胤礽解说,这三个小姑娘分别是哪一家的并姓氏是什么。 胤礽注意看了,那位云骑尉雷克达家的李佳从安确实是三个小姑娘里头模样最好看的,她有一双很灵动的大眼睛,含笑注视人的时候,那双大眼睛就像会说话一样。但同时,他也注意到,相比起旁边的李佳雁桃和林敏宁,这位李佳从安未必也太活泼了些,或者说是,太浮躁了一些。 相比起李佳从安,李佳雁桃和林敏宁就沉静多了。她两个安静守礼,很是知进退的样子,并且也不显得寡淡死板,在孝庄问话的时候,她们照旧是很含笑得体应答的。 仁宪太后在他旁边笑道:“你瞧,那个李佳从安是不是很伶俐?我看她模样也好,很是讨人喜欢的样子。太皇太后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上回见过之后,太皇太后说她有些活泼过头了,整个人显得很浮躁。但我看她还好,年轻姑娘家,太死气沉沉的也不好。这样伶俐服侍在身边,我反而觉得是好的。” 胤礽依旧注视着李佳从安,他敏感的觉得,这个李佳从安有些奇怪,她坐在那里,手脚都规规矩矩的放着,仪态也很得体,可她年纪尚幼,还并不懂得很好的掩饰自己的情绪,因为在她的伶俐之中,还传达着一种焦灼的信息。他能够从她的眼底,敏锐的看出她有着迫切想离开此地的心思。 胤礽有些疑惑,这个才八岁的李佳从安,能有什么样的心事困扰她呢?难道,是她并不想做自己的侧福晋? 胤礽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但他的目光却一直没有从李佳从安身上收回来,此时,正看到孝庄对着李佳从安一笑,然后孝庄和颜悦色的对李佳从安道:“他们说,你诗词歌赋皆通,还能自己作词呢,是个小才女,怎么样,今日肯不肯做一首来给咱们听听?” 李佳从安听了孝庄这话倒是不怯场,默默酝酿了半晌,然后站起来诵了一首词:“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馀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孝庄听罢,忍不住叫了一声好,望着李佳从安的面容越发笑容可掬起来:“这词儿不错,难怪他们说你是个才女,真是不枉你才女的美名了。我看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胸襟眼界,着实是不容易啊。你阿玛是个会养女儿的。” 李佳从安似是有些腼腆的笑了一下:“我信口胡编的。当不起太皇太后如此赞誉。” 满座的人都为李佳从安的才情所倾倒,就连仁宪太后这不懂汉文化的人都情不自禁的被词中意境所吸引。听了李佳从安这首词,仁宪太后越发觉得,只有这个充满才情的小姑娘跟好学的胤礽最为般配了。 胤礽惊的一口茶几乎没喷出来,这首词是李佳从安写的吗?! 这明明是毛/泽/东那首大名鼎鼎的《沁园春雪》啊! 胤礽阴沉着脸盯着坐在那里的李佳从安,他现在知道为什么李佳从安看起来这么不对劲了! 如果他判断的没有错的话,李佳从安也是穿越过来的。仔细想一想,也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他都穿越成胤礽了,又为什么不可能有其他人再穿越过来呢?也只有现代穿越过来的人,才会知道这首词。不然,没有办法解释这种巧合的。 而正因为李佳从安是穿越而来的,她应该熟知这段历史,就算她不知道康熙朝详尽的历史,她也应当知道,康熙所立之太子胤礽在将来是终会被废掉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李佳从安有想要离开这里的迫切心情了! 胤礽作出大胆猜想,李佳从安知道她作为太子侧福晋的备选不能不参加这次的选秀,也知道她一旦拒绝是个什么后果,这不仅会危害她自己,更会危害她的家族,所以,她来了;但同时,她也知道太子的命运不好,所以她不愿意做太子的侧福晋,她不希望被太子选上,所以她急切的想走。 可是,她既然不想做太子的侧福晋,又为何要在孝庄面前背诵这么一首词呢?这首词若是不知道出处的,分明是一首很有才情的词,她难道就不怕被太子看中了吗? 胤礽盯着李佳从安,心里却没有丝毫遇到故知的喜悦,他在想,如果是真正的太子,看到才貌俱全的李佳从安,应当会毫不犹豫的将其纳为侧福晋吧? 可是,真正的胤礽早就死了,他穿越而来,他就是这个时代的变数,而李佳从安的出现是另一个变数,两个变数凑在一起,会对他的未来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他自己很难想象得到。 李佳从安的出现,带给胤礽的冲击太大。以至于李佳雁桃和林敏宁在他心里完全没有留下太大的印象。 当孝庄和仁宪太后笑眯眯的望着他,问他的意见时,他才隐约想起,那位李佳雁桃好像一直都很沉静的样子,而那位林敏宁,全程话都不多,看得出她很紧张,还很容易脸红。 胤礽心里做了决定,他压下自己所有的情绪,望着孝庄和仁宪太后沉稳道:“太皇太后,祖母,我只不要那位李佳从安。其余的,单凭太皇太后、祖母及皇阿玛定夺。” 他有决心不重蹈历史上胤礽的覆辙,他也确信自己不会走上胤礽的老路。而对于李佳从安这个不知底细的变数,他决定还是不要接收的好。她知道历史,谁会知道她嫁过来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她既然不愿意嫁过来做侧福晋,那就随她好了。 自己虽然有决心不重蹈覆辙,但是作为太子,往后的人生祸福难料,他也不想拖累李佳从安。既然难得穿越一回,就让李佳从安好好过她自己的日子好了。他们两个穿越者,各不相扰才是上佳之策。 ☆、第39章 对于胤礽的决定,孝庄和仁宪太后都表示很惊讶,孝庄先开了口:“胤礽哪,你皇阿玛替你挑的这三个秀女各有千秋,其中这个李佳从安是尤为出众的。我、太后、还有你皇阿玛都觉得她很好。今日你自己也看到了,她容貌出众,又有才学,哪一点不配给你当侧福晋呢?李佳从安小时候就负有才名,能出口成章,今日那词你也听到了,可谓是字字珠玑,她也不算是浪得虚名。” “你自幼勤学苦读,我觉得,李佳从安跟着你,是最合适不过了。” 仁宪太后对于胤礽的决定也是理解不能,但她毕竟全程坐在胤礽旁边,对他的反应也是看在眼里的,为了尊重胤礽的意愿,她没有如孝庄那样开口劝说,而是很婉转的道:“胤礽哪,其实李佳氏自幼就负有才名,被叫了小才女这么些年,她多半是有些恃才傲物的,你若不喜她太过张扬,等她嫁过来后你好好教她就是了,其实,很不必为了这一点而不要她的。” 胤礽没奈何,只得道:“太皇太后、祖母,我当真对她喜欢不起来,就算她美若天仙也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他已经明确表达了他的意向,如果孝庄等人还非要把李佳从安塞给他,那他也只有从命了。 孝庄听了这话倒是一怔,这还是胤礽自出生以来头一回这么明确的表达他的喜恶,从前诸多事,胤礽都没有什么明确的态度,只听从她和皇帝的安排,倒是少有这样直接表达不喜此安排的时候。 胤礽不要李佳从安,孝庄觉得可惜,却也不强求,只一怔之后就笑道:“罢了,你不喜欢,要你纳为侧福晋也是为难你。我会与你皇阿玛说的,只定下李佳雁桃和林敏宁就好。” 孝庄心里转念一想,倒也觉得胤礽不要李佳从安也未必是可惜的。这个李佳从安自小就在八旗中太出名了,知道她的人不少,这样张扬不知收敛的女子,可能并不适合做皇太子的侧福晋。或者让她安安分分的做个皇子侧福晋就好。 相看秀女结束,胤礽奉皇太后回宁寿宫去,一路上他都不怎么开口说话,倒是看见从宁寿宫中奔出来的大白时,才勾唇笑起来。 仁宪太后看着跟大白玩得正欢的胤礽,笑道:“一路都看你板着脸不说话,我本来还担心的,心里还想着回来该怎么与你说,结果瞧你见到大白笑了,你啊,平日里老成持重,其实还是个孩子心性。” 胤礽抱着大白,一行揉搓它的毛,一行笑道:“大白不比人,它心思单纯,见了我高兴就是真高兴。我见了它自然也是要高兴的。” “怎么?你还在想方才相看秀女的事儿?” 仁宪太后道,“你就是心思太重了,既然太皇太后都答应你了,不把那个李佳从安给你,你又何必再放在心上呢?” 仁宪太后就是弄不懂,胤礽一行说不要这个李佳从安,一行又分明在心里惦记着这个李佳从安,既然不要,又何必要惦记呢?既然惦记,又为何不要呢?仁宪太后发现,她越来越弄不懂这个孙子的心思了。 胤礽一笑:“祖母,这事儿不像你想的那样,不是我不要李佳从安,是她并不想给我做侧福晋,我不过是成全她的心思罢了。” 胤礽这话,仁宪太后就更琢磨不透了,她只是笑:“你别哄我,这八旗里,难道还有不想做皇太子侧福晋的秀女吗?” 胤礽心里苦笑,别人他不知道,但这个李佳从安,一定是不想的。 从宁寿宫回了毓庆宫,胤礽顾不上写字,直接叫了顾氏过来,方才去慈宁宫时,顾氏倒是没有陪着他去。 顾氏见胤礽一直盯着她看却不说话,自个儿倒是先开了口:“太子爷,您别这么看着我,我昨天本来是预备要告诉您的,但好几次话到嘴边都不是时候,后来——” 胤礽挥挥手打断了顾氏的话,他没有要计较这个意思,他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他正要吩咐顾氏去做的事:“奶娘,皇阿玛给我定下的三家秀女,你知道是哪三家的,是么?” 顾氏点点头:“这个我确实是知道的。” “那就好,”胤礽道,“你帮我去查一下云骑尉雷克达家的李佳从安,她从小到现在所有奇怪的事情我都要知道,据说她从小就被称为才女,只要是她作出来的诗词,我也都要知道。奶娘,你得记着,这件事不能惊动雷克达家的人,也不能让皇阿玛的人知道,最好你们能秘密行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明白么?” 胤礽刚回毓庆宫,顾氏还不知胤礽选人的情形,听了这话,便问道:“太子爷是瞧中了这位雷大人家的李佳姑娘了?” “不是,”胤礽摇头,“我没有选她,我跟太皇太后还有皇太后都说了,除了她,余下的两个都可以,我只不要她。” 胤礽话音刚落,他就瞧见了顾氏惊讶的神情:“您没选她?” 关于这位李佳从安的传言,顾氏是知道的,她本来以为,李佳氏是必会中选的,哪知道太子爷竟然没有选她?紧接着,顾氏就有了疑问:“您没选她,怎么又吩咐我去查她呢?” 胤礽不欲跟顾氏解释太多,只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你无须知道太多,你只管查到我要的东西就是了。” 顾氏素来知道胤礽所行必有其用意,也只好将心头疑问搁下,点头应了,心里只在盘算,该如何做好太子爷吩咐的事情。 —— 李佳从安从宫中回来后,便一言不发的把自己锁在屋中,谁来也不肯见。 家里人见她这样,心里越发着急,雷克达之嫡妻舒舒觉罗氏就站在门外,隔着门对着里头喊:“女儿啊,你都回来老半天了,你倒是说句话呀?你这样闷声不吭的,究竟是怎么了呀?” 舒舒觉罗氏心里总觉得不好,犹疑半晌,又低声问道:“从安,你该不会是在太皇太后跟前失仪了吧?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啊?” 雷克达今日请假,没有去当值,他就是等着女儿回来好第一时间知道个结果的,哪知李佳从安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起来,嫡妻怎么问都不张口,他心里着急,忍不住也跟着道:“女儿啊,没被选上没关系,咱们不嫁太子也行,你这么聪明,不可能会没人要的!不怕不怕啊!” 舒舒觉罗氏忍不住瞪了雷克达一眼:“这话是咱们该说的吗!你素日疼女儿我不拦着,你一味宠着她惯着她,我也不拦着,但这回不一样了!这一个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大事,你也不在意吗?她不嫁太子,你让她嫁给谁去?她从前说那些疯话,你也由着她,你打量着皇上永远都不会知道吗?” 舒舒觉罗氏说到此处,眼眶就红了,父女两个都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性子,就她一个人担惊受怕的,真是心好累。 雷克达被嫡妻呵斥,也不嫌丢人,更不在意,只笑道:“你是急糊涂了吧?如果从安当真在太皇太后跟前失仪,宫里能到这会儿还没有动静?你再听,女儿可曾有哭声传出来?没有吧!女儿没哭,就说明她在宫中安好。再说了,凭我们家从安的样貌,还能不被选上吗?那个李佳雁桃和林敏宁,可没有我家丫头好看!” “再说了,你这个做额娘的,怎么还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呢?从安她是必被选上的,这丫头不肯见人,肯定是害羞啦!” 李佳从安自己心乱如麻,却听雷克达和舒舒觉罗氏在外头说的这些话,心里只觉得好笑,他们没有一句说中自己的心事,偏偏还在外头争论不休。 为了平息夫妻俩的争执,也为了让她的额娘阿玛放心,更为了自己的耳根子清静,李佳从安决定开门解释一下:“额娘,我没有在太皇太后跟前失仪,相反,太皇太后还夸了我,说我即兴做的词很好。太皇太后不止夸了我,她还说,阿玛是个会养女儿的。我觉得,太皇太后是很喜欢我的。” 李佳从安又对着雷克达道:“阿玛,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被选上。但是有一点我是很肯定的,如果我被选上了,我一定不会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人的,给太子做侧福晋,还没有让我害羞到那个地步的能力。” 如果她当真被选为太子的侧福晋,那她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在知道自己作为参选秀女成为太子的备选侧福晋进宫时,她一度认为,上天让她穿越,是给她开了一个极其恐怖的玩笑。 她本来是很高兴她能够穿越的,她本来有一番雄心壮志,既然穿越来这里,她就要学习穿越同仁们的奋斗精神,并且将这种精神发扬光大,这也是她为什么竭尽所能的让自己发光发亮,甚至不惜在孝庄面前背那首词。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李佳从安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更重要的是,只有她扬名了,四阿哥胤禛才会知道她,将来选秀时,胤禛才会注意到她才会娶她,她才能有好日子过,并且,还保证了一家人的荣华富贵。 但是这一切的计划,却都被康熙给搅乱了! ☆、第40章 舒舒觉罗氏和雷克达见女儿出来了,俱都松了一口气,舒舒觉罗氏听了李佳从安这话,便笑道:“既然太皇太后喜欢你,是不是就说明你能被选上了?” 女儿若是能成为皇太子的侧福晋,也不枉她这些年对女儿的教养了! 李佳从安无奈道:“额娘,都说了我不知道能不能被选上了。” 她明白,舒舒觉罗氏是一心一意希望她被选上的,可是她自己倒是希望不被选上。她今日在太皇太后跟前太冒险了,她背的那首词,确实能够让她将那两位秀女给比下去成为众人的焦点,但是也很容易招来祸端,那就是被太子看中! 她当时矛盾以极拿不定主意,现在回来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人,也是因为她后悔了,当时不该头脑一热就背那首词的,若要扬名,又何必挑那个时候呢?要想让四阿哥胤禛注意到她,多得是方法嘛! 雷克达不管那些,他只要看到女儿平安无事,能说能笑就好,至于能不能做皇太子的侧福晋,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能做固然好,不能做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因此雷克达笑道:“女儿年纪还小,就算这回选不上皇太子的侧福晋,三年以后还可以再参选嘛!时间还长得很,何况皇上的阿哥们也多,又不是只有皇太子一个,嫁给谁都行的嘛!就像女儿小时候说的,她不是想嫁给胤禛阿哥吗?胤禛阿哥这会儿年纪还小,等他大了,女儿也出落的极好了,到了那时候,给胤禛阿哥做个福晋也不错啊!” 雷克达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女儿做不成皇太子的侧福晋,就遂了她自个儿的心愿,嫁给胤禛阿哥也不错,胤禛阿哥的生母德嫔虽说地位不高,但是养母确实身份尊贵的佟贵妃,在佟贵妃没有亲子的情况下,现如今胤禛阿哥的身份,当是出了皇太子外最尊贵的皇子了。 雷克达这话让舒舒觉罗氏很生气,她瞪了雷克达一眼,低斥道:“你又说这样的疯话!女儿小时候说的疯话,你还当真!我早就说过了,在这个家里,不许有人再说起这样的疯话!” 她生气于雷克达和李佳从安的不可控制和对此事的不以为然,干脆拂袖离开,反正宫里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出来,到了那时,她自会知道自家女儿是否被选上了。 雷克达望着舒舒觉罗氏离去的背影,对着李佳从安耸耸肩,笑道:“你额娘脾气真大!罢了,咱们答应过她的,再不说你小时候的疯话了!” 李佳从安只是笑笑道:“阿玛信我,是我的福气。不过迟早有一日,我说过的话都会成真的,额娘也终有一日会明白,我说的那些才不是什么疯话。” 她刚刚穿来时,还是个不满三岁的小孩子。而她穿越的因由也很简单,在她放初二暑假的第一天,她出门跟朋友们玩,结果发生车祸,她当场失去意识。她以为自己死了,哪知醒来之后,却成了雷克达家的嫡女李佳从安。 她也确实经历过一段时日的惊慌失措,但是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并且很快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作为雷克达的掌上明珠,她没有对雷克达隐瞒自己的秘密,她将一切对雷克达和舒舒觉罗氏和盘托出,包括她所知道的那些历史。 因为,她认为自己掌握着未来历史的动向,她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也能够掌握自己一家人的命运,只要她想办法嫁给四阿哥胤禛,她就能掌控自己及家人所有的未来。这也是她给予雷克达夫妇的报答,以报答他们对自己这几年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爱护。若非她在现代是孤儿,从未体味过父母之爱,若非她将雷克达和舒舒觉罗氏已看作自己的亲生父母,她又怎么会把未来历史的走向告诉他们呢? 李佳从安知道,这是历史赋予她的机会,给她一个改变自己和改变李佳氏家族的机会!她是一定要把握住的。 只不过,在她和盘托出一切后,雷克达表示了震惊,作为一个女儿控,雷克达相信了她的话。而舒舒觉罗氏却表示了强烈的质疑和接受不能,舒舒觉罗氏甚至一度认为她疯了。因为她说的太多了,以至于舒舒觉罗氏承受不了而情绪崩溃,按住她暴打了一顿,那时候李佳从安就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了。 那之后,她就再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反正将来历史的走向会证明她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到了那个时候,舒舒觉罗氏自然会相信她的。而且,也只要雷克达相信她就足够了。她现在最要紧的事,仍旧是想办法接近胤禛。 晚上,舒舒觉罗氏和雷克达得到了宫里反馈的确切消息。 来传话的太监明确告知雷克达:“雷大人,这是令爱的牌子,宫里有话了,说令爱落选了。既是落选,便可听凭嫁人。不过令爱年纪还小,若想再参加几年后的选秀也是可以的。” 对于李佳从安的落选,雷克达也没有明显的失望,倒是舒舒觉罗氏非常失落,见来传话的太监要走,忙过去塞了一包整五十两的银子过去:“公公慢走。敢问公公,太子爷选中了哪家的秀女呀?” 传话太监掂了掂手里银子的分量,而后塞进袖中,笑道:“这两家的秀女,想必夫人也听说过。轻车都尉舒尔德库大人家的小姐,还有一位是一等侍卫林六戈大人家的小姐。” 这么说,除了她的女儿,剩下两家的秀女太子都看中了? 舒舒觉罗氏不甘心,又塞了银子过去问:“敢问公公,相看秀女时,太子爷当真在场么?” 送上门来的丰厚银子,传话太监自然不会不要,看舒舒觉罗氏出手如此大方,他回答的也爽快:“夫人这话不假。当时在慈宁宫相看各位秀女时,太子爷和皇太后就坐在屏风后头。其实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对您家的小姐挺满意的,只不过太子爷亲口说了不喜欢,这皇上也不能强求不是?所以啊,您家的小姐也就因此落选了。皇上的意思是,这事儿可以说给夫人知道,不过还是不要外传的好,这事儿传出去主要还是对您家的小姐不好。” 传话太监说出了内情,却让舒舒觉罗氏内心一片冰冷。太子爷亲口说了不喜欢李佳从安,遂因此不纳她为侧福晋,那她还有什么盼头呢?何况,这事儿虽说暗地里进行不会传出去,但是皇家宗室里,八旗勋贵间,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舒舒觉罗氏忧虑在心,女儿还这么小,摊上这样的名声,将来还有哪家人能要她? 对于这一点,李佳从安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等传话太监一走,她就对雷克达和舒舒觉罗氏说了她的决定:“阿玛,额娘,下一回的选秀我还要参加。”她一定要让胤禛注意到她。 雷克达笑道:“好,我女儿就是有志气!” 舒舒觉罗氏无言,她已想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 不出五日,顾氏就打听到了胤礽想要的答案:“太子爷,奴才打听到了。” “这个李佳从安在三岁之前都无异常情况,一直都挺好的,跟正常孩子一样。但在三岁之后,就常常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顾氏打听到的那些话太过诡异与不详,她不肯说出来,但看胤礽盯着她瞧,她心里就知道是瞒不过去的,只得咬牙说了出来,“她总是说,她知道皇上的寿数,知道每一位阿哥的结局,还知道太子爷您的结局,她说她掌握着未来历史走向的进程,说她知道清朝将来的下场。这些话她一直在家中跟她的阿玛额娘说。但是雷克达好似并不以为异,反而好像很相信,李佳从安还要她阿玛不能把这些话传出去。倒是她的额娘舒舒觉罗氏,她认为李佳从安这些话都是疯话,不许她再说,可是屡禁无用,李佳从安总是会念叨,定要舒舒觉罗氏相信她。说她说的这些话会给家里带来荣华富贵的,终于在李佳从安六岁那年,舒舒觉罗氏受不了了,发狠打了李佳从安一顿,警告她不许再说这些话,说这些话会害死全族的,李佳从安自此就没有再说过了。哦,对了,她的才女之名,也是在那之后才传出来的。” 顾氏言罢,将抄录回来的李佳从安所作的诗词递给胤礽。 胤礽将那些诗词接过来一瞧,边看边在心里冷笑,果然没有一首是李佳从安所作,皆是抄录现代文人所写的。倒也难为李佳从安了,能记得这么多的诗词。到了清代,穿越者必备的唐诗宋词是没了用武之地的。 “奶娘,这些话你是怎么打听来的?还有旁人知晓吗?皇阿玛知不知道这些?” 顾氏答道:“这些都是奴才偷偷叫凌普去打听的。凌普跟雷克达家的家人很熟悉,背地里把话一套就套出来了。太子爷放心,那家人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是绝不敢再往外传的,他还央求凌普不要告诉旁人呢!所以这话,除了雷克达家里的人,再没有旁人知道了。舒舒觉罗氏治家很严,何况这些话并非什么好话,她是绝不愿这些话外传的,也没有人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往外传。甚至为了保全李佳从安的名声,他家里连郎中也不敢请,就怕让人知道李佳从安得了胡言乱语的疯病,更怕因此被人知道而丢了全家的性命。” “所以,皇上那儿,肯定是不知道这事儿的。倘或皇上知道,怎么还能让李佳氏参加选秀呢?” 顾氏现在知道为什么胤礽不要这个李佳从安了。这么一打听下来,她倒是没看出来,这个李佳从安竟然有疯病。顾氏在心里庆幸太子爷真是慧眼如炬,幸而没要这个李佳从安,不然不就是把祸害引进宫里来了吗? 想到此处,顾氏又问胤礽:“太子爷,这事儿是不是要告诉皇上,让皇上治他们的罪?” “不必,”胤礽矢口否决顾氏的提议,盯了那些诗词半晌,他才道,“你记住,这件事非但不能让皇阿玛知道,还得瞒着皇阿玛。你不仅自己要封口,也得让凌普闭紧嘴巴,最好把他听到的这些事全部忘掉,这不是他该知道的事。其余的事,奶娘你也不用管了,我自有打算。既然这个李佳从安不再说疯话了,也不会对咱们有什么影响,就随她去吧。” 看在同为穿越人的份上,他可保这个李佳从安一次,却不知还能否有第二次。只要她自己不作死,或许她在这个朝代尚且是有一条活路的。 看来,她那个额娘倒是个明白人,知道下狠手治住李佳从安,不再让李佳从安说这些话。胤礽在心里冷笑,这个李佳从安八成有中二病,她以为她穿越之后的这个朝代,是个和谐的朝代吗?这样放肆妄为,她难道以为自己是玛丽苏自带光环大开金手指吗?这又不是在写清穿小说,她的命运,从来也不是掌握在她自己手里的,可笑她还认为自己掌握了旁人的命运。 顾氏听了这话,应了一声,忍不住又说出一个凌普打探出来的消息:“太子爷说的没错,奴才现在也知道了。其实这个李佳从安根本不想嫁给太子爷,她想要嫁给胤禛阿哥,她想做胤禛阿哥的福晋。她曾经对雷克达说,胤禛阿哥是最有福气的皇子,他会是最终的赢家。太子爷,这个李佳从安的疯病太严重了,爷真的不打算告诉皇上吗?” “她要嫁给胤禛?”胤礽冷笑,他果然猜的没错,这个李佳从安就是一心一意的想着那位雍正帝。只怕她在孝庄跟前的作秀,也是为了胤禛吧? 胤礽挥了挥手:“不用管她。奶娘,你也说了,她有疯病,既然有病,又何必去管她?会有人给她治的。至于这些话,也不要外传就是了。” 他倒是要看看,这位李佳从安将会怎么折腾自己,又怎么样把自己嫁给胤禛! 顾氏不懂到了这步田地胤礽为何还要保住这个明显有病的李佳从安,但是她还是点头应下了,并且在心里暗暗做了决定,她瞧这个李佳从安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她要替太子爷好好的盯住她,随时以防不测发生。 ☆、第41章 孝庄又病了。 两年前去赤城汤泉休养过后,孝庄的皮肤病本来是抑制住了的,结果刚消停两年,就又旧病萌发了。康熙每日早晚都要去慈宁宫侍药,为了照顾孝庄,他已连续好些天丑时就起身了,现在的康熙,面容憔悴,严重的睡眠不足。 孝庄瞧了康熙这样,极为心疼,便劝他不必来的这样勤:“皇帝政务繁忙,还要顾惜自己的身体。我这是老毛病了,照例叫御医开几副药方,吃吃药也就熬过去了,不碍事儿的。人年纪大了,都是这样的。” 孝庄的皮肤病无法根治,御医的建议就是隔几年出京去温泉休养一两个月,这样的效果能管上一两年,如今这时限也到了,孝庄便再次遭受了病魔的侵袭,她自己是习惯了的,只是康熙在一旁瞧着心疼祖母年高还要受此等折磨。 “祖母不要这样说,这都怪孙儿,孙儿现在抽不开身,无法奉祖母出京去温泉调养。”若非朝廷机务繁忙,平定三藩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他要坐镇京师等待捷报归来,实在无法抽身,否则,他一定会奉养太皇太后出京去调养的。 想到此处,康熙忽而想到一个可以放心托付的人选,忙又道:“祖母,待明年春寒之前,孙儿让裕亲王和恭亲王奉祖母出京去汤泉调养。裕亲王办事周全,又与朕一样孝顺祖母,有他和常宁同去,孙儿也就放心了。” “这样也好,明年的事我听皇帝安排,” 孝庄笑了笑,道,“皇帝也不必太过自责,左右过了这几日我也就好了。倒是我前几日听佟贵妃提起,说秀女们的复选皇帝还没有看过?这也是一件大事,皇帝该早作安排才是。” 孝庄不愿康熙再多分心在她的病势上,也不愿意康熙再忧虑此事,说起选秀之事,也是借以岔开话题。 提起这个,康熙沉吟片刻:“佟贵妃前几日确实说秀女们要复选来着,但是朕一忙,倒是把此事给忘了。其实该有那些秀女能留下,哪些不要,佟贵妃心里也清楚,朕回头就跟她说,让她做主就好了。” 孝庄失笑:“皇帝倒真是个慈父!为自个儿选秀的秀女都能忘了,却把替大阿哥和太子选秀的事儿弄得妥妥帖帖的!” “此事佟贵妃确实能做主,但是以她的身份,直接做主终究不合适,所以她是一定要问一问皇上的,” 孝庄直直地盯着康熙,问出了一个只能由她才能提出来的问题,“钮祜禄氏已丧三年,按规矩,是可以再立后了的。皇上打算什么时候立佟佳氏为皇后?” 宫中身份尊贵的后妃,只佟贵妃一人。虽说她没有亲子,但她的娘家却也是皇帝的母族。佟氏一族在朝中居高位者不少,如今皇帝又把胤禛给她养着,佟贵妃性子也端庄温婉,按理来说,她是最合适被立为皇后的人选。 立后之事,不是孝庄头一次跟康熙提出来了。钮祜禄氏去后,孝庄就问过康熙,预备何时立佟贵妃为后。那时康熙尚未从悲痛中缓过来,只说三年丧期内都不立后,却也没有对孝庄所提出的立佟贵妃为皇后有任何异议。 现在三年时间到了,孝庄就又提出来了。 康熙沉默半晌才道:“祖母,孙儿不想立佟佳氏为皇后。” 孝庄对于康熙的话好似并不惊讶,她面色平静,望着康熙问道:“为什么?” 见康熙不答,孝庄又道:“你是为了胤礽?” “胤礽他还小,如立佟佳氏为皇后,孙儿恐怕索额图抵挡不住,如果后族势力过大,佟佳氏将来又育有亲子的话,孙儿怕胤礽地位不保,孙儿不愿意…不愿意胤礽受这样的委屈,孙儿宁愿不立后。” 后族势力过大并不是康熙最为担心的,当初赫舍里被立为皇后,索尼父子的势力也是他一步步培植起来的,那时候,他是有自信驾驭他们的势力的,所以说,立佟佳氏为皇后,壮大佟佳氏一族的势力,对他来说不是威胁,相反依旧是助力。那时,佟佳氏一族不仅是他的母族,也是他的妻族,只要运用得当,他都能够驾驭的。 可是,佟佳氏一族的势力一旦扩大,必定会危害到胤礽。以索额图目前的实力,恐怕也没有办法在牵制明珠力量的同时再去对付佟佳氏的压制,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所以,为了胤礽的安全,他不能立佟佳氏为后。 一旦新立的皇后有嫡子诞育,那对于胤礽来说,就是一个威胁。 康熙垂眸,当初他肯立钮祜禄氏为继后,一则是钮祜禄氏身体孱弱已无法生育;二则,他那时年纪尚轻,胤礽又还年幼,觉得不立钮祜禄氏心里有愧,他没有办法抵抗这种愧疚,所以就立了后。而现在,他已经能够将这种对某个人单纯的愧疚压在心底了,他必须顾全大局,做出对胤礽有利的局面。 另外,其实他心中也有一个不能言说的恐惧,指使他不肯再立后。 “只有这一个原因吗?” 孝庄看着自己从小养大的孙子,轻叹一声,道,“你是我教养长大的,我还能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吗?你是怕你立佟佳氏为皇后之后,她不能在这个位置上久坐?你想保住她的性命?你也相信那些宫闱之间的流言蜚语,认为你自己的前两个皇后都是因为你命硬克死的?” 孝庄有些恨铁不成钢看着康熙,没想到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皇帝,竟然也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康熙依旧垂眼,他本来是不信的,但架不住两位皇后的相继离世,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了他确实命硬会克妻,就算是无稽之谈,他也不能用佟佳氏的性命去冒险。 他在心中权衡半晌,已有了决定:“祖母,孙儿已经想好了。等这批秀女入宫后,朕会下旨大封后宫的。佟贵妃不能为后,但孙儿会晋封她为皇贵妃,她是宫里唯一的皇贵妃,位同副后,可以名正言顺的处理后宫庶务。德嫔晋封德妃,宜嫔晋封宜妃,惠嫔晋封惠妃,荣嫔晋封荣妃,这四妃可协助皇贵妃处理宫务,也免得皇贵妃忙不过来。” 皇贵妃么……孝庄一叹:“罢了,皇贵妃就皇贵妃吧。孝昭皇后的妹妹钮祜禄氏也在这回复选的秀女之中,她是肯定要入宫的,你预备给她个什么位分?她的位分,总不好太低了吧?” 康熙这回没有迟疑很久,直接答道:“这个,孙儿也想好了,钮祜禄氏入宫便是贵妃,也算是朕对她姐姐的补偿。” 孝庄一叹,她本来还以为钮祜禄氏至多为妃的,没想到康熙一开口就是贵妃。又听康熙这话,孝庄不禁感叹,孙子到底是个重情的人。 “宜嫔生了胤祺,晋封妃位是她应得的;荣嫔服侍你早,早年间又失了不少孩子,好在胤祉如今也养大了,她封妃也是理所当然;惠嫔养着胤禔,他是皇长子,生母封妃也是迟早的事,倒是这个德嫔,晋封倒是比旁人都快了许多——” 孝庄尚未说完,康熙便道:“德嫔她把胤禛给了佟贵妃养着,这也是她的好处,如今胤祚也很好,何况她如今又有孕了,她能生养,这个妃位,也是她该当的。” 孝庄闻言笑道:“我又没说不让德嫔封妃,你急什么?你喜欢她,况且她性子温驯,抬举她也是应当的,何况她又能生养,为我大清绵延后嗣立有功劳,晋封她的位分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钮祜禄氏去后三年,你不立后,只晋封一位皇贵妃,外朝会多有议论的,只怕也会寒了佟家人的心。你不立佟佳氏为皇后,你也得想个法子补偿佟佳氏才行,她心里终究是不好受的。” 康熙点头:“孙儿已绝了立后之心,此生都不再立后了。外朝若要议论,只管议论去好了,等再过几年,他们见立后无望,又见孙儿心志弥坚,他们会放弃的。至于佟佳氏,孙儿自然是要好好补偿她的。” 祖孙两个议定此事,康熙就离开慈宁宫了,孝庄还在病中,需要休息,他也不能过多打扰。 —— 有一就有二。 胤礽自上回将胤祉和胤禛请来毓庆宫一聚并且觉得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之后,某日闲时,他又派人去荣嫔和佟贵妃宫中把胤祉和胤禛接来了。 但这回来的不只是胤祉和胤禛,还有个一岁零四个月的胤祚。 胤礽指着在那边被奶娘牵着冲着他傻笑的胤祚,瞪着胤禛道:“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他有说过吧?他说过他请阿哥们来是读书的,不是来玩的。 胤禛带胤祚来想干什么?当他这里是托儿所吗?胤礽心里不高兴,面上的表情就不好。他不喜欢别人不请自来,特别是这么小的小孩子。胤祚还小,他在这里什么都不懂,纵使有奶娘照顾,但他们可能不被分心的继续看书吗? 听康熙说,文华殿就要修好了,他还得准备自己即将在九卿面前的讲书,自己压力本来就很大了,胤禛还愣头愣脑的给他带了这么个麻烦来,他是想挑战他因压力而变得脆弱的神经吗? 早知道,他就只请胤祉一个人来就好了。 ☆、第42章 胤禛见胤礽骤然黑下来的脸,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他未跟太子提前说一声就带了胤祚过来,他心里明白这是他不对。 其实胤禛也想过要提前说的,但他怕太子会拒绝,如果太子拒绝了他的请求,那他岂不是有负于德嫔娘娘的嘱托么?所以胤禛就决定不说,直接带着胤祚过来了,他知道,太子是绝不会将胤祚撵走的。 如今看来,他猜对了,他带了胤祚来,太子虽然不那么高兴,但是也没有把胤祚撵走。 胤禛定了定心神,才用那双清澈透亮的大眼睛望着胤礽答道:“德嫔娘娘说,胤祚喜欢同我在一处,让我来太子哥哥这里时带着他,我就带来了。太子哥哥,胤祚他很乖的,他不会哭闹,你就让他留下来,好不好?他、他是我弟弟,但是平日里,我们也没有什么机会能在一起……” 德嫔?乌雅氏吗?胤礽沉吟,既然乌雅氏说胤祚喜欢跟胤禛在一起,那就请胤禛去她那里呗,做什么要让他兄弟两个在他这里相会?胤礽直觉这里头有问题。 胤礽的视线随即就落在了胤祚的奶娘身上,那奶娘一见,忙道:“太子爷容禀,咱们娘娘确实是跟胤禛阿哥这么说来着,咱们阿哥跟胤禛阿哥是亲兄弟,常来常往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咱们阿哥自小就乖巧聪明,若是能跟着胤禛阿哥在太子爷这儿受些熏陶教导,将来也能如太子爷这样博学聪颖就好了呢!本来,咱们娘娘是要亲自来向太子爷说的,但是又怕太子爷因咱们阿哥年纪太小而拒绝,这才绕了个弯子,请了胤禛阿哥来做说客,还请太子爷不要见怪才好。” 胤祚奶娘这话,倒是让胤礽听后在心里冷笑,这奶娘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若是真把胤祚送回去,岂不是落了个不近人情的名声么?这德嫔一心一意的要往自己这里靠,就连一岁多的胤祚也要送过来,真不知她到底图什么。 胤礽摆摆手道:“无妨。既然德嫔娘娘这般费心思,那就让小阿哥留下就是了。你们好生精心照管,不要让小阿哥磕了碰了就是了。” 胤祚的奶娘们见目的达成,个个都点头应了胤礽的话,她们既然跟着来了,又是德嫔娘娘嘱咐过的,绝不会让小阿哥出状况的。 读书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胤礽送走胤祉和胤禛,又望着小小的胤祚被奶娘们簇拥而去,唇角不免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胤祚这孩子年纪虽然小,却是十分的乖巧,这期间竟也不曾哭过一次,最多因为饿了才会闹一下,但总体而言,与胤祚相处的这一段时日,确实没有胤礽想象中的那么难熬。 若非他知道德嫔的这个小阿哥是养不大的,他还真想好好培养培养这个聪明的小阿哥。 胤礽于沉思中见顾氏进来,便问道:“奶娘,我叫你去打听德嫔为何送胤祚来,你打听出来了么?” 胤禛讲不出个所以然来,胤祚奶娘的话也不尽不实,他只好让顾氏暗地里去另行打听了。 顾氏道:“太子爷,这事儿不用奴才去打听,其实胤禛阿哥来了没一会儿,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蔗香就来了毓庆宫,同奴才说了这里头的原委。蔗香说,贵妃娘娘说了,这事儿必说给太子爷知道,但是请太子爷知道后不要对胤禛阿哥说,另外,也请太子爷权衡一下德嫔的心思。” 胤礽扬了扬下巴:“你先把蔗香与你说的事儿说给我听听。” 佟贵妃在接到胤禛与胤祚同时出现在毓庆宫的消息后,就有些坐不住了。她觉得,不管太子能不能看出来德嫔的心思,她都有必要传个信过去告诉太子。倘或太子猜出来,却又不由分说的吵嚷出来的话,伤了德嫔的面子倒也没什么,可那样就白白费了她一番瞒着胤禛的苦心了。 所以她才派了蔗香前去毓庆宫传达此事的内情。顺带着,她也存了一点小私心,她想知道,太子若是知道德嫔会有这样的心思后,太子对德嫔恐怕也就有了看法了,只要太子对胤祚不真心,那么她和胤禛就有了更多的机会了。也算是她暗地里搅了德嫔的局。 胤礽听罢顾氏的话,沉吟半晌,才笑道:“佟贵妃倒是真心对胤禛的,德嫔都起了这样的心思了,她还瞒着胤禛,相比起来,德嫔倒是不像胤禛的亲额娘了。不过,佟贵妃的心思也深,还叫我权衡一下德嫔的心思,难不成,她想叫我不要跟胤祚接触么?” “奴才也瞧出来了,德嫔娘娘这两年,倒是真的一心一意养着胤祚小阿哥了,德嫔娘娘受宠,不断有孕,看她的样子,倒是真的像把胤禛阿哥给了贵妃娘娘似的,就好像胤禛阿哥真的是贵妃娘娘的儿子一样。奴才瞧她,已经不是从前不顾一切都要去阿哥所瞧胤禛阿哥的那个庶妃了,” 顾氏道,“德嫔娘娘是想利用胤禛阿哥好让胤祚阿哥接近太子爷,大概是想要胤祚阿哥从小就跟太子爷培养感情,她是为了给胤祚阿哥将来铺路,这心思浅,却偏偏让人说不得。太子爷,不如让奴才借故让胤祚阿哥往后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不要他来?那孩子确实聪明乖巧,不碍什么,让他只管来就是了。” 有心思的是德嫔,又不是胤祚。胤祚只是个小孩子,他跟胤禛一样,还什么都不懂得呢。 “太子爷,您的意思是?” “下回请胤祉胤禛过来时,如果胤禛再带着胤祚过来,随他去好了。德嫔的心思,也不必去管她。” 胤礽道,“不过也不能让胤禛知道就是了。这一点还是要顺了佟贵妃的意思。胤禛还太小,知道这些怕是对他也不好。等他再大一些,他自己迟早会发现的。” 康熙所生之阿哥只会越来越多,他渐渐的意识到,自己已不能如从前一样安静的过他自己的日子了。胤禔是皇长子,胤禔跟他之间的关系是注定了的,再不可能有好转。但是底下这些阿哥们都还未长成,虽然他并不相信阿哥们将来对他没有二心,但是至少在他们还小还没有能力与他对抗的时候,他想和他们好好的相处。 或者,他以真心相待,还能换取其中几个阿哥的真心呢? 尚未明确敌对关系的时候,他还是不能因为历史上的那些争斗,就将现在自己与他们的关系定义为敌对关系。毕竟事在人为,他也不希望十几年后,这些阿哥们长大了,与他的相处,还像是历史上的那样,水火不容。 他又不是历史上的胤礽那样暴虐施众,也未如历史上一样利用自己的身份凌驾于众阿哥之上,如能好好运用与阿哥们之间的兄弟亲情,他或者也不至于像那样失道寡助了。 亲近可有之,真心亦可有之,防备,也不可没有。 翌年,也就是康熙二十一年六月,已晋封为德妃的乌雅氏生下皇七女,然八月,皇七女旋殇。 这件事在宫中虽没有引起轩然大波,但因为德妃是康熙的宠妃,宫里到底还是为这个来到人间不满两个月的小格格做了一场法事。 康熙自觉对小格格已尽到心,他本对德妃腹中所怀胎儿寄予厚望,以为会是个小阿哥,结果哪知是个小格格,康熙这心就凉了一半,所以对小格格的殇逝没有太大的感触,也并不十分伤心,赏赐许多饰物金银安慰过德妃之后,康熙便照原计划幸玉泉山、幸南苑去了。 胤礽因讲书之期定于康熙二十二年五月,所以他没有跟着康熙出去游玩,而是闷在毓庆宫里刻苦攻读。 胤禛挂着一脸的眼泪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写大字当做休息。 一见胤禛哭成个泪人儿,胤礽忙搁下手里的笔,招招手让胤禛过来,又问他:“你这是怎么啦?谁招惹你了?” 胤礽还从没看见胤禛哭过,这猛然一瞧,才骤然发现,这一年多来,已经越来越沉稳的胤禛,其实也才不过四岁而已。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胤禛本来还忍着的眼泪,在听见胤礽声音之后立时从眼眶中汹涌而出,他压抑不住伤心和难过,直接扑到胤礽怀中,哭道:“太子哥哥,额娘……额娘不要我了……” 冷不丁被胤禛扑入怀中,胤礽身子一僵,进而放松下来,轻轻伸臂把胤禛搂在怀里,柔声道:“皇贵妃怎么会不要你呢?你跟我说,你究竟遇见什么事儿啦?” “……我说的不是佟额娘,是我额娘……” 胤禛在胤礽怀里抽噎,“……自小格格没了后,额娘就病了,我心里着急,我前几日听贵额娘说,额娘要想开些,病才能好,我前几日不敢去打扰额娘……今日得了空,就带着奶娘去了,结果……结果在门口就听见额娘说那些话,我……我……呜呜,太子哥哥,怎么办……额娘不要我了……” 胤禛因为伤心,说不清事情的经过,胤礽一叹,不再问他,只用手掌轻柔的来回抚着他的脊背,以期胤禛能慢慢的缓过来,他也不阻止胤禛哭,胤禛心思太敏感,若不叫他哭,憋在心里只怕更难受。 胤礽抬眼望向站在门边手足无措,接触到他目光之后就惶恐扑通跪下的胤禛的奶娘,他还没开口问,心里就隐约猜到了。恐怕皇贵妃一直瞒着胤禛许久的事,德妃的那些小心思,还是叫胤禛自己给发现了吧? 只是——胤礽垂眸看着在他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胤禛,心中暗道,这样的事实,对于四岁多的胤禛来说还是太残酷了些。 ☆、第43章 胤礽问胤禛的奶娘:“你是照顾胤禛的奶娘纳喇氏?” 纳喇氏点头:“回太子爷的话,奴才是照顾胤禛阿哥的奶娘。” 胤礽便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来说。” 纳喇氏听了这话心里叫苦,面上却不敢耽误,胤礽问她什么,她就只能如实回答什么:“回太子爷的话,奴才跟着阿哥去了德妃娘娘那里,外头没人,阿哥也不等人去通报,直接就走了过去,结果就在门口听见了些不好的话。” 纳喇氏回答的很细致,她所复述的事情,果然与胤礽猜想到的没有太大的出入。 胤禛自德妃病后,心里一直惦记着德妃,只是他渐渐也有了康熙布置的功课,要去德妃宫中总是不得空,今日好不容易有了空闲,就瞒着皇贵妃悄悄去了德妃那里。谁知在门口时,就听见里头德妃在跟她的大宫女感叹,说小格格福薄的话,宫女自然是要安慰的。这安慰之后,就又说起胤祚来。 纳喇氏道:“德妃娘娘又说幸而有胤祚在,否则她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这个坎儿只怕挨不过去。过后,又在宫女的劝说下振了精神,说是要好好将养身子,到时候再生个小阿哥出来陪胤祚阿哥。” 纳喇氏还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大宫女附和德妃的话,说德妃圣宠优渥,再有孕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只是这琐碎的话,她也没有复述出来,只将事情从简略了说的。 纳喇氏抬头看了胤礽怀里的胤禛一眼,才又低声道:“德妃娘娘当时叹气,说咱们阿哥到底是给了皇贵妃的,她只有生恩,却没有亲自抚养过哪怕一天,说咱们阿哥将来肯定跟胤祚阿哥不是一条心了,这会儿小时候瞧着感情还好,等长大了估摸着也就不能指望了,还是得再生个小阿哥来陪着胤祚阿哥才好……德妃娘娘还说,也幸而咱们阿哥现在年纪小,还肯听她的话带着胤祚阿哥来太子爷这里,若是大些,她只怕是没法子去哄咱们阿哥听她的话了……” 纳喇氏说的心酸,眼眶也有些红红的。 她是自胤禛一出生就照顾胤禛的人,虽说她与胤禛有主仆之别,但是在她心里,几乎是把胤禛当亲儿子一般疼爱,照顾着长了这么大的。胤禛自懂事之后心里的委屈她也都是瞧的清清楚楚的。 胤禛阿哥的生母是德妃娘娘,偏偏在娘娘生胤禛阿哥的时候还是庶妃,没有资格抚养阿哥,所以胤禛阿哥被皇上给了皇贵妃养着。母子之情生生被隔断,胤禛阿哥只能管皇贵妃叫额娘,这心里能好受么? 胤禛阿哥再敬重皇贵妃,在他心里,也依旧是把德妃娘娘当做他的额娘看待的。也只有纳喇氏才知道,自己的小主子并不是天生就这般性子敏感,多思多想的。他是没有办法。德妃娘娘不护着他,他又怕皇贵妃会有亲子不要他,纳喇氏心酸,明明是皇上亲生的小阿哥,却还过得这般小心翼翼的,真是艰难。 胤禛阿哥就这样委曲求全,只敢把自己对生母依恋之情埋在心底里的感情,竟还是被德妃娘娘给伤害了。 纳喇氏说这些话时,胤礽能明显的感觉到胤禛的小身子在他怀里一下一下的颤抖,他低声一叹,挥挥手让纳喇氏退下了。他已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必再让纳喇氏细说了。恐怕让纳喇氏再说下去,就会对胤禛加深刺激了。 “如果德妃娘娘真是不要你了,她就不会在你刚出生的时候,不顾规矩非要去阿哥所瞧你了。” 胤礽一点一点的给胤禛擦眼泪,“你如今养在皇贵妃那里,你是管皇贵妃叫额娘的。你将来就是再激动再生气再伤心,你也不能脱口而出唤德妃娘娘为额娘了。我也知道你心里还想着德妃娘娘,但是你只能在心里叫,不能宣之于口。这一点,你心里是明白的。” 胤禛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他还是哭,却听胤礽的话改了口:“太子哥哥,德妃娘娘为什么这样想我?我……我明明很喜欢胤祚的,他是我的亲弟弟呀,我、我分明对他们这么好,对德妃娘娘好,对胤祚也好……德妃娘娘去瞧我,我怎么不知道呢?” “你那时候刚出生没几个月,怎么可能知道?” 胤礽失笑,胤禛的眼泪擦不尽,他干脆放弃了,心里只想着,胤禛还小,果然爱恨也简单,对于复杂的心思的定义也只是好与不好,他想了想,才答道,“胤禛啊,你要知道,人是会变的,即使她曾经爱你如生命,但是时间久了,或许因为一些事情的发生而改变;又或者,她把原本放在你身上的这份爱分了大部分给了别人。何况,也不是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对你好的。” 胤礽把当初德妃不顾规矩也要冲进阿哥所见胤禛的事儿说给胤禛听了,他想,或许胤禛知道这些,他心里会好受些。 哪知胤禛听了,关注的重点却不在这上头,他瞪着眼睛问胤礽:“太子哥哥,你为什么不帮德妃娘娘去看我?” 胤礽一笑,没有瞒胤禛:“因为我当时怕麻烦,再说我也不想破坏宫里的规矩。德妃娘娘当时的身份,还不够资格去看你。” 胤禛眨眨眼,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他就对当时的情况下了定义:“那么大哥领着德妃娘娘进去看我了?那这样看来,还是大哥对我好。” “恩恩,对对,大阿哥对你好,大阿哥对你好。” 胤礽懒得跟胤禛分析当时的情况,也懒得跟胤禛说人心,这么小的孩子,跟他解释了他也听不懂,他随便敷衍点头附和了胤禛的话。 胤禛却明显不肯放过他:“太子哥哥,其实你本来并不是很喜欢我,是不是?” 胤礽一愣,问胤禛:“你为什么这样问?” 他有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胤禛不哭了,谈话点到了他能掌控的地方,他的注意力就被分散了,他瞪着清亮的眼睛望着胤礽道:“因为我去年每回来毓庆宫,太子哥哥你都很少跟我说话,你总是跟三哥说话,而且你们每回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你要我读的书我也看不懂,我也很少能跟你们说上话,所以我知道太子哥哥你不喜欢我,但是你每回还是请我来了,我也知道,那是因为我不爱说话,我不吵你们,你们就爱请我来。” 胤礽听了这一大段话哭笑不得,原来胤禛是这么推理出来的。 “……其实,太子哥哥,我本来也不怎么喜欢你,我本来很怕你的。但是我发现你跟三哥说话的时候很温柔,你还会对着他笑,我就挺羡慕三哥的,你从来也没对我那样笑过。我就有偷偷问三哥怎么做到的。三哥跟我说,因为你喜欢念书好懂得多的人。我听了三哥的话,我就央求三哥教我念书,三哥对我好,他教我念书写字。后来我就发现,自从我学问长进后,太子哥哥你也开始爱和我说话了,” 胤禛望着胤礽,眼眸清澈透亮,“我现在觉得,太子哥哥对我,不再像从前那么冷淡了。” 别看他年纪小,就因为他心思敏感,能察觉到接触的人的情绪变化,不在亲母身边长大的经历,让他拥有了察言观色的技能。所以他刚来毓庆宫时,就敏感的察觉到太子不喜欢他,反而比较喜欢他三哥胤祉。 他来毓庆宫,先是迫于皇贵妃的压力不得不来,后来,他渐渐喜欢上在毓庆宫里舒服自在的气氛,在毓庆宫里待着,拿着看不懂的天书,他可以整整发呆一两个时辰都没人管,充分的享受到了自由安静的自我空间。再后来,他慢慢留意到三哥和太子之间的交流,他意识到自己融入不进去,太子看胤祉的眼神温和中有赞赏,看着他的眼神里只有温和和客气。 胤禛心里不平衡了,再这样蹉跎下去,他会不会被逐出毓庆宫啊? 太子那样冷淡一个人,又那样得皇阿玛的喜欢,学问又好,在他眼里,太子就是一个神存在。但是他再傻也知道,太子如果不喜欢他,而他在毓庆宫里读书偏偏又无长进的话,那么他在宫里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皇阿玛那里交代不过去,皇贵妃那里也说不过去,于是,基于种种原因,胤禛决定奋起努力,如果太子是因为他不勤学努力而不喜他的话,那他就要改变太子的这一印象! 然而,就是这样为了复杂原因的努力,在毓庆宫里将近一年的学习和相处,让胤禛发现了自己对太子产生了非同寻常的依赖。这是对父兄的依赖,他把崇敬给了皇阿玛,把对兄长的依赖给了太子。这种依赖,是他在大阿哥那里找不到的,也是根本不可能给予大阿哥的。 所以,他才会在德妃娘娘那里遭受到挫折之后,头一个就想到来太子这里哭诉。他当时就一个念头,只有找太子才是最安全的。 而他也是在来了之后才发现,原来素来严肃寡淡的太子,也可以这么温柔。 胤禛想到这里,忽而心情又低落了,眼里涌出悲伤来:“太子哥哥,你说得对。原来人真的是会变的。” ☆、第44章 胤礽微微一笑,摸着胤禛的头笑道:“哪有人是一成不变的。随着时间的变化人都会变,或变好或变坏,这是人之常情。” 胤禛垂眼,情绪依然低落,却没有再哭,只是闷闷的问道:“太子哥哥,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呢?” 胤礽抬起胤禛的下巴,望进他的眼睛里:“胤禛哪,你心里其实知道该怎么做吧?还需要来问我么?” “我就是不知道我的想法对不对啊……” 胤禛被胤礽一语说中心事,闷了半晌,才低声道,“其实我还是想对德妃娘娘和胤祚好……毕竟,德妃娘娘是…是我的生母,胤祚是我的亲弟弟,不管他们怎么样对我,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对他们好的。如果德妃娘娘希望我听她的话,那我就听她的话好了。至少这样,等我长大了,她也不会失望,也可以证明是她想错了!” 胤礽一叹,他就知道胤禛是这样的想法,不过他现在什么也不愿说更不能说,只点点头笑道:“其实我觉得这样很好啊,你就照着你的想法去做好了,不必想太多。” 言罢,又意味深长的看着胤禛,嘱咐他道:“胤禛哪,有一点我还是要提醒你的,将来不管结果如何,德妃娘娘会不会以你期望的方式对待你,我都希望你不要忘了自己原本的初心。你要明白你心里是爱他们的,不管这爱能不能得到回应,你将来都不能怨天尤人,恨命运待你不公。” 胤礽这话对于胤禛来说太过深奥,他不解的看了胤礽半晌,才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哦,我记住了,太子哥哥。” 胤礽望着胤禛红红的眼睛,又问他:“你这个样子回去,只怕瞒不过皇贵妃,你来的路上,有谁知道你哭了?还有谁瞧见你去了德妃娘娘那里的?” 胤禛偷听德妃娘娘那几句话,又哭哭啼啼跑来找他的这件事,还是不要让人察觉的好,否则又是一番节外生枝。 若是叫皇贵妃或者德妃知道了,那可就不好收场了。万一被康熙知道这些话,恐怕德妃会因此而受罚,这对于胤禛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恐怕德妃心里会因此而怨恨胤禛,弄不好,德妃甚至会误以为胤禛是皇贵妃派过去故意偷听她墙角的,那状况就不好了。 “那我就说我在路上摔了,” 胤禛想起后事,也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了,“我出来的时辰很早,路上没有什么人,德妃娘娘那儿,好像也没有人看见的。太子哥哥,不如,我在你这儿待到掌灯再回去,好不好?那样一来,眼睛上的痕迹也消了,就不用解释啦!” “若说是路上摔了,皇贵妃少不得又要训斥你的奶娘,何苦又牵累她呢?” 胤礽想了想,叫了顾氏进来吩咐道:“你去皇贵妃那里说一声,就说晨起胤禛就来了我这儿,我看他读书用功,就不送他回去了,要留他在毓庆宫至晚间再回去。然后你再吩咐人去蒸两个鸡蛋来,要带壳蒸,不要剥开了。蒸好了就拿过来,我有用处。” 顾氏应了声就去了,胤礽这才回头对胤禛道:“一会儿你也嘱咐你奶娘,照着我的说辞说,可不要漏了马脚。否则我是帮不上你的了。还有,你得嘱咐你奶娘,这事儿可千万不可说出去了,不然可就难保全她了。你就在我这儿待着,等你眼睛消肿了再回去吧。” 胤禛见胤礽这样肯帮他,心里也高兴起来,他是小孩子,主意定了以后,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自己又去摸索胤礽书架上的书,一行还笑嘻嘻的道:“太子哥哥,我不饿,你要她们煮鸡蛋做什么?你早膳没吃饱么?” 胤礽瞟了胤禛拿的那本书一眼,又低头继续在墨水里摆弄他放干了的毛笔:“鸡蛋不是给你吃的,是给你消肿用的。” 胤禛瞪大了眼睛:“鸡蛋还可以用来消肿吗?” 很快的,胤禛就见识到了鸡蛋是如何用来消肿的了。 胤礽示意顾氏将鸡蛋壳剥掉,然后等鸡蛋能入手不那么烫时,他才拿了一个在手里,示意胤禛坐过来,然后示意胤禛闭眼睛,才把鸡蛋放在胤禛的眼睛上轻轻地揉。 胤禛没经过这事儿,鸡蛋敷在眼皮上时他吓得一哆嗦,鸡蛋又有点烫,他随即觉得眼皮上一烫,顿时跳起来:“太子哥哥,烫死我了!” 胤礽拿着鸡蛋茫然:“很烫吗?” 从前母亲就是这样给他消肿的啊…… 顾氏在一旁失笑道:“太子爷,您把鸡蛋给奴才吧!这事儿您做不好,还是让奴才来做吧!” 言罢,顾氏就把胤礽手里的鸡蛋拿过来了,等了一会儿,才让胤禛又坐下,在胤禛的要求下再三保证不会烫着他了,胤禛才肯让顾氏拿鸡蛋给他消肿。 胤礽在旁边盯着顾氏的动作发怔,他在反思,难道他现在已经腐化堕落到连给人用鸡蛋消肿都做不好了吗? 鸡蛋的消肿效果是神奇而迅速的,胤禛摸着自己不红不肿的眼睛,开开心心的到胤礽跟前显摆:“太子哥哥你快看,我的眼睛不肿了!” 胤礽自己都是一堆事,哪有功夫理会他,一边埋头继续写大字一边点头道:“恩恩,对对,不肿了不肿了。” 许是因为方才兄弟两个的交心,胤礽对胤禛态度上的转变,让胤禛发现了太子原来也不是那么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于是他在胤礽面前就比往常活泼多了,胤礽如此敷衍他,他心中不满了,嘟着嘴巴道:“太子哥哥你都不看我,哪有这么敷衍人的?” 胤礽无奈,只得抬头看了胤禛一眼,刚要说话,顾氏却进来了:“太子爷,三阿哥来了。” 胤祉已满五岁,入了书房念书了,这排行也就续上了。宫里上下,如今都称呼他为三阿哥。 胤禛闻言奇道:“三哥这会儿应该跟大阿哥在书房里上课,怎么到毓庆宫来了?” 胤礽虽没出声,但心里也是有了这么个疑问。 等胤祉进来,胤礽还来不及发文,胤禛就问道:“三哥,你从书房里偷跑出来,不怕张大人发现了告诉给皇阿玛吗?” 胤祉入书房念书后,康熙指派其汉文师傅为张英,也就是张廷玉之父。 “皇阿玛派人来将张大人喊去玉泉山了,张大人来不及交代一声就跟着侍卫们走了,我就出来了一会儿,不会叫他发现的,” 胤祉现在无暇顾及那些琐事,他是有很重要的事儿来寻胤礽的,与胤禛解释了两句之后,他就望着胤礽道,“太子哥哥,你看看这本书。” 胤祉一行说一行从怀中掏出一本折得皱皱巴巴的书出来递给胤礽,然后急切的望着胤礽,等着看他的反应。 胤礽也不知胤祉闹得究竟是哪一出,接过胤祉递过来的书一瞧,就见封皮上写着《中质秘书》,他皱眉,他从没看过这本书,当下便翻开这书看了几页,看过之后,脸色慢慢的沉了下来。 胤礽拿着书问胤祉:“这书你哪来的?” 胤祉道:“昌全阿哥悄悄给我的。他说这是一本好书,还说写这本书的人曾经救过他的性命呢。但是,如今这书被禁了,外头已然是找不到了。昌全阿哥说,他知道我喜欢看书,就拿来叫我开开眼。” “我瞧着这本书所写之言论好奇特,真真是闻所未闻的,我都看了好几天了。这不,趁着皇阿玛和张大人都不在,我就拿来给太子哥哥看一看。昌全阿哥说了,这书千万不能被皇阿玛看见,也不能被皇阿玛知道,否则我会被皇阿玛训斥的!昌全阿哥说,宫里头是绝不许看这样的书的。” 胤祉腼腆一笑,这也是奇书兄弟共赏嘛。太子哥哥平日里对他那么好,他要是有什么稀奇玩意儿,是一定要拿给太子哥哥分享一下的。 “昌全阿哥给你的?” 胤礽知道昌全,康熙怕大阿哥一个人在书房里读书孤单,就把裕亲王福全所生之第一子昌全弄进宫里来了,两个堂兄弟年岁相差不大,正好每日在一块儿作伴读书。这位裕亲王府的大阿哥昌全,跟胤禔的关系那是非常好的。 胤祉是今年才入的上书房,按说跟昌全也没有多大的交情,这昌全好端端的,干嘛要把一本□□给胤祉看呢? 看着胤祉亮晶晶的眼睛,胤礽心里不得不怀疑昌全的用心了,昌全给胤祉看□□,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让胤祉告诉了旁人,也不让康熙知道,难不成就没告诉胤祉,也不能告诉太子吗?胤礽转念一想,又去翻那书页,也许,昌全是嘱咐过胤祉的,但胤祉听不听那就是胤祉的自由了。 胤礽默默的想,胤祉是个无书不欢的性子。遇见了好书,势必是要同人分享的。他不能找康熙,又不能找别人,依着自己对他的了解,胤祉自然就只有来找自己了,胤礽盯着里头的那些字句揣测,这个昌全不会算计的就是这个吧? 皇子阿哥确实不许看□□,但就算看了被康熙发现了,又能如何呢?最多得一顿训斥罢了。胤祉还小,康熙也不会舍得狠狠的骂他的,何况又是不知者不罪,昌全又何必这样吓他呢? 著者的名字为朱方旦。 胤礽盯着那三个字看,他对朱方旦不陌生,他知道历史上朱方旦被康熙定义为异端妖人,可是,这位的书是怎么到了昌全手里,又是怎么到了胤祉手里的呢? 难不成,昌全算准了胤祉会拿着书来找他?那么,这□□到了他手里之后,昌全又想干什么呢? ——昌全跟胤禔极好,那么,会不会有可能,这件事其实就是胤禔躲在昌全背后一手策划的? 胤礽盯着那书,就像看到了一个名为阴谋的黑洞,等着他往里头钻。 ☆、第45章 胤祉看胤礽的脸色不好,也有些担心:“太子哥哥,这书,我是不是不该要啊?” 虽然昌全阿哥将这书给他的时候,说了一大堆的话,听那话的意思,也是诱他接这本书的意思,但是胤祉对昌全阿哥的那些话也不大感兴趣,他只是拿过书之后略翻了几页,就被书里的内容吸引了,他是很想看看这本奇特的书里究竟写了什么的,倒是对书心热,旁的就真没放在心上了。 胤礽没答胤祉的话,只问道:“昌全给你这书的时候,还跟你说什么了?他有没有说这本书是谁给他的?你方才说,写这本书的人还救过他的命,这是怎么回事?他跟你说过吗?” “他就把这书给我了,倒是没在我跟前提过是谁给他的书,” 因这事儿都发生好几天了,要胤祉去想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还是有些艰难的,胤祉想了一会儿,才道,“太子哥哥,我想起来了!我看了这书两天,觉得书上写的话很奇特,就对这个写书的人挺感兴趣的,第二天我还跑去问了昌全阿哥,我问他这个朱方旦究竟是什么人,我记得他那时就跟我说了好些话,那会儿他就把这朱方旦救他命的事儿给说明了的。” 胤祉不等胤礽问,就道,“昌全阿哥说,这个朱方旦是湖北人,自幼攻读经史,还练过点儿气功,长大了之后行医为业。后来他自己有了点儿心得,就在游历四方期间广收信徒,又写了这本书,到处演讲以示众人。昌全阿哥说,那年他额娘生他的时候难产,这朱方旦就到京城来了,那会儿他已经小有名气了,是被顺承郡王勒尔锦举荐给他阿玛也就是咱们伯父裕亲王了。裕亲王就信了这朱方旦,要朱方旦去救裕亲王福晋的性命。这说来也奇了,这朱方旦压根就没进产房去,直接牵着裕亲王的手到了隔壁静室去坐着,说他不必见福晋,也不必用药,只要在别室蓄意发功即可,福晋自可感知。等时辰到了,福晋自然可以平安产下小阿哥了。” 胤禛听了很感兴趣,忙问道:“那朱方旦这法子管用么?” 胤礽望着胤禛笑起来:“谁知道管不管用?反正如今昌全阿哥好端端的活着,你没听见昌全阿哥说么,他说这朱方旦是救他命的人,可见裕亲王全家都很信这位朱方旦的话啊。” 意念发功什么的简直荒唐,胤礽对这个故事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要说这裕亲王福晋难产后又顺利产子,只能说福晋命不该绝,至于说是这朱方旦救了裕亲王妻与子的性命,那只能说是这朱方旦命好赶巧了而已。倒是这事儿成就了他的美名。 “太子哥哥不信昌全阿哥说的这个事儿么?” 胤禛眨眨眼,又问胤祉,“这个朱方旦这么厉害,那他现在在哪里呀?为什么这书又成了禁/书啦?” 胤禛从胤礽手里把书拿过来,翻看了几页,字倒是都看懂了,意思完全不明白,他问这些,完全就是图个热闹,其实他压根不觉得这里头有什么猫腻,完全是当稀奇故事来听的。 胤礽对胤禛的话不置可否,要让他信昌全的话才有鬼了,他又不是只有几岁的小孩子,看不出昌全放出的这么明显的倒钩? 不过,他也觉得胤禛傻乎乎的倒是问对了问题,也转头看向胤祉,等着他回答这两个关键性的问题。 “昌全阿哥跟我说,朱方旦被皇阿玛下旨处斩,这会儿还在牢里呆着呢,皇阿玛说他是欺世盗名,蛊惑愚民,应该重加惩治,而且还下旨要销毁他的书,所以他所写的书就都成了禁/书了,” 胤祉一拍脑门,望着胤礽道,“看我这记性!只顾着说这书的事儿了,倒是忘了来找太子哥哥的正经事儿了!昌全阿哥说这朱方旦怪可怜的,又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这人很有才华,死了怪可惜的,想叫我来太子哥哥这儿求个情,看看太子哥哥能不能帮朱方旦一把,不叫他送了性命?” 胤礽听明白了,当即自己垂眸笑了一会儿,心想果然如此,这昌全莫名其妙给胤祉一本书,果然就是有所图来着! “你的意思是说,昌全想要你来告诉我,要我去帮这个朱方旦,不叫他死?” 看胤祉狂点头,胤礽忍不住失笑道:“胤祉啊,这是皇阿玛下旨要处斩的人,我哪有这样的能耐,叫他不死就不死呢?” 胤祉道:“可是,如果是太子哥哥去说的话,指不定皇阿玛就收回成命了呢!昌全阿哥说了,这天底下除了太子哥哥,没有人能让皇阿玛改变主意了!” 胤礽听了这话哂笑一声:“他既然这么想救这个朱方旦,他自己怎么不来求我呢?” “他说他跟太子哥哥没交情,贸贸然来求见不大好,他想让我来跟太子哥哥说,兴许看在我的面子上,太子哥哥能应了也未可知,” 胤祉挠挠头,道,“我也没有答应昌全阿哥,只是说替他来说说看,如果太子哥哥不肯应,我也没有办法了。” 胤礽听了这话,忍不住瞪了胤祉一眼:“你明知道这是个难事儿,为什么还要帮他?你跟昌全也没什么交情吧?才去了书房没几日,你就大包大揽去办这样的事儿!你看禁/书且不说了,就算被皇阿玛发现,也不过训斥你一顿罢了!可要是被皇阿玛知道,你搅进朱方旦这档子事儿里头,那可就麻烦了!这事儿尚不知深浅,祸福更是难料,你的心怎么就这么大呢,还这么大喇喇的给接下来了?你就不怕昌全有心挖坑想害你?” 胤祉叫胤礽给训得一愣一愣的,他压根没有想那么多,听胤礽这么说了,好像问题真的是很严重了,当下就有些急了:“太子哥哥,我不是成心的!昌全阿哥在我跟前絮絮叨叨四五天了,我都忍住了没来找你,就是看了这书之后,我也觉得这朱方旦是个人才,死了真的怪可惜的,所以我才想着来找你说说的。我以为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我都没想到昌全阿哥有这些心思啊……” “哎呀,我想起来啦!” 胤祉正在郁闷,冷不丁胤禛喊了一声,倒是把二人吓了一跳,见二人望过来,胤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才道,“太子哥哥,我想起来了,我前些日子去大阿哥那里玩的时候,好像见过这本书,他就放在案头上,后来昌全阿哥来了,他就偷摸把这本书给昌全阿哥了,我当时顾着跟小太监们玩,就没在意这个,这会儿听三哥说起,我就又想起来啦!” “这书是大阿哥给昌全阿哥的啊,昌全阿哥又给了我,这能说明什么呀?说不定,是大阿哥特地悄悄留下来送给昌全阿哥作纪念的?” 胤祉想不通,胤禛也想不通,两个人齐齐转头看向胤礽,盼着他们的太子哥哥给解释。 胤禛的这话,倒是解了胤礽心里的疑惑了,他明白了,原来果真是胤禔在背后算计他。只是,胤禔当真是要算计着让他去救朱方旦吗?他又不是傻子,不会傻到为了这本书就去救一个素不相识又即将被康熙处斩的人啊?他实在犯不着为了朱方旦去违抗康熙。 那么,胤禔究竟所图为何呢? 胤礽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想了。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发现胤祉和胤禛正眼巴巴的看着他,他当下便道:“你两个听好了,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剩下的事儿不是你们能知道的,也不是你们能打听的。自然,这事儿也跟你们再无关系了。胤祉啊,回头昌全阿哥问起,你就说书你看过了,但因为是禁/书,留着不好,就把它烧了,然后那些话,你也没告诉过我,我要你在昌全跟前,不许再提这件事了,知道吗?” 他很严肃的望着二人道:“关于这本书的事,你们俩不许对任何人再说了,尤其是大阿哥和昌全,一概不许再提起!胤禛,这事儿跟你无关,你就装作不知道这事儿,该怎样还是怎样。那天你看见的事儿,也只当你是看错了就是了。” 胤祉被唬住了,这是他惹的麻烦,他心里愧疚,默默的垂头道:“恩,我知道了,太子哥哥。” 胤禛倒是不甘心什么都不知道,又追着问胤礽:“太子哥哥,你打算怎么办呀?” 胤礽压根不打算告诉胤禛,见胤禛还问,便板着脸道:“我都说了,这不是你们俩该知道的事儿!不许再问了!这件事,我自有主张,我会解决掉的,你们不必担心。” 胤礽不肯说,胤禛怎么也问不出来,只好放弃了。 胤祉受了点小惊吓,不肯再回书房里去了,胤礽没办法,只得派人去书房那边递话,说他把胤祉给留下了,也好叫书房那边的师傅们放心。由他出面替胤祉担了风险,这样一来,康熙也不会责胤祉懒惰逃学了。 兄弟两个直待到黄昏时分才离开毓庆宫。 一出来,兄弟两个并排走着,各自服侍的人都在身后三步外跟着,胤禛看四下无外人,才拉了拉胤祉的衣袖,低声道:“三哥,你爱看书,我也不反对,但是你怎么成了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书呆子了?你跟昌全阿哥又不熟,你干嘛要帮他呀?我看太子哥哥今儿可被你这一出气得不轻。” ☆、第46章 “我也没想过事情会成这样啊,” 胤祉继承了荣妃待人的忠厚老实的性子,他眼里除了书,还真就没有装别的,“四弟,你不明白,朱方旦那本书上写的真的很奇特啊!我还从来没有读过那样的书,只是可惜了朱方旦,他就要被处斩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以后有机会,我还真想见一见他呢!” “我不明白?我能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又不像你似的,成天脑子里除了书就没装别的!” 胤禛试探了几句,还真发现胤祉于这方面反应异常迟钝,便有心要提醒他道,“三哥,如今在书房里,除了大阿哥和昌全阿哥,就是你了,你跟他们真不必处得太好,你对他们好,可人家未必对你好啊!你看今儿这一出,不就是大阿哥和昌全阿哥合伙利用你来寻隙太子哥哥么?你眼里不能老瞧着书,你得看看人!” “人怎么了?” 胤祉奇怪道,“四弟,你今儿说话怎么怪怪的?有话你就直接说,不必这么拐弯抹角的与我说话!” “三哥,这可是你叫我说的,那我就说了啊!” 胤禛本就有心要说,如今见胤祉听不懂他的意思,干脆就直话直说了,“你我都知道,大阿哥跟太子哥哥自小因为那件事儿就不对付,这些年了,还不过是表面上过得去就罢了,从没有过深交。咱们俩小时候不懂事,两边儿都一块儿玩过,那本来也没什么!可如今不一样了啊,咱们俩都懂事了,你也上书房念书去了,明年我也得去,这站哪边不站哪边的,你心里得有个数啊!” “大阿哥跟昌全阿哥,那是在一处几年的交情了,你去了,连他们俩之间的事儿都还没闹清楚,你怎么就敢接昌全阿哥给的书呢?” “你的意思是,大阿哥早存了心思利用我对付太子哥哥?” 胤祉心思简单,况且他也从未这样想过,骤然闻说还有些吃惊,他转而望向胤禛,“四弟,你是说,我们现在就得选人站队了?这会不会太早了些?何况、何况大阿哥就只是大阿哥而已,他莫非当真要跟太子哥哥争么?” “我觉得就是这样,当年的事儿咱们不清楚,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大阿哥和昌全阿哥利用你这事儿,不用我说,你自个儿心里也知道,这书的事儿不是这么好解决的!不过,你也不用太自责,我想着,你要是不接这书,大阿哥估摸着还有别的法子对付太子哥哥,你在书房里成日跟他们在一处,迟早得摊上!” 胤禛瞬间化身小小分析帝,犀利的跟胤祉指出他们现在的处境,“你想想,这一年多,你往大阿哥那边去的少了,他功课忙也极少请你去,但你往毓庆宫那里去得勤啊,你当这些大阿哥都看不见么?在大阿哥眼里,早认定你跟太子哥哥交情好了!你跟太子哥哥好,大阿哥若想要害太子哥哥,偏生太子哥哥处处谨慎防着他下手,大阿哥没处下手,正巧你去了,他不找你找谁呀!“ 胤祉听得心惊,他盯着胤禛瞧,仿佛不认识自己这个四弟一样,他没想到胤禛小小年纪,读的书没他多,年纪比他又小,竟能看出这许多的事情来! 他不禁对胤禛有些刮目相看了,便问胤禛道:“听你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站在太子哥哥这边了?你不是还时常去大阿哥那里玩嘛,我还以为你不管这些事儿呢,这么说,你是不打算保持中立了?我看你从前也没有这么关心大阿哥和太子哥哥的事儿,怎么如今倒有这一番说头了?” 胤祉心里纳闷,他不记得胤禛曾经对太子有多维护啊,怎么才几日不见,这四弟的画风就变了呢? “瞧你说的,我站在太子哥哥这边,我就得跟大阿哥决裂么?大阿哥请我去,我也不能说不去吧?再怎么样,咱们跟大阿哥还是兄弟呀!你看你不也接了昌全阿哥给你的书么?我就是去玩一玩,也不会影响我的站队呀!” 胤禛瞟了胤祉一眼,又道,“三哥,我这是看咱们是一路的,我才跟你说这些话的,反正你心里得有个数,得防着大阿哥他们!你就算不搀和这些事儿,你也得眼明心亮的瞧着,不要让他们牵累了你!” 方才太子对他有嘱咐,叫他不要把在德妃宫中发生的事儿说出去的,他自个儿也是不愿将这件事说出去的,因此,即便他瞧见了胤祉眼中对他的怀疑,他也是不打算解释他为何会这么关心太子的原因的。 反正他现在就打定主意了,太子哥哥对他好,他即便帮不上什么,但也不会跟胤祉似的,跑去给太子哥哥添乱。 也是出于这样的心理,他才会跟胤祉掏心掏肺的说这些的,胤祉自己傻被人利用也就算了,还这么给太子哥哥添麻烦,他既然瞧出来了,怎么能不说呢? 胤祉看了胤禛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只点点头道:“你提点三哥这情,三哥记住了!回头三哥会注意的,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儿发生了!” 他总觉得,在胤禛跟太子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否则,胤禛不会跟他说这些话的。 胤祉跟胤禛分别以后,本来要回阿哥所去的,但是想了想,脚步一顿变了方向,还是去寻他额娘荣妃去了。 荣妃见自己儿子来了,自然高兴,又见儿子耷拉着脑袋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不禁问道:“你这是怎么啦?” 胤祉本来就是自己郁闷想不通,跑来找自己额娘诉苦的,听见荣妃问这个话,当下把胤禛对他说的那些话都跟荣妃说了一遍,只不过他隐去了禁/书那件事没提,这事儿不该让荣妃知道,何况,太子既说了会解决的,又嘱咐他们不要再传,他应当听太子的话的。 “额娘,儿子一心一意只想好好念书,并不想搀和这些事儿,儿子也记得从前额娘跟儿子说过,叫儿子不要搀和大阿哥和太子之间的事儿,可是儿子觉得,胤禛这些话也说的不无道理,如今在大阿哥眼里,恐怕真把儿子看作太子一党了,儿子若是还在二人之间保持中立,恐怕很难保全自己了!” 胤祉道,“而且,若我不实心对太子,将来我若被大阿哥诘责遭难,恐怕太子也不会援手护我的!” 荣妃沉默半晌,她没想到,胤祉才五岁,就被扯进大阿哥和太子之间的斗争了。她本来以为,胤祉遇上这些事儿还会晚几年的,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荣妃想了想,才望着胤祉道:“额娘从前是对你说过这样的话,额娘叫你不要搀和大阿哥和太子之间的事儿,那是因为一旦搀和进去,你就无法抽身了,到了那个时候,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出来的。胤祉啊,额娘问你,额娘叫你不搀和大阿哥和太子之间的事儿,跟你对太子实心,这两件事儿冲突吗?” 胤祉一愣:“不…冲突吗?” 荣妃一笑:“当然不冲突。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你对他实心是应当的。但你年纪还小,你尚且不能保全自己,又如何有能力搀和太子和大阿哥之间的事情呢?我素日里看太子心里是有成算的,你这些困惑他心里未必不知道,只不过没有告诉你罢了。何况,我看太子素日待你很好,你也是实心待他的,被他们看作太子一党又有什么不好呢?就算大阿哥真想对你动手,那也是冲着太子的,有太子在,他必不会叫你吃亏的!” “再者说了,你素日里只知道看书,这样下去可不行,你跟在太子身边,有些事儿不经历是不行的!或者对你还有一种磨练呢!” 胤祉的困惑在荣妃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她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只要不给太子添麻烦就是了。你跟在太子身边,纵使不替他做什么,只要陪着他,想必他都是高兴的。皇上是希望看见太子身边有人默默支持的,也不一定非要你去为太子做些什么事。有皇上和索大人在,太子实在不必要你这个弟弟替他出头的。” 胤祉听了荣妃的话,略想了想,也觉得荣妃说的很有道理:“我从前没去书房念书的时候,就总是在毓庆宫陪着太子读书的。我瞧得出来,那会儿太子是很高兴我能陪着他的!” 胤祉就羡慕书里头讲的端方君子,就羡慕书里头说的那些知己莫逆之交。在他心里,他就觉得太子是他的知己,所以,有些看书的心得,他就愿意跟太子分享。跟太子在一块儿看书讨论最舒服自在了,而且,他能感觉的到,太子也是这样的感觉。直到现在,他都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也才会为了胤禛的话郁闷困惑和为难,既不愿意惹麻烦,又不愿意放弃太子这个难得的知己。 荣妃看着自己这个好不容易得来并且养大的儿子,目光温柔含笑:“那便好了。你只管照着你自己的想法去做,额娘总会一直支持你的。你只要真心实意的对太子好,太子心里都会明白的。额娘这些年在宫里,也是一样与世无争,额娘也一样不搀和她们那些事儿,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么?这原因就在于,额娘只知道一心一意对你皇阿玛好,你皇阿玛心里都明白,所以他会护着额娘。这是额娘在后宫的处世之道,其实也同样适用于你,你皇阿玛将来的儿子只怕不会少,你要是学会了额娘的本事,你将来也就不难应付了。” “我冷眼瞧着,太子跟你皇阿玛是一样的性情,你若有事,他必定也会护着你的。” 荣妃有一点没对胤祉明说,胤祉还小,她怕吓着胤祉,又怕给了胤祉太大的心理负担。 她在后宫与世无争,是因为她永远也不可能坐上皇后之位,所以她过得安然随意,只知道一心一意的服侍皇上就好。皇上喜欢她,所以她的地位不可动摇。她的四妃之位,是皇上赏赐她的,也是皇上补偿给她的。 自佟贵妃被立为皇贵妃之后,她就知道了,皇上再无立后的心思了。想必这一点,后宫嫔妃心里都清楚,既然无可再争,自然也没有人再去争了。后宫里渐趋平和,一位皇贵妃四位妃子,已经足够压制后宫里的那些牛鬼蛇神妖/魔/鬼/怪了。 但是皇子之间却不是这样,皇长子不是太子,嫡长子才是太子,大阿哥那样的人,能没有争储的心思吗?就算惠妃和大阿哥都没有,明珠也没有吗?荣妃是一点儿不相信他们没动这个心思的。 满洲立国以来,从后金到大清,从没有因为嫡子身份就被立为太子的先例。不但诸王贝勒,就是满洲贵族大臣们,知道了这事儿,虽不明说,心里也要问一句,凭什么啊? 太子明晃晃的立在那儿,皇上去后未来的新帝是早就定下来了,这让有想法的人心里不膈应么?皇太子年纪还小,这往后的日子里,皇上的阿哥只会越来越多,那皇太子就是个靶子,将来的阿哥们,谁不想往上射一箭哪? 她的胤祉是皇三子,大阿哥胤禵能争,她的胤祉为什么不能争呢? 她的胤祉的力量不够,斗不倒皇太子,但未必别人就没有这力量啊!皇上能护着皇太子一回两回,他能护着皇太子一辈子么?皇上是慈父,但也是君王,等皇太子长大了,有了权欲之心,他们父子还能如此相得和谐吗?这可就难说了! 只要胤祉能躲在皇太子的羽翼之下平安长大,等到皇太子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她的胤祉已能够独当一面了,又何须再管皇太子死活,只管去坐收渔翁之利就够了! 所以,她才教胤祉对皇太子实心,却不肯要胤祉为皇太子去冲锋陷阵,白白浪费了她的一番心思。 “额娘,您说,四弟比我年纪还小,我都不懂得这些事儿,他怎么就全都看出来了呢?” 荣妃听了这话,笑起来:“四阿哥有句话说你倒是说对了,你啊,满脑子都是书,哪有功夫理会这些事儿啊!何况,你跟他也不一样,他虽说是皇贵妃养子,但他也可怜,养子哪能跟亲生儿子一个样呢!他自然是要比你想得多些的,他能看出这些来,也不奇怪。” 胤祉不解:“额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荣妃笑答:“四阿哥自小就被皇上给了佟贵妃,他想跟德妃亲近,可惜德妃又有了六阿哥,对他自然没有原先那么关注了,他本可以不是这么敏感心重的性子的,他这性子都是这境遇给养出来的。他在佟贵妃跟前,心里肯定想的也多,我素日也能瞧见,纵然佟贵妃拿他当亲儿子养着,可他心里头能不多想么?我说他可怜,也是说他这个,德妃出身不高,偏偏佟贵妃出身很高,四阿哥年纪再小,他也知道,即便他眷恋生母,也不能得罪了佟贵妃呀!所以啊,察言观色这件事,他比你在行!” “不过,除了这个,佟贵妃别的方面也没有亏待过他。不然的话,皇上也不会让佟贵妃一直养着他。如今佟贵妃成了皇贵妃,他又成了皇贵妃的养子,在皇贵妃没有亲子的情况下,他的身份可是你们几位阿哥中最高的!你想想,他这样的身份,大阿哥敢去害他么?就算他不站在大阿哥那边,大阿哥也绝不会去害他,而是一定会拉拢他的!这些事情,他心里可比你要清楚。何况,你以为皇贵妃就真的不会教他这些事?” 荣妃眯着眼睛道,“皇贵妃从不跟太子交恶,她跟惠妃向来也只是淡淡的,你想她会违背皇上的意思站在大阿哥那边吗?四阿哥跟着太子身后转悠,肯定也是皇贵妃教给他的。其实对于四阿哥来说,他站哪边都是无所谓的。” 荣妃告诫胤祉,“当然了,他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好话,可是他跟你可不是一路人!他就算不靠着太子也无事,而你却不行,你容易被大阿哥惦记上,所以我才叫你跟着太子的。你可不要辜负了额娘的一番苦心!” 胤祉挠头,只觉得荣妃说的这些,比胤禛跟他说的那些话还要复杂得多,不过,他心里的困惑到底还是解开了,当下点点头道:“额娘放心,我肯定不会去搀和那些事儿的!” —— 胤祉和胤禛兄弟两个走了之后,胤礽望着朱方旦那本书出神,他盯着那本书想了半个时辰,最后还是决定不把这本书销毁掉。 他眼神冷冽的盯着朱方旦书里开头所写那两句话,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朱方旦的杀身之祸就是这两句话引来的。胤礽觉得,自己应该跟这位朱方旦见一见,有些事情他需要弄弄清楚。 他甚至有了个不该有的想法,如果,他真要把这个朱方旦救下来呢? ☆、第47章 朱方旦书上写,“古号为圣贤者,安知中道中道在我山根之上,两眉之间。” 这两句话的意思,胤礽很明白,朱方旦之所谓“中道”,指的就是人的意念、记忆,也就是现代我们所说的意识;头脑是人体思维最重要的部分,称为山根,亦即思维中枢。朱方旦认为:“中道在山根之上,两眉之间。”也就是说意识是在脑子里面的,意念存在于脑。 这话放在现代没什么,这是医学之常识,普通人都知道。但这话放在清代或者说是崇尚孟子所言的“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的古代社会,朱方旦这话不就等于与祖宗之法、□□之制、传统之训背道而驰么? 其实想一想,胤祉的话也没错,这朱方旦首先就提出了这样的见解,说明这人到底是有才华的,且不说能不能救下他,胤礽觉得,他是应当去见一见这个朱方旦的。 胤礽抄起那书折好放在袖中,站起来就往外走,顾氏忙问道:“太子爷,您要去哪儿?” 胤礽道:“我得出宫一趟,我要去叔姥爷府上,有事请教他。” “都这么晚了,您要出宫去?” 顾氏望了望外头天色,道,“这都天黑了,不如您明儿再去?” “不行,我等不到明天了,”胤礽抿唇,看了顾氏一眼,道,“奶娘你就不必跟着我出去了,让侍墨跟着我去吧,若是赶不及回宫,我就在叔姥爷家将就一晚上。皇阿玛那里,你派人去玉泉山说一声就是了,料想去叔姥爷府上,皇阿玛也不会拦着我的。奶娘,你不必太担心。” 自那回他自己不得出宫去寻了仁宪太后帮忙之后,康熙就给了他特权了,只要他带够侍卫,并且禀报给康熙知道,他就可以出宫去。何况这回是去索额图府上,康熙也不会拦着他的。 顾氏无奈,只得应下了,一面派可靠的人去玉泉山报信,一面嘱咐侍墨在外头要好好看顾太子爷。 索额图对于胤礽的出宫是非常惊讶的,他看着坐在他家厅里悠然自在的胤礽就问:“太子,你怎么出宫了?皇上知道吗?虽说皇上曾特许太子可以出宫,但是这时辰也不早了,就是有事,也可以等到明日嘛。若是太子真着急,也可以让臣进宫去说,怎么能让太子出宫来臣这里呢?” 胤礽摆摆手,示意不必说那个,他问索额图道:“叔姥爷,您进宫见我没用。这事儿还非得我出宫来寻您才行。” 索额图不知胤礽有何事,忙问道:“太子有何事要请教臣?臣若是知道的,必定对太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胤礽笑了笑,让侍墨带着屋中的人都出去,等屋里头只剩下他和索额图之后,他才对索额图道:“叔姥爷,您知道朱方旦吧?” 索额图听到这个名字,表情略微怔了一怔,但他话已放出,不说是不行的了,当下只得答道:“臣知道朱方旦。太子是怎么知道他的?” 朱方旦的事儿在外朝闹了也有两三年了,起先是在湖北闹,后来京中大臣们闻知了,集体口诛笔伐的,愣是让皇上也知道了这个人,要说这朱方旦也是的,他自己闹也就罢了,偏偏还跟军机之事扯上关系,这下皇上容不得他了,自然是要除之而后快的。 这些事儿索额图都知道,朝廷上下也都知道,但太子身在内宫,也不可能会有人专门跟他说这个,索额图心里就纳闷,这太子是怎么知道朱方旦的呢? “听说,皇阿玛已下旨将他处斩,叔姥爷知道是哪一日么?” 胤礽道,“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就是想在行刑之前见一见朱方旦。” “臣记得,约莫就是这几日了……” 这是九卿会审的大案,索额图也是知情的,他正在使劲回忆行刑日期,一听胤礽这话,倒是吓了一大跳,行刑日子也记不起来了,当下就望着胤礽道,“太子,你、你要见他干嘛呀?” 胤礽不回答索额图的话,只问道:“叔姥爷,我知道,这事儿您能替我安排,对么?我就是想见一见他,我有话要跟他说。” “他一个待罪之人,你跟他能有什么话说呀?” 索额图急了,赶忙劝胤礽打消这个念头,“太子啊,臣不管是谁告诉你朱方旦的这些事情,也不管这人是什么用意,这些臣都不问了。臣只是劝太子,不要搀和这些事。朱方旦的事情,皇上已经下了严旨,你再去见他,若是被皇上知道,皇上作何感想呢?他可是以“诡立邪说,煽惑愚民”罪被下旨处斩的,你这样的身份,就不该去见他。” 说是这样说,这索额图心里却恨那个在太子面前提朱方旦的人。太子如今正该一心一意的治学,眼看着明年就得出阁讲书了,还哪有什么闲工夫去理会朱方旦这事儿呢?也不知是什么人撺掇着太子要见这朱方旦的。索额图这心里估摸着,准保是明珠干的错不了。 索额图想到这里,生怕胤礽不死心再去找旁人,便又道:“臣是不会带着太子去见朱方旦的,臣这就派人送太子回宫去。太子若不肯,臣就去找皇上,让皇上跟太子说。” 见索额图不肯带着他去,还拿康熙出来压人,胤礽不由得一叹,只得道:“叔姥爷别忙,您听我慢慢说嘛。您别生气,我这就把事情都跟您说清楚。” 他心里明白,要想要索额图帮忙,只能把事情都跟索额图讲一遍,若是不把他的意思跟索额图说清楚,只怕他说破大天去,索额图也是不肯帮他的。 胤礽也没瞒着索额图,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胤祉怎么来找他,怎么跟他说这事儿的所有事都跟索额图讲了一遍,只差提他手里有朱方旦这本书了。 哪知索额图听完他的话后就恼了:“太子,你怎么能把这档子事给揽下来呢?这明摆着是明珠的诡计,他就是想陷害你,你怎么能中计呢?臣的意思,太子就不该出宫,不该管这事,甚至都不该跟臣提起!” 索额图心里甚为不解,太子这么精明的一个人,难道还瞧不出这么浅陋的诡计吗?还非要上赶着钻进去?这明摆着是明珠大阿哥利用三阿哥引出朱方旦的事情,好让太子好奇,再让太子去出头救朱方旦去,他们一旦知道了风声,后头还不定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往太子身上使呢!依索额图的意思,这事儿太子就不该沾上! “叔姥爷,我知道这多半是大阿哥或者明珠的诡计,我也知道他们这是冲着我来的,所以我嘱咐过胤祉和胤禛了,让他两个不要再提这件事,就装作这事儿从来没发生一样,他两个也应了我了。不过我没法子装作这事儿没发生过,大阿哥的诡计先不管,我是非得见这朱方旦一面不可的。” 索额图一听这话又急了:“太子,你光想着三阿哥四阿哥,你想过你自己么?这明摆着冲着你的诡计,你还自己往上贴?难不成你还真想把那朱方旦救下来?太子啊,这事只要你不管,他们再厉害的计策也没法子出来,你为什么就非要见这朱方旦不可呢?” 胤礽抿唇,从袖中拿出朱方旦那本书,递给索额图道:“叔姥爷,不瞒您说,不为了别的,就因为这本书上写的话,我就非得见见朱方旦不可。我也不是想救他,皇阿玛下的严旨,我也没想过要去违抗,我就是想和朱方旦谈一谈,问问他,这个发现,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朱方旦是个思想超前的人,很值得他去谈一谈。 索额图见了胤礽手里的禁/书,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太子!你、你没把这本书销毁啊!这书要是被皇上瞧见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索额图盯着那书恨得咬牙,“这书、这书肯定是明珠给大阿哥的!当初九卿复审朱方旦案,就是明珠提出来,光处死朱方旦是不行的,还得把他著的书都给销毁了!如今没人敢藏这本禁/书,大阿哥也没处拿去,肯定是明珠私藏了给大阿哥的!” 索额图急得当下就去拿开灯罩,要用灯烛明火烧了这本书,“太子,这书不能让皇上知道,也不能让皇上知道你手里有这本书,你让臣烧了它,烧了它就安全了!” 胤礽怎么肯让索额图烧了他决意要留下来的书呢?当下就拦着索额图道:“叔姥爷,您就算烧了它又能如何呢?这书也确实是从大阿哥手里到了我手里呀!大阿哥那边肯定知道胤祉来找我的事,必定也猜到了胤祉会把书给我,若这事真让皇阿玛知道了,皇阿玛问我要这书,我说叔姥爷烧了没有,皇阿玛能信我吗?就算皇阿玛信了,大阿哥能信吗?依我说,还不如将这书留着,若真到了事发的一天,我拿着这书,也总比说不清要强啊!” 索额图一听,倒觉得胤礽这话也有几分道理,烧也不是不烧也不是,他拿着灯烛倒是有些左右为难了,想来想去,只得颓然把灯烛放下,盯着那书看了半晌,忍不住就埋怨胤礽:“太子,你说你非得拿这本书做什么呢?以至于让咱们这么被动,还这么为难!” 胤礽懒得管索额图的情绪,也懒得去安慰他,他拿着书走到索额图跟前,眨着眼睛,略略带了些恳求的语气,温声道:“叔姥爷,您就带我去瞧瞧朱方旦,好不好?” 索额图抬眼盯了胤礽半晌,望着小太子清清亮亮的眼眸,他心软了,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臣就依了太子吧!” 只要太子不救朱方旦,依着皇上对太子的宠爱,皇上应当不会怪罪太子此举的吧?索额图不大确定的想着。 只是他貌似忘了,皇上或者不会怪罪心爱儿子的所为,但对于他的这种行为,恐怕是不会宽容的…… ☆、第48章 听见索额图答应了,胤礽高兴了,又问索额图:“叔姥爷,您能今天晚上带我去见朱方旦么?” 他怕夜长梦多,再者,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又得回去,明天才能再去见朱方旦只怕麻烦得很。 索额图沉吟半晌,才道:“臣要见朱方旦,恐怕不容易。但若是太子想见朱方旦,恐怕也不是那么难。” 不管过程如何曲折,胤礽最终还是在刑部大牢里见到了朱方旦。 朱方旦是死囚,一人独在通道尽头的一间牢房里。 胤礽看到了朱方旦,心里反而踏实下来,他让索额图出去等着,又让侍墨守在通道里不许人靠近牢房,索额图不肯出去:“臣怎么能留太子独自一人在此?这太危险了!” 胤礽笑起来:“叔姥爷太多虑啦!不要紧的,我只是跟他说几句话而已,很快就出来的。况且这里还有许多狱卒在,能出什么大事呢!” 胤礽执意要和朱方旦单独见面,索额图劝说无用,只得依了胤礽的意思走了出去,同一班狱卒在外头等着。 见没了闲杂人等,胤礽这才转身面向牢中,他默默的看了熟睡在稻草堆里的朱方旦一会儿,才示意侍墨拿着钥匙打开了牢门。 钥匙打开牢门的声响在静谧无声的通道中很明显,这声音显然吵醒了朱方旦。背对着牢门的朱方旦能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看,他也并不惊慌,只是慢慢的坐起来,转过身子去瞧是谁打开了他的牢门。 牢门前,站着个女孩子,朱方旦细瞧,那女孩子的旗人服饰看着就不似寻常人家,非富即贵。而且,那女孩子在开门之后,还对着她的侧右方很是恭敬的行了个礼。 朱方旦这才注意到,牢门外还站着个人,只是这人站在阴影里,他瞧不清样貌身形,就更不知道来的这人是什么身份了。 “敢问阁下是什么人?”朱方旦开了口。 胤礽微微一笑,示意侍墨去狱卒那里归还钥匙,然后让她继续守在通道那里。他自个儿倒是慢慢的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进了牢中,站在朱方旦面前,牢中烛火暗淡,但胤礽恰好站在烛光里,他就着烛光,把朱方旦看了个清清楚楚。 一看之下,胤礽只有一个观感,这朱方旦便是个其貌不扬的,但气质不差,看着就像个读书人、他记得索额图说过,这朱方旦从前还是个行医之人。 胤礽在打量朱方旦,朱方旦也在打量他。 就着烛光,朱方旦把面前这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也看了个清清楚楚,他在心中思忖,方才那位小女孩看样子是这位小公子的侍女,只是不知,眼前这位面貌英秀身姿挺拔的小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敢问小公子是什么人?为何深夜来此?”朱方旦心里有疑惑,他还有几天就要赴死了,突然有这么个小公子深夜来瞧他,这想不让人多想都难。 胤礽一笑,不答反问道:“听说朱先生见过裕亲王,想必朱先生也认识裕亲王府的大阿哥昌全?” 朱方旦倒是见过裕亲王福全,却没有见过昌全,听这位小公子的话音,他心下一动,想起一桩旧事来,望向胤礽的眼中就有一抹惊喜:“原来尊驾是裕亲王府的?莫非尊驾就是王府大阿哥?” 他多年前游历京师,有幸去过裕亲王府,还碰巧救了裕亲王福晋一面,那大阿哥的出生有他一份功劳在,莫非是这裕亲王看他死期将至,想了什么法子,让大阿哥昌全来救他的? 胤礽又笑:“朱先生错了。我不是昌全阿哥。我只是听旁人说起过,说朱先生多年前也算是救过昌全阿哥的性命,对他也算是有救命之恩的。所以就问问,没想到朱先生没见过昌全阿哥。这么说来,这些年里,朱先生并没有再去过裕亲王府了?” 朱方旦听胤礽说他不是王府里的大阿哥,这心里头就有些失望了,再看向胤礽的眼中就有警惕,他不清楚眼前这小公子的来历,这小公子反而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说起裕亲王府的大阿哥也是一口熟稔的语气,朱方旦实在搞不清胤礽的身份,便什么也不肯说了。 胤礽见朱方旦不言不语的,当下一笑,他本来也没打算瞒着自己的身份:“朱先生,我叫胤礽。今夜来此,是有些话要与你说说。” 胤礽?这不是当今皇太子的名讳吗? 皇太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深夜来此见他啊?朱方旦还不相信自己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他有些怀疑的看着胤礽,不信他的话。 胤礽见朱方旦不肯信他,又是一笑,从腰间解下随身的荷包,从里头拿出自己的私印递给朱方旦看:“这上头的字,朱先生认得吧?” 朱方旦接过来一瞧,私印挂着明黄穗子,下方刻着‘毓庆主人’四个字,他刚看到这里,便听胤礽笑道:“想必朱先生不知道,我住的宫名就叫毓庆宫。这个印别处也没有,天底下,也只有我这里有。” 这一下,由不得朱方旦不信了,他忽而想到,自己是死囚,这天底下,除了皇上,还有谁敢深夜跑来见他呢? 朱方旦忙跪下来,又双手恭恭敬敬把那私印举过头顶还给胤礽:“罪民惶恐,方才对皇太子殿下多有得罪。小民罪该万死!” 胤礽将那私印拿过来,重新又收回荷包里,听了这话,呵呵笑道:“朱先生,你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这般开玩笑。你哪能死一万回呢,死一回也就得了!” “罪民还将殿下认成裕亲王府大阿哥,是罪民的错处,”朱方旦面对胤礽,多少有些忐忑不安,诚惶诚恐的,“方才殿下说今夜来此是为了跟罪民说说话,罪民不明白,殿下能有什么话要跟罪民说的?” “听昌全阿哥说,朱先生救过他性命那件事,我就是有些不明白,难道朱先生不止会行医救人,还真懂得隔空发功?” 胤礽笑道,“我听说这事儿当时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裕亲王爷可没少替先生宣扬啊!还有人跟我说,朱先生其实懂得妖术,听说你妻子是个狐狸精?” 朱方旦救了福全福晋母子的性命,福全绝不会忘恩负义不理会朱方旦的。索额图告诉他,前几年,裕亲王其实照拂了朱方旦许多,朱方旦不愿意做官,裕亲王府就送了他不少金银之物,还不遗余力的替朱方旦宣传他的神奇之处。 也就是这两年,朱方旦的事情终于还是传到了康熙的耳朵里,朝中大臣对朱方旦的行为多有不满,康熙也说朱方旦是个妖人,这裕亲王福全才慢慢跟朱方旦淡了联系,以求划清界限。这回朱方旦被康熙下严旨处斩,裕亲王怕得罪了康熙因此一个字都不敢说,更别说想法子来救朱方旦了。 这些话,也都是索额图告诉胤礽的。 胤礽心里,倒是相信朱方旦是有才华的,却不相信关于朱方旦的这些异端邪说。索额图跟他说的这些传闻,他也是当个笑话来问朱方旦的。 “殿下在这里,罪民不敢不说实话,”朱方旦道,“其实这些话,罪民都跟刑部审讯的堂官们说过了。罪民懂得医术,从小也是学经史子集长大的。后来行医,从不敢罔顾人命。至于殿下方才问罪民的话,其实罪民略懂气功,隔空发功却是不会。罪民助福晋生产时,并没有把握,只是罪民相信有信心就能成功。若福晋能顺下这口气,自然能顺利生下小阿哥。所以罪民才说了那话定了裕亲王爷的心,其实罪民也无甚把握。从前在外头时,罪民用过许多次这个法子,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只是碰巧在裕亲王爷这儿成功了,王爷替罪民宣扬,罪民不敢实话实说,只好将错就错了。” “至于说罪民的拙荆是狐狸精的话,便更是没有的事了。殿下,拙荆是清清白白的人啊。” 胤礽满足好奇心后,也就不再问朱方旦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了,方才索额图带着他来时,已将朱方旦的卷宗从刑部堂中拿了过来,他便拿在手中随意翻看起来,这还是他拿到朱方旦的书之后,头一回系统的了解朱方旦的案子。 朱方旦的扎眼之处就在于,他的那两句话,明显引起了官、儒两界对他的愤恨和讨伐。恰好又碰上个捍卫儒学绝对存在又是在翰林院做官的王鸿绪,这才把朱方旦给揪出来了。 “朱先生,你书上的这两句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胤礽问道,“你说人的想法是从中道而来,而非从心而来,且不论你说的对不对,你这话明显与儒家所言相违背,你为什么就敢说出来呢?你就不怕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吗?” “回殿下,这话是罪民自己想出来的。这本书也是罪民自己写的。” 朱方旦说起自己的成果,眼神很坚定很清亮,“罪民认为人的想法确从中道而来,而并非从心所想。儒家那一套分明是唯心,若是从心所欲,那为何痴呆之人无所思想呢?要依这个话,说心是好的,又要头脑何用?罪民这些年行医,走南闯北,就悟出了这么个道理来。罪民不觉得它有错,罪民既有此想法,就定要说出来。即便与儒家相违背也无妨。正所谓杀身成仁,但凡有一个人信罪民的,罪民便死而无害。” “这也是你要著书收徒到处演讲的原因?” 朱方旦答的掷地有声:“对,这就是罪民要著书立说收徒传扬的原因!” 朱方旦怕受刑,怕疼,但不怕说真话。堂官审讯他时,该他认的罪他都认了,朝廷给他扣上什么样的罪名那是他应该的,没什么可辩驳的。但是说起自己的思想来,他一步不让,也绝不肯承认自己是错的。他们可以杀了他,甚至抹杀掉他的一切,却不能改变他的思想。他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明白他的想法并且认为他说的是正确的。 因此,同样的,朱方旦在说完这番话之后,就等着皇太子如同那些堂官们听完他的话之后的嘲讽谩骂,这样的话,这些年他听得太多了,那些大人们,骂他的折子摞起来甚至都可以把他埋起来。大人们尚且如此,就连皇上都说他是个妖人,难道皇太子就能免俗吗? 胤礽听了朱方旦这番话,望着他由衷的道:“朱先生,就冲着你这番话,我这一趟就没白来。说真的,我心里还有些钦佩你。为了维护你的真理,你可以把生命置之度外,就凭这个,你名留史册,后人对你自有公断。” 胤礽垂了眼眸,低声道:“只可惜,你生错了年代。若你晚生一两百年,也就不必死了。” 胤礽没有按照朱方旦所设想的剧情走,已经让朱方旦很是惊讶了,而胤礽在他回答之后说的这番话,更是让朱方旦意外,皇太子…竟然没有骂他?听皇太子的意思,皇太子是在称赞他吗? 只是,胤礽后头那句话声音太小,朱方旦没有听清,他斗胆问道:“殿下说什么?罪民不大明白。” 胤礽抬眸,认真的看着朱方旦道:“朱先生,有人请我救你。我本来是不愿意的。因为这是旁人设计好了要陷害我的局。不过是谁设局你也不必知道了,你本是个用来对付我的棋子,也没必要知道这些个事。但我看了你的书,又听了你方才那番话,我觉得你罪不至死,或者说,我不认为你就该死。我身为太子,本不该管这样的事情,但因为我个人的一些原因,我也无法看着你就这么被处斩。所以我决定了,朱先生,我要救你。” “当然了,能不能救得成还是另说。我只能说,我会尽力的。” 胤礽言罢,不等朱方旦回答,就转身出了牢门,令侍墨将牢门锁上。他此行目的已达到,不必再多费口舌了。 对于朱方旦是否是穿越人的猜想,胤礽也已经有了答案的。若朱方旦是个穿越者,他是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在这样的一个古代社会里,作为一个有着成熟思想的穿越人,是不会跟李佳从安似的,作死一般的秀着自己的存在感仿佛嫌自己命不够长一样。 朱方旦只是一个思想超前的古代人。只可惜,这样的时代容不得他的存在,胤礽觉得,或者这个世上,也真的只有自己才能救朱方旦了。虽然他知道,身为太子他根本不该有这样的念头,但是撇开太子这个身份,他还是想顺应本心去试一试,他要救朱方旦。 胤礽走了许久,朱方旦还是呆愣愣的望着空荡荡的通道,他早已是泪流满面,万千滋味涌上心头,也只能含泪恭恭敬敬的对着牢门方向磕了个头:“罪民谢殿下恩典……谢殿下!” ☆、第49章 胤礽出来时,月已中天。 他望着盯着他看的索额图道:“叔姥爷,都谈完了,咱们回吧。” 索额图嗫嚅了一下嘴唇,本来还有许多话想问的,但见胤礽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只好把话都往回吞了。 “叔姥爷,您这回帮了我,只怕您在皇阿玛那里也脱不了干系,说不准皇阿玛还要怪罪你,这都是我执意要这么做的,若是皇阿玛当真因此而怪罪你,你就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皇阿玛再是生气,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回了索额图府上,胤礽不肯在索额图府上住,执意要回宫去,索额图留不住他,临走时,他是这么嘱咐索额图的,“这回的事情,叔姥爷是劝过我的,只是我不肯听罢了。若是皇阿玛问起,叔姥爷定要将这些都告诉皇阿玛,切不可让皇阿玛以为咱两个是一条心的,您得让皇阿玛知道,您是阻止过我的。” 没有皇上谕旨私自见即将处斩的死囚,这是知法犯法。更何况,如今的刑部尚书还是曾经弹劾索额图的魏象枢。今夜他们来探朱方旦的事情,不出明儿一早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说不准那个魏象枢又要跑到康熙面前去弹劾索额图,胤礽不愿意索额图因他被康熙责骂,便决意将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来。 “这怎么能行呢?臣不能这么做!” 胤礽的话,索额图一听就不同意,“就算是太子执意而为,臣也应当在皇上跟前替太子说话,臣绝不能将事情都推到太子身上。何况这件事是臣与太子一同做的,也不是臣一语就能脱了干系的。” 索额图苦口婆心的劝胤礽,“皇上虽然宠爱太子,可太子也不能倚仗皇上的宠爱如此行事啊,若是长此以往,皇上会对太子失望的,太子定要一意孤行,也该想一想皇上的态度,若太子做了皇上不喜之事,皇上也难对太子宽宥啊。” 虽然胤礽没有明说,但是索额图也已然从他出来时的神情和这些话中猜到了。太子这样嘱咐他,恐怕是真的要主动钻进那明珠设下圈套里去了! 索额图就是怕胤礽一时犯了糊涂,真的做出什么违逆康熙的事情来,要是到了那时,只怕皇上对太子有多深的宠爱,那心里就有多深的失望了。他和太子之间,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子却还说这些撇清关系的话,索额图不懂,怎么太子这么聪明的人如今反倒不明白了呢? “叔姥爷,您不明白,这件事越少人参与越好,皇阿玛即便要恼,也只会恼我一个人。他若是知道你们都帮我,或者知道你们都参与了这事儿,会以为你们跟我是一个想法的,那样就不好了,” 胤礽是真不想连累索额图,“叔姥爷,您得听我的话。我给您透个底,皇阿玛与我说过,等我出阁从师后再过一两年,还会升您为领侍卫内大臣和议政大臣的,且不论皇阿玛心里对您观感如何,他到底还是器重您的,您实不该再让皇阿玛增添对您的不满了。我要做的事儿,成与不成,都跟您没关系。在这事儿上,您就得在皇阿玛面前装糊涂。” 索额图拗不过胤礽,只得应了他,心里却免不了犯嘀咕,又怕胤礽心里不明白,到底还是忍不住道:“太子,这事儿臣可以不管。但是臣有句话,得跟太子说明白。臣这一生,是跟定太子了。太子若能好,臣也能好;太子若不好,臣恐怕也好不了。皇上器重臣,那也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臣心里头都明白这些事儿,臣是希望太子也明白,太子若要做什么事儿,还得三思而行,就算不想着臣,也得想一想依附太子的三阿哥和四阿哥才好。” 他知胤礽的好心想摘掉他,却总觉得胤礽在这件事情上太莽撞了些。依着太子素来循规蹈矩谨慎小心的性子,是绝无可能沾惹这等麻烦事的。他实在不懂太子为何非要如此一意孤行的去做一件明显是错的的事儿,但他也知道太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既然定了主意,要改也难。他怎么劝也劝不动,只好想出这些话来说。 方才他一时因太子的请求而心软,忘了想这善后之事。如今头脑清醒,思维正确运转之后,他就想起来了。太子若能得皇上宽容,那么他怎么办呢?虽然依照太子的意思去做,他或者能得皇上谅解,但是他心里头又不愿意这样,所以才又说了这些话,指望着提了三阿哥和四阿哥之后,能劝得太子回心转意。 胤礽听了索额图的话,沉吟半晌,才道:“叔姥爷,你的话我明白。我也知道,这些事不可能全然不牵扯到你们,但是我真的有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可这原因我却没法儿跟您解释,您也不会明白的。不管此事能不能成,我心里也都明白,皇阿玛恐怕也会对我有想法的。但是我没别的办法,我非得这么做不可。” “至于胤祉和胤禛,我既然决定这么做了,自然是要保他们无事的。不管皇阿玛能查到些什么,我都不会牵连他两个进来的。我知道,外头人瞧着胤祉和胤禛跟我好些,都认作他们是我一党,其实我的事儿,他们从不知道,这件事也一样,到底是大阿哥利用的胤祉,胤祉是被动参与进来的,其实与他们本就无关。” 索额图一叹:“太子的心思,臣是猜不到的。但既然太子执意如此,臣就照着太子的意思去做就是了。但太子如此护着三阿哥和四阿哥,臣觉得不妥。这样的事,随着两位阿哥年纪越来越大,往后总会常有的,若还是懵懵懂懂的,太子又能替他们担着几回呢?依臣的意思,太子该抽空与他们说清楚,太子跟大阿哥素来不睦,两位阿哥自小是看在眼里的,跟着谁不跟着谁,他们该有个准话,你也得对他们有个准话。” 索额图低声道,“太子,你别忘了,大阿哥可是一直没有放弃拉拢三阿哥和四阿哥呢!将来,等阿哥们都长大了,太子没个帮手是不行的。大阿哥那边,惠妃养着胤禩阿哥,那跟大阿哥感情好是跑不了的,太子也该早作准备才是!” 胤礽笑起来:“胤禩还小着呢!” 索额图却觉得形势严峻:“再过几年也就大了,到了三阿哥四阿哥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就都懂事了!等三阿哥和四阿哥定下来,太子也该在胤祺阿哥和胤祐阿哥身上用用心了。” 胤礽笑索额图太过着急,却也没有出言反驳索额图的话,只道:“叔姥爷放心吧。三阿哥和四阿哥的事儿,我会去跟他们明说的。总不能叫他们不明不白的跟着我。这些事本也该告诉他们,免得回头再叫人利用了去,还要我去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 胤禔得知胤礽出宫的消息后,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忍都忍不住的兴奋,他抓着昌全又问:“你当真看清楚了?胤祉真的拿着书去找太子了?” 昌全也笑:“当然了!我瞧得真真儿的!三阿哥就坐在我旁边,张大人一走,我就瞧见三阿哥悄悄卷着书出了书房,我使人跟着他,那人去了一会儿回来就回话说三阿哥去了太子的毓庆宫里。这不,才多大一会儿啊,太子就出宫找索额图去了,这不明摆着就是商量那书的事儿嘛!” “哎呀,这就好这就好!” 胤禔高兴的直搓手,“老三拿着书肯定是去找太子去了!他这爱书的性子,回回看见好书都必定要去找太子去分享!要不是我设了这个局,还拿不到太子的错处呢!对了,太子派人去告诉皇阿玛他出宫了吗?” 昌全点点头道:“这个自然,太子出宫,肯定是要派人告诉皇上的。” “哦,那也行,这个不影响咱们的计划,”胤禔道,“这样,你这就去玉泉山,到皇阿玛跟前去,你就说你亲眼瞧见太子同三阿哥一起看禁/书,还拉扯上你一起看,你不肯,结果听见三阿哥还说这本书好,找太子张罗着要把写这书的人救出来,你说你估摸着太子出宫找索额图就是为了救人的事儿。你就跟皇阿玛说,这都是你亲耳听见的,绝对错不了。让皇阿玛赶紧回宫主持大局!” 昌全听着,总觉得这话透着悬,他道:“阿哥,我这么说能行么?我家府上跟那朱方旦是有渊源的,这一点皇上心里清楚得很,我这么说,皇上他能信么?” “皇阿玛不信?不能吧?”胤禔略略思索了一下,也觉得这话不能由昌全去说,他想了想,忽而眼睛一亮,拍手笑道,“你不能去,我可以去嘛!我亲自去说,皇阿玛肯定就会相信我的。这么一来,皇阿玛恼了太子,也训斥他一顿,那我心里可就舒坦多了!” 只要皇阿玛恼怒太子所为,狠狠的训斥太子一顿。也不枉他费了好大一番心思才从明珠那里骗来这本禁/书了。 那年他被太子坑了,被皇阿玛狠狠的训斥了一顿,最后还害得他失了面子里子,亲自上毓庆宫给太子赔礼道歉才算完。 他这心里的一口气一直都憋着出不来,皇阿玛怎的就这么偏心?一个是皇长子,一个是皇太子,还真就是云泥之别了?这怎么能叫人甘心呢?他偏不服气,明珠叫他不要动害太子的念头,他憋了三年了,这心里头就一直气不顺。 他不肯听明珠的话,一直就在寻摸一个机会,也好叫太子明白,他这个大阿哥不是好惹的。这朱方旦的事儿一出,昌全把这事儿一跟他说,他就计上心头了,这不是挺好的一个机会么?皇阿玛恼恨朱方旦,下了严旨要处斩他,只要想法子让太子跟朱方旦扯上关系,然后他再去皇阿玛跟前添油加醋的这么一告状,皇阿玛一怒之下,不就会顺了他的意训斥太子么? 只要是皇阿玛训斥了太子,他也就出了这口恶气了。 胤禔自觉别人去都不合适,只有自己亲自去添油加醋才能放心,主意定了之后,他又对着昌全挤眼睛:“你不是想救朱方旦么?这个法子正正好。不用咱们出面,由着太子折腾去。他要是能救出来,固然是好,他要是不能救出来反而把自己折进去,这也算是替咱们试探一回了!从此,你也就歇了这个心思,不要再想着去救那人了,皇阿玛下了严旨金口玉言说要处斩的人,岂能是说不斩就不斩的呢?” 胤禔心里得意,这法子还是昌全来求他去救朱方旦时他灵光乍现给想出来的。 上回太子不就是这么坑的他么?太子做了好人,却害得他被皇阿玛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回,他也依葫芦画瓢,照样给太子奉送回去,他也来这么一出,让太子替他救人替他背黑锅,然后再被皇阿玛骂个狗血喷头,他正好也躲在后头偷着乐。 “阿哥,你怎么就那么肯定皇太子找索额图必定就是去救朱方旦的呢?万一皇太子只是去找索额图说书上的内容呢?” 胤禔冷哼一声,笑道:“他就算不救朱方旦,这书在他手里,他就说不清了!皇阿玛厌恶朱方旦,他看朱方旦的书,再怎么样,也得被皇阿玛训斥一顿!再说了,我素来知道太子的性子,他这人心软,对皇太后都好得很,肯定禁不住三阿哥求他了!三阿哥年纪又小,别看着他喜欢看书,其实就是个书呆子,你拿话哄了他,他肯定转头都跟太子说了!我笃定太子听了那些话,又看了那书,肯定是要救朱方旦的!反正不管他救不救朱方旦,这里外里的不是他都有了,咱们也就不必操那份儿闲心了!” ☆、第50章 康熙正在行营中看内务府呈上来的畅春园设计图样,忽听梁九功说大阿哥来请安来了,康熙便有些纳闷:“这个时辰,他来请什么安?” 梁九功道:“皇上,虽说这会儿天黑了,但暑气还没下去,大阿哥一路从宫里头跑马过来的,这会儿正满头大汗的等在外头呢,皇上若想知道个究竟,不如把大阿哥叫进来说话?” “恩,你去叫他进来,再让人给他弄一碗冰镇莲子粥来。”康熙心里越发不解,天气这样热,也不知道大阿哥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胤禔一路从宫里到玉泉山来,赶路赶的又累又渴,坐定之后,康熙吩咐人给他端来的一碗冰镇莲子粥,胤禔也没跟康熙客气,谢了康熙之后,端过来就几口就吃完了。 康熙看着大儿子吃完后露出的那满足的样子,只觉得大儿子忒没出息了。梁九功在一旁瞧见了胤禔的样子,心里好笑,瞧了康熙一眼,便问胤禔道:“大阿哥过来一路辛苦了,不然奴才再给大阿哥弄一碗来?” 胤禔听了梁九功的话,望着比他那巴掌还小的瓷碗,心里倒也跟着动了念头,这一碗莲子粥,压根就不够填他的胃口,他倒是还真想再要一碗来喝喝。 可胤禔还未开口,倒是康熙先开口了:“你这个时辰过来,不会就是只找朕讨一碗莲子粥喝的吧?宫里要多少没有,还值得你跑出来找朕请安,找朕要粥喝?” 胤禔听了这话,便知道自己不可再喝了,忙跟梁九功辞了,才对着康熙笑道:“皇阿玛说的是。儿子此来,除了给皇阿玛请安,还有一件事是要亲来跟皇阿玛说的,否则儿子实在良心难安,且待儿子说完后,这事究竟要如何处置,还请皇阿玛回宫定夺。” 康熙看了胤禔一眼,又坐回案前研究他的图样去了,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的道:“明日朕就回去了。宫里还能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紧赶慢赶的跑来与朕说啊?” 胤禔答道:“回皇阿玛,是儿子听昌全说,他看见胤祉在读朱方旦的书。皇阿玛,我听说,这朱方旦是皇阿玛下了严旨要处斩的妖人,他的书也已经被列为禁/书,胤祉却不知从何处得了这本书,正在偷偷的看。昌全还跟儿子说,他看见胤祉偷偷拿了书跑去毓庆宫了,说不准正跟太子一块儿在看。儿子听说太子刚出宫去了索大人府上,儿子猜测,太子肯定是看了那书之后,起了要救朱方旦的念头,就跑去找索大人商量去了。而且,依儿子所想,肯定是胤祉看了书之后,去求太子救朱方旦的!” 康熙听到这里,抬头看了胤禔一眼:“你说太子去找索额图是为了朱方旦的事情是你的猜测,那你为什么不去查清楚情况再来找朕说呢?你方才说有事要跟朕说,难道就是这个事?你在朕这里说了一大堆你所想你猜测,你的意思,是要朕回宫后根据你的猜测去查实,你想让朕替你办差啊?” “胤祉读朱方旦的书,胤祉拿着书去找太子,他两个一起看这书,你都亲眼看见了?你没亲眼看见,又到朕跟前来说什么!年纪不大,怎么爱学着跟女人家似的这么碎嘴!” 胤禔听了这话,生怕康熙不信他,看康熙这态度他又怕这事儿不了了之了,一咬牙,干脆道:“皇阿玛,儿子随没有亲眼所见,但是这都是昌全亲眼所见的呀!昌全绝不会跟儿子撒谎的!您不信儿子的,总该信昌全的吧?” “朕为什么要信他的?” 胤禔不肯罢休,倒是让康熙有点儿不高兴了,“你别以为朕不知道,裕亲王府跟朱方旦有旧,这昌全有朱方旦的书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三阿哥还小,就算是爱看书,也不会有人把朱方旦的书给他看去。他成日里又在书房里,师傅布置的功课都完不成,更别说是去找这种书去了!他总跟昌全和你在书房里,这书保不齐就是昌全给他的。你却到朕这里来说,你让朕怎么相信昌全的话呢?” 胤禔暗自心惊,没想到康熙说的竟跟事实对上了。 他自然是不肯承认的,依旧装糊涂道:“皇阿玛,这个儿子就不知道了。儿子跟皇阿玛来说这些,只是有些担心,怕太子和胤祉弄出什么事情来。” “你还担心?”康熙冷笑道,“好端端的,昌全为什么要把书给胤祉?朕猜,这主意是你出的吧?昌全是裕亲王府的大阿哥,谁敢支使他呢?他素日又跟你好,若不是你说的,他敢把这书拿出来吗?就算事实不是如此,朕是冤枉了你,这事八成也跟你脱不了干系!” 康熙看胤禔垂手站在那里,这气就上来了,指着胤禔骂道:“就算太子和胤祉当真看了朱方旦的书,当真商量着去营救朱方旦,你这个做大哥的,不但袖手旁观,还跑到朕这里来告状,你想干什么?你想要朕骂他们一顿还是打他们一顿?是不是他们遭殃了,你心里就痛快了?” “朕早就说过了,你是皇长子,你是当大哥的,弟弟们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要以教化为先,有些事儿你也该说给他们听听,可你呢?你非但不把事情弄清楚,还跑到朕这里来扇阴风点鬼火,你唯恐天下不乱啊你!” 康熙越说越生气:“早几年你也是这样,朕都已经说过你了,还指望你能够改悔。可没想到这几年过去了,你竟然还是老样子!朕知道你跟太子不对付,但这几年太子待你也挺好的,他都没给你使绊子,你为什么非要跟他过不去?朕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兄弟阋墙之事,历朝历代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胤禔没想到自己是来告状的,反而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来时兴冲冲的,这会儿被康熙一顿骂,胤禔兴奋的心顿时枯萎颓然了,他心里头郁闷极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胤禔又愧又急又气,当即跪下表白忠心:“皇阿玛,儿子从不敢这样想!儿子是真担心。儿子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都来不及去核实,就跑来请皇阿玛做主,皇阿玛就看在儿子一片赤子之心的份上,就别骂儿子了吧?” “就你还赤子之心?”康熙瞪着眼睛道,“朕看你是无知幼稚,不学无术!” “你知道朕今日叫张英来是为了什么吗?朕就是查问你们功课来的!张英说,你跟昌全的功课都不好,这几日布置的功课,诵读倒是不错,就是文义还不大通!朕就不明白了,你与太子相差只相差两岁,怎么太子如今反倒比你学得还好呢?你不会的那些,太子可都是全知道的!朕看啊,你就是心思不在学习上,一心光想着害人去了!” 康熙这话对胤禔来说,是很重的了。 胤禔第二次被骂,这冲击力也没减少多少,还是跟几年一样,被骂得心跳骤快,脸红燥热,几乎想当场厥过去算了! 康熙看大儿子被自己骂哭了,又跪在那里磕头请罪,他心里也是过意不去,当下挥挥手道:“行了行了,你起来吧!回去吧,多用点心在功课上,不该你管的事儿就别插手,朕就不留你了。” 要是大儿子再待下去,康熙怕自己又忍不住生气,再把大儿子骂一顿。到底也是自己的大儿子,骂多了,看他哭得那样委屈的样子,康熙自己瞧了也心疼。 胤禔也不敢再待下去了,没了来时的心情,沮丧郁闷的给康熙跪了安,离开玉泉山,带着一肚子的委屈和悔恨回宫去了。 梁九功看着胤禔走了,这才转了回来,见康熙坐在案前叹气,便劝道:“皇上,您别生气。大阿哥兴许是心里真着急着呢,所以得了消息就跑来找皇上了,或者他年纪小,觉得不能做主呢!皇上得把心放宽些,这本就是出来散心的,若是再为了这些个事儿烦恼,可就不好了!” “他着急?是啊,他心里着急着呢,”康熙眯着眼睛叹道,“他才这么小,就这样沉不住气,这样着急,当朕的皇长子,就这样不能满足他了吗?今日他来,究竟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谁教他的?是惠嫔?还是明珠?” 康熙这话似是说给自己听的,但梁九功也听得一清二楚,他却不敢接,只道:“天儿不早了,主子把心静静,也安置了吧。这些事儿,明儿再想也就是了。” “静心?要静只怕也难,”康熙没了看畅春园图样的心情,让梁九功把图纸都收了起来,看着梁九功一面收图纸,康熙一面问道,“太子打发的人,是说太子出宫到索额图那里去了吗?” 梁九功点点头道:“回皇上,太子爷派来的人是这么说的。” 康熙又问:“知道太子去索额图那儿做什么吗?” “回皇上,”梁九功道,“这个奴才也已经打听出来了。太子爷和索大人确实去牢里见过朱方旦,只是所为何事,还尚不清楚。如果皇上吩咐奴才再细细的去打听,奴才这就派人去探听。” 康熙闻言,一言不发的坐了半晌,才摆手道:“不必了。朕明日就回宫,不必现在去打听,惊动了不相干的人又是一场麻烦。不过,你要替朕悄悄的吩咐下去,太子和索额图往刑部监牢看朱方旦的事不许走漏了风声,也不许再泄露给旁人知道。这件事,朕要亲自来处理。” 康熙垂眸,掩住了一眼的深思,他相信胤礽去见朱方旦有他自己的理由,不管这其中的内情如何,肯定不会像胤禔所说的那样,胤礽是为了救朱方旦而去的。 ☆、第51章 胤礽回宫后,就一言不发的入了内室。 侍墨没敢跟着进去,她出来后也没敢走,等着顾氏从内室出来,她才上前问道:“嬷嬷,您看,我还是回原来当差的地方去么?” 自两年前太子发话之后,侍墨已被顾氏安排着在外间当差两年。按照胤礽的意思,侍墨已有两年没到他跟前来服侍了,今儿突然点名叫她,倒是让侍墨受宠若惊,但她这两年的历练也不是白过的,即使心中再激动,她也不敢更没有在胤礽面前表现出来过。 对于胤礽突然叫侍墨跟着出宫去这一点,顾氏也表示了相当的惊讶,不过她听了侍墨的话,仍是笑道:“瞧你这话说的,你跟着太子爷出去一趟,难道就没悟出来太子爷的意思么?” “太子爷只是让我跟着去,半点别的话都没说,我也不敢问太子爷我接下来的去处,只好来问您了,您看,我还得再回去么?” 侍墨道,“嬷嬷,我实不想再回去了。这两年,您看我也没做过什么错事儿,难得太子爷今儿想起我了,叫我跟着侍候,您就别让我回去了,成么?” “这个,这事儿原也不该我做主的,” 顾氏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罢了,这两年时间你也磨练的差不多了,你就回太子爷身边继续当差吧。但是有一条,侍墨你得记着,你不许再像两年前那样了,太子爷喜欢你姐姐那样的,你当差就得学着你姐姐,知道么?咱们且先看看,若是太子爷瞧见你回来了,并没有什么话说,那你就可安心了,若再有什么事,我也没法子帮你了。” 侍墨听后大喜,忙道:“嬷嬷放心,我是再不会像从前那样的了!” 至此一夜无话。 胤礽翌日晨起,却并没有如预料中那样收到索额图被弹劾的消息,让他稍感意外的是,他昨夜跟索额图一起去刑部看朱方旦的消息竟丝毫没有激起任何反应,好似投石无浪,宫内上下安静的气氛里,就好像这件事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当然不会认为这事是他们做得隐秘没有被发现,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件事,定是有人给压下来了。而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就只有康熙。 在得知康熙准确的回宫消息之后,胤礽就带着朱方旦的书去乾清宫给康熙请安了。 临出毓庆宫,他还在思索等会见到康熙后自己要说的话,却并没有注意到往常身边侍候的人,从顾氏和扫琴变成了顾氏和侍墨。他只是如往常一样,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 而胤礽的默然无语,却让顾氏和侍墨心中都升起一抹喜意,她两个对视一眼,顾氏对着侍墨微微一点头,侍墨顿时喜萦于心,她明白,太子对她的跟随并没有异议,这说明,太子爷默认她的回归了! 胤礽到了乾清宫,却意外的发现有人比他来得还早。 那比他来得还早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惠妃。只是他对于眼前所看到的情景异常不解,给康熙请安需要在外面跪等吗?还是说,康熙没空见惠妃?可即便没空,也不需要惠妃在外头跪着等啊。 胤礽敏锐的嗅到了一丝祸事的味道,他正在犹豫是不是该退回去过一会儿再来,但望望四周他就知道不可能,他眼下都已经走进来了,这么多值守的宫女太监也都看见了,还怎么退回去呢? 胤礽硬着头皮默默走上前来,早有看见胤礽的小太监进去禀报了,胤礽就站在那里等着康熙宣他进去,他一转头,就跟惠妃望过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他只得微微一笑,礼貌性的颔首向惠妃问好:“胤礽见过惠妃娘娘。” 惠妃倒是怔了一下,继而低声道:“太子好。” 复而又抬头,略显急切的望着胤礽道:“太子,你见到皇上后,能不能替大阿哥说个情?大阿哥是一时糊涂,并不是有意要在皇上跟前说那些话的!他绝没有什么旁的心思,他也就是担心罢了!太子,你、你就跟皇上说,说大阿哥绝没有害你的那些心思……我是最知道他的,他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想法呢?你就帮我告诉皇上,就说大阿哥不是有意的,他已知道自己错了,还请皇上宽恕,要不然,我让他再上毓庆宫给你赔个不是?这回,只要皇上说什么,大阿哥他都是肯听的!” 惠妃这番话,听的胤礽心里先是纳闷,而后倒是有些明白了,从惠妃话中的意思,他猜,胤禔只怕是又在康熙跟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得康熙大动肝火,连惠妃来都不肯见了。 只是听惠妃的意思,似乎胤禔在康熙面前说的那些话与他有关。惠妃口口声声说什么要他帮忙说个情,胤礽虽不知具体情形,却也在心里笑惠妃糊涂,若是胤禔真的背着他在康熙跟前说他的坏话,他还能大度到替胤禔求情么? 这惠妃难不成是急糊涂了以至于病急乱投医了?这都打一巴掌了,甜枣都不给,还指望着他这个被打的人以德报怨么! 胤礽没开口,正巧这时梁九功出来了,一见了他就笑道:“奴才给太子爷请安。皇上听说您来了,让奴才请您进去呢!” 胤礽遂对着梁九功笑笑,便径自进去了。 梁九功倒是没有立即跟着进去,他走到惠妃跟前,要将惠妃搀起来,惠妃还不肯就起来,梁九功便笑道:“娘娘,您在这儿跪着,伤的可是自个儿的身子,这又是何必呢?而且皇上也说了,不管您跪多久,皇上都是不会见您的。” 惠妃一听这话,泫然欲泣,当下就站了起来,望着梁九功哽咽道:“皇上…皇上他真的这么绝情么?” “哎,这哪儿能够啊!娘娘您想多了,也怨奴才这话说的不好,叫娘娘听差了,” 梁九功忙道,“皇上的意思不是这个,皇上是说,大阿哥是大阿哥,娘娘是娘娘,这大阿哥做错了事儿,皇上已然教育过他了,您实在犯不着过来跪着请罪,皇上说了,骂过了也就罢了,大阿哥再大也还是个孩子,哪儿有不犯错的呢?您瞧,皇上对大阿哥都这么宽容,又怎么可能对您苛刻呢?皇上是怕您跪在这儿伤了身子,又叫人看见生了闲话,何况,这事儿在皇上那儿已然是过去了,您要是再跪下去,岂不是叫人再说大阿哥的不是,引起不必要的猜测么?所以啊,皇上的意思,是叫奴才跟您说,您踏踏实实的回宫歇着吧。” 惠妃却不肯就走:“既然皇上如此想,那为何不肯见我呢?” 惠妃心想,这些话,原本也可以不必叫梁九功传达,她若见了皇上,皇上本可以当面说给她听的啊。 梁九功笑道:“这个皇上没说。但奴才斗胆揣测圣意,娘娘您是来请罪的,皇上若是见了您,那不是就坐实了大阿哥有错这件事儿么?皇上的意思奴才方才也跟娘娘说了,皇上不愿意将这事儿闹大,也不愿意再提,若真是见了您,那就违背了皇上的初衷了,所以皇上才不见您的。其实啊,皇上心里头还是很维护您和大阿哥的,您放心吧,准保没事儿,您踏踏实实的回宫歇着就是了!” 叫梁九功这么一说,惠妃也觉得很有道理,她就知道,皇上素来仁厚,绝不会如此绝情的。头先那件事是胤禔做的太过了皇上才重罚他的,如今这事儿不过是背地里告状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皇上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是不会闹大的。 惠妃得了康熙的准信儿,便心满意足的回去了。可在回宫的路上,她却猛然想起一件事儿来,这心里头又觉得不好起来。 她方才因为太着急,好像扯着太子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如果皇上当真想要息事宁人,便不会把胤禔告状的事跟太子讲的,而她却把事情漏给了太子知道,若是太子向皇上问起来的话—— 惠妃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好像在无意中,做了件不该做的事情啊…… 原本可以避免的事情,偏偏让太子知道了,若是太子不肯如皇上那样有息事宁人的心思,而是私底下又使手段报复胤禔呢? 惠妃想到这里,不禁加快了脚步,她得去告诉胤禔,要他暗地里防着些才好。惠妃心里不由得叹气,都怪她多嘴,本是一番好意,倒是把胤禔给坑了。 —— 胤礽进去后,见到康熙,便给康熙请安,康熙抬手让他起来,又望着他笑:“在外头见到惠妃了?她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里里外外的殿门都开着,惠妃的声音也不小,要说康熙没听见,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到底还是隔着几道门,康熙也并没有听清楚惠妃究竟说的是什么。 胤礽不答,只道:“皇阿玛,外头热得很,还是叫惠妃娘娘回宫去吧。何况来往的人多,惠妃娘娘跪在那里,影响也不大好。” “恩,是这个话,朕已让梁九功去说了,估摸着这会儿她已经回去了,” 胤礽不答他的话,康熙也并没有在意,他望着胤礽笑问道,“你昨儿打发人来跟朕说,你出宫去索额图家里了,你去做什么去了?” ☆、第52章 胤礽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康熙,听见康熙问他,他就从怀中拿出朱方旦那本书来,递给康熙看:“皇阿玛,我是瞧见了这本书,然后对朱方旦挺感兴趣的,就出宫去找叔姥爷,请他带我去见朱方旦去了。” “你怎么不来找朕呢?”康熙笑道,“不过你没来找朕是对的,朕什么都能依你。但若要朕放你去见朱方旦,那是万万不能的。” 康熙将胤礽拿出来的朱方旦的书拿过来放在手里翻了翻,他有点嫌弃这书被折得皱巴巴的,因此看了没两页就放下了,抬眼又问胤礽:“你这书是哪来的?朱方旦的事情,又是谁告诉你的?” “这个,”胤礽沉吟半晌,想起他对胤祉的承诺,并没有如实回答康熙的问话,“皇阿玛,这个儿子不能说。” “不能说?”康熙听了哂笑道,“你以为你不说,朕就查不到么?朕问你,是在给你一个自己坦白的机会。” 胤礽拿不准康熙的态度,也不知道康熙究竟知道多少内情,但他并没有要改口的打算:“皇阿玛,儿子知道您能查到。但是您能查到是一回事,儿子不能说又是一回事。您若要查,儿子不能拦着,但是儿子答应过的,儿子不能说,请皇阿玛原谅。” “你还真是固执啊!罢了,朕原本也没想过要去查的,这书的来历对朕来说也不是那么要紧的事,何况从你所说的话中,朕多少也能判断出一些事情。” 康熙不愿意派人去查,倒不是对这事完全的不感兴趣,他是为了胤禔,也是为了胤礽。他对胤禔的说辞半信半疑,当然更知道胤禔的话是添油加醋的话,但从胤禔的话中,他能得到一些信息,而这些信息,却是胤礽不肯透露给他的,以至于让他没有办法确切的知道事情的内情,只能单凭猜测。 但若真要派人去详查,结果自然会水落石出,但胤禔的谎话也会被揭穿,而胤礽也势必知道胤禔在背后说他坏话的事。目前看来,胤礽还对胤禔所做的事情毫无所觉,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的让胤礽知道,是胤禔费尽心思的要引胤礽去看这个朱方旦呢? 他本就决定了要维护这兄弟俩之间本就不多的兄弟情意了,所以才会如此优容胤禔的所作所为的,所以,康熙宁肯不再去追查这背后的事情了。 “朕只是不明白,你对这朱方旦,有什么非见不可的理由呢?” 康熙的视线落在那本书上,“莫非,你对他书中的见解有想法?这才去找他本人谈一谈?” 康熙谈到书,这话题正中胤礽下怀,他忙道:“皇阿玛,儿子看过书之后,觉得朱方旦的想法很奇特,您看这一段,他所想的跟众人就不一样。” 胤礽拿起书,忙把那两句话指给康熙看,他不敢在康熙面前称赞朱方旦的书有才华,因此才用了胤祉的说辞。 康熙挥挥手没看,示意胤礽把书放下:“前两年的时候,朕就看过这本书了。他这想法初看确实挺奇特的,但朕问过南怀仁,西洋也有此说法了,算不得是朱方旦首创。” “这么说,皇阿玛下旨处斩朱方旦,不是为了他这本书里所写的内容吗?” 胤礽原本还想着,只要说服了康熙接受朱方旦的思想,再劝说康熙饶朱方旦一命或者就容易些,那样的话,他要救朱方旦尚且还有一线希望。但如今听康熙这话的意思,仿佛他要杀了朱方旦是因为别的原因。 “是也不是,”康熙并不继续他要说的话,只是瞧着胤礽道,“胤礽哪,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朕说啊?你拿着这本书去找朱方旦,又来找朕,不会只是单单讨论这本书所写的内容的吧?” 既然康熙的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了,胤礽干脆一咬牙,将他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皇阿玛,儿子读过这本书,儿子认为朱方旦的思想非常超前,说出了许多人都没有注意到的科学道理。皇阿玛,您不是一向对西洋的科学数学天文都有研究的吗?您方才也说了,朱方旦的想法,并非首创,那您为什么还说他是妖人,以传播异端邪说论罪当诛呢?” “如果按照您所说的话,朱方旦他就不该死,他并没有做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不过有他还不容于世的思想,难道皇阿玛就不能宽恕他吗?” “这就是你见过朱方旦之后的心里话吧?” 康熙望着胤礽微微一笑,“这样说来,你确实有想救朱方旦的心思?你这些话,跟索额图讲过吗?” 原来胤禔没说错,胤礽当真是为朱方旦抱不平来了。听胤礽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当真是想要救朱方旦的意思。 胤礽猜不透康熙在想些什么,但是他知道,康熙这笑,也并不是代表他听到这些话很高兴。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才答道:“皇阿玛,儿子只是去跟朱方旦谈了一番话,儿子觉得,他并不是坏人。” “至于儿子的这些想法,儿子并没有同叔姥爷说起过。实质上,叔姥爷对儿子的想法并不知情,儿子只是让叔姥爷带着儿子去见了朱方旦而已,叔姥爷他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也就是说,索额图什么都不知道就带着你去了?”康熙眯眼,随即斥道,“这个索额图怎么这么糊涂!平日看着精明,怎么到由着你摆弄了!他本就不该带你去!还什么都不问就带你去了,那更是不应该了!” 康熙心里责怪索额图多事。 胤礽既然寻了去,索额图不拘什么理由都能打发了胤礽,等他回宫后自会跟胤礽说个清楚。怎么索额图就真的答应胤礽带着他去了呢?他们越是如此,胤礽只怕日后都会被他们给带坏了去! “胤礽哪,”康熙正色道,“如果朕真的是因为这本书就要治朱方旦的罪的话,那么两年前朕在知道这件事之后,朕就会下旨杀了他,朕当时没有那样做,那么这一回也不会这样做的!” “朕要杀朱方旦,不是为了他著书立说思想脱俗,而是因为他已经搅得朝野上下不得安宁,因他而起的一场纷争若是不能好好的压制下来,那这大清江山也要被他的这件事给波及撼动了!” 康熙道,“他自己能够认识到这一点,朕也觉得他是个人才,但是他就不该著书立说广收门徒,朕崇儒重道,为的是广收天下人心,他广收门徒宣扬他的观点,这置儒学于何地?又置朕于何地?百姓们开化不开化,明不明白这个道理,根本就不重要!也不需要朱方旦说这些话来扰乱人心!他的出现,让汉儒们恐慌,又致民心涣散,你说,这样的人还不该杀吗?” “更为可恶的是,他还勾结了满臣,平三藩时,朕已有令在先了,勒尔锦竟然还对朱方旦奉若神明,让这等人出入军帐,这军机大事,岂可决于这等人之手?他们对朱方旦奉若神明,那么朕算什么?!朕之所以下严旨杀了他,又禁了他的书,不为别的,就为了朕的统治!若是想民间太太平平的,就不能有朱方旦这种异类人存在!何况,朕杀了朱方旦,还可尽得士子之心,也算是一大收获了!” 胤礽此时方知原来杀朱方旦还有这样一番隐情在。 看来,这朱方旦他是救不得了。并非朱方旦的思想超前,而是他危害到了皇族的统治。 康熙的这些话,叫胤礽没法子再开口了。准备好的一干说辞皆失去了作用。在皇权至上的朝代里,朱方旦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能存在,他唯一的下场就是被皇权给抹杀掉。 他的力量太过微小,根本不足以跟皇权抗衡。更何况,他是太子,很多话,根本讲都不应该讲出来。 康熙见自己说了这些话之后,胤礽站在那里沉默不语。康熙心里一叹,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又怕胤礽一下承受不来,便柔声安慰道:“胤礽哪,你年纪还轻,有些事儿不明白是正常的。你也别自责,这事儿你不懂,阿玛都会慢慢教给你的。你跟阿玛之间,什么都可以说的,阿玛不会介意你说的这些话是对是错,阿玛只是希望,你最终能明白阿玛的苦心就好。” 胤礽确实自责,不过是自责自己没能救下一条性命而已。果然顺着自己现代人本心的事情去做,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压根就不可能成功的。 不过,对于康熙明显没有安慰到心坎上的安慰,胤礽还是表达了他的感动,他望着康熙道:“阿玛对儿子的苦心,儿子当然知道了。不然,儿子也不会对阿玛说这些话的。儿子想,有阿玛时刻教导,儿子将来,会更加成熟。考虑也会更加周全的。” 他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希望日后,他也能更好的融入太子这个角色中去,成为一个合格的好太子。 康熙凝望胤礽许久,忽而起身,往书架前走去,翻开一个他不常翻开的书格,将里头的数十本书指给胤礽看,然后对着胤礽笑道:“这是历代的禁/书,朕早都看过了。朕想,你也可以拿回毓庆宫去看一看。或许你能明白,这些禁/书为何会被禁掉。历来所禁之书,无非只有三种原因,你看过之后就会明白。不过,到底还是禁/书,你能看,胤祉他们年纪还小,就不要给他们小阿哥们看了,免得看过后移了性情,那就不好了。” 康熙说到这里,凑近胤礽神秘一笑:“这些书中多有香/艳描写,你也大了,能守得住本心,可以瞧一瞧。小阿哥们还不能看,你得把书放严实了。若是被人发觉,朕是不认的。你只能自己扛着。” 胤礽无语,他现在知道了,起码被禁之书有一个亘古未变的被禁理由,那就是——太过香/艳。 ☆、第53章 胤礽来时揣着朱方旦的书来的,走的时候,朱方旦的书没能带走,倒是带走了一大摞历代禁/书。康熙都开口叫他看了,他肯定是不能不看的。 这天正摸到一本前代小说,写的颇为香/艳。胤礽暗自琢磨,这书可要比四书五经有意思多了,康熙这阿玛当得真是不错,时不时还提供福利,让他肆无忌惮的看看小黄书。 胤礽正在这里看书,顾氏进来了:“太子爷,三阿哥和四阿哥来了。” 胤礽一听,忙把小黄书收起来,轻咳两声,才对着顾氏道:“让他们进来吧。” 等顾氏出去,他又将小黄书拿出来,收拾得严严实实确定胤祉乱翻也找不到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他这些日子因朱方旦之死再加上课业繁忙还得预备讲书的事情,已有些日子没有叫胤祉和胤禛过来了。胤祉日日要去书房上课也没法子常过来,胤禛因为德妃之事心情尚不能完全平复下来,也很少过来,今日兄弟两个联袂而至,倒是难得之事。 胤祉胤禛兄弟两个进来,给胤礽见礼后,胤祉才笑道:“今儿书房放假,不必去上课了。我就跟四弟一道来给太子哥哥请安。” 胤禛也跟着笑道:“是呀,我和三哥许久都没来太子哥哥这里了。三哥天天在书房读书是不能来的,我虽每日闲着,却也知道太子哥哥忙,太子哥哥不请我来,我还不敢来呢!这不,今日三哥放假不必上课,便邀了我一同过来给太子哥哥请安,太子哥哥不会嫌我们冒昧打扰吧?” 胤礽听了兄弟两个这话也只是笑:“你两个来就来了,又何必说这些话?难不成,我还能真嫌你们打扰我?你们还记得来看我,我该高兴才是。也是我这些日子疏忽了,倒是没请你们过来聚一聚,是我的错处。” 胤礽看了一眼给胤祉胤禛张罗点心茶水的顾氏一眼,走到他的书架前,从书格里选了两本书出来,递给胤祉胤禛一人一本,笑道:“你们来我这儿,还照旧是老样子吧!咱们看看书,静静心。” 若是往常也就罢了,太子叫他两个看书,他两个是必看的。可今日胤祉和胤禛一同过来就不是为了陪胤礽看书的,两个人默默的看了一刻钟之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各自抬头看了胤礽一眼,然后又默默的对视一眼,胤祉抿唇默默无言,倒是胤禛先开了口。 “太子哥哥,我听说,朱方旦前日已被处斩了,”胤禛话说的很慢,“我还听说,皇阿玛昨儿因故将索大人训斥了一顿。太子哥哥,你没事吧?” 自胤祉胤禛坐下看书后,胤礽也平心静气的坐在那里看书,他的心思虽在书本上,但他也知道胤祉和胤禛两个捧着书时不时会瞧他一眼,像是有话要说的模样。眼见着胤禛开了口,胤礽倒是心里暗自一笑,果然他两个就不是为了看书而来的。 胤礽抬头望着胤禛笑着反问道:“朱方旦被处斩,索大人被皇阿玛骂,我能有什么事呢?” 胤礽这么说话,胤禛倒是不乐意了,很认真的道:“太子哥哥,你明知道我这么问是什么意思的。朱方旦那件事,你叮嘱我们不要再提,我们也没提,可是朱方旦被处斩了,我们怕你心里不好受啊,而且、而且我们也不知道那件事情究竟解决了没有。还有,还有索大人被皇阿玛训斥的事儿……你心里若有委屈,其实可以跟我和三哥说说的!” 胤祉也在一旁猛点头,表示完全赞同胤禛的话。 胤礽听了也只是笑,就算他心里真有委屈,难不成还能对着胤祉和胤祉两个人说么?他心里的想法,对着胤祉和胤禛是说不出来的,何况,即使说了,他两个也未必能懂。 “朱方旦已被处斩,他的事儿也就到此为止了,你们俩没搀和进来,也就不必打听内情了。” 胤礽正色道,“至于索大人的事,皇阿玛训斥他,那必然是他办砸了差事,这也是为官者在所难免之处,我若因这事儿心里不痛快,那实在是说不过去了。更何况,他虽是我的叔姥爷,但他同时也是皇阿玛的臣子,若是因为皇阿玛训斥他而觉得心里委屈,那我也委实太多心了些。” 胤礽虽如此说,但他心里也明白,康熙借故训斥索额图,恐怕办砸差事之说还是其次,康熙这还是在恼恨索额图带他去见了朱方旦的缘故,这样一想,胤礽也觉得多少有些对不住索额图,他本来不想连累索额图的,没想到还是害得索额图被康熙骂了一顿。 “太子哥哥,这件事真是大阿哥做的么?” 胤祉开了口,“大阿哥这些日子总是跟昌全阿哥在一处嘀嘀咕咕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在一起说什么。不过他们已经不怎么跟我说话了,我觉得倒是比从前清静些。只是,我听说,太子哥哥那日出宫后,大阿哥也出宫去了,而且大阿哥是去找皇阿玛的,也不知道大阿哥跟皇阿玛说了些什么,听说大阿哥被皇阿玛骂了一顿,灰溜溜的就回宫来了。后来就说惠妃娘娘第二日就去皇阿玛跟前请罪,听说还碰上太子哥哥了呢!太子哥哥,惠妃娘娘是不是还跟你说了些什么啊?其实宫里私下里都在说,说惠妃娘娘求太子哥哥替大阿哥在皇阿玛跟前说个情,据说是大阿哥在皇阿玛跟前告状诬陷太子哥哥来着。” 不等胤礽开口,胤禛跟着点头道:“对啊,宫里都在流传,说背地里大阿哥在皇阿玛跟前告状,专说太子哥哥的不是,结果得了皇阿玛的一顿骂,惠妃娘娘去请罪,皇阿玛还不肯见她,后来还是梁九功出来说了什么,惠妃娘娘才走的。我看,这次的事儿就是大阿哥做的,只不过皇阿玛为了维系太子哥哥与大阿哥之间的情分,才让这事儿平息下来的。佟额娘跟我说,皇阿玛不希望太子哥哥和大阿哥闹得太僵,到底是兄弟,总该和睦些,皇阿玛也很是为难的。” “但是这事儿也不是皇阿玛想压就能压下去的,佟额娘说,宫里宫外都在传说这些事,不过是碍着皇上不敢明说罢了,这里头又牵扯着明相和索相,所以这不好听的话也多,”胤禛望着胤礽道,“太子哥哥,这摆明了就是大阿哥不对,你真的要咽下这口气么?若是你不方便出面,不如教我和三哥个法子,我们也整他们一回,也好叫他们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虽说皇阿玛刻意压下这件事是为了兄弟情分,但大阿哥这举动我是瞧不上的,总觉得咱们不理不睬的倒像是吃了亏。” 胤礽听了胤禛这话,挑眉看向他:“皇贵妃还与你说这些?” 胤禛点头道:“对啊,佟额娘说,有些事我是应该知道的。若是我不知道,将来也总是要知道的,不如现在就告诉我。当然了,有些事儿她没说,是我自个儿问的。不过我问什么,只要是佟额娘知道的,她都会告诉我的。” 胤礽听了,又转头问胤祉:“荣妃娘娘与你说过这些吗?” 胤祉答道:“额娘从不给我说这些。有时候提起了,也只会说一点点。我都是听奶娘宫女太监们说的,再就是在书房的时候,偶然能听到一些传言。我也问过额娘的,但额娘说,我正该好好读书,不必张罗知道这些事。” 胤礽听了暗自点头,果然还是皇贵妃的教育法子深得他心,荣妃这样调/教胤祉,就算胤祉将来读再多的书,这样闭目塞听也终非长久之事。 胤礽心里默默猜想,难不成荣妃不跟胤祉说这些,难道是不希望胤祉参与太多的兄弟之争?皇贵妃什么都肯跟胤禛说,这样看起来,皇贵妃是并不忌讳胤禛参与这些事情的。 胤礽想到这里,又想起索额图曾经跟他说过的话来,思索片刻,他才开了口:“大阿哥与我之间,确实存在着一些问题。想来你们也是知道的,从前那件事出了后,大阿哥心里恨我。他忍了几年,这回就想用朱方旦这件事来害我,只不过结果并不如他料想的那样。大概他是不会罢休的。何况,若没有几年前的那件事情,就凭着我两个的身份,我跟他之间也难和睦。” “这回的事情不是偶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你两个跟我好,大阿哥势必将你两个视作跟我一党的人。像这回这样利用三阿哥来陷害我的事儿,将来也还会发生的。你两个得想好了,往后是跟我保持距离,还是继续跟我好,你们总得做个决定才好。” 胤礽还以为他兄弟两个听了这话总得想一想,哪知他话音刚落,胤祉和胤禛倒是异口同声的道:“我们愿意跟着太子哥哥!” 胤礽一愣,继而笑道:“你们俩是真愿意啊?” 胤祉和胤禛同时点头,再一次表示肯定道:“恩,当然是真的!” 胤礽这才笑开了怀,道:“那也行,跟着我就跟着我吧。但既然你们跟着我了,也少不得依着我的规矩来。大阿哥那边我自有盘算,要说设局算计他的话,也不必急于这一时。眼前最要紧的还是咱们的课业,旁的事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横竖有皇阿玛在,不会叫咱们真的吃亏的。只要你们警醒些,不要着了大阿哥的道就是了。” 如何对付胤禔,他心中自有盘算。小打小闹的还击报复他是看不上的,那样做的后果,也无非是让胤禔再被康熙训斥一顿罢了,反而白白浪费了他的心思。更何况,康熙还不愿意看到他们兄弟交恶,他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么没眼色,非要着急报复让康熙失望。 要报复胤禔其实很简单,只要布置得当,找机会彻底毁掉他争夺太子之位的资格,也就彻底的断了胤禔的跟,让他无力再跟自己争。 ☆、第54章 定在翌年五月的出阁讲书越来越近了,胤礽已经没有心思再管旁的事情了。 这样无心旁骛只一心奋斗的日子,总是会让他想起高三备考之时和毕业论文答辩之时。 康熙已有了旨意,给他寻合适的讲官人选。正月,在毓庆宫讲书。三月,在九卿会集之下在文华殿讲书。五月,则是在讲官、九卿以及康熙都在的情况下讲书。嗣后给他挑选教他学问的满汉师傅。再之后,每隔一个月,他都要在毓庆宫讲书一次。等畅春园建好之后,他再带着满汉师傅入畅春园无逸斋读书。 时光飞逝如流水,文华殿落成后,胤礽行皇太子出阁读书典礼,而后如期入文华殿讲书。 嗣后,康熙择定达哈塔、汤斌、耿介三人为皇太子讲师。只是畅春园图样刚刚敲定,正预备破土动工,康熙令皇太子暂在懋勤殿读书,等畅春园建好之后,再行迁去。 胤礽在文华殿众人跟前讲书之际,总恍惚有一种毕业答辩的感觉。四书五经,他早已深通义旨,讲起来也不会太费劲,看着诸位大臣望着他那惊为天人的眼光,胤礽心里涌上来小小的得意与满足。 再看康熙,那眼神骄傲的几乎让人无法忽视,他望向胤礽的眼神里写满了宠溺和赞赏,还闪烁着群臣都能看见的水光。 讲书毕,康熙照例宣了给胤礽择定的三位满汉师傅觐见,他将胤礽也留了下来,并且对他道:“这三位都是朕特意替你挑的。皆是性情耿直品性温厚的人,最适合辅佐你读书了。今日朕宣他们来,一则为了考校他们的学问;二则也让你提前看看他们。” 胤礽依言留下,侍立在康熙身边,预备看康熙给他预备的老师。 三人依次走了进来给皇上、皇太子请安。 果不出胤礽所料,一眼望过去,这三个人皆是年逾六十以上的老人了,胤礽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到了这个年纪的老臣,还能不品性温厚么! 康熙叫了起,脸上带笑道:“朕选伊等为皇太子之师,实对伊等抱有极大希望的。皇太子乃朕之嫡子,自有敕封太子之位,自幼聪颖伶俐,及至九龄便熟读四书五经通晓义理,满文蒙文皆已熟记熟用,是朕最卓越之子也。朕自今日起将皇太子交给伊等,还望伊等实心辅佐皇太子,用心教授皇太子才好。” 达哈塔三人都颤颤巍巍的跪下谢恩,同声道:“臣等必尽力辅佐皇太子!” 康熙抬抬手,让三个人起来,这间隙里,他看了胤礽一眼,胤礽知道,康熙这是要开始考校三人的学问了。 说实话,康熙接下来对着三个人提出的问题,胤礽都能听明白,但是他全都不知道答案是什么。甚至在听到康熙对着汤斌和耿介提出的问题时,胤礽都只是似懂非懂,至于答案,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对达哈塔,康熙是用满文提问题的,胤礽就看见达哈塔想了许久,着急的冒了一脑门子的汗,等康熙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达哈塔才支支吾吾的答出来了。胤礽瞧康熙的模样,似是对达哈塔的答案不甚满意,只是勉强点了点头而已。 而汤斌和耿介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他两个对康熙提出的问题,完全不会答。脸上虽不至于像胤礽一样面露茫然之色,但都是一副苦苦思索而不能成答案的模样。他二人比达哈塔停顿的时间还长,到最后还是依旧没有说出答案来。 二人惶恐不已,都伏地请罪:“皇上恕罪,皇上所提之问题,臣等答不出来。” 康熙一听立刻沉了神色,可看着胤礽在这里,他也没有生气,却也没有立刻叫汤耿二人起来,只沉声道:“你等是朝中公推的学问深厚之人,连朕这等问题都答不出,还如何教导皇太子?朕日理机务尚能手不释卷日日读书,你等年老宿儒,怎可懈怠学问?朕不会裁撤你等,但你等也要用心读书,将来,朕不仅要考校皇太子的学问,也要考校你等的学问,若皇太子不能有所精进,或你等也无精进,朕无赏,却是要治罪的!伊等可明白?” 汤耿二人忙答道:“臣等明白。臣等一定遵照皇上的意思勤加学习并好好辅佐皇太子治学!” 考校三人学问,结果三人表现不佳。康熙也失了兴致,连他所说的第一道题都答不出来,再问下去也是枉然。康熙遂摆摆手,让三人走了。 康熙转头对着胤礽不无遗憾的道:“胤礽哪,他三人学问虽不好,但教你尚且还能应付,你放心,等你再大些,便可以天下为师,到时朕也可以教你,便也不必再费这番心思选如此惰学之人来教你了。朕瞧咱们满人还好,倒是汉臣,自恃学问深厚,偏偏他们的学问,还不如朕这个满人!” 康熙心道,若非皇太子出阁从师早有定例,他是绝不会依着那些规矩让遴选臣子来教胤礽的,他必要亲自教胤礽方好,大臣们只需辅佐就是了。 也不知胤礽跟着这几位读书,将来究竟读成个什么样子。康熙心中担忧,便决意即使胤礽有了师傅,他对胤礽的教育也不可放松。 胤礽对康熙这话真心不赞同,不过他并未反驳,只点头微笑道:“阿玛说得是。” 不管汤耿二人学问如何,他们也都是年逾六十的老学究了,又是当了一辈子差的老臣,康熙当着他的面这样不留情面的斥责和训斥即将要成为他师傅的人,胤礽心里到底还是看不惯这样的行径的。 若他果真是个九岁的小孩子,看见自己父亲如此对待自己的老师,恐怕对老师的尊重和信服也就无从谈起了吧? 康熙样样都过得去,要说起这个尊师重教,做的真是不好。 胤礽本来心里挺高兴的,从乾清宫出来后,这心里就沉甸甸的。走了不多一会儿再抬头,却意外发现达哈塔三人就在他前头慢慢的走,还没来得及出乾清门。胤礽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三人年纪大了,走路慢得很,所以比他早走了一会儿,却也并没有走多远。 胤礽忙赶了上去。 三个人本来慢悠悠的往乾清门走,在皇上那儿受了惊吓的心还没有缓过来,冷不丁看见皇太子出现在自己面前,都有一瞬间的愣神,愣神之后就是惊吓,反应过来之后,三个人就要往地上跪去,要给胤礽请安。 胤礽真是不忍看见三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对着自己下跪请安,忙上前一步扶了离他最近的汤斌一把,口中笑道:“三位将是要做我师傅的人,这礼可以免了。三位年纪大了,可以不必总是跪来跪去的。按理说,也该学生给老师行礼才对。” 胤礽还没动,这话倒是把三个人吓了一跳,汤斌忙摆手道:“这个使不得!使不得!皇太子真是折煞臣等了!” “臣等陋学之人,忝居太子之师是臣等天大的福气,并不敢要太子给臣等行礼。”耿介一头的汗,简直觉得自己要热晕了,偏生走不得,跟皇太子说话还得提着精神,他心里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啊。 胤礽看他三个热得着实够呛,又见他三个形神戒备丝毫不敢放松,心里也替他们觉得累,本来有心为了方才的事儿想安慰他们几句,又怕三人听了越发多心,想了想,也只是笑道:“三位老师客气了。我年纪小,要向三位学的东西多得很。我纵使再天资聪颖,也比不得三位学了一辈子的学问。就连皇阿玛的学问都是一点一点积累而来的,也并不是天下掉下来的,所以我是不敢自满的。三位在皇阿玛跟前是臣子,但是在我跟前,就是老师,并无其他。” “何况,谁人能生而知之?就连皇阿玛,也有他不知道的事儿。三位其实也不必妄自菲薄,方才的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所以三位也无需放在心上的,咱们该做学问还是继续做学问就好了。” 胤礽言罢,不等三人回他的话,就转身走了。他也不是不想听三人对他这话的想法,但师生尚是初次见面,彼此都还不熟悉,要想让三人放下心防也是很难的。他又不愿意听那些虚伪无意的客套话,所以只能选择离开。毕竟,他已将心里想说出来的话都说了,这就够了。 三人在阳光下望着胤礽远去的背影,默默无言。 半晌,达哈塔转头用生硬蹩脚的汉文问汤耿二人:“方才皇太子跟二位说了什么?” 胤礽方才的话,都是用汉文说的,达哈塔不会说汉文,所以他完全听不懂。所有他的动作,都是跟着汤耿二人一同做的,他心里也挺郁闷的,汤耿二人都是汉人,皇太子照顾汉臣,说汉文,偏偏忽略了他这个满人听不懂汉文啊…… 汤斌和耿介也不懂满文。听达哈塔这样问,两个人没法儿跟他解释,最后还是耿介一咬牙,憋了一句极其难听的满文出来:“皇太子说我等很好。并无他事。” 达哈塔哦了一声,他放心了。 汤耿二人却没达哈塔那么心宽,他二人是好友,有些话不能当着达哈塔的面儿说,可等达哈塔走后,他二人却是可以说说悄悄话的。 汤斌道:“介石(耿介的字),你说,皇太子特意赶上来说这些话,是皇上吩咐他的吗?” 耿介摇头,低声道:“我觉得不像。皇上不会那样的。我瞧皇太子的模样,反倒像是特意赶上来安慰咱们的。你听他说的那些话,字字句句都是宽慰咱两个的话。不然,你说皇太子为何非说汉文不说满文呢?” 汤斌沉吟片刻,道:“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也很像了。我之前还在想,外间传言皇太子宽厚仁孝会不会是夸大其词了些,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然当得起仁厚二字了。我私心里瞧着,皇太子仿佛比皇上还要宽厚些。我本来还担心,怕教不好皇太子,如今见皇太子这样,我反而不是那么担心了。” “你快别说这样的话,小心被人听见又生事!” 耿介道,“皇太子到底还是年轻。那些话他能说的,那是因为他是皇太子,身份在那儿摆着,有些话自然是可说的。可孔伯(汤斌的字)你是什么人啊?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皇上这些年亲自教导太子,他的心思谁都能看出来,他就是想教出一个翻版的自个儿来。你明白这意思么?那就是说,皇上是什么样儿,这太子就得是什么样儿的!皇太子是一丝一毫都不得违背皇上的意思的,纵使皇上宠爱皇太子,但像今儿这样擅作主张来找咱两个说话的事儿,皇太子日后是不能再做了的。倘或皇太子明白,那是最好。倘或皇太子不明白,咱们就得教他明白!这也是皇上的意思,你懂么?” 耿介叹道,“所以说啊,做太子之师一点也不容易,这责任和风险都是重逾千斤啊!皇太子方才说做学问就只是做学问,哪儿有那么容易呀!所以说啊,孔伯你可千万不能糊涂。到了太子身边,还得比做臣子时更要谨慎、小心。” “我明白我明白,”汤斌点头道,“我只是瞧着太子聪颖,起了爱才之心了。也幸而当初选太子之师时,我举荐了你。要不是你跟在我身边,我只怕还看不到这样深。如今叫你一说,我反而忧虑甚深哪!” 耿介听了这话,反而笑起来:“你也不必太忧虑。听方才皇上的意思,咱们横竖不过是教几年的事而已。实在不行,还可以老病乞休,不会有什么大事的。我看皇上素来自恃甚高,太子发蒙都是皇上亲自教导的,所以选旁人做太子之师,皇上终究是不放心的。何况,皇上已经明言了,他对我等并不满意。想来等太子大了,皇上还是会亲自教导的。” ☆、第55章 康熙来给孝庄请安,带着一脸的春风得意,不住的夸赞胤礽聪慧:“文华殿上,胤礽声音清朗,孙儿观九卿群臣,个个都让胤礽给镇住了。孙儿还算不上是少年英主,但孙儿敢保证,等将来胤礽即位后,必然是个英主!” 孝庄听了只是笑:“胤礽表现的好,皇帝这么高兴呀!其实我倒觉得,皇帝已经称得上是英主了,至于胤礽嘛,若皇帝教导得当,将来也是不错的。” 康熙自得了一番,忽又想起自己考校达汤耿三人时的情景下,当下就有些面色不愉,抱怨道:“孙儿方才带着胤礽考校达哈塔、汤斌、耿介的学问,结果孙儿的第一个问题汤耿二人就答不出来,这还是朝中公推的博学之人,这样的人教胤礽,孙儿真是着实不放心啊!孙儿心中总是忧虑,连公推之人都是如此,那旁人只怕是——” 康熙之话未尽,但意思已然很明显了,他的忧虑不言而喻。 孝庄却表现得很轻松,她只是对着康熙笑道:“皇帝又故意问了他们很刁钻的问题吧?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么?你必定又是故意选了极其刁钻古怪的问题问人家,好让人家答不出来,借此在胤礽跟前显示你的博学。我还知道,你这么做,也是为了在师傅们面前树立胤礽的威信,不叫他们仗着自己博学欺负胤礽,是不是啊?” 康熙被孝庄戳破心思,也没有否认,只笑道:“知孙儿心思的,莫若祖母了。” 孝庄没答话,也只是笑了一笑。 待康熙走后,孝庄才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一直侍立在一旁的苏麻喇姑见孝庄叹气,便笑道:“您这是怎么了?太子顺利举行了出阁典礼,听皇上方才的话,太子在文华殿讲书也分明讲得很好,这说明咱们大清国后继有人了。皇上都这么高兴,您也该高兴才是,怎么还叹气呢?” “我倒不是为了这个,我是为了仁宪,”孝庄道,“当初胤礽还小时,我就想着让仁宪教导他,就像我曾经教导皇帝那样。但我的心虽是好的,可如今到底也没成个事。皇帝是一心要亲自教导胤礽的,偏偏仁宪又不像我,所以到底也没有如我所想的那样。” 当初孝庄多半是出于为仁宪太后考虑的心,怕自己去后,仁宪太后无所依傍,才会提出这个建议的。也是为了这个,他怕仁宪太后学识浅陋无法教导胤礽,才让苏麻喇姑拿了一堆书去仁宪太后那里,除了要教会仁宪太后满文之外,还要给她好好突击一下学问。 哪知道,她的这一计划因为康熙的强势干预和仁宪的学习进度极慢而夭折了。到了最后,胤礽还是搬去了毓庆宫,由康熙亲自教导。 其实,孝庄自己心里也知道,胤礽是太子,是必不能给仁宪教导的。再说了,就仁宪的学识程度,也不足以教导胤礽,她不过是借此让仁宪有个机会接近胤礽罢了。当时她心中最理想的构图,就是康熙和仁宪同时教导胤礽,借此促进三个人之间的感情。只可惜,理想是好的,实践起来却无比的困难。 “可即便如此,如今皇太后和太子爷还不是因为您当初的提议而好好的么?” 苏麻喇姑笑道,“您都是为了他们好,又何必拘泥于形式呢?您和皇上当初那是形势所迫,您不得不亲身教导皇上成人成才,何况皇上当时阿玛额娘都不在身边,您教导他也是理所当然的。可太子爷不一样啊,皇上是难得的英主,又极疼他,自然是要亲自教导太子爷的,而皇太后又不是醉心学问的人,她只能照顾太子爷,若是谈教导,恐怕是不成的。其实我倒是觉得,如今这样才是最好的,皇太后跟太子爷有天伦之乐,皇上也可以独享教导太子爷的乐趣,而您也不必担心您百年之后皇太后无处着落,这岂不是三全其美么?所以啊,说起来,这到底还是您的功劳。这件事儿,还是办成了的。” 孝庄想想也是,遂笑道:“你说的不错,好歹因为我,皇帝眼里如今还能看得到仁宪,只要仁宪对胤礽好,将来我不在了,皇帝因为胤礽,也不会忘了仁宪的。” —— 胤礽完成了太子人生中的头一件大事,心情也变得极好起来。虽然往后将会有更多的挑战等着他,但是也不妨碍他小小的休憩放松一下。 五月的夜没有白天那么热乎,晚上的微风也带着初夏的温柔与和煦。 胤礽不看书了,也不写字了,他让人架了个梯子在侧殿旁边,跟着就带着大白爬上了屋顶,躺在房顶横梁上枕着手臂看星星。 仁宪太后最近这些天身子都有些不舒服,也就不大方便将大白留在宁寿宫里了,仁宪太后本想将大白送到小达子那里去让他养几日的,胤礽听说了之后,倒是不忍心让大白又回上驷院去,便将大白带回了毓庆宫,命小达子改由每天来毓庆宫探视大白,等仁宪太后的身子骨好了,再给送回宁寿宫去。 大白和他亲,看他闲闲的躺在横梁上,已经长成一只成犬的大白也乖乖的俯卧在胤礽的耳边,睁着如黑夜一般深邃的眼眸瞧着他,瞧了他半晌,大白兀自呜咽一声,闭上眼睛养神去了。 大白热乎乎的身子挨着胤礽,胤礽看着天上闪烁的群星,忽而感觉夜色静谧,倒是难得清静悠闲。在这样惬意的环境中,他感觉到一丝困意,正在胤礽预备就这样闭目睡去的时候,耳边忽而听到了一声轻唤。 “二哥。” 胤礽睁眼,循声望去,当下有些诧异:“四弟?你怎么来了?” 叫他的人是胤禛。 胤礽皱着眉头看着扶着屋檐站在梯子上眼巴巴盯着他的胤禛,按说这个时辰,胤禛早就该安寝了,怎么跑到他的毓庆宫里来了? 胤禛抓着梯子,往下看了一眼,才抬眸看着胤礽道:“二哥,顾嬷嬷说,上面太危险了,叫你快些下去。在院子里看星星也是一样的,不必非要到屋顶上去看。顾嬷嬷叫我劝你,二哥,你还是下去吧。” 胤礽要上屋顶看星星,顾氏是一百个不愿意的。可是胤礽执意如此,顾氏拗不过他,更是劝不动他,也只得让胤礽如此做了。但毓庆宫阖宫上下的人皆是不放心的,胤礽又不许人跟着上去,所以他一个人在屋顶上躺着,阖宫上下的人都在院子里站着,盯着房顶,生怕太子掉下来出事,那他们也就活不成了。 正巧胤禛此时来了,顾氏就像看到了救星似的,才将难处与胤禛说了,让胤禛劝劝胤礽从屋顶上下来。 “都这个时辰了,你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你出来跟皇贵妃说了么?”胤礽压根不理会胤禛的话,只道,“你快些回去吧,要是皇贵妃发现你不见了,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子呢!这梯子危险得很,要么你就上来,要么你就下去,可不是你能站在上头玩的!” 听胤礽提到皇贵妃三个字,胤禛的面色一黯,蹬蹬蹬几步爬了上来,也学着胤礽的样子躺在旁边的横梁上,枕着手臂看天:“我没偷跑出来,出来时,我跟奶娘说过了,我说我来找二哥说话的。至于皇贵妃,她眼前才顾不上我呢!” 胤礽听胤禛不说佟额娘反说皇贵妃,就猜到有事儿发生,遂笑道:“她怎么就顾不上你了?她好歹也是你额娘,她不管你,谁管你?” 胤禛沉默了一会儿,忽而翻身起来,对着房下喊道:“顾嬷嬷,你们都走吧!不用担心二哥,他在上头好好的呢!我也不下去了,我要在上头跟二哥说说话,你们也不必管,横竖有二哥在,他不会让我掉下去的!” 喊罢,胤禛负气似的,将竖在房檐边的梯子一推,梯子直接往下倒去,底下自有人接着。胤禛断了下去的退路,心里头这才畅快,转个身又去躺着了。 胤礽早在胤禛翻身起来时就拽住了他的胳膊,抓得紧紧的,生怕胤禛一激动掉下去,这会儿听见胤禛喊的话,他在心里苦笑,胤禛这话倒也对,横竖有他在,他是绝不可能让胤禛掉下去的。 看胤禛躺在那里,两眼无神的发呆看天,胤礽用手掌撑着脑袋笑着看他:“你怎么啦?心里不痛快?有心事啊?” “二哥,你知道么?”胤禛低声道,“皇贵妃有孕了。” “那是你佟额娘,不要胡乱称呼,你这个毛病怎么总也改不掉呢?” 胤礽应道,“这事儿我知道,今儿下午得的消息,皇贵妃有孕三个多月了,听说,皇阿玛高兴得不了。胤禛哪,你难道不高兴么?若皇贵妃生了个小阿哥,那就是你兄弟,将来长大了,就能像你和胤祚这么要好,这难道不好么?” “那不一样,胤祚再怎么样,那都是我亲弟弟,跟佟额娘所生的小阿哥是不一样的,”胤禛红着眼睛道,“二哥,你说佟额娘有了小阿哥之后,会不会就不要我了?到时候德妃娘娘那里我也回不去,那我岂不是没有额娘了么?” “能有什么不一样?你看我跟你之间,不也是挺好的么?你也不是我亲弟弟,我不是照样待你好么?你就是想得太多了——” 胤礽随口笑答,但在听到胤禛后头的担心时,他的话便戛然而止,他定定的望着胤禛道,“你不相信皇贵妃有了亲子后会待你如初?” ☆、第56章 “二哥,难道你不这样想么?”胤禛闷闷的道,“我和胤祚都是德妃娘娘生的,在生母那里区别都这样大,何况是在佟额娘那里了。若佟额娘当真有了亲生的小阿哥,她还能不厚此薄彼么?” “你说的这些,本是人生常态,就是你自个儿的左手和右手,你都尚且有偏爱,就别说是旁人了。何况,这事儿搁在任何人身上,都很难做到不偏不倚,这也是人之常情,算不得什么,” 胤礽望着天空勾唇微笑道,“皇贵妃有了亲子,她自然会分一些给她的小阿哥,你总不能要求她不爱她自个儿的亲生儿子吧?胤禛哪,我知你心中担心,但我可以肯定,皇贵妃绝不会因为有了亲子就不要你的。” 胤礽转头看着胤禛,眼眸明亮若星子,“你到底也在她跟前养了这些年,你之所以担心她这些,不就是对她还有感情么?你对皇贵妃有感情,难道皇贵妃对你就没有么?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她不但不会不要你,更不会对你冷淡的。若是她真的那样做了,也就不配做皇阿玛的皇贵妃了。” 胤禛眼中还是闪过迷茫困惑,低声道:“真的是这样么?” 他细想想,觉得太子说得很对,皇贵妃待他很好,他正是因为怕失去皇贵妃,才会担心的睡不着觉的。而如果皇贵妃也是如此的话,那么,大概也舍不得不要他吧? “四弟,你应该相信皇贵妃,我曾告诉过你,人是会变的,你自个儿领悟之后,不还是选择了相信你爱的人么?世间万事,你总得试一试,这是你自个儿决定的,难不成这一回,你就不敢试了么?” 胤礽温声笑道,“这一回,你也应该相信皇贵妃,等到小阿哥出生后,你可以慢慢的瞧,看看皇贵妃到底是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薄情。上回你来寻我,我告诉你了一个道理。这回,我就再告诉你一个道理。有时候,你也不需要想太多,只要专注眼前,珍惜当下就好了。有些事儿,等时候到了,自然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不需要太担心,” 胤禛默默的看向胤礽:“珍惜当下?” “对啊,”胤礽不看胤禛,转头看天上的星子,微笑道,“过去之事不可追悔,未来之事难以期待,人最重要的还是当下吧。这也是我新近明白的一个道理。你看眼前这微风,这满天的繁星,不都是值得和应该享受的么?何必执着于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呢?你把心思且放一放,等时候过去了,你再往回头看看,这些烦恼,也就不值什么了。” 对于胤礽的话,胤禛默默无言。 他当真依着胤礽所说的,在感受微风,然后睁大眼睛看满天繁星。 兄弟两个各怀心事,气氛沉寂片刻,胤礽又转头瞧了胤禛一眼,见他仍是紧锁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禁低笑道:“你若心中实在想不通,不妨把你的烦恼给皇贵妃说一说。我看皇贵妃性情身为平和端庄,她素日待你也好,不会因为你的这些话生气的,比起我,她大概更适合解开你的这个心结。” 胤禛垂眸,低声道:“二哥当初怎么没建议我找德妃娘娘说心事呢?” “找德妃?”胤礽毫不掩饰的哂笑一声,道,“德妃她肯听你的心事么?还是说,她有这个耐性和胆量听你说么?我压根就不会建议你这么做,因为我知道,你根本不可能这么做的。你自出生起就养在皇贵妃身边,若论亲疏,你到底还是跟皇贵妃亲近些,对德妃娘娘,不过是本能的对生母的依恋罢了。” 胤礽看了胤禛一眼,移开视线再看向夜空时,倾泻出了一眼的温柔,他道,“难道你就不想试试从皇贵妃的小阿哥出生起就跟他培养感情么?胤祚是你的亲弟弟,可是他一岁多才跟你亲近,如今身子不好,与你亲近的也少,你都没有完全的参与过他的成长。如果皇贵妃生下小阿哥,你可以日日跟他在一处,想怎么教他就怎么教他,这难道不令你期待吗?” 胤礽说这些时,心里不由得想起的,是历史上的四阿哥和十三阿哥。 他原本觉得,四阿哥胤禛是个工于心计,心思深沉之人。可这几年接触下来,发现他所认识和熟知的四阿哥并不是那样的。眼前的胤禛还没有成长成那样的人,他很明白胤禛心里的苦处,所以,他总希望能给胤禛带去一些他本来没有接触到的温暖和陪伴。 何况,参与一个小孩子的成长过程,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对于这一点,胤礽是深有体会的。 胤禛盯着胤礽的侧脸看,忽而有一种错觉,素来冷淡严肃的二哥,好像今夜特别温柔。 太子的眉眼据说肖似逝去的仁孝皇后,就只那一双眼睛像皇阿玛。胤禛盯着胤礽的侧影,越看越觉得太子如果放松下来,不沉着脸的话,真的是一个很好看的人。 “二哥,你这话是在说我和你么?” 胤礽听了直笑,转过身去摸大白软乎乎的肚子,背对着胤禛,他眼底闪过一抹冷冽,声音却是轻扬的:“不是。二哥和你不一样,我们会比那更好的。” 又或者,比那样的关系更差。 皇贵妃的小阿哥身份再尊贵,也只是跟普通的阿哥一样,不会跟胤禛有太大的利益冲突。如果相处得好,胤禛和那个小阿哥会像亲兄弟一样。 而他却不一样。即便在这样的幼年时光里,他与阿哥们相处的再好,等他们大了之后,一旦阿哥们不满足于自己的身份,有了争储夺位的心思,那么他和这些阿哥们就是势不两立的关系了。 自康熙十四年他被明立为皇太子起,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结局。他是皇太子,挡住了所有阿哥们通向皇位的路,这皇太子的名位,就像是王母娘娘的发钗一样,划出了银河的两边。以此为界,数年之后,等阿哥们成年,他们就再难有这样和谐融洽的相处时光了。 胤禛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胤礽的异样,他唇角轻轻扬起,点头道:“恩,二哥说得对,我们会比那更好的!” 他决定听二哥的话,找一个恰当的时机跟佟额娘去谈一谈,他也觉得,这件事应该会有转机的,说不准,真的是他庸人自扰呢! 胤禛想通了之后,倒是放下了这一桩心事。顿时觉得,微风很温柔,夜空星子很明亮,他忽而想起一事,便开口问道:“二哥,前两日听皇阿玛说,下个月太皇太后要出古北口避暑去,大阿哥和三哥都去,你去么?” 这事是已经定下来了的,随行人员康熙也已下了谕旨明发了。 皇贵妃怀着身孕,不宜出行,自然就不能跟着去避暑了。皇贵妃不去,胤禛自然也是不能去的。宜妃、德妃、贵妃钮祜禄氏皆有身孕,都将临盆在即,自然都是不跟着去的。 因此妃位里,康熙就只点了荣妃去,惠妃要留下来协理宫务,这回也不能跟着去了。但康熙把大阿哥带去了,并且因着荣妃去,也把三阿哥带上了。其余阿哥们都还小,谕旨上就都没有提,自然也是不带去的。 但是谕旨上却没提胤礽去不去。胤禛心里猜到太子可能是不去的,但到底不放心,总想着要问一问的。若是太子不去,他好歹在宫里还能有个伴儿。 他这回不能跟着去,也不是全因为皇贵妃有身孕的缘故。而是他年岁到了,正是该入上书房的时候。康熙怕他年纪小带出去危险,就想着让他先入上书房从学,待他回来再考校功课。就这么着,胤禛这回是决计没希望出宫了的。 对他来说,还是多少有些失望的。但若是太子能陪着他,好歹也是个安慰啊。 胤礽闻言,坐起来看了胤禛一眼,笑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指望着我成日里能陪着你么?还是指望着我们都走了,没人管你,你好敷衍了事去玩去?我可告诉你,皇阿玛都给我交过底,你每日课毕,都得到我这儿来背书我听,每日得功课都是由我检查的,别想赖过去!再说了,你在书房上课,我在懋勤殿读书,咱两个又不在一处,你就少动那些歪心思罢,正经读书是最要紧的!” “谁动歪心思了?”胤禛撇嘴道,“大阿哥和三哥都走了,三个师傅对着我一个人上课可枯燥了。我是怕二哥也不陪着我嘛!如今知道二哥不去,我就高兴了!横竖咱们享福在一起,受苦也在一起,才是好兄弟嘛!” 胤禛说到后来,笑嘻嘻的望着胤礽。 胤礽看胤禛这个样子,直叹气摇头:“果然是孩儿的脸二月的天!方才还愁眉苦脸的,这会儿倒是笑容满面了!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 胤禛这会儿高兴了,才不管胤礽打趣他什么,翻身站起来就冲着房下院子里喊:“顾嬷嬷,把梯子架起来吧!我的话说完啦,我要回去啦!” 梯子很快就重新竖了起来,胤禛小心翼翼的爬上去,往下走了几步,才站着对着胤礽笑:“二哥,我走啦!” 胤礽被他的笑容感染,也跟着笑道:“去吧。路上小心些。” 胤禛高高兴兴的嗯了一声,直接爬下去就走了,落到底下实地,还对着胤礽喊道:“二哥,我下来啦,我走啦!” 胤礽只是笑,并不再答他了。 他斜倚在房梁坐着,盯着皇城的夜空默默的想,若是这时,能有一知心人在此一同饮酒,那才是人间快事。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大白,你说这样的好时光,还能维持多少年啊?” ☆、第57章 懋勤殿中,胤礽坐主位,达汤耿三人侍立于阶下,侍奉皇太子读书。 炎炎夏日,即使立于殿内,也能感觉到热浪的扑袭。胤礽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册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非是因为热,也非因为书的内容不吸引人。而是因为达汤耿三人的不配合。 他一到懋勤殿坐下,还未开始读书,就要求三人坐着给他讲课。可三人硬是不肯坐,说这事不合规矩。胤礽劝了许久,仍是无用,他不得不放弃。 可是过了半刻钟,看着三位老臣又热又晕摇摇晃晃几欲扑倒在地的样子,胤礽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他默默站起来,拿着书册走到三人跟前站定,也不说话,就那样默默的盯着达汤耿三人。 三人被他盯着,皆惶恐,耿介开了口:“太子起身所为何故?请太子回座位上静心读书。” “三位师傅这么大的动静,我又如何能静心读书呢?” 胤礽也不管三人是否同意,扬声唤了人去搬三把圈椅进来放在三人身后,“师傅们若是不肯坐,那我也只好陪着师傅们站着读书了。” 怕三人不肯坐,胤礽又道,“师傅们年事已高,若是站着累出个什么好歹来,又怎么能继续教我读书呢?何况,没有皇阿玛的准许,即使师傅们病了,也得带病给我授课,那岂不是更辛苦?这又是何苦呢?” 达汤耿三人心里想坐,却又不敢坐。原因也简单,他们是怕康熙回来知道了会生气而因此惩罚他们。侍奉皇太子读书怎么能坐着呢?他们怕康熙觉得他们不尽心。 胤礽太明白三人的心思了,见三人还是踟蹰犹豫不肯坐,他也横了一条心了,沉脸拧眉道:“难不成,三位连我的话都不肯听了么?” 不得已,他也只能拿皇太子的身份出来压人了。 最后,还是耿介开了先头打了圆场:“皇太子莫生气。臣等坐着就是了。还要多谢皇太子体恤臣等年高之人。” 胤礽唇角有笑,不再多话,踏踏实实的回自己的位置上坐着去了。 通过这一段时日的相处,他确实能看出三人皆是耿直端厚之人,虽有些迂腐固执,但也是情理之中。更重要的是,三人都是真心辅佐他读书的。并且在话里话外,都流露出将他看作国之储君未来皇帝的意思,都有一心希望他能够勤加学习,以完他三人功业的愿望。 胤礽本来心中还有顾忌,如今揣摩出了三人的性情心思,也就没了那份戒备了,他心中早就存了一些心事和疑问,不能与康熙说,却希望可以跟辅佐自己的老师交谈沟通一番。 满文课毕,达哈塔先行离开,独留下汤斌耿介二人给胤礽布置第二日的课业。 胤礽见达哈塔不在殿中,殿外又有自己的人守着,断不会有人偷听,他便合上书册,定定的瞧着汤耿二人。 汤耿二人看方才还带笑的皇太子忽而合上书册一脸严肃的望向他们,心下都是一突,汤斌开口问道:“太子何故合上书册?老臣还没有布置课业呢。” “我蒙皇阿玛恩赐,有满汉三位师傅教我,我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胤礽道,“只是我想问问两位师傅,这授课之说的意思,是不是我有任何疑问,两位师傅都会替我解答呢?” 汤斌点头道:“自然是这样的。” 耿介听了这话,职业感和责任感爆棚,觉得自己绝对有义务替太子传道授业解惑,因此跟着道:“太子若有疑问只管问,臣等若是知道的,一定会尽心给太子解答的。” “这就好,”胤礽笑了笑,问道,“两位师傅觉得,做太子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个……”汤耿二人没想到胤礽一开口就是这样的问题,迟疑了半晌,还是汤斌先开了口,“老臣以为,身为皇太子者,最要紧的就是以皇上之心为心,别者,都不如这个重要。” “依汤斌师傅所言,也即是说不管皇阿玛的意思如何,我都应该遵照皇阿玛的意思去办,即使我有异议,也不能够提出来吗?以皇阿玛之心为我的心,才是做太子最要紧的吗?” 胤礽眸底闪过一抹冷意,“我看,汤斌师傅这话,是在教我如何讨得皇阿玛的欢心吧。” 汤斌闻言,正色道:“请太子恕罪,老臣要直言了。身为皇太子者,本就是皇上所立,为皇上百年之后的承继人,本就该揣摩皇上的心思,当以学习将来如何为帝。若是连以皇上之心为心都做不到的话,将来又何以为帝呢?何况,为太子者,总是不便与皇上的心思背道而驰的,这样容易引起矛盾。太子可观历朝历代的皇家,但凡太子有志,又哪一个又能善始善终的?身为皇太子,本就极难。所以老臣认为,以皇上之心为心才是最重要的,当然了,也是最难做到的。” 耿介见胤礽一脸深思,遂开言补充道:“回太子,臣也有话说。其实为太子,也不必如此死板严苛,倘或太子之异议确实与国家建树有益处的话,是可以提出来的。当今皇上仁厚开明,太子也沿袭皇上此风,只要太子出于公心,言之成理,臣想,皇上多半都是会采纳的。只不过,以皇上之心为心,当属太子谨守之本分。” 胤礽垂眸,没有就汤耿二人的话发表任何言论,只静默了半刻,又问道:“请问两位师傅,皇太子与众位阿哥相处之道,又以什么为最要紧之事呢?待诸位阿哥都成年后,皇太子还能与他们和平相处吗?” 汤斌暗暗擦了一把汗,皇太子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是问一些敏感又尖锐的问题啊?这叫他怎么回答呢…… 汤斌觉得,这坐下来之后,明显比站着还要累。他心里也不是没有答案,而是这答案他不敢说出来 汤斌偷眼看向一旁的耿介,向他求助。看过去时,汤斌这才发现,耿介果真是条汉子,皇太子都问出这样的问题了,耿介还是一副面不改色临危不乱的模样。 就见耿介思索半晌,他也不看汤斌,只望着胤礽答道:“回太子,依臣之愚见,皇太子与众位阿哥相处时,只需一个诚字即可。皇太子待阿哥们以诚,这就足够了。太子身份尊贵,但臣也不能对太子讳言,这个身份好是好,但却也有不便。正如太子所问的第二个疑问一样,待阿哥们成年,若阿哥们有不臣之心,皇太子将无法与他们和平共处,那么这个诚字,也就不需要了。” 耿介这话一出,胤礽还无甚表情的时候,汤斌已然心惊了,他望着多年的好友,心都凉了半截了,这个耿介!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出来,他不怕皇上知道了杀头么! 胤礽听了耿介的话,仍是不作任何评论,视线又落在汤斌身上:“那么,汤斌师傅的回答呢?” 汤斌暗暗在心里叫苦,授课以来,他已知太子聪慧,要想随便编个答案糊弄太子是不可能的,须臾之间,万千念头涌过心头,他到底还是一咬牙,斗胆说出了心里想的那个答案:“回太子,老臣觉得,一旦阿哥们成年,皇太子将无法与他们和平相处。利益纷争,在所难免。” 他这话说完,自觉心都凉透了,汤斌想着,若是介石因大逆不道被处死,自己好歹也可以去跟他做个伴了。 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后悔,身为太子之师,这些话不说的话,他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耿介在一旁听到了汤斌的话,心里也是一番大惊,他还以为汤斌不会对太子直言相告的。但这番大惊之后,他望着犹自垂眸沉思的太子,心里却在想另外一个问题,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觉得自己能隐约寻到太子的思路了,他想,那么接下来,太子该问他们,若是太子与皇子相残,当以何种对策应对了吧? 哪知,正在耿介快速组织语言思索答案的时候,却听见胤礽笑道:“听两位师傅一席话,倒是叫我心思豁然开朗了,如此,还是要多谢两位师傅对我不吝赐教,直言相告了。” 耿介一愣,太子不继续往下问了吗? 胤礽再次开了口,却不是再说方才的话题了,而是转回功课直说。一直到布置课业结束了,胤礽也没有再提起方才的话题。 临到要散学时,耿介忍不住了,开口就问胤礽道:“太子爷,恕臣多嘴,您不问问臣等,如将来遇方才那种情形,该用何等对策应对吗?” 话都说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耿介实在受不了皇太子只说一半的作风。 耿介这话倒是得了汤斌暗地里一个大大的白眼,他几乎是在心中大叹,天哪,介石这是不怕死一次,他说这些话,这是要自求凌迟处死的节奏啊! 胤礽倒是对耿介这问话不意外,他笑了笑道:“我想自己处理这些事,我想我自己能应付的。如若应付不来,我再来寻二位师傅教我吧。” 胤礽并不多做停留,临出殿前,他又对汤耿二人笑道:“不过有一点,二位师傅可以放心,今日我们所说的这些话,一个字都不会传到皇阿玛耳朵里去的,我就算不能保全我自己,也会誓死保全两位师傅的性命的。” “学生还是很感谢两位师傅今日的直言。就为了这个,学生也该给师傅们行礼的。” 胤礽言罢,含笑对着汤耿二人深深一揖,然后离殿而去。 汤耿二人呆立当场,倒是忘了他们该给皇太子还礼一事,二人生生受了这一礼。 ☆、第58章 出了宫,见周围四下无人,憋了许久的汤斌才开了口:“介石啊,就算皇太子年轻不晓事,你也年轻不晓事么?皇太子提出那样的问题来,你就该避重就轻,随便编个答案就是了,怎么能实话实说呢?若是真让人知道了,那就是你一生的把柄了,到最后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耿介闻言笑道:“你如今到来寻我的不是了!方才太子问的第一个问题,也不是什么好答的,但要想糊弄过去也不难,你怎么也实话实说了呢?” 汤斌奇道:“我那话说了也没什么,太子问身为皇太子最要紧的是什么,我即便答了叫人知道了,我也不怕的,那又不是什么把柄!我行得正坐得直,谁能说我什么!难不成,你是跟我较真么,我说了实话,你不甘示弱,也跟着说实话?哎,你也不看看太子后来问的是什么,那是能说实话的问题么!” “那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要实话实说,认真作答呢?”耿介不答汤斌的话,只问道。 汤斌想也不想,当下便答道:“我当然是为了皇太子啊!既然蒙皇上恩典,将我钦点为太子的授课之师,我是必然不会敷衍了事的!太子不管问什么,我都要认真作答。我早先就说过,若不教太子也就罢了,若是要教,就要好好的教太子。” “你是为了皇太子,我也是为了皇太子啊,”耿介道,“太子年纪虽轻,眼界却很远,从前咱们虽与太子接触不深,可时常听皇上提起,赞太子聪慧伶俐,学习能力极强,又及几年前宫中捐银那事儿,我冷眼瞧了这些年,早觉太子绝非池中之物,说句不该说的话,恐怕太子将来比皇上还要强些。” 耿介道,“孔伯啊,你说咱们等了这些年,不就是在等一个可造之材么?当初你就同我说过,教谁都不如教太子的造化大。教太子可以成就太子,也可以成就咱们自己。我当时就很赞同你的说法,方才太子问,做太子最要紧的是什么,你说是以皇上之心为心。我心里却在想着,做太子之师最重要的,却是以太子之心为心。太子若有想要知道的,我绝不敷衍,定要用我心中所想到的话去回答。对于成就太子来说,我这一身的荣辱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了。” “是啊,”汤斌望着多年的好友叹道,“你说得对,比起成就太子,让太子成才以至顺利承继皇上的基业来说,咱们这一身的荣辱也实在算不得什么了。虽说这些年,皇上提倡满汉一体,又重用咱们汉臣,崇儒重道也做得比先帝在时还好,满汉矛盾也缓解了许多。但在朝堂上,咱们汉臣终究是比不得满臣的。许多事,咱们都做不得主。可这太子既然是当初王熙大学士提议要立的,咱们汉臣就该护着,总有一日,太子也会记得咱们这份情谊的。何况,太子待咱们,也称得上是礼遇重师了。” 耿介点头道:“你听太子今日问的那些个问题,都不像是他这个年岁该问出来的话。而且,我瞧得出来,他是刻意回避达哈塔大人的,他就是冲着咱两个问的。可见,这些疑问在他心里头存着不是一日两日了,听皇太子说的那些话,他心里的疑虑只怕比皇上还深些,有些事儿,皇上不愿意想,也没有想到,可太子身在这个位置上,却都想到了。孔伯啊,不瞒你说,我心里是多少有些钦佩皇太子的坦诚的,所以我才不顾及我自身跟他说了实话,咱们汉人最重嫡长,我总想着,能帮上太子总是好的。毕竟太子地位动荡,对谁都不好。”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汤斌道,“可是叫我担心的是,太子明知这样的情况,却不肯问我二人对策。你看,太子心里当真能应付吗?叫我说,这历朝历代的例子都在那儿摆着了,皇太子将来的路,并不平坦哪!” “是啊,”耿介也很是担忧,“你我都是年高之人,给太子授课解惑也不过只有这几年的时间了。太子如今年纪还小,等我二人致仕时太子也未及弱冠之龄,更别说其余众位阿哥了,今日所说的情况恐怕那时还没发生,你我二人只怕看不见太子是如何应对的了,咱们摸不清太子的心思,着实是叫人发愁啊。” 汤斌跟着愁了半晌,却道:“介石啊,要说愁也愁不到那里去。我瞧太子不像是没有分寸之人,太子是心有成算之人,未必就应付不来。何况我有信心,这几年间,太子必能将我二人一身学问皆学了去,到了那时,他未必不能有对策应付。将来的事也难说,咱们这几年还在,也可以给太子出出主意,也不必太忧虑了。又或者,将来太子也会把他的心思告诉咱们,倒也不用急于一时了。” 耿介听汤斌此话言之成理,便点点头道:“你这话说的不错。” —— 光阴似箭,似水流年。 转眼便是康熙二十三年正月,皇贵妃十月怀胎月份已足,很快就生了个小格格出来。 胤礽得到消息时,正在廊檐下赏雪,听到顾氏报说皇贵妃生了个小格格,他唇角勾起微微笑意:“这下,胤禛当是放心了吧?” 格格到底不及阿哥,皇贵妃一日没有亲子,落在胤禛身上的宠爱就一日不会被夺走。 顾氏也跟着笑道:“太子爷说的是。听皇贵妃宫中的人说,四阿哥听见皇贵妃生了个小格格,也是很高兴的。奴才私心想着,其实皇贵妃不生阿哥也好,若是生了阿哥,皇上一高兴,将皇贵妃封了皇后,那小阿哥不也成了嫡子出身么,到底是对太子爷不好的。” “这又有什么不好的?也只有奶娘你们才有这些说头,皇贵妃的身份摆在那里,怎么就不能封后呢?” 胤礽知道宫里这些年都有传言,说康熙之所以不封佟佳氏为后而是为皇贵妃,乃是因为疼爱太子之故,生怕皇贵妃将来生子太子会受了委屈,他是不信这些无稽之谈的,纵使康熙有这方面的考虑,他觉得这不是主要的原因,康熙定是综合了各方面的因素才做出这等决定的。 其实他倒是觉得,把佟佳氏硬生生的卡在皇贵妃的位置上,是有点委屈了佟佳氏的。 “就算皇贵妃当真为后,生下了小阿哥,视为皇后亲生嫡子,那又如何呢?难不成,我还害怕一个跟我相差将近十岁的小娃娃来夺我的太子之位么?我若是失位,必定是我自己作孽,大失人心才会如此,若我自己是个好的,我难道不能保护我自己么?更何况,皇阿玛也不会让这样的情形发生的。” 佟佳氏若真有亲生的小阿哥,这个小阿哥可不会因为自己是皇贵妃之子或者是皇后之子才来抢夺太子之位的。就连八阿哥那样的出身他都有夺位之心,证明这生母的身份跟阿哥的野心并没有直接的联系。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皇上也是为了太子爷着想啊,”顾氏笑道,“何况,宫里头闲话本就多,也不是人人都如太子爷这么明白事理的。” 胤礽一笑,转头问顾氏:“听说,皇贵妃生小格格时,皇阿玛也去她宫中等着了?” “是啊,” 顾氏点头答道,“皇上一直在外头守着,直到皇贵妃生下了小格格,皇上看过之后才走的。皇上还下旨封赏皇贵妃,今儿得赏的人不少呢。看样子,皇上并没有因为皇贵妃生的是小格格就不高兴,反而是很高兴的模样。其实说来也是,自上回皇贵妃有孕却小产后,宫里一度就有传言,说皇贵妃已无法再生育了。这回倒好,皇贵妃顺利产下小格格,那些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呢。” 顾氏跟胤礽这里正说话,忽见外头胤禛笑嘻嘻的进了院子,远远的看见胤礽就冲着他笑:“二哥!” 等走近了,胤禛环顾着胤礽的院子笑道:“我一路走过来,外头都在扫雪,就二哥这里,跟还在下雪时似的,二哥这满院子的雪铺着,怎么不扫呢?若是人手不够,我借你两个奴才使使!” “瞧你那高兴的样子,怎么着,如今可是事事如了你的心愿了?” 胤礽望着胤禛微笑,顾氏给胤禛行礼后,就亲自去端茶来给胤禛喝,胤礽看了胤禛片刻,又把视线投注在满院子的雪上,温声道,“这下了雪就是要赏的,都扫尽了还有什么意思?若不是时常要出入毓庆宫,连那条小路我都不叫他们扫出来,就如这样天地初静时的样子才好看嘛!” “今日是皇贵妃大喜的日子,你又好不容易放假不必去书房读书,怎么不在宫里陪着皇贵妃,反而还有空闲跑到我这里来?” 胤礽往他身后望了望,见胤禛的奶娘乃至于贴身的宫女太监都没跟着,便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你没带着你的人一道过来吗?” “我藏了好东西过来,我怕他们看见,就让他们都留在外头不许他们进毓庆宫里来,” 胤禛从他的白狐披风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酒坛子来,凑到胤礽跟前,神秘兮兮的笑道,“这是我从皇阿玛那里顺过来的桃花酿,据说是味道极香甜,喝了不醉人的酒。我看着实在是很好,就决定拿它来送给二哥,就当是给你的新年贺仪和谢礼了!” ☆、第59章 康熙从不饮酒,只每年正月赐宴时,会跟着饮几口。但他所饮之酒都是特制的,并不醉人。 像胤禛拿过来的桃花酿,就属于康熙命人特制酒其中的一种。 “你——”胤礽听了这话,真是不知该说胤禛什么好了,他将小酒坛子接过来,打开酒封凑近坛口稍稍嗅了一下,那味道果然透着一股浓浓的酒香,他将酒封重新封上,问胤禛道,“你偷偷尝过了?” 康熙自己不喜饮酒,阿哥们又未成年,他自然是不许阿哥们偷偷饮酒的。就是胤禔,康熙都不准他闻一下酒味,这要是被康熙知道,胤禛偷拿了特制的御酒,少说也得挨一顿骂。 胤禛闻言,不好意思的笑笑:“偷拿过来的时候,尝了一小口,好辣的!一点儿也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味道香甜不醉人,我觉得一点儿也不好喝!” 胤礽就知道是这样,抱着小酒坛子又问道:“所以说,这坛酒不是你特意拿过来送给我的吧?” 胤禛不敢看胤礽了,转头望着院子里的雪,支吾半晌才低声道:“……不是。是我好奇皇阿玛的酒,又见皇阿玛赏了佟额娘好些,我就悄悄顺了一坛出来,打算尝一尝,结果一点也不好喝。但是再拿回去放着肯定是不行了,三哥给我出主意说,可以把这坛酒送给二哥,这样就算佟额娘发现了,也不能骂我,因为我可以说,我把酒送给二哥了。” 他跟胤祉两个都觉得这酒很难喝,思来想去,兄弟两个都没办法处理这个酒。再放回去决计是不行的,胤祉就给他出了这个主意。 他当时想了想,觉得胤祉的主意挺好的,反正佟额娘素来就对二哥赞不绝口,就算知道他不是真的把酒送给二哥去了,就算知道是他偷偷拿出来尝了的,只要这酒最终还是落到了二哥这里,佟额娘也不能再骂他了。 不等胤礽回答,胤禛抿唇又转头看向胤礽,很恳切的道:“我确实是想送二哥新年礼物和谢礼来着,但是一直选不好送什么东西给二哥,正巧听见三哥那样说,我就觉得送这酒也挺合适的。二哥现在虽不能饮酒,但藏个几年再饮也是不错的。我听说,酒的年头越久越甘醇呢!” “胤祉也跟你一块儿偷酒喝了?那他怎么没来?” 胤礽听了这话只是哭笑不得,拿着酒坛子打量了半晌,才笑道,“也亏得你们有我这个二哥在,若是没有我,谁去给你们背黑锅呢?” “说说看,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想送我新年礼物和什么谢礼了?去年新年怎么没见你起这个心思呢?” “因为二哥帮了我好些忙啊,而且上回那件事,我听二哥的话,回去跟佟额娘说过了,佟额娘和我如今好好的,这都是二哥的功劳,佟额娘说,二哥这样帮我,我是因为好好感谢二哥的,” 胤禛又笑起来,“三哥他不敢来,他说二哥若是知道这主意是他出的,肯定要骂他的。我说我不怕,所以我就没要他来,我自个儿送来了!我知道,二哥就算知道了实情,也决计不会骂我的,对吧?” “既是你的心意,那这酒我也不管它是怎么来的了,我只管收下就罢了。说来也巧,你若是真要谢我,送来别的我只怕还不可心,偏偏你送了酒来,倒是合了我的心意了!” 胤礽笑道,“这会儿虽不能喝,但总有一天能喝的!将来等你们兄弟都大了,就与一同我饮了这坛酒吧!” 胤礽夏天时还想着若能有饮酒的知己才有,这冬日一到,倒是真有人送酒上门了。 他眼下年纪还小,虽不能喝,但也不妨碍他高兴,兴致一来,当即便扬声唤了人来,要把胤禛送来的酒封严实了埋在庭院树下,等到胤禛长到十八岁的时候再启出来喝掉。 顾氏见胤礽兴致颇高,也不敢细究这酒是怎么来的,也幸而太子爷没吵嚷着要喝酒,便招呼了两个小太监抱着酒坛子去庭院最大的那棵树下挖坑埋酒。 胤禛跟着去看热闹,胤礽仍是拢着墨黑大氅站在廊下看他们闹腾,眼见着一地的莹白全铺满了杂乱的脚印,心里倒是一阵止不住的惋惜:“他们也该小心些,倒是踩坏了这一地的雪!” 顾氏在一旁笑:“已是很小心了!太子爷就随他们去吧,瞧这天色没有放晴的意思,横竖还有几场雪要下,到时候下了,照旧还是一地的白!” 胤礽听说还有雪,倒也放了心。 只是盯着在那里呼呼喝喝指挥小太监挖坑的胤禛瞧,看他红扑扑的脸蛋上挂着灿烂的笑,又想起夏天时,胤禛一脸愁眉苦脸来找他诉苦时的模样,倒也跟着笑起来。 他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提了个建议,哪里想到胤禛当真寻了个时机跟皇贵妃摊牌了。而摊牌之后的结果,也甚好。 胤禛与皇贵妃沟通之后,心结全解,他与皇贵妃也越来越亲近,皇贵妃待他也越来越好,俨然一对亲生母子。胤礽每每见胤禛提起佟额娘如何如何,都是一脸的笑。反而是德妃和胤祚,渐渐在胤禛口里说的少了。 据胤禛说,他也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跟皇贵妃说了,他告诉皇贵妃,说这主意是太子给他出的。皇贵妃并没有什么言辞,却在第二日借故给他送了许多东西来。这倒是胤礽意想不到的结果,没想到他替胤禛解开心结,倒是意外的获得了皇贵妃的好感。 大概,也是为了这个,胤禛才对他心存感激,这谢礼之说,也是从这里来的。 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坛酒根本没能埋到胤禛十八岁的时候,甚至它被埋到树下还没有十八天的时候,就被人给挖了出来。 胤礽得到这个消息时,正是他在懋勤殿临近散学之时。 “你说什么?!” 胤礽瞪着来传信的小太监道,“四阿哥跑到毓庆宫里把那坛子酒挖出来喝了?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不早些来告诉我?四阿哥眼下不是该在上书房里读书吗?怎么会到毓庆宫里去?你好好把话说清楚!” 小太监忙道:“回、回太子爷的话,这事儿也就是刚刚才发生的。四阿哥来毓庆宫时什么话也没说,冲进来就去树下把酒挖出来,奴才们还没来得及阻止,那坛子酒就被四阿哥喝光了!” 小太监是见情形不对然后急急忙忙赶来懋勤殿报信的,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胤礽见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遂不在懋勤殿里耽误工夫了,他即刻就往毓庆宫赶。 到了毓庆宫,就见顾氏一人焦急守在外头,见到他回来时眼睛一亮,很显然就是在等他回来。 “奶娘,怎么回事?” 顾氏同胤礽一道进了宫门里,才道:“太子爷,刚刚得到的消息,皇贵妃的小格格殁了。” 胤礽一惊:“为什么?” “御医说是胎里太弱,生下来时就有些不好,调养了这几日,到底还是因为身子太孱弱,又兼天气太冷熬不住,就这么没了,” 顾氏叹了一声,才低声道,“太子爷,我估摸着,四阿哥多半是因为这个,受不住刺激才跑到咱们这儿来挖酒喝的。四阿哥来时,情形就有些不对,压根不许人靠近,那一小坛酒没几口就喝光了,我没敢惊动他,也没敢声张,更没敢与任何人说,只吩咐了小太监悄悄去懋勤殿寻太子爷回来。究竟是怎么样,还得太子爷定夺方好。这会子,只怕皇贵妃顾及不到四阿哥了啊。” 胤礽一行听顾氏说,一行看向庭院树下,那里果有一个被摔碎了的空酒坛子,还有一堆被挖的乱七八糟的土,胤礽轻微嗅了嗅,果然空气中还有尚未散去的浓烈酒香。 “跟着四阿哥的人呢,都没跟着来?” 胤礽问了一句,见顾氏摇头便拧了眉头,一行往里头走,一行又问顾氏,“四阿哥饮过醒酒汤没有?” 这话一出,胤礽等了半日也没得到顾氏的回答,他脚步一顿,转头疑惑看向顾氏,却见顾氏站在那里,踟蹰半晌才道:“太子爷,四阿哥并不许人接近他,奴才等试了几次也不行,阿哥说什么也不肯喝下。奴才没了法子,又不敢强逼,只好由着阿哥去了。” 胤礽听了这话,心里一叹,便道:“你再去预备一碗醒酒汤来,越浓越好,再去太医院寻御医过来,预备在外头,我怕四阿哥熬不住酒气病了。你们也不必进去了,等他好了,我再叫你们都进来。” 顾氏没有就走,只迟疑道:“太子爷,这样成么?动静这么大,若是闹的皇上知道了可怎么好?” 她之所以不敢声张,也是怕皇上知道了反而怪罪太子爷私自藏酒。 胤礽道:“奶娘,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眼下哪里还顾得了那些?何况,这事是瞒不住皇阿玛的。四阿哥这会儿正该在上书房读书,我猜他是得了消息就不顾一切跑过来了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当已去看过小格格了。你说,他闹得动静这么大,皇阿玛怎么可能不知道?我这会儿心里倒不是想着该瞒着皇阿玛,而是担心四阿哥的身子,要是由着他这么折腾,非得生病不可!所以说,这御医是必不可少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皇贵妃怎么承受得住呢?” 顾氏一想,也觉得胤礽说的极有道理,忙忙的就预备去了。 胤礽没先进屋,又唤了侍墨来,吩咐道:“你素来伶俐,你出去打听打听,是谁把小格格殁了的消息告诉四阿哥的,然后再打听打听,四阿哥来这里之前,还去过哪里。” 阿哥们在书房读书,按理是得不到外头的消息的,就算有消息也得散学之后才会得。他要知道,这消息究竟是谁透露给胤禛知道的。要说这人实是不安好心,他猜,不安好心的人,多半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了。 嗣后又吩咐扫琴:“你在外头候着,若有需要,我一叫你,你就进来。” 言罢,胤礽这才进屋去瞧胤禛去了。 ☆、第60章 即使桃花酿是特制的号称喝了不醉人的酒,但胤礽进得屋中,仍是闻到了极其浓烈的酒香。 他往素日休憩的榻上看去,果见胤禛已醉倒在那里。 胤礽越是走近,越是闻到自胤禛身上散发的浓烈酒味,他走过去,坐在榻边,一眼就看见了胤禛不住颤动的眼睫毛,还有眼角那止也止不住不住往下流的眼泪。 看见胤禛如此,胤礽心中不免一叹,却盯着胤禛醉醺醺的样子拧眉道:“纵使遇到再难消解的事,你也不该借酒消愁,更何况你这样的年岁,本就不该饮酒!” 他口气严厉,话中却隐藏担忧。 原本醉倒在那里的胤禛,听了这话,鼻头翕动半晌,忽而爬起来扑到胤礽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他一句话都没说,却用放声大哭这种方式来表达他的悲伤和难过。 胤礽抱着胤禛,也没有开口安慰,只是默不作声的抱着胤禛,等他哭够了,换成抽噎时,才叫扫琴进来,吩咐道:“去弄些热水来,再弄些醒酒汤来,然后叫御医进来把脉,之后,再服侍四阿哥更衣。” 胤禛这一身的酒气,还真是够难闻的。等胤禛更衣之后,他也要去换一身衣裳,胤禛抱着他哭,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身,他可受不了这个。 “二哥,我好难受啊……” 胤禛一时冲动之下掘了桃花酿出来喝,满腔的悲伤被又呛又辣的酒液烧了个精光,全身软绵绵的根本动不了,只想弄些凉水来熄灭身体里面的火焰,可是想归想,他最终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醉倒在软榻上时,他只有一个念头,难怪人家都说什么借酒消愁,原来喝了酒,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醉得晕乎乎的胤禛,不许任何人靠近自己,但在胤礽接近他时,他感受到了胤礽熟悉的气息,也就不再抗拒,在听见胤礽说出那句话后,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翻身起来,而后扑进胤礽怀中大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他心理和生理上的不适。 然而,大哭之后,分明模糊的意识又渐渐苏醒过来,胤禛感觉到了比之前更加难受的体验。借酒消愁,分明没有诗中歌颂的那么美。 “你喝了那么多,不难受才怪!” 胤礽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见扫琴将热水、醒酒汤都端了进来,他便让开了身子,让扫琴服侍胤禛,给他擦脸更衣,自己也抽空去换了一身衣裳。 更衣后,出去打听消息的侍墨也回来了。 胤礽知这会儿御医正在给胤禛把脉医治,便也不着急进去,只留在外头问侍墨:“消息可打听回来了?” “回太子爷,消息都打听回来了,” 侍墨道,“奴才打听到,是有人将一张写有小格格已殁消息的纸条给了四阿哥身边的小太监,要小太监转交给四阿哥的。奴才问过那个小太监,他不认得给他纸条的宫女是谁,只说是瞧着眼生,在宫里从未见过似的。但奴才照着小太监描述的样貌悄悄去问过,像是德妃娘娘宫里的人。这事奴才还未查实,也只能将现有的消息回来告诉太子爷。” 德妃的人?若真是德妃的人,那这件事显然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胤礽思索半刻,道:“这件事你不必再查了,这不是咱们能插手的事情,你继续说下一个。” 侍墨点点头,实质上,她能查到这些都已经很不容易了,就算太子爷再开口叫她继续往下查,她也真是无能为力了。 定了定心神,侍墨才又道:“太子爷叫奴才查的第二件事,奴才也查到了。四阿哥得了消息之后,并没有直接来咱们毓庆宫,而是先去了小格格那里,见过小格格之后,才来的咱们毓庆宫。据说,四阿哥瞧过小格格的样子之后,就很是难过,来毓庆宫的一路都是哭着过来的,沿途也不许人跟着。来了咱们毓庆宫之后,也不许人靠近,直接就挖了那树下的酒喝了,奴才们赶着去阻止时,四阿哥手里的酒坛子都已经见底了。” 胤礽听罢,点点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待胤礽再进屋时,御医已看视过了胤禛,胤禛换了衣裳,也已服用过醒酒汤,脸上的泪痕也已被扫琴弄干净了,若是忽视满屋子的酒气就这么看着的话,胤禛就只个困极后熟睡的小孩子。 见胤礽进来,御医忙到胤礽跟前回话:“太子爷,臣给四阿哥看视后,已让四阿哥服了药睡过去了。四阿哥除了饮酒不适外,还有些急痛攻心,臣的意思,还是要让四阿哥宽宽心,不能太伤心了。再者,这酒意也是要发出来了才好,外头天寒地冻的,不宜再移动了。成人解酒只要一晚上就足够了。但四阿哥年幼,总是没有那么快的。若是……若是四阿哥再有什么不好,臣到时再来看视。” “我知道,我不叫他们移动四阿哥,这一夜,就让四阿哥在我这里安歇就是了,” 胤礽道,“不过,依你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四阿哥喝了酒,即使发散出来,恐怕一时半刻也不能完全好起来?” 那御医踟蹰半晌,才答道:“回太子爷,臣的意思,是解酒容易,就怕引起旁的病症来。但是这个也要依着个人体质来看,四阿哥素来体健,想来是无碍的,只不过这会子四阿哥因伤心而有损心脉,恐怕挡不住邪病入侵。所以臣是怕万一有个什么……倘或太子爷实在不放心,臣今日就不回太医院了,只在毓庆宫守一夜,也好叫太子爷安心。只是臣怕太子爷嫌臣小题大做。” 胤礽听了御医这话,心中冷笑一声,只道:“皇子阿哥们有事,哪有什么小题大做的道理?你若是担心,本就该在这里守着的。这样吧,我令人领你去偏殿候着,若无事就罢了,若有事你就来瞧,这样来回也方便些,免得叫你深夜踏雪而来,反而惊了四阿哥的精神,反而越发不好了。” 一切安排停当,胤礽便让扫琴和御医都走了,屋中只留他和胤禛两个人。 本来一直闭着眼睛的胤禛忽而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一眼湿漉漉的眼泪,望着胤礽用低弱的声音唤他:“二哥……” 胤礽循声望去:“你还没睡着啊?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方才确实喝了安神的药来了,我也很困,可我就是睡不着啊……二哥,小格格没了,我心里难受。” 看胤禛那可怜的样子,胤礽心软劝道:“你总是这般心重,别想了,该睡就睡吧。” 胤禛垂了眼眸,低声道:“二哥,你不懂,我看到小格格的尸身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我心里可难受了。” 明明前几日还鲜活的小生命,居然现在就毫无声息的没了。小格格再也不会动,不会笑,不会哭了。 而他对于小格格那么多的幻想,也都付诸东流了。他甚至都还幻想过,将来小格格会说话后,叫他四哥时的情形,现在,全没了…… 小格格还是佟额娘的亲生骨肉,小格格没了,佟额娘该有多伤心啊…… 胤禛只要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心痛,哪怕吃再多宁神的药,喝再多酒也没用,心痛的无法自愈。 “我怎么可能不懂?” 胤礽看了胤禛一眼,道,“你才与小格格相处十多天而已,她没了,你就这样难过。当初我与万黼阿哥,那是几年的情分,你想想,他没了时,我该有多伤心?可我不是照样也走过来了么?人生而在世,生老病死皆无法避免,你该学会坦然面对的。像你这样,难过伤心就去毫无节制的喝酒,你这不仅仅是在糟蹋自己,也是在伤害那些爱你关心你的人。你想想,你若是因这一时的莽撞而出事,已经失了小格格的皇贵妃还能承受得住你出事么?” “胤禛啊,你该坚强些,也该为皇贵妃而保重自己。你今日做的这些事,每一样都是错的,你知道么?” “……二哥,那你是怎么好起来的?你能忘了这些么?” 胤禛不明白,承受失去亲人这样的痛,还怎么能这般若无其事的好好活着? “忘?为什么要忘?” 胤礽反问一句,而后微微勾起唇角,眼底有些清淡的笑意,“时间会帮你治愈一切伤口的,你也别觉得我这话矫情。好些你放不下的事儿,再过几年回头看看,你或许还是放不下,但确实没有那么痛了。反而再回忆起来,心里会想起一些温暖开心的事情。” “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的睡觉,然后好好的念书,好好孝敬皇贵妃,这就足够了。你若是疼爱小格格,就替她把她没来得及做到的事儿都做了吧!这样一来,你或者也心安些。” 胤礽不再与胤禛说话,由着胤禛自己想心事。 这样的事情,旁人是帮不上忙的,只有靠着胤禛自己走过去。他也不指望他的几句话就能提胤禛解开心结,不过有人安慰总比无人安慰要好得多。 胤礽重新披了大氅起身出了屋子,留给胤禛一室的安静。 走至廊下,抬眼就看见顾氏扫琴等人要围上来,胤礽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过来,果然顾氏扫琴等人就不曾过来打扰他了。 胤礽被胤禛这一番举动触动久未触动的心事,他现下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拢着大氅站在廊檐下,眼神清淡的扫过院中,方才回来时那一院的狼藉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了,院中景致再度恢复如初。 空气中原本浓烈的酒香也已经挥发得只剩下些微轻淡的味道了,胤礽盯着院中残雪,站了不过半刻钟,就见空中再度落雪。 他静静立在那里,想着自己方才对胤禛说的那些话,他自己心中也讶异得很。原来在不知不觉间,离万黼殇逝已有几年了。 这几年他忙着读书忙着充实自己,也就越来越少的想起万黼了,当初那种失去知心朋友一般的伤心和失落已经所剩无几了,剩下来的,也不过是那些回忆而已。然则再度想起那些幼时回忆,他心中只有怅惘和追忆。 而且,他这几年,也越来越少的想起母亲了。现代生活过的印记和回忆在他身上越来越淡越来越少,他做太子做的越来越得心应手,越来越觉得,自己在融入这个朝代。 在他心里,康熙、仁宪太后、胤禛、胤祉甚至是孝庄众后妃都要比他记忆中的母亲真实得多。 比起这些真实存在于他现今生活中的人,他记忆中的母亲就像是一个遥远的梦。美好却始终无法触摸,并且渐渐地,正在被他深深埋在不会过多触及的心底深处。 这种感觉称不上好,但是,却不可避免的在发生。 胤礽想,这种变化,大概就是所谓的成长吧? 想到这一点,他自己不禁觉得好笑,活了二十多年,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居然还能再度成长。就像胤禛一样,经一事生一智,大概人生在世,不管多大的年纪,总是在成长着的。 不过,人只要是在成长进步着的,就是好事情。 …… 虽然太子爷不叫人靠近,但顾氏、扫琴和侍墨三人还是不敢远离,生怕太子爷又叫人。所以三人让余下的人都走了,三人自己远远的守在廊檐尽头,远远的看着胤礽。 “太子爷怎么不在里头守着四阿哥呢?” 侍墨低声道,“姐姐,你看见没?太子爷还在笑,真是奇了!方才叫我出去打听消息的时候,明明是沉着一张脸的。这会儿居然还在笑!姐姐,你说,太子爷为什么要笑啊?” 侍墨目光中略带了些痴痴之意,太子爷这两年长高了些,穿着合身的大氅立在廊檐下的样子,真是好看。雪落之中太子爷还在笑,远远的看着这一幕的侍墨觉得,这场景就像一幅画似的,美极了。 “多半……多半是因为这会儿又下雪了吧?你知道的,太子爷盼这雪盼了好些日子了,大概看见下雪,也就不生四阿哥的气了吧?” 扫琴不甚确定的道,“方才太子爷叫我进去的时候,也是不甚高兴的样子。” 顾氏没说话,她很注意的看着胤礽,她在想,这天儿冷得很,要不要冒着打扰太子爷的风险过去给太子爷送个手炉去呢? 想了片刻,顾氏决定了,她要去拿个手炉送过去给太子爷暖着。 侍墨看的心喜,见顾氏走了,便扯着扫琴的衣角凑过去低声道:“姐,你看太子爷的样子,是不是比大阿哥好看多了?哼,前儿我遇见小燕儿,小燕儿非说大阿哥生得比咱们太子爷好,我看她压根就是因为被大阿哥给收用了才说这样的话!” 扫琴听了这话皱眉道:“你还跟小燕儿有来往么?我早就劝过你,太子爷跟大阿哥不对付,你不要跟大阿哥那边的人多有往来。我知你们俩从小一处长大,但你也该收敛一些。何况,小燕儿如今都被大阿哥收用了,她跟你不是一路人了,你少与她来往得好。” “姐姐,我知道轻重的,我不过跟小燕儿说了几句话罢了,没什么大碍的啦,”侍墨又低笑道,“姐姐,你怎么知道咱们跟小燕儿不是一路的人呢?你难道真不知道皇上把咱们挑给太子爷做贴身宫女的意思么?我听顾嬷嬷话里话外的意思,又瞧着小燕儿如今这个光景,等咱们太子爷醒事后,咱们两个只怕也是跟小燕儿一样的人了呢!” 侍墨说的高兴,在扫琴耳边笑嘻嘻的道:“太子爷比大阿哥好看,咱们姐妹跟小燕儿比起来,可是好多了呢!而且,咱们太子爷的性子不像大阿哥,大阿哥说是心花得很,眼里瞧着的人也多,但瞧咱们太子爷的品性,只怕将来要好多了!” 扫琴对侍墨沉了脸:“你还不住口!这样的话是你能说的么?若是叫人听见了,你还能活吗!” 侍墨兴兴头头地说了半天却在亲姐姐这里讨了没趣,虽是没了面子却也知道自己是太忘形了,只得撇撇嘴不再说了。 倒是扫琴,因侍墨的话僵硬了半边身子,她迟疑的看向远处的胤礽,眼中惊疑不定,她比侍墨年长,知道的事儿也多些,她当然知道自己往后是个什么光景,即便真如小燕儿似的成了太子爷的人,又能怎么样呢? 她跟侍墨这样的出身,多半只有给太子爷暖/床的资格,连个格格都争不上,若是太子爷对她们没了兴致,恐怕转头就会忘记。 这样又有什么趣儿?听侍墨的意思,她好似很羡慕这样的日子,扫琴真是不懂,这有什么好羡慕的?眼瞧着小燕儿如今是得宠,可是等大阿哥的侧福晋、嫡福晋甚至庶福晋都进了门,小燕儿还能争得过她们么? 侍墨到底年轻,眼皮子太浅了。 扫琴心里一叹,她是万不肯过这样的日子的。偏生自己人微言轻命贱,恐怕到时候不愿意也由不得自己了。 ☆、第61章 胤礽接过顾氏特意送来的暖炉,抱在怀里时,瞬间觉得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许多。 就听顾氏在一旁问道:“太子爷,咱们该不该派人去告诉皇贵妃一声,说四阿哥在咱们这儿呢?” 胤礽刚要开口,忽见梁九功走了进来,他当下忙迎了上去,口中犹道:“不必去说了,我想,这会儿只怕皇阿玛和皇贵妃都知道四阿哥在我这儿了。” 果不其然,他这话话音刚落,康熙就出现了。 胤礽忙上去见礼请安,康熙瞧了他一眼,点点头,直接问道:“朕听说,四阿哥在你这儿?” 胤礽知道康熙是为胤禛而来,也猜到康熙得知胤禛闹得那些个动静是一定会来的,便点点头道:“回皇阿玛,四阿哥确实在我这里。” “恩,朕听说他去看过了小格格了,朕来瞧瞧他。” 对于康熙来说失去一个刚出生的女儿固然心痛,但他也怕自己的儿子为此而伤心,逝者已逝,却是活着的儿子心情更为重要。 而实质上,在康熙听见胤禛自课上知道小格格殁了的消息后夺门而出的消息时,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生气,反而觉得欣慰,这个世上,还能有和他同样心情的人,因为小格格的逝去觉得悲痛的人,除了皇贵妃,就是胤禛了吧? 是以,他当下就只关心胤禛所去何处,倒不怎么关心胤禛逃课而去的事情了,在康熙看来,胤禛兄妹情深,倒是可以原谅这一回的。 “皇阿玛,儿子也听说小格格的事了,还请皇阿玛节哀,”胤礽不是有意要拦着康熙的,但看康熙满面皆是对胤禛的关心,他应当还不知道胤禛跑到他这里来喝酒的事,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风波,胤礽只得硬着头皮拦着康熙,“只是,皇阿玛,四阿哥方才在儿子这里哭了一场,有些累了,儿子就哄着他睡了。所以,还是请皇阿玛回宫安歇去吧,等四阿哥好了,儿子再带着他去给皇阿玛请安。” “是么?” 听胤礽说胤禛哭了一场累了便睡了,康熙便有些心疼,想了想,还是决定听胤礽的话先离开,“那朕就不进去瞧他了,有你陪着四阿哥,朕也放心,等他好了,你再领着他来见朕。朕听了消息就一路赶过来,还没去瞧过皇贵妃,朕现下去瞧瞧她去。” 康熙转身就要走,却闻到了空气中还未来得及挥发完全的酒香,他深深嗅了两下,转头就看向胤礽,疑惑道:“朕好似闻到了酒香味,胤礽,你喝过酒了吗?” 胤礽心头一惊,忙笑道:“怎么可能呢?皇阿玛不许我饮酒,我怎会明知故犯?” 那味道已比之前淡多了,再加上又是在庭院里,兼着下雪,不细细地闻是根本闻不出来,胤礽以为康熙肯定发现不了,却没想到康熙得嗅觉这么灵敏。 康熙仔细端详了胤礽片刻,见他神智清明,眼神清澈,就知他没有饮酒,心里倒也不甚在意这个,当即转身预备要走,可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胤禛,总觉得既然来了不看一眼也是不好,当即便笑道:“朕还是去看四阿哥一眼好了,既是他睡了,朕就悄悄的去瞧他一眼,不吵醒他就是了。” 胤礽听了这话顿觉不好,正在想用什么法子拦住康熙时,康熙已经越过他往屋里去了,胤礽垂眸一叹,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躲还是躲不掉的,他冲着顾氏等人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跟进去,他这才一个人跟着康熙进屋去了。 康熙进屋之后,看见榻上熟睡的胤禛有那么一瞬间的心疼,但在闻到满屋子的酒味之后,那点子心疼也就没有了,他指着浑身散发着酒气的胤禛问胤礽:“你给四阿哥喝酒了?” 胤礽道:“儿子不敢。” “那四阿哥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康熙满心不解眼前的状况,“朕听说他去看过小格格之后就直奔你的毓庆宫,难不成还是在路上喝酒了?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不经朕的允许就给四阿哥饮酒?朕问你,你的酒从何而来?” 胤礽一叹,事到如今,也是瞒不住了,没奈何他只得实话实说了:“新年时,有人送了儿子一小坛桃花酿,说是作为新年礼物送给儿子的。儿子不敢喝,便令人埋在庭院里的树下了,打算封到儿子十八岁时再启出来喝。挖坑埋酒的时候四阿哥也在。也是儿子疏忽,没有防范四阿哥急痛之下会把酒挖出来喝掉。儿子得奴才们报时,即刻就从懋勤殿赶回来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四阿哥已然把酒都喝光了。” “儿子已令人给四阿哥收拾过了,也令御医给四阿哥瞧过了,御医正候在偏殿里,随时预备着四阿哥的突发状况。这也是儿子看护不周所致,皇阿玛若是要责罚,还是责罚儿子好了,四阿哥他年幼无知,况且又在伤心之中,就饶过他这一遭吧!只是,还请皇阿玛不要为了此事动气,以免伤身。” “送酒给你做新年礼物?”康熙对此事闻所未闻,“谁送的酒?” 康熙后头这话是问梁九功的。 胤礽就在这里看着他,梁九功即便知道也不敢说,当下只躬身道:“回皇上,奴才不知。” 康熙闻言哼了一声,环顾四周发现顾氏等人也不在这里,想问也没处问去,何况,顾氏等人是胤礽的奴才,胤礽不肯说,顾氏等人也必不会说的,康熙想到这里,抬眼看向胤礽:“朕要是问你谁送的酒,只怕你也不会实告诉朕的吧?” 胤礽道:“皇阿玛深知儿子的心,儿子确实是不能说的。这是人家一番好意,可如今却被四阿哥弄成这样,这本与他人无关,儿子自然也不能将此人攀扯出来。” 若是告诉康熙这酒是胤禛胤祉两个从皇贵妃那里顺的,康熙肯定是要生气的。何况当初这黑锅胤礽都给背了,如今抖落出来,岂不是给胤禛又添了一层罪么?胤礽是绝不肯这么干的。 “哼,朕就知道你是这么个性子,这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从前的事倒也罢了,这回连酒都送来了,你就算再护着他们,朕也非要查个清楚不可!” 一看到胤禛醉成这幅样子,康熙就会联想到如果是胤礽喝了这酒会怎么样,他只要一想到那样的画面,就觉得给胤礽送酒这人忒为可恶,这种行为简直不能忍,也绝不能纵容,他必须要查清楚才行! “皇上不必查了,这酒是臣妾送的。” 康熙循声望去,却原来出声的人是皇贵妃佟佳氏。 几个人在屋中说话,竟没有注意到佟佳氏是何时来的。 皇贵妃走进来,红肿的眼眶表明她刚刚哭过了,却在面对康熙行礼时,仍是盈盈端庄一笑,望着康熙柔声解释道:“臣妾因想着四阿哥跟皇太子感情好,加之今年又有小格格的出生,四阿哥还跟臣妾说,因为皇太子素日帮他很好,就想送些礼物给皇太子,只是挑来挑去总是挑不到好的。后来,是臣妾出主意说,就送皇上赏给臣妾的桃花酿。一则这酒是越陈年越香,再则又是小格格出生这一年的所制之酒,有特殊意义,所以臣妾就让四阿哥送了这酒过来。” “臣妾也知道此举有些不妥,便再三叮嘱四阿哥不可与皇太子饮酒。是以才有了这个十八年之约,可是,却没想到四阿哥他……” 皇贵妃说到此处,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了,而是适时的停下来,轻轻蹙眉含泪低泣,她无声哭泣的模样看在康熙眼中,不禁让他越发动容怜惜。 皇贵妃哭了片刻,又道:“臣妾想着,皇太子不肯说,是为了四阿哥好。可是,臣妾也不能叫皇太子白白蒙冤。是以臣妾这才出声解释的。” 皇贵妃慢慢走到榻边,去瞧了胤禛一眼,心中又生悲伤,“臣妾听见说四阿哥去瞧小格格了,又来了皇太子这里,就忙着来瞧四阿哥,却没想到四阿哥这般伤心,以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都怪臣妾这个额娘没有当好……” 皇贵妃如此言说,又提起小格格之死,康熙又想着她送酒原是一番好意,被她所说的那番话打动,又想起皇贵妃和胤禛如此悲伤都是因为小格格死了的缘故,他便不忍再追究此事了。 加之胤礽牵扯其中,他本就没有要彻查的心思,又见他们兄弟感情这样好,心里多少也觉安慰,当下便道:“罢了罢了,朕不查就是了。横竖事儿已经发生了,多说也无益。只等着四阿哥好起来才是正经。皇贵妃也该保重身子,你与朕也都是担心四阿哥才一同来这里的,既是来了,朕便与你在这儿说说话吧,等雪停了再着人送你回去。小格格身后的事情,有朕安排,你也无需操心,还是只管保养身子才好。” 康熙为了安慰悲痛中的皇贵妃,放弃彻查送酒之事,让胤礽也松了一口气。 皇贵妃的及时解围,也让胤礽生了几分感激。 算起来,他这已经是第二次违逆康熙的意思了,上回是为了维护胤祉不说实话,这会儿是为了维护胤祉和胤禛不说实话,虽说涉及的都是小事,但就怕这样的小事,说大不大,说小却又不小,关键还得看康熙是怎么想的,若是康熙执意认为他是在瞒骗,那么这样的事积少成多,迟早会成为他二人之间的芥蒂和心结,也总有一日会爆/发出来的。 汤斌告诉他,要以皇上之心为心。这话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真是难。有时候,他性子执拗固执的,到底还是不肯按照这句话去做。 康熙带着皇贵妃去了正殿休息,皇贵妃也是悲痛过度,这会儿康熙正要忙着安慰她,胤礽也不便去打扰。 胤禛在熟睡中,胤礽便坐在榻边,偶一转眼,却突然见胤禛的脸上起了一颗一颗的红疹子,他登时一惊,用手一摸,胤禛竟还在发热! 这莫不是——胤礽只觉不好,忙喊道:“快叫御医进来!” ☆、第62章 胤礽的发现惊动了康熙和皇贵妃,守在偏殿的御医闻听此事,忙赶过来为胤禛查看。 康熙看见胤禛发着高热又一脸红疹时的模样,一颗心就沉到了谷底。 皇贵妃才刚失女,如今见自己的养子胤禛是这幅模样,这心里的滋味别提多难受了,饶是她努力抑制不让自己失态,但依旧不可避免的感到伤心,站在榻边无声落泪。 站在榻边的三人虽未说话,但心里都只想到一种可能,胤禛这幅模样,莫非是天花? 康熙见御医收了手,于沉默中开口问道:“四阿哥是怎么回事?” 御医忙道:“请皇上放心,四阿哥并非出痘。这红疹乃是饮酒所起,而高热则是因为冬日饮了冷酒所致,只要服了药就好,并不碍事的。” 皇贵妃闻言,忙问道:“你确定吗?” “皇贵妃请安心,臣已仔细检查过了,臣确定四阿哥并非出痘,”御医道,“只要休养一些时日,按时服药,四阿哥便能痊愈。只是,在四阿哥养病的这些时日,还是不要搬动为宜,免得旧病未去又添了新病。” 一听御医说胤禛并非得了天花而出痘,康熙这才放了心,却转头看向胤礽道:“胤礽啊,御医说四阿哥如今不能搬动,若就留在你的毓庆宫里,你看可好么?” 胤礽忙道:“自然是好的。方才阿玛没来时,御医也同我这样说过了,四阿哥如今不宜搬动,外头又在下雪,肯定是要留在我的毓庆宫里的。反正我宫里地方大得很,屋子又多,四阿哥与我一同起坐,奶娘保姆们自然也能一并安排下来,皇阿玛不必费心,御医自然能将四阿哥照料好的,何况我屋里还有这么些人呢。” 康熙见胤礽不介意,心里头多少安心些,此间事了,他这心一放下来,就感觉到了疲累,眉宇之间也就忍不住显现了出来,而康熙的这一切变化,都躲不过一直留心观察着他的皇贵妃和胤礽。 不过胤礽没有开口,劝康熙离开去休息的话,既然有皇贵妃在这里,就不该是由他来说的。 果不其然,皇贵妃抬眼看过康熙后,便开了口柔声说话,那意思便是天色已晚,劝康熙该保重龙体回乾清宫去歇息,康熙知胤禛已无大碍,遂听了皇贵妃的话,回宫去歇息去了,并且还要派人送皇贵妃回去,却被皇贵妃婉言谢绝了。 “皇上先回去吧,臣妾还要在这里瞧一瞧胤禛,等他醒了,臣妾看着他服了药再去。” 康熙闻言,略微点了点头,又嘱咐了胤礽几句,便走了。 康熙一走,御医又早已退了出去,屋中便只剩下皇贵妃与胤礽两个人了。 “我想留下来,其实多半是想单独跟太子说说话,”皇贵妃望着胤礽微微地笑,“实质上,能单独跟太子说话的机会实在是少,今日若不是机缘巧合,恐怕我也不能和太子坐在一处说说话。” 胤礽默默的望着皇贵妃,这些年,佟佳氏与他见面实是不多,再加上为了避嫌,也怕被人说是与后宫勾结,除却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外,胤礽并不怎么往后宫走动,康熙又不曾再立皇后,他也无需去给后妃们请安,所以,能与佟佳氏见面的机会确实不多,更枉论这样单独坐着说话了。 “我是康熙十二年进的宫,我进宫时,仁孝皇后尚且健在,我有幸和她相处一载,她是个很端庄和婉的女子,不知道有没有人与太子说过,你的模样很像仁孝皇后?” 皇贵妃看了胤礽一眼,轻柔笑道,“你看我,一看见你就难免想起故人,就忍不住多说了些,太子不要怪我多嘴才好。我也是一时有感而发,只可惜我只与仁孝皇后相处了一年,她就这么去了。” 胤礽抿唇:“其实不只是您,好些见过我额娘的人都说我长得像她,只有一双眼睛像皇阿玛。不过,还有人说,当年的承祜阿哥最像皇阿玛,只可惜我没有见过他。” “承祜阿哥是十一年殇逝的,我进宫时,他早已不在了,”皇贵妃叹道,“仁孝皇后伤心了一年,直到后来有了你,她才略好些,我那时候年轻,尚且不懂何为失子之痛,看着仁孝皇后那样,也只懂得那是人间至痛。直到后来我自个儿经历了两次,我才懂得,这痛还真是蚀骨灼心,难以承受。” 胤礽默默的看着皇贵妃,看着她那双溢满忧伤的大眼睛,不由得被她的忧伤所感染,开口安慰道:“您还有四阿哥,若是您撑不住了,四阿哥怎么办呢?” 当初的赫舍里皇后在忍受失子之痛的同时,恐怕也是为了腹中幼子才坚持下来的吧?伤心痛苦都没有关系,关键是,要有坚持熬过这些痛苦的信念就好。 “四阿哥啊……”皇贵妃叹息半晌,转头注目熟睡的胤禛良久,才又转头看向胤礽,布满水光的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说到四阿哥,我还要多谢太子替我们母子解开心结。若非太子的那番话,四阿哥也不会对我坦承他的心结,我也不能把我心里的话告诉四阿哥。也幸而如此,我与四阿哥如今才称得上是亲亲近近的母子了。” “您客气了,”胤礽道,“其实我才要多谢您。方才若不是您出声替我解围,恐怕我就没法子跟皇阿玛解释这酒的来历了。其实左右都是一个不是,您也不必如此,该让我领了才是。” 皇贵妃闻言笑道:“这本就是四阿哥不对,怎么能让太子因此而被皇上误解呢?” “其实那坛桃花酿不见了后,我就发现是三阿哥同四阿哥偷了尝去了,我问过四阿哥,他说是送给太子了,我那时虽没戳破他的话,但我心里已是打定主意了,若是此事不发也就罢了,若是叫人知道了,我是必定要出这个头的,太子帮了四阿哥这样多,可不能再因为这事儿让太子被人误解了去。” “既然您这样说,那也就罢了,”胤礽顿了顿,才缓缓地道,“其实方才我已使人去打听过了,四阿哥的消息来源其实很不寻常,据我的人说,给四阿哥传递消息的是德妃娘娘的人。我想,这样的事无论真假,我查起来总归是不方便的,您是皇贵妃,皇阿玛许您总理宫务,这事儿您查起来比我方便,何况,这也是关乎四阿哥之事,您料理完了小格格的事儿后,不妨暗地里派人去查一查,看看这消息是否属实。” “若是假的,那也就罢了;若是真的,您恐怕要防范德妃娘娘一二,依我看,她这样传递消息给四阿哥的目的,恐怕不是那么单纯的。” 皇贵妃听了这话,神色凝重起来:“多谢太子提醒,这件事我是一定要查清楚的。” 她自生产之后,一直都在调养身子,对于宫务一直都是交给四妃打理,偶然不过询问一番,并不细究。再加上小格格自出生后身体一直很是孱弱,她心里记挂小格格,对于宫务也就不曾放在心上了。 德妃是四妃之一,虽说她同宜妃一起各自刚生了小格格和小阿哥需要照顾,但是这处理宫务之事也并未抛下,要说德妃能得到小格格去世的第一手消息并不奇怪,更何况,她也有这个能力将消息送到四阿哥的书房里去,至于她这样做的目的,恐怕正如太子所说的那样,并不是那么单纯的。 皇贵妃咬牙,看来,她还不能对宫务放手,她得尽快养好身子,重新将宫权牢牢抓在手中才好。 皇贵妃下定决心去查,果然就比胤礽去查方便快捷,翌日,她就查到了关于这件事的确切消息。 胤禛还在毓庆宫养病,皇贵妃打着来看四阿哥的名号,名正言顺的来找胤礽说结果。 两个人为了避开胤禛,便站到了敞亮的廊檐下说话。 “正如太子所言,德妃她这样做,目的确实不单纯,”皇贵妃道,“德妃是眼见我这些日子与胤禛关系亲近起来,而胤禛又与她的关系日渐疏远,她便心生妒恨,偏偏胤祚那些日子也同我的小格格一样疾病缠身,四阿哥日日去瞧小格格,跟小格格关系极好,却没有日日去瞧胤祚,为了这件事,她心里不痛快。一方面为胤祚治疗,一方面还极为关注我的小格格。她一得到小格格去世的消息,就直接递送到了四阿哥跟前,她就是想让四阿哥也跟着不痛快,更是要让四阿哥认清楚,到底谁才是他的亲生弟弟!” “德妃娘娘这么做,恐怕还有想要重新拉拢四阿哥的意思,” 胤礽静静的看着皇贵妃道,“这两年,胤祚阿哥的身体也不大好,已许久没来我的毓庆宫了。德妃娘娘恐怕最清楚胤祚阿哥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她其实是很怕失去这个希望的。您也知道,四阿哥曾经与我倾诉过这里头许多的事,所以对于您和德妃娘娘包括胤祚和四阿哥之间的这些事,我也知道一些。” “其实今儿晨起,德妃娘娘就来过了,她说她是来瞧四阿哥,”胤礽看皇贵妃听了这话着急,微微笑道,“您别着急,我当时不在毓庆宫,我往懋勤殿读书去了。只不过,我吩咐过扫琴了,我不在,除了皇阿玛和您,不许放旁人进来扰了四阿哥休息。扫琴她听了我的话,没有让德妃娘娘进来,所以您大可放心,德妃娘娘没能瞧见四阿哥。” “其实,只要四阿哥在我毓庆宫一日,我都不会放德妃娘娘进来瞧四阿哥的。” 德妃这样的人,压根没拿儿子当亲子看待。眼见着胤祚不行了,就想拉拢胤禛。胤禛跟皇贵妃关系亲近,她看不惯非要破坏。胤禛跟皇贵妃关系疏远,一心亲近她的时候,她又不要胤禛。在她心里,恐怕是只拿胤禛当做利用工具一般对待的。 现今胤禛因为她的计策生病了,她倒是打着探望的旗号过来施母爱表达关切来了,她不就是想利用胤禛对她的孺慕之情么! 德妃的这些小心思,胤礽实在是看不惯,遂不肯叫德妃见胤禛,偏不叫她的计谋得逞。 ☆、第63章 皇贵妃一听胤礽这话就放了心,她望着胤礽道:“那么,就要多谢皇太子费心助我了。” “您误会了,”胤礽道,“我不让德妃娘娘进来见四阿哥,其实也并非是为了您,我只是不愿再让四阿哥受到伤害,也不愿意看德妃娘娘在我这里假惺惺的对四阿哥好罢了。要说我费心助您,恐怕还是称不上的。” 德妃与皇贵妃之间的争斗,他是一点都不想参与的。也实在不愿意让德妃到他的毓庆宫里来耍心思,若四阿哥不在这里休养,他也不会管这许多事,但既四阿哥在毓庆宫一日,他也只好做主一日。 身为一个额娘早逝又深得皇帝宠爱的皇太子,他实不应该再跟后宫嫔妃有所勾结或者关联了。 他今日阻德妃探望胤禛,就跟几年前他不帮德妃进阿哥所去瞧胤禛是一样,都是不愿惹麻烦的心思,并非是为了助皇贵妃的意思。关于这一点,即使是得罪皇贵妃,他也还是要说清楚的。 胤礽这话倒是惹的皇贵妃轻轻笑了一下,她道:“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对于我和四阿哥来说都是一件好事,皇太子又何必急着撇清关系呢?” 皇贵妃言罢,又道,“太子觉得,德妃做的这件事,可应该告诉四阿哥知道么?” 胤礽没想到皇贵妃会就此事询问他的意见,他看了皇贵妃一眼,发现她确实是真的在询问自己的意见,遂垂眸想了半刻,才道:“依我之见,这件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给四阿哥知道的好。缓一些时日再说比较好。不过,也是不能不告诉他的。” 四阿哥渐渐大了,该知道的事情就应当知道,生身母亲对他有这样的心思,他总不能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按照胤礽的想法,便是寻到合适的时机之后,便该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胤禛,让他自己定夺。 皇贵妃想了想,遂道:“那既是如此,这件事还是由太子告诉四阿哥吧,我倒是不方便说的。等四阿哥好了,太子再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此事告诉他,我便不插手了,毕竟你们兄弟感情好,虽不在一处念书,但是日日也能见到,来往也方便些,再加上太子是个冷眼旁观的人,比我说总要合适些。” 胤礽实不想接这样的差事,但想了想,也觉得皇贵妃所言在情在理,也不好驳了皇贵妃的面子,只得应下了:“那好吧,既然皇贵妃说了,我应下便是。只是什么时候说,在哪里,俱都由我来定,横竖这事我总是要告诉四阿哥的就是了。” 皇贵妃笑着点头道:“正是这个话,一切依着太子的意思办就好。”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只待合适的机会胤礽便会将这件事与胤禛说明。 —— 转眼冬日过尽,春夏来临,时值五月,京城已有了炎热的迹象。 孝庄年纪越大,越是怕热,康熙遂定了主意,今年六月仍奉太皇太后往古北口避暑去,而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年避暑会带上几个皇子前往,康熙权衡再三,才点了胤禔、胤礽、胤祉三个阿哥跟着一同前去。 只不过,避暑之行在胤礽这里还算不得什么大事,他心里颇为高兴的是,现今已是康熙二十三年了,及至今年五月,他便已是整整十岁的年纪了。 这日晨起,他照旧坐起来便要撩开轻薄床帏起身下床,低头间却猛然瞧见自己轻薄的睡裤中间直愣愣的支起一大块来,胤礽当下便是一愣,而后那么一瞬间便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晕眩之感。 那处支帐篷似的一柱擎天之景他倒是并不陌生,毕竟从前也是个二十郎当岁的成熟男人,知道晨起之后这样的状况意味着什么,但是——眼前这是个什么状况…… 要知道,他现在也才十岁而已,难道这具身体这么早熟,十岁就……能晨“起”了吗? 胤礽黑着脸望着那处,脑子里不由得想到两年前康熙给胤禔选秀女的事情来,他记得,那时仿佛就听顾氏说起过,大阿哥醒事早,所以才给他挑人的。 那会儿,胤礽还觉得康熙也顺带着给他挑人实在是太早了些,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顾氏说起这事的暧/昧笑容,那根本就不是在笑大阿哥,而是在笑他,那意思分明再明显不过了,他迟早也会醒事,而且,也会很早。 胤礽不由得想到,康熙是十四岁时就有的长子承瑞,还是荣妃给他生的,那孩子虽夭折了,却也活了三岁多。照这样看来,康熙醒事必定也是很早的,否则,何以有这样强的生/育能力呢? 康熙和胤禔都是如此,作为他们的儿子和弟弟,胤礽大概也继承了这样凶猛的基因,所以也导致他这个年纪就产生了这样的生/理现象。 胤礽望着那处发愣,尚且还在胡思乱想,根本未来得及思考要如何去处理那处,可外面的人并不知道这一切,外头服侍的扫琴见时辰到了,透过轻薄床帏还能看见胤礽坐了起来,扫琴便走近来,一边撩起床帏一边道:“太子爷,奴才——” 可扫琴话未说完,她的视线就已经落到了胤礽的身上,彼时床帏已被撩起,胤礽那处的异样便被她清清楚楚的收入眼中,而这会儿正值夏日,胤礽睡裤极为轻薄,实质上也遮不住很多东西,何况扫琴又离得很近,要是平日里也就算了,可今日这样的场景,恐怕扫琴是没有办法不多想的…… 胤礽一抬头,正好跟扫琴撞了个对眼,他一眼就瞧见了扫琴瞬间涨红了的脸和她眼中的尴尬,其实他自己这样被扫琴撞见,他自己本身也很尴尬的好么! 胤礽来不及多想,当下扯了锦被过来遮挡住自己,而后冷声道:“你出去吧,不要让人再进来,我自己起来。” 扫琴红着脸,踟蹰半晌,还是咬唇低声道:“太…太子爷,还是让奴才来帮您吧…这些本就是奴才分内之事,奴才…奴才知道该怎么做。” 她到底比胤礽年长些,虽乍然遇见这样的事,一开始尚是吃惊尴尬,过后记起自己的本分来,又想起自己的身份来,便是再不情愿,也还是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只是她在一惊之后,心中五味杂陈滋味极其复杂,太子爷已然如此,那么从此往后,是再不能把太子爷当小主子看待了的。 胤礽听她说这些话,当时就皱了眉头,冷声又道:“不必,你出去吧。” 他怎么可能会让扫琴帮他做这样的事?实在是让他难以接受。 扫琴却误会了胤礽的意思,她不肯走,红着脸又小声道:“太子爷不肯叫奴才服侍,难不成太子爷是要自己……这,这是不成的!若是被顾嬷嬷知道,奴才不能尽心服侍太子爷,奴才是要受罚的!” 见扫琴误会他要自/渎,胤礽就添了一层怒意。 人生天地间,应感天地之德,以德立世,希贤希圣。而“人/精”是由先天一气和五谷精微所化,盖为子嗣,以继道业。而人身难得,不可不加珍惜,徒耗往昔所作善业,于德有伤。 更何况,在现代社会里,也不提倡十来岁的孩子做这样的事情的,他又怎么可能为图一时之爽快而做出损耗自己精元的事情呢!再者说了,他现在也压根没有这样的心思。 胤礽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扫琴,同样的话,他不想再说第三遍,若扫琴还不知趣,过后,他也只能跟顾氏说,再把扫琴调离他身边了,他实不需要这样没眼色又妄图逆了他意思的人在身边服侍。 况且,他也并不愿要扫琴为他做这样的事,没得埋没了这个沉稳善良的小姑娘。 扫琴见胤礽不说话,可眼里周身却都散发着冷冷的低气压,扫琴知道这是太子爷生了气,不敢再耽搁,忙行礼之后就退出了胤礽的卧房,按照他之前所说的话,乖乖的守在外头不敢让人再进来扰了太子爷。 胤礽见扫琴走了,这才掀开锦被来,虽说还是五月天,锦被也薄,但盖了这么久也热得他难受,等他再往那处看时,就见这一番折腾之下,那处果然消停了些,他也并不想做自/渎之事,便闭上眼睛,盘腿坐在榻上,开始默默背诵道德经,以期心境澄明后,那处会自行消散欲/念。 胤礽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哪知晚间掌灯时分,顾氏就来寻他了。 顾氏见了他,笑着说了几句闲话,便问他道:“太子爷,您是不是不喜扫琴每日叫早?不如给您换成侍墨?侍墨这丫头伶俐,近来又极沉稳,向来,她是能服侍好您的。” “好端端的,又换什么?”胤礽随口道,“扫琴挺好的,不必换了,还叫她每日晨起就过来。” “可是——”顾氏觉得这事儿不好开口,却又不得不开口,“若真是这样,您早起怎么不让她服侍您呢?那样的事情,怎么能劳动您自己去做呢?何况,那事儿也是件好事儿,若非我听扫琴说起,我还不晓得太子爷您——您这一天怎么就跟没事人儿似的呢?有了这样的事,您该早些告诉我的,我也好有个准备呀!” ☆、第64章 胤礽听顾氏说这些话,先是一愣,过了半刻后才明白顾氏的意思,当即皱眉道:“这样的事,我为什么要告诉旁人?这有什么好说的?” 真是不知道,顾氏所说的准备是个什么意思,这样的事,还需要准备什么? “太子爷,您别恼,奴才这也是为了您好,”顾氏忙道,“皇上把奴才派到您身边来,就是为了让奴才好好照顾您的。您不是也知道么?皇上隔三差五的还要奴才到跟前去,细细的问太子爷近日的起居饮食和身体状况,这样的事情,太子爷怎么瞒得住呢?奴才这会儿知道了,就是皇上问起,奴才也是不敢瞒着的啊。” 胤礽因晨起时扫琴的执意插手就有些不悦了,这会儿听见顾氏又把这事儿拿出来说,那种尴尬的情绪就又涌上心头,但又听顾氏的那些话,却无奈的连气也生不起来了。 他是皇太子,是朝廷和国家未来之君,又是康熙极为关注的爱子,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关系到整个大清国的事。所以顾氏才问他为何不把这件事说出来,毕竟在顾氏眼中,他头回有了这样的事,那就是太子成人了的表现,也就是她所说的是“一件好事”。 “奶娘,纵然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我也是不可能让扫琴来服侍我的,今儿晨起我也是让它自个儿消下去的,我也并没自/渎,自/渎伤身,也并不是我这个年岁该做的事情,” 胤礽无奈,只得正色道,“皇阿玛若是问起,你直说就是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要说好也是你们说的,何况,我倒是并不喜欢你们对此事表现的这样热情,这不过是一件极小的事儿罢了,我到了这个年纪,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很正常的啊。” “就是说嘛!太子爷这样尊贵的身份,怎会自/渎呢?您若是想要,什么样儿的女孩儿没有呀,又何必劳动自身呢?您要是不喜欢扫琴,只与奴才说一声,想要什么样的奴才都会给您找来的,即使奴才找不来,皇上也会为太子爷找来的,” 顾氏笑道,“这事儿耽误不得,奴才已经禀报给皇上知道了。皇上前些日子早就问起过了,还想着太子爷到了年纪怎么还一直没反应呢?这回话儿递过去,皇上知道后也该放心了。” 顾氏望着胤礽笑,“太子爷不知道,其实皇上像太子爷这么大年纪的时候,身边儿已经有人伺候着了,当时太皇太后发现皇上醒事儿时,皇上比现今太子爷的年岁还要小一岁呢!不过倒是大阿哥,醒事的时候跟太子爷一样的,都是十岁!所以啊,这事儿原没有什么好藏着的,自□□太宗起,哪一位皇子阿哥不是这么过来的呢?且不说咱们满人,就说汉人里头,那世家公子成人了后,也要在屋里放两个通/房丫头伺候呢!而且,也不说满人汉人,就是天下的男孩儿成人了都该是这样的,太子爷用不着为了这事儿不自在!” 胤礽觉得他没办法跟顾氏沟通了,他已经跟顾氏解释的很明白了,他不做这样的事是因为年纪太小了,而非是不喜欢扫琴,顾氏又非要认为他是因为不喜欢扫琴才不肯做这样的事,这种观念上的差异,就是一条巨大的鸿沟,把他和顾氏生生隔开了。 偏偏这鸿沟还没法子消解,因为这里头隔着三四百年的差距。 胤礽实在懒得跟顾氏解释了,便随口应了几句话就罢了。 但第二日晨起时,这样的事到底还是再次出现了,胤礽望着极为精神的那处苦笑,果然这种强大而迅猛的欲/念基因是不会因为他的意志而转移的。 他照旧不曾自/渎,仍是默默背诵枯燥的道德经,以期让自己心情平静,欲/念也就自然而然的消除掉了。 而今日晨起时,只得庆幸的是无论是扫琴还是顾氏或是其他人,都没有再来烦他,能够让他自己安安静静的解决这件事。 但是,很显然他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虽然一整天都没有人再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了,但是晚上顾氏给他的突然袭击,却让他哭笑不得进而哑口无言。 胤礽望着顾氏身后站着的三个水灵灵的宫女,面无表情的问道:“奶娘,你这是——” 顾氏神秘一笑,凑近他跟前来,望着他低声道:“这是皇上替太子爷您选的人。皇上知道您不满意扫琴和侍墨,就特意挑了这三个宫女来。皇上说了,这是特意为您备着的宫女,也是请嬷嬷们调/教好了的来教您人事儿的宫女。您看看喜欢哪一个就留下哪一个,今儿晚上就把事情给办了,也省得您日日不自在。皇上还说了,若是您喜欢,三个都可以留下来,这本来也都是为您备着的。只是皇上还嘱咐了,让您节制些。” 胤礽垂眸,听了顾氏这一大段话,只觉得心头有无数草泥马奔腾而过的呼啸…… 胤礽皮笑肉不笑的望着顾氏期待的眼神,慢慢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来:“皇阿玛想的还真是周到啊。” 他视线重新落在那三个宫女身上。 就这么一眼瞧过去,三个人皆是十五岁左右的年纪,身材都发/育得很好,而且被嬷嬷调/教的也很好,见他望过来的时候,三个人都笑得很娇羞,眼神也都很清澈。况且三人气质也各不相同,有明媚的、有清秀的、还有一个模样很是活泼可爱,可以推测,康熙挑人的时候是费了极大心思的。 这三个人,几乎是囊括了男人最喜欢的各种特质在身上的。 但是,胤礽就是喜欢不起来,还觉得心中极为膈应。 要说心理年龄,他绝对有着碾压这些小姑娘的优势,在他眼中,这些还都不过是没有成年的青涩小丫头罢了。叫他对着这些小姑娘下手,他怎么能做得到呢? 但是要论起他现在的年纪,又比这些小姑娘小了几岁,听顾氏的意思,他似乎还需要这些小姑娘们来教他人事,他这心里怎么接受得了呢?如此一来,他就更别扭了…… 可是,康熙送了人来,到底表示了对他的关心,他若是一个都不要,似乎也不大好。但若要是就这么选一个,那他和窑/子里的恩客有什么区别?难道就这样放弃操/守和头一次见面的姑娘滚床单吗? 胤礽的眼光在三人身上游移,思索半晌后,才冷声道:“奶娘,你着人把她们送回去吧。我暂且不需要她们。” 他还是不能选,因为他确知自己不会和这几个丫头做这些事,如果不碰人家,却又把人家留下来,那才是真的糟蹋了她们,在这个时代里,别人怎么样他是管不着的,但他总不能也不顾自己心里头的真实意愿而对这样的规矩妥协。 三个宫女一听,眼中皆有失望不解之意。 顾氏也是一愣,忙问道:“太子爷也不喜欢她们吗?” “奶娘,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 胤礽看了看顾氏,到底还是放弃了再次跟顾氏解释他想法的意图,站起身只丢了一句话给顾氏,“奶娘,我这心思,你是不懂的。将人好生送回去吧,皇阿玛那里,你就说我年纪还小,还不需要女人伺候就是了。” 顾氏站在那里,望着胤礽的背影,只在心里发愁,太子爷素日瞧着,怎么样都好,怎么在这事儿上就这么难伺候呢?左也不行,右也不是,那皇上给她的差事,她要怎么完成呢? 向来有主意的顾氏,这回是彻底的没了主意。 康熙吩咐送人来的时候说的很清楚了,这三个人要么都留下,要么就选一个出来,随便太子怎么样都行。而且顾氏也明白,这三个人原本就是为了太子爷调/教的,不论哪一个被挑中,剩下那两个也迟早是太子爷的人,所以根本没有再把人送回去这一说法。 可是,太子爷又有了话,定要把人送回去。这下顾氏就两头为难了,若是把人送回去,皇上那里没法子交差,若是不把人送回去,太子爷这里定又要生气,她两头都不能得罪,想来想去,顾氏只得决定去乾清宫走一趟了,总得为她自己讨个主意不是? 顾氏暂且没将三个宫女送回去,而是暂将三个宫女安置在了毓庆宫内。等胤礽睡熟之后,她就悄悄去了乾清宫。 她也不是去求见皇上的,为了这点子小事,她还不敢打扰皇上,她要找的人是梁九功,毕竟在毓庆宫里,她还没有个能商量这事的人,况且这事儿也不能声张,她想来想去,只能先来找梁九功讨个主意,若是梁九功也不行,那她就必得找皇上了。 见顾氏这时候来乾清宫,梁九功很是惊讶:“你怎么有空这时候过来的?太子爷那边不是有差事么?这会儿你不该在太子爷守着,还到处乱跑什么?” 对于康熙给太子赐宫女的事儿,梁九功是知道的,他也知道,顾氏今天把三个宫女领到毓庆宫去了。这会儿就该是在毓庆宫里办正事儿的时候,他不明白这时候顾氏怎么还会有空来寻他来了。 “太子爷已歇息了,我这才有空过来的,”顾氏愁道,“有个事儿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又寻不到人商量,只能来找您讨个主意,还想让您指点指点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梁九功听了就笑顾氏:“太子爷都歇息了,你的差事也完了,还来寻我讨什么主意?你如今这身份地位,还能有什么事儿拿不定主意的?” 顾氏见梁九功误会了,忙道:“正是这个话啊,太子爷歇息是歇息了,但是他压根儿没选皇上给过去的三个宫女,这人都没挑上,还怎么办差呀?我就是心里头发愁得很,太子爷不喜扫琴侍墨,偏连皇上选的宫女也瞧不上,您说说,太子爷究竟是想要个什么样儿的?” ☆、第65章 “太子爷的喜好,我怎么能知道呢?你在太子爷身边这些年,难道你还不知太子爷心里想要什么样儿的?” 梁九功听了顾氏的话先是失笑,而后又问道,“太子爷当真没选一个出来?” 皇上替太子爷挑人时他就在跟前侍候的,他见过那三个宫女,说实话,个个儿都漂亮得很,不知道太子爷究竟是哪里还不满意。 “没有,就因为太子爷没选,我这心里头才发愁呢,”顾氏道,“我就是想要您给我出个主意,好解决眼前这事儿,否则皇上问起来,我实在是没法子交差呀!” “依我看啊,这事儿你还得跟皇上实说,这主意我是没法儿替你拿的,”梁九功想了想,道,“这两头都是主子,你得罪了哪一边也不值当啊,太子爷不愿意你也不能强迫他选呀,皇上是看重太子爷的,我看哪,若是皇上问起,该怎么说,你就怎么说吧。” “那、那这会儿,皇上安歇了么?”顾氏听了梁九功的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左右都是她的差事办砸了的,既然办不好,总是要给皇上知道的,到时候若真是有责罚,她也只得领了。 “怎么着?你想现在求见皇上去?” 梁九功压低了声音道,“这可不行!皇上才歇下了,这会儿为了你这事儿去打扰皇上肯定是不行的。这么着吧,你先回毓庆宫去,明儿我瞧着皇上得了空,就替你把话递上去,若是皇上不得空,也就先放放再说;若是皇上自个儿想起来了,我就先替你把话回了,等你来了,再给皇上细说就是了。” 梁九功这样一说,顾氏倒也放了心:“既然如此,这事儿就多谢您了!” 顾氏正要走,却从屋里头出来了个小太监,那小太监走到梁九功跟前,道:“梁总管,皇上醒了,问是谁来了,你在和谁说话呢。” “哎哟,皇上怎么醒了呢?是咱们说话声儿太大吵醒了皇上么?”梁九功听见康熙醒了,心里倒是紧张起来,生怕是因自己之故搅扰了康熙睡觉。 那小太监答道:“这倒不是,皇上是自个儿醒的。醒来之后,问起您在哪里,我这才说了的。后来皇上也听见了您和人说话的声音,就叫我出来问,您是在和谁说话。” 梁九功哦了一声,转头对着顾氏低声道:“这些时天儿太热,皇上睡不好,夜里醒来总是常有的事儿。既然皇上问起了,你就跟我进去回话吧,左右都是要说的,你就趁着这机会自个儿去跟皇上说吧。” 顾氏见了康熙,照着实情原原本本的说给康熙听了,又把胤礽的话也说给康熙听了,之后,便不再说话,静等着康熙示下。 康熙想了片刻,才道:“那就依着太子的意思,先不必急着让太子选人。那几个宫女依旧安置在毓庆宫里,太子的事,朕自会寻太子亲自来说的,此事你就不必再管了。” 康熙心里直叹气,要是赫舍里还在,他也不必张罗这些事,胤礽心里头不愿意,也自有赫舍里去给他做思想工作,如今赫舍里不在了,他可真是又当阿玛又当额娘的,什么事儿都得操心。 顾氏听了这话,却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皇上不叫她管这事就好,免得于太子爷那里,她又不知该如何劝解。 康熙知道这事儿不可操之过急,并没有过分逼迫胤礽,他让顾氏按下此事不表,自个儿也没有再跟胤礽提起过这件事,仿佛就是根本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儿的样子。 但是,毓庆宫里新多了三个千娇百媚的小宫女却被有心人瞧进了眼里。 且当初康熙又是选人,又是请嬷嬷调/教,也根本瞒不过后宫诸人的眼睛,有心人只要细细一想,便知道这人是替毓庆宫的那位调/教的。 如此一来,阖宫上下都心知肚明,太子已醒事儿了,可以接触女人了。 原本毓庆宫里的动静就瞒不住宫里的有心人,这一下,阖宫上下的眼睛恨不得都落在了胤礽身上,大家就都等着看那三个宫女里,皇太子会先选一个。 可是等了将近半个月,毓庆宫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胤礽不着急,每日读书写字上课一切照旧,太子的奶娘顾氏也不着急,皇上也不着急,阖宫上下也都默默的跟着太子沉住气,可有人瞧见这样的境况,心里头却着急了,这一着急,就直接找上了胤礽。 这日,胤礽刚从懋勤殿里下学,就被人拦在了路上。 胤礽看着面前的人,微微一笑,道:“大哥,好久不见了。” 确实许久没见了,他跟胤禔上课的地方不在一处,两个人也不住在一起,除了偶尔在宫道上遇见,或者在康熙那里遇见之外,两个人几乎没打过什么交道了,更别说交流沟通了。 胤禔也望着他笑:“是啊,二弟,好久不见了。” 胤禔指了指一处方向,笑道,“那处僻静些,也没什么人经过,不如二弟跟我一块儿去散散步?” 胤礽盯着胤禔看了许久也没动,胤禔也只是笑:“莫非二弟不敢?” “你放心好了,这是在宫里,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不过是有日子没和你说话了,想和二弟你说说话罢了。” 胤礽觉得胤禔的笑不寻常,径自思忖半晌,还是答应了胤禔的请求,横竖是在宫里,胤禔也不敢对他做什么的。何况,以胤禔的性格,恐怕很快就会对他说出来意的。 兄弟两个不带随从,一块儿往胤禔所说的地方走去。这一路所行,果然如胤禔所说的那样,位置僻静得很,并没有什么人经过,在这里散步,确实是个秘密谈话的好去处。 “二弟啊,咱兄弟两个虽然不对付,但有些话,别人对你说不出口,还得我这个做哥哥的来与你说道说道,” 果然如胤礽所料的那样,没走几步,胤禔就开了口,“我听说,皇阿玛给你选了人放在你屋里了?” 胤礽听他提起这事,便不动声色的点头道:“是,与大哥当初一样,皇阿玛给了选了人。” 那三个宫女还在他的毓庆宫里住着,想起这事来,他就觉得头疼。 “你和我怎么能是一样的?你是太子啊,皇阿玛给你挑人一挑就是三个,我呢,不过给了我两个罢了!” 胤礽皱眉:“大哥若是为了这事找我的话,恐怕大哥是找错人了。依我说,大哥这牢骚该找皇阿玛去,要抱怨也该找皇阿玛去,这人横竖都是皇阿玛给的,你我是做不了主的。要是大哥喜欢,不如我把那三个宫女转送给大哥你?” “哎,这怎么行呢?我不过抱怨一两句嘛……罢了罢了,我不说这事儿了还不成么!” 胤禔生怕自己还没说到正题上胤礽就不耐烦了要走,连忙打住话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转,就凑近胤礽问道,“二弟方才说要把三个宫女送给我,你这话的意思——这么说,你还真的没碰过她们,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啊?” 胤礽盯着胤禔看了片刻,冷道:“没有。” 他越看胤禔越觉得他这表情笑容猥琐至极,当下又冷声道:“我这么回答你,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吗?” 他就知道,胤禔来找他,绝不是什么好事。 “那当然咯!” 胤禔笑眯眯的,待看到胤礽那冷脸后,不由得收敛了笑意,自己假意轻咳了两声,才道,“哎呀,二弟,我不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才来找你的,我是为了确定这事儿究竟有没有发生才来找你的,我呀,我是一片好心来帮你的!” “帮我?”胤礽依旧冷着脸,“你要怎么帮?” “哎,二弟啊,我是知道你此刻的心思的,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 胤禔见胤礽开了口,便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二弟啊,我知道你初次接触这样的事儿,心里头透着那么些不自在,三个宫女儿,让你挑花眼了吧?当初啊,皇阿玛只给了我两个,我都还拿不定主意呢!后来啊,我一咬牙就选了一个,结果你猜怎么着?那等滋味简直美妙极了!这样的事儿,还真是只有经过嬷嬷们调/教的宫女才能教得好,待得次数多了,你就熟练了,也用不着旁人教了,自个儿就能摸索出滋味来!” 胤禔望着胤礽故作惋惜的叹道,“哎,可惜了!你这等稚儿是没法子体会这里头的快乐的!其实啊,选哪个都是一样的,等你开了荤啊,要哪个不成啊!这会子根本没必要纠结这个!得赶紧着破了你这童子之身才是大事!免得叫人笑话,以为咱们大清国的太子还学女人一样守身如玉呢!” 胤礽用了极大的耐性听着胤禔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见他越说越是难听,便只想立刻转身就走,哪知胤禔又在那里喜滋滋的开口了。 “要说啊,咱兄弟两个的关系,我跟你还真犯不着说这些!可是啊,我瞧着你这些日子跟个木头似的动也不动,我这心里头瞧着就着急啊!本来嘛,这些都不该由我来告诉你,都该是由额娘教的,偏偏皇阿玛还由着你,你又没得额娘教你这些,只好我揣着一番好意来寻你了!” 胤禔摇头晃脑的道,“素日里,我跟昌全也谈过不少,也与他说烦了,阿哥们又都还小,跟他们还说不上这些。如今倒是好了,你也到了这一遭了,我与你虽说不上关系好,但能与你说说这些,也还是不错的!哎,谁叫我是你大哥呢!你就是再博学,这档子事儿,也得有人教你不是!” 胤禔俨然一副真男人大丈夫阅尽千帆的模样,絮絮叨叨的跟胤礽分享炫耀他的御/女经验。 胤礽听得不耐,心中又极厌烦,正想不管胤禔转头一走了之的时候,偏偏又听胤禔提起他没额娘教养这档子事儿来,心中一怒,抡起拳头就简单粗暴的冲着胤禔的鼻头捶了一拳,然后,不管身后痛得大呼小叫的胤禔,转头径直扬长而去。 ——心里只骂道,活该,叫你多管闲事!今日就且甩开顾忌,偏要揍你一回! ☆、第66章 胤礽虽尚年轻,但日日练习弓马骑射,又兼他的骑射功夫还是得康熙赞赏过的,可见力道不小,这一拳打上去,胤禔顿时被打得鼻血横流。 胤禔疼得大呼小叫,对胤礽恨得咬牙切齿——他好心好意来寻胤礽分享御/女经验,没有得到应有的感激也就罢了,胤礽竟然还敢打他! 胤禔用手掌捂着鼻子,任由血迹沾满手心,也顾不得衣襟上的血迹,骂骂咧咧的从僻静处走了出来,他这样子着实是吓坏了等候在那里的他的随行太监。 “哎哟,大阿哥,您、您这是怎么了?” 小太监李炳安是自幼跟着胤禔的,年岁与胤禔相仿,胤禔出门,素来最爱带着他,对身边的那几个大太监倒是爱答不理的。 李炳安如今见自己的主子这样,倒是吓了一大跳,方才大阿哥跟太子爷一块儿过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太子爷一走,大阿哥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李炳安心里猜测,大阿哥莫不是摔的?可是,这附近皆是齐整路面,大阿哥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乱跑乱跳的摔跤,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能是——李炳安想的心口一凉,大阿哥莫不是被人打了吧?而能打大阿哥的,那不就是太子爷么…… 胤禔这会儿疼得紧,根本顾不上李炳安的问话,直接捂着鼻子就怒不可遏的往前冲,他要去乾清宫,他要去找皇阿玛! 可恶的胤礽竟敢打他!他要去皇阿玛跟前告状去! 就这么着,胤禔捂着鼻子在前头猛蹿,李炳安在后头急步跟着。 到了乾清门门口,胤禔却跟从里头出来的明珠撞了个对脸儿。 明珠这一瞧,也是大惊:“大阿哥,你这是怎么了?” 胤禔此刻的形象实在称不上好,虽说鼻血已经止住了,但手上袖子上衣襟上都有点状血迹,再加上他这一脸的凶神恶煞和匆匆而至身影,都让明珠觉得吃惊和讶异。 他心思转得极快,乾清门里头就是上书房和南书房,虽已近黄昏,但里头还有当值学士在,这来来去去进出的人也多,胤禔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好让众人看见,明珠问完后不等胤禔回答,就拉着他到了墙根处,这里人少,背静,也方便说话。 胤禔此时已没有捂着鼻子了,但鼻头的疼痛感还是让他心头冒火,见明珠问起,他没好气的答道:“还能是怎么了,被人打了呗!胤礽着实是可恶,我本是一番好心为他的话,他居然不识好歹的打了我!我这就要到皇阿玛跟前告状去,好叫皇阿玛看看,他满口赞扬的好太子是怎么待兄弟的!” 胤禔心头怒火极盛,对着明珠就道,“叔姥爷,这回您可别拦着我了,我是非要告胤礽不可的!” 明珠自然是不肯让胤禔去的,忙问道:“大阿哥,这会儿皇上正用点心呢,今儿为了台湾的事,皇上连午膳都没有用,你这会儿求见,只怕皇上还没空见你呢。不如你先与我说说,皇太子究竟和你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又为什么打你?” 明珠素知胤禔性子莽撞,遇事冲动,这话也不过是做个接口以阻拦胤禔罢了。他就怕大阿哥一时冲动在皇上面前又说错了话,惹得皇上大怒,反倒是有理也变得没理了。另一则,他也是想听听这来龙去脉,好替大阿哥想个好说辞,以便在皇上面前将事情说清楚,否则即便是告了状,恐怕大阿哥也难告赢了。 胤禔见明珠问,便道:“还能因为什么事儿!自然是胤礽不肯宠幸他宫里的那三个宫女的事儿嘛,我也是好心,想着他是我兄弟,好歹我也该教教他,结果哪知道我说了一大堆,他非但不领情,反而还恼了,这就上手打了我!叔姥爷,您说说,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儿,我想做一回好人,反而还被人打了!我今儿要是不找皇阿玛评理去,我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哎,这事儿与你有什么关系呢?你还非要上赶着去教太子去,”明珠一听是这个事,心里也就明白了大半了,甚至不用细问,他也能知道大阿哥跟胤礽说了些什么以致太子恼怒,当下便劝道,“依我说,大阿哥这是多管闲事了,就是到了皇上跟前,你也没占着理儿,虽说太子打你也有错,可分明是你先招惹人家的,你若是不去招惹太子,太子焉能打你?” “再说了,这样的事儿,还愁没人能去教太子?用得着你去出头么?皇上这样爱重太子,能放着这事儿不管么?依我看,皇上未必是不在意,不过是没寻到机会跟太子明言罢了,偏你多事,非要去多嘴多舌的惹了太子不高兴,” 明珠道,“太子素来也不是那等粗暴之人,他能隐能忍,就算你找上他,说了些不好听的话,恐怕他也能当做没听见罢了,要说上手打你,还真是让人听了不敢相信啊,大阿哥,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才惹得太子大动肝火啊?这事儿你要是不闹清楚了,你往皇上跟前一告状,皇上派人一问太子,太子往出给你抖落,你可就要倒大霉了!” 在明珠看来,就算是胤禔当真惹怒了太子,太子也不会当场发作的,胤禔必定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下子戳中了太子的怒点,太子这才没忍住就上手打了人。明珠不得不多想一层,要是太子的怒点跟皇上的怒点是一样的话,那就算胤禔被打得比现在还惨,只怕皇上也不会站在胤禔这一边的,恐怕还会在闻听此事之后越发厌恶胤禔。 “我不是看着皇阿玛不动声色,阖宫上下都没人出头搭理太子嘛,我又想着,这些事儿原是我额娘给我操办的,太子他又没得额娘教他,也没处知道这些事儿去,我不就好心好意给他解释一下子嘛!” 胤禔不以为然的说道,继而又撇嘴抱怨道,“我知道,不管怎么样,皇阿玛总是偏心的!太子说什么,皇阿玛都肯信他,我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都是错!每次不管有理没理,还总是我倒霉!这回胤礽他都上手打我了,皇阿玛要是再偏心,那我可真是没法子说理了!” 明珠不管胤禔后头的唠叨抱怨,只皱眉问道:“你跟太子说话时,是不是也提到仁孝皇后早逝的事儿了?” “那当然咯!”胤禔还不懂得问题的严重性,不以为意的道,“我总得要说清楚我去找太子的缘由嘛!仁孝皇后早逝,太子没有额娘教养,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呀!这事实摆在这里,难道还不许人说么?叔姥爷,你不会认为太子就为了这么一句话就怒到打我吧?” 明珠的脸色很难看:“大阿哥,你说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这个话并非不能提,但你也得分清楚跟谁说不能跟谁说呀!你这不是当面揭了太子的疮疤么?你当面辱他没有额娘教养,他听了这话,还能不恨你?” 明珠知道,这事儿已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没听大阿哥具体说事之前,他还想着替大阿哥修饰一下措辞,现在听罢,他就知道,连说辞都不必修饰了,大阿哥的这件事,根本就不能捅到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去,不然,大阿哥是定要倒霉的。 “大阿哥,你得听我一句劝,这个亏这口气,你就自个儿咽下去吧!你也不是不知道,皇上素来对仁孝皇后情深意重,这后宫里,只怕谁也是比不上她的!你这样说话辱及了太子,听在皇上耳朵里,那就等于连仁孝皇后一并辱及了!你想,那皇上能高兴么?本来这事儿你就不占理,这会儿又语及仁孝皇后的不是,还惹得太子大怒,我看哪,皇上肯定是要生你的气的,就更别说替你去责骂太子了!” “真有这么严重?”胤禔死活不肯信,他郁闷道,“叔姥爷,我也是皇阿玛的儿子啊!我被打了,难道还不能求一个公道么?” 明珠默默的看着胤禔,心想,大阿哥实在愚顽,找一个偏心的阿玛怎么能主持公道呢?何况,这事儿本就是大阿哥胤祺的,在皇上本就宠爱太子的情形下,大阿哥这纯属自己惹祸上身,若还不懂收敛,非要自己挖坑自己跳的话,他纵使有心想拦,也是拦不住的。 这些明面上的道理,大阿哥偏偏不懂。 而他又不愿说这样直白的话来点醒大阿哥,也不过只是心里想想罢了。 但该劝的话,他也还是要劝的:“大阿哥,前年朱方旦的事儿完了,我事后就劝过你,不要再动对付太子的心思。至少,不要在皇上爱重太子的时候对太子动这样的心思。你就算动作再多,也难撼动太子的地位,反而还在皇上面前坏了自个儿的形象。你也该学着韬光养晦,等上个几年再动手,眼下当真不是时候。我这些话,已是说过好些回了,可你偏偏不肯听!” “你对太子动手也就罢了,偏偏计策又不甚高明,还回回把自己给折进去了!每回栽了跟头,我痛劝过你,惠妃娘娘也替你善后过,你每回也是痛定思痛,保证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可你怎么就是忍不住呢?非要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要去招惹太子去!” “大阿哥,你听我一句劝,这就折返回去吧,不要面见皇上了!你且回去将养几日,也好安安心,这脸上的伤啊,对谁也不要提起是太子打的,只说是你自个儿不小心摔的。惠妃娘娘若是问起,你也这么说。大阿哥,这日子还长着呢,何必跟太子争这一时的长短呢?眼瞧着索额图又得势了,你还是同我一样,暂且先歇歇心吧!这事儿,还是要从长计议。” 明珠这一番话,胤禔根本听不进去,他年轻气盛,看不惯明珠这等忍气吞声的模样,当下怒道:“叔姥爷您要歇就歇!我是歇不住的!我今儿不争,来日被胤礽压在头上,我还拿什么跟他争呀!您也不用拦着我,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横竖不会连累您和我额娘了,有什么错,在皇阿玛跟前,我都自己一并承担了就是了!” 言罢,胤禔直奔乾清宫而去,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去康熙跟前告状了。 明珠望着大阿哥的背影摇头叹气,这样脾气粗莽的人,怎可堪当大任?他是不喜太子将来承继皇位,一心一意的想要斗索额图斗太子,可是,他本心里,也并不想扶持这样的人登上太子之位啊! 何况,大阿哥资质平庸,秉性愚顽,乃是皇上深知的。就算再选太子,皇上也断不会属意大阿哥的。偏偏大阿哥自己还看不清这一点,竟还心存妄想,以为他斗垮了二阿哥胤礽,这太子之位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明珠想来想去,还是沉了沉心,眼下思虑这些,到底为时过早,为今之计,还是从长计议方为上上之策。他眼前最要紧的事儿,还是这个索额图,而并非太子。 ☆、第67章 康熙刚和大臣们议完政,用完了点心正预备着歇会儿,然后心里正寻思要把胤礽找来背书给他听时,就听见梁九功说大阿哥求见。 “他不是散学时才来请过安么?怎么又来了?” 梁九功道:“奴才瞧着,大阿哥像是真有事的样子。大阿哥的神色不大好,手上袖子上都有血迹,鼻子也又青又紫,像是跟人打了架似的。” “打架?”康熙皱眉,“他这是又给朕惹事了吧?” 敢打阿哥的人这宫里就没几个,康熙懒得琢磨,只吩咐梁九功道,“让他进来吧。” 即使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康熙在看到胤禔时心里还是吃了一惊,面上却未动神色,只问道:“胤禔,你这是怎么了?” “皇阿玛,您要给儿子做主啊!” 胤禔一见了康熙,这心里的委屈就止不住的往外奔腾,红着眼睛扑到康熙跟前跪下,“皇阿玛,儿子好心好意去教太子,太子却不识好人心,反而打了我!还请皇阿玛为我做主!” 他絮絮叨叨的把方才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的给康熙说了一遍,把主要责任全都推到了胤礽的身上,他自己的失言反倒是一个字没提,口口声声也只说是胤礽目无长兄,还动手打了他。 康熙累了一日,这会儿听见胤禔这些话只觉得头疼,他抬了抬手,止住了胤禔的话,盯着他的鼻头看了半晌,问道:“你说,这是胤礽打的?” 见胤禔点头,康熙又问道:“那你为什么又要去招惹他呢?他跟谁亲近不跟谁亲近,跟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插手么?” 胤禔撇嘴郁闷道:“那就算是儿子多管闲事,那太子用得着动手么!儿子本来也是一番好意嘛,他不听也就罢了,干嘛要打儿子呢!” “胤禔,你知道,朕不听一面之词,你说的这些话,朕不可全信,你要朕为你主持公道,朕也得听听太子的说法,这样才称得上是公道,不是么?” 康熙吩咐梁九功道,“你去毓庆宫,把太子带来,就说朕有话问他。” 言罢,才对着胤禔道,“太子素性不是那等粗暴之人,他打你必有因由,既然你说自己受了委屈,那想来也不怕跟太子在朕面前对峙的,等他来了,朕会替你明白的问问他为什么要打你,若他真是对你不敬重目无长兄,朕自当罚他。” 胤禔这会儿倒是想起明珠的告诫来了,隐隐觉得不好,但偏偏又不肯服输,到底不能相信自己挨了打还要吃亏,于是给康熙磕了个头,含泪写了康熙,梗着脖子等着胤礽过来与他对峙。 胤礽来至康熙跟前,他一看胤禔侍立在康熙旁边,心里也就明白多半了。 来的路上,梁九功派去请他的人也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知道了,他这会儿心里平静得很,事实上,他打了胤禔之后,心里就一直很平静,这会儿即使胤禔先告了状,他依旧淡定得很。 “儿子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叫了起,打量了胤礽两眼,见胤礽没受伤,便知晓胤禔没有还手打回去,这才问道:“胤禔说你打了他?” 胤礽面色淡定:“是。” 康熙又问道:“那你为何要打他?你该知道,皇子阿哥之间,是不能动手的。你身为太子,更不能对自己的兄弟动粗。若真有口角,可来寻朕,岂可自己私下解决?” 胤礽默然半晌,这回,他已不打算将内情隐忍不言了,他看了胤禔一眼,这才开口道:“皇阿玛容禀,当时因为大哥说的那些话实在太难听,儿子实在是忍不住了才动手的。本来,儿子并不打算计较这些的,但是因为大哥话中辱及儿子去世的额娘,身为人子,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话,一时怒极,儿子才动了手。” 胤礽直挺挺的跪下,对着康熙道,“不论原因为何,儿子动手终究有错,但请皇阿玛责罚。但儿子还是要说一句,儿子不觉自己有错,亦不后悔。” 他那一拳下去,就知道必有打下去要承受的代价。但是为了教训胤禔,他豁出去了,若真有什么责罚,他也就一力承当了。 康熙一听便知胤礽话中有话,又不肯错冤了胤礽,便道:“先不说责罚的事儿,你继续把话说清楚,胤禔他怎么辱及你额娘了?” “是,”胤礽道,“先时大哥来寻我,说我不宠幸宫女是没人为我张罗,说我是因额娘早逝之故,以至于没有人教养,才得了如今这步田地。他说既然我没人教,他就看在我们同是兄弟的份上,好心来教一教我。其实,大哥辱及额娘已不是第一回了,我之前忍着不肯说,是怕坏了大家的颜面,总不是好事。但如今事已至此,我也不愿再替大哥瞒着了。” “六年前,我往阿哥所去瞧四阿哥,出来的时候遇见了德妃娘娘。那会儿德妃娘娘还没有封号,只是皇阿玛的庶妃,按宫中规矩,是不能进阿哥所看望四阿哥的。那时德妃娘娘欲要我带她进去,我以宫中无此规矩拒绝了她,哪知那话被大哥听在耳里。大哥反而讽刺我说是我不懂人间情义,皆因为我额娘早逝,没有额娘在身边教养,是以不懂这世上还有母子情深这话,而后,大哥就不顾宫中规矩,带着德妃娘娘去瞧四阿哥了。” 胤礽一字一句的道,“皇阿玛,既然大哥要求一个公道,那我也就顾不得维护他的脸面了,他话中辱及我额娘,辱及皇阿玛的皇后,这个罪难道不该罚吗?我也并非要追究往事,当时阿哥所前嬷嬷奶娘们俱在,皇阿玛着人一问便知。此事我也不想牵累旁人,既然大哥要分证个明白,那我也就只好把话都说清楚了!” 康熙听得胤礽这一番话,早就把脸沉了下来,转头就看向梁九功,梁九功忙躬身道:“奴才明白。皇上放心,奴才这就去查。” 康熙的意思,是要梁九功去阿哥所查访,看看胤礽所说是否属实。 梁九功查了回来的结果,自然是胤礽所说的情况皆属实的。胤禔当日所说的那些话虽隐晦,可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这些嬷嬷奶娘们在宫中浸淫几年了,怎么可能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听见梁九功来查问,俱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这些嬷嬷们,倒还因此查问意外报了当初惠妃避重就轻故意罚了她们月例银钱的仇了。 康熙自然是怒不可遏的,胤禔不但讽刺胤礽,竟还辱及了他的赫舍里,这一怒,自是非同小可:“你身为皇子,却资质庸碌,愚顽不堪!对朕不忠不孝,对仁孝皇后不敬不重,还口出秽言辱及仁孝皇后,对太子不睦不爱,简直是孝悌皆无!可见你在上书房这几年,学的圣贤之言儒家经典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来人,把张英、徐元梦等人给朕带到乾清宫来!他们身为皇子师,不懂得匡扶皇子言行举止,更不指正皇子思想,致使大阿哥口出恶言,实难忍受,令内监重重责打以示惩戒!” 在康熙看来,胤禔言行可恶,是早已遭了他的反感的,但更为可恶的是成日里在上书房教胤禔读书的老师,胤禔这几年学问长进人品却没有丝毫长进,这都是师傅们的过错,皆是师傅们渎职所致! 上书房的师傅们则该打该罚!这一回惩戒后,也好叫他们往后更加用心,匡扶好皇子阿哥们。 康熙觉得,皇子阿哥们还年轻,分不清是非黑白,他们犯错,皆是师傅们不对,是师傅们没有教好。倘或师傅教好了,皇子阿哥们都是人中龙凤,怎会犯错? 但为了给皇子阿哥们一个教训,康熙又做了一个决定,他吩咐梁九功道:“再令宫中四岁以上的适龄阿哥,自胤祐以上,都要到乾清宫来观刑,朕要让他们看清楚,倘或他们不学好,师傅就要受罚!” 胤禔自胤礽说了那些话之后,就吓得背心冷汗直冒,生怕又得康熙一顿大骂,正自紧张间,果见康熙发了脾气,可这脾气却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他书房里的师傅们去的,胤禔于康熙雷霆之怒间逃过一劫,心里总算是缓过来了。 康熙要打他的师傅们,不是打他,这就好这就好。胤禔暗叹,可见叔姥爷也有说话不准的时候,叔姥爷说他这一告状就要倒大霉,结果怎么样,他没有倒霉,他书房里的师傅们倒了血霉了! 他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心里头还有点小高兴,略得意的望了胤礽一眼,心道,二弟,瞧见没?我纵使辱及你额娘,皇阿玛也是舍不得罚我的!可见,皇阿玛还是很疼我这个儿子的啊…… 胤禔却不知,早在胤礽说出他曾辱及赫舍里之时,他就已经与皇位彻底的无缘了。 ☆、第68章 胤禔的这点小得意压根没看在胤礽眼里,胤礽这会儿更关心的是康熙方才说的那些话。 他听见康熙说出要责打上书房里的师傅们的话时,简直惊呆了! 康熙这是何意?大阿哥犯错,不责罚大阿哥,竟要打上书房的师傅们,这是要师傅们代大阿哥受过吗? 才说了不会后悔把旧事说出来,胤礽心里头却已不禁有些后悔了,他本意是要把这些话说给康熙听了,好叫康熙彻底的厌恶了胤禔,却没想到康熙确实厌恶了胤禔,却偏又要责打张英等人。 他因要泄与胤禔之间的私愤,却自愧连累了张英等人。 偏偏,他还不能开口替张英等人求情。 梁九功派去的人办事效率极高,很快就把张英、徐元梦等人带到了乾清宫来。 胤祐之上年岁超过四岁的阿哥们,也都一一到了乾清宫前。 责打张英、徐元梦等上书房师傅的架势就这么摆开了,胤禔被责成去观刑,自然也与胤祐等阿哥们站成一排,屋中就只剩下胤礽和康熙二人了。 康熙负手站在殿中,遥遥望着庭院里摆开的架势,面沉似水,他是指望着这一趟打下去,胤禔从此往后能学乖些。 胤礽站在康熙身侧,也望着庭院里的被绑到条凳上的张英等人,听着那板子打在肉上头的声音,还有张英等人的痛呼声,心里的滋味着实是不好受的。 张英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比不得徐元梦等人尚只有三十多岁年轻,几板子下去,张英已经是面色惨然了,胤礽垂眸,到底是不忍再看下去了。 望着康熙那丝毫不为此所动的神色,胤礽不由得想起他从师那一日,康熙刁难汤斌、耿介、达哈塔三人的情形来,在康熙眼里,这些满汉臣子不过都是他的奴才,他们在他眼里是没有尊严的,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他们都可以为了他的皇子而受过,甚至还认为皇子的过错是这些师傅们教之不善而造成的。 这样的论调,简直可笑至极。 而胤礽一边在心里鄙视康熙的教育理念,又一边在心里默默叹息,难怪汤斌要他以皇上之心为心,因为在这样的一个时代,皇权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而他要做的,就是无条件的服从皇权的统治。他身为太子,要无条件的服从康熙的任何旨意;可他骨子里,却分明流淌着现代人的独立自强,这两种相矛盾的特质造成了他矛盾的心情矛盾的处境,明明决定好了要融合的,却总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胤礽盯着眼前的这一切,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讽刺,这一切都在讽刺他的渺小无知,讽刺他的不知好歹。 也在提醒着他,若非他不肯屈就于康熙定下的规矩,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张英等人虽非因他而受过,但此事却是因他而起的。 “朕责打张英等人,是因为大阿哥有错,但这并不代表,你就没有错处。” 康熙收回视线,定定瞧着胤礽道,“即使大阿哥辱及你额娘,你也不该私下动手,作为一国的太子,殴打同室兄弟,成何体统?若非朕怕影响不好,朕也该把汤斌等人拉到这里来,痛打一顿才是,看看他们把你教成了个什么德行!” “要么,你就拼命忍下这口气,不把大阿哥的这些悖逆之言告诉朕,然后依旧和和气气的维护你们的兄弟关系;要么,你就在头一回他说这样混账话的时候告诉朕知道,朕也好为你做主,如今你两样都没有做到,却还到了如今这个局面,大阿哥敢如此,其中也有你放纵之过!” 康熙素来对胤礽宽容,即使心里也生了他的气,仍是以教导为主,这会儿便不同于对大阿哥的疾言厉色,只是语重心长的教导胤礽:“那回四阿哥因小格格去世而放纵自己贪酒致使他大病了一场,他好了之后来朕这里请罪,朕那会儿就说了他的,朕责他喜怒无常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拿你举了例子,说你遇事能忍,能够冷静理智的解决问题,可是如今你倒好,居然还做出这等冲动的事情来!你这个样子,还怎么给底下的阿哥们做表率做榜样呢?” “皇阿玛教训的是,儿子知错了。” 胤礽无话可说,只能低头认错。他知道,康熙不把汤斌等人拉到乾清宫来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打一顿,不是舍不得汤斌等人受苦,而是为了保护他这个皇太子。汤斌等人是他的师傅,如果康熙责令侍卫们打汤斌等三人,那跟打太子有何区别呢?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康熙是不会把汤斌拉到大庭广众之下鞭笞的。 “行了,念你是事出有因,朕也不责罚你了,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是要三思而后行的。” 该说的都说了,康熙也舍不得再责备胤礽了,毕竟他是为了护母,而康熙心里,也有点恼恨胤禔的口出恶言,遂也不再管宫院内的行刑之事,反正定了数目,又有梁九功在外头盯着,照着打就是了,康熙遂进了屋内,不再继续观看了。 康熙到躺椅上躺下,看着跟着他进来的胤礽,笑道:“接下来,朕跟你说说选人的事儿。” “那三个宫女好歹也是朕替你亲自挑选的,倒也费了朕一番功夫,怎么,你一个都不喜欢?” 这些日子,胤礽知道康熙并不是对他不选人的事情不闻不问,而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抽空问他。如今因为胤禔,这个问题倒是摆在了康熙面前了,康熙这会儿问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胤礽原本也没有打算瞒着康熙,他不指望着顾氏等人能明白他的心思,却指望着康熙能明白他的心思,带着一丝丝期盼他开了口:“阿玛,我没法子跟她们在一起。我觉得我的年纪还小,不适宜做这样的事儿,而且我也觉得她们的年纪太小了,对她们那样好像有些不太好。” “那三个宫女都十五了,你还嫌小?你想要多大的,十六?十八?还是二十的?朕倒是可以给你找来,但是与你相差岁数太大的,这日后放在身边像个什么话呢?” 康熙对胤礽的话不置可否,道,“朕的意思,并不是叫你日日与她们在一处。朕知道你不亲近女色,这种品德其实很好,你不沉迷女色之中又极为自律,这是朕最骄傲的地方。但是你如今年纪已到了,这种事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这一点你心里要明白。朕费了心思请人教她们,是要她们教你人事的,并非是叫你享乐的。当然了,你的话也对,你的年纪还小,不适宜在这样的事上多费精力,但朕的意思,不过是这一次而已,等过了这次,往后怎样,朕便随你自己安排,朕不插手就是了。” 康熙沉声道:“胤礽哪,你是太子,不同于一般的皇子阿哥。这件事,也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这关系到你成人,关系到众人怎么看你,你只有做了,才能证明你是确确实实的长大成人了,你明白吗?当初,朕九岁身边就有了人伺候,你如今这个年纪,也不算太早。何况,那些宫女不过是个玩物,用过了也就罢了,哪里值得你这样放在心上揣摩?” 胤礽听这话便知自己已无反对的余地,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皇阿玛,儿子现今明白了。只是,儿子还是不想要那三个宫女,儿子想用自己的法子解决这件事儿,皇阿玛,您看行么?” “不用她们,那你想用谁?” 康熙奇道,“你莫不是真如顾氏所说,心里头有人了吧?朕给你定下的那两个侧福晋,最早也得明年才入宫呢,你难不成想把这事儿拖到明年去?这可不成,哪有皇子阿哥的第一次跟侧福晋的?何况你是太子,这么着就更不合规矩了!再说了,大阿哥的侧福晋也还没进宫呢,你的就更不忙了。” 说起胤禔,倒是有一点叫康熙很满意的,“大阿哥虽说不聪明,可在这事儿上却没叫朕操心过,他身边的人也不少,于这一点上,你该学学他。” “阿玛,儿子身边不是早就有人了么?”胤礽为了把三个宫女送走,不惜把扫琴和侍墨抬出来了,“阿玛当初送给我的那两个宫女,如今也都长成了,模样也都还好,又熟悉我的秉性脾气,我瞧着她们两个都好,若是真要用,儿子还是觉得她两个就好,不用另外添人了。” “她们?” 康熙沉吟片刻,道,“也成吧。这事儿你自己欢喜就好,朕也不能替你。只是你不许再提把三个宫女送走的话了,朕既然给了你,焉有收回的道理?回头朕再跟梁九功说,让他把你那两个宫女送去学学,等你同朕避暑回来,就把这事儿办了吧!到时候你要怎么选,朕都随你,朕就不管了。” 胤礽不敢再驳回忙点头应了是,心里头却叹了一声,得,他这一下弄巧成拙,倒是给自己弄出五个候选人来了。 ☆、第69章 第二日在懋勤殿上课,胤礽的兴致明显不高,往日背书习字多少还能有个笑脸,今日却连笑脸也懒得做一个,只是寡言少语的听着汤耿达三人给他讲课,除非必要,绝不开口。 而若是往常,汤耿达三人必定也要开口问问是太子爷是为了什么这般情绪低落,但是昨儿在乾清宫前的一出让三个人到现在都是心惊肉跳的,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再惹了事,自己也摊上张英等人的遭遇来。 于是,懋勤殿里的气氛就是诡异的安静,老师老老实实的讲课,多的话一句不说;胤礽一言不发的听课,也是多的一句话都不说。 可胤礽所怀之心事却与汤耿达三人不同,直到散学之时,他才跟汤斌开口说了一句跟今日所讲课业无关的话。 胤礽从怀中拿出早已备好的金疮药递给汤斌:“汤斌师傅,这是我特意着人寻来的上好的药,听说对棒伤是极有用处的。请您替我送给张英张大人和徐元梦徐大人,也还请替我给他们说一声抱歉,这本是我跟大阿哥之间的恩怨,却无辜将他们牵扯进来了。不过,” 汤斌接了,却道:“太子放心,这药老臣一定转交给他们,只不过,这药的来历老臣就不能细说给他们听了。否则叫人知道了,于太子不利。” “再者说了,这事原也不怪太子,这是大阿哥不谨慎,也是大阿哥的师傅们没有尽到师者的责任,皇上责罚是应该的。” 胤礽笑了笑,没答话,他知道,即使汤斌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却也必须这样说。这天底下,谁敢说皇上的决定是错的呢? “汤斌师傅思虑的极对,确实不该说这药是我给的。您觉得怎么说合适,您就怎么说好了。只要您把药送到了,我也就放心了。” 胤礽言罢,便不再多说,直接就这么出了懋勤殿,倒是让剩下的三位老人有些不适应。 达哈塔眨眨眼,用不是很顺溜的汉文问道:“皇太子今日是怎么了?” 往日里,不都是对他们笑容可掬的么?最少也是语气温和面目柔和的,今日怎么这么冷淡? 耿介目光幽深的望着胤礽的背影,半晌后低叹道:“我知道太子的意思。太子恐怕是在和咱们保持距离,他觉得昨天的事情是他做错了才导致的张英和徐元梦挨打,所以现在,他吸取教训了,他开始走谨言慎行的路线了……哎,这宫里,大概真的只有这样才能过得舒坦些吧。” 耿介的话,达哈塔听不懂,耿介的声音也不大,达哈塔本就不是八卦的人,遂不懂也不问,只是自己默默叹了几口气,直接就收拾东西打算出宫回家去。 这两天宫里风声不好,他还是缩着脑袋安分些的好。 汤斌听了耿介的话,没有言语,也是出了宫之后,他才敢开口:“如果太子当真是在跟咱们保持距离,这药他就不会给。介石啊,大阿哥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他本人虽没有被皇上责罚,可是在朝廷里却是失尽人心了,就算明珠再支持大阿哥,恐怕大阿哥也再难博得众人的好感了。你看这事,会不会是太子早就策划好了的?” “这话难说,”耿介沉吟半晌,才道,“就凭这一件事也难断了大阿哥的根,你看明珠到现在不也没什么动静么?我总觉得,太子的手段不只是这样,咱们也别急着下结论,总归是大阿哥倒霉,碍不着咱们什么事儿。只是可怜了张英那么大的年纪,昨儿挨了打,今儿还要去上课去。罢了,咱们不说这事了,找机会送药是正经,这药是宫里出来的,比外头的好使。至于太子的事儿,咱们且看看再说。” 胤礽这一整日都心情不好,就连胤祉散学后来寻他请教学问上的问题,他都没个笑脸。 “你怎么不请教书房里的师傅?” 胤祉听见他问这个,垂眸顿了顿,才答道:“今天还是张英师傅和徐元梦师傅给我们来讲课。我看他们两个好可怜的样子,就想着让他们散学之后早点出宫回去歇着,就没忍心再拦着他们请教问题了。” 胤礽听了这话,沉默半晌,康熙昨日责打书房的师傅们后,并没有让张英徐元梦等人休息,还是让他们今日照旧上课,所以,这几位师傅们都是带伤上课的,其中张英年纪最大,其惨状不看也可想而知,难怪胤祉心生怜悯了。 他不再多问,指着书册上胤祉所提的问题,一一给他详细讲解。 胤祉听罢,要走时,也没舍得就走,而是觑眼看了胤礽一眼,还是忍不住抿唇问道:“二哥,你今儿是不是有心事?不开心么?我看你从方才起就一直没有笑过。” “二哥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若是能说的话,可以跟我说说,或者我不能解决,却可以倾听一二,也算是解了二哥的烦扰了。” “我并没有什么心事,只不过是有些事儿压在心里头想不通罢了,”胤礽笑了笑,道,“你只管好好念书就是了,二哥的事还不必你操心。” 他也并非是有心事,只不过做了太子这些年,惯常思虑过重,顾忌甚深,素日又是奉行一日三省吾身的规矩,昨日之事他这一夜思索甚多,始终觉得是因他的事情而引起的,若非他迟迟不能下决定,以至于胤禔动了歪心思,也就不会引发这许多的事情了,说到底,都是他不肯屈服之故。 身为太子,真是步步艰难,左也不是,右也不行,动辄得咎,真是极为不易。更何况,他做这个太子,首要的还是要让康熙和大臣们满意,实质上他自己怎么样想的,根本没有人关心。 对于大清来说,他只需要做个规规矩矩和符合康熙口味的太子就足够了,别的细枝末节,他都必须要压抑,否则若是按着他自己的性子来,就会惹出像昨日那样本不会发生的惨剧的。 太子倘或任性妄为,就必定会付出代价。或许这代价在别人眼里不是他之过,他自己却不能够原谅自己。 胤礽默默地想,往后行事,还是要隐忍为上,不可图一时之快再做下这等冲动之事。若是真要泄愤,也还是该布置筹谋一番。 “二哥,我今儿瞧见大阿哥的鼻头又青又紫,模样狼狈极了,偏他还不自知,还在那儿跟昌全阿哥嘀咕,说他这样闹腾,皇阿玛还宽宥他没有罚他,我看他那样子,真是不顺眼,咱们书房的师傅都被皇阿玛责打了,亏得大阿哥还觉得这是件光荣的事儿,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胤祉撇撇嘴,眼中却有点点兴奋的光芒,他凑近胤礽低声道,“二哥,昨儿我没工夫告诉你,其实我今儿看大阿哥那样子,觉得你出手打了他可真痛快!上回他设计害了我的事儿,二哥叫我别管,可我心里头一直不自在,这会儿看见你把大阿哥打了,我心里就痛快多了!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我和四弟都觉得你打得好!” 胤礽听了这话,倒是笑了起来,这也算是他今天的第一个真心笑容了,比起旁的,单纯只说打了胤禔这件事的话,他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后悔。 “这话你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再不要跟旁人说了,免得传到皇阿玛耳朵里,又要责骂你了,”胤礽笑道,“何况这事儿本就不合规矩,你就算觉得痛快,可也不能学我,知道么?” 胤祉恩恩了两声,说了声知道了,就没再逗留,告辞走了。 胤礽自胤祉走后,一直拿着康熙新给的字帖在那里习字。 亥时将尽,胤礽还是没有要歇息的意思,在外间一直等着的顾氏等人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明日寅时就又要起身去懋勤殿读书,她们是不能让胤礽太晚歇息的。 顾氏看了扫琴一眼,扫琴会意,当下轻手轻脚的进了内屋,顾氏就在外头守着,吩咐了人随时备着热水只等送到里头去,然后顾氏才望着内屋叹了一声。 “太子爷,夜深了,您歇了吧?” “是扫琴啊,”胤礽循声转头一看,见扫琴已到了他跟前,他这才搁下手里的小狼毫,对着扫琴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我啊,也不过是一边写字一边在等你罢了。” “等我?”扫琴讶异,“您若是有事,吩咐一声,我自会来的,怎么敢让您等着呢?” 胤礽笑笑,没答扫琴的话,只笑道:“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与你说罢了,就借着写字静静心。现下,我已经想好了,这事儿你也是迟早要知道的。” 扫琴答应了一声是,静静立着,预备听胤礽下面要说的话。 “我的事儿,你素来是知道的最清楚的,这几年,我身边的人,除了奶娘,便是你最为尽心了,你也知道,我素来倚重你,这毓庆宫上下,也要靠你替我瞧着,我心里对你也是很留意的,” 胤礽温和开口,尽量比较和缓的说话,他是怕吓到了扫琴,“皇上给我挑人的事儿,你也是知道的。我心里想着,到底还是不惯与她们在一处,所以我已经跟皇上说过了,等过几日我去避暑,就把你留下来,由奶娘送着你去宫里专门的嬷嬷那里学习人事儿,等我回来,你再来服侍我。” 扫琴猛地跪下来,身子明显抖成一团,却还是咬着牙道:“……奴才听太子爷吩咐。” 胤礽一叹,到底还是心疼这个连不愿意都不敢说的小姑娘,他慢慢的道:“你只管放心,我心里是有数的。你也不用害怕,我知你心里担心的是什么,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明白,你不用担心跟着我终身无靠。何况,你也知道,皇上将你给了我,你就已是我的人了。” 即使他不愿意承认,但这已成事实,他身为皇太子,虽然步步艰难,却也相对的获得了极大的特权。除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还有的,就是可以随意操纵别人命运的权力。 “行了,你出去罢,你也该静静心,叫侍墨进来服侍就好。” 扫琴恍恍惚惚的谢了恩出来,顾氏一见她这样就知道太子把要说的话都说了,心里一叹,扯了扫琴到身边来,然后吩咐了侍墨叫她带着人带着热水进去伺候太子洗漱,见一切安排妥当了,顾氏这才带着扫琴到了她的屋里说话。 “太子爷与你都说了吧?” 顾氏替扫琴抹掉脸上的眼泪,“太子爷瞧上你,这可是喜事儿,在人前你可不能哭。你素来是个聪明沉稳的孩子,我心里也是瞧中了你的。说句不该说的话,太子爷选你,倒是比选那几位妖妖乔乔的要好!” “嬷嬷……”扫琴哭又不能哭,只能怔怔站着,心里还是不能相信这是事实,总觉自己似在梦中。 “哎,你这孩子,”顾氏叹了一声,又道,“相处这几年,你以为我瞧不出你的心思?你心里其实是喜欢太子爷的吧?只是你安守本分,不敢说罢了。可是要说这事儿,我也知道你心里是不愿意的。这不愿意的原因呢,我也知道,问题还是出在大阿哥身边的小燕儿身上吧?” “嬷嬷,我、我害怕……” 小燕儿也是皇上当初给大阿哥的贴身宫女,两个人也相处几年了,虽说主仆有别,可是好歹也有几年的情分在呀,但看看大阿哥要了小燕儿之后,小燕儿过得那是什么日子呀…… 大阿哥对小燕儿并不好,小燕儿如今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当宫女的时候呢……扫琴心里虽喜欢太子爷,可她并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她心里害怕过那样的日子。面对着太子,她一个不字都不敢说,可是面对着顾氏,她却忍不住吐露心声。 “哎,你怕什么呢?咱们太子爷能是跟大阿哥一样的么?” 顾氏道,“实话告诉你吧,今儿太子爷与你说之前,先把这事儿跟我说了,我也说了些你的心思,所以太子爷也知道你害怕什么,太子爷还问了我许多关于大阿哥和小燕儿那边的情形,他听完之后就跟我说,你在毓庆宫绝不会是这样的境遇的,纵使还不能给你什么身份,但也不会叫你吃那种亏过那种日子的。” “扫琴啊,他一个主子,能顾虑到这些已是极好的了!说到底,咱们都是奴才,太子爷要怎样还不是怎样么!偏咱们这位爷重情重义,你可不能再这样不情不愿的了,要不然太子爷瞧了心里也不自在呀!你细想想,如今的后宫里,那荣妃娘娘不也是从皇上年幼的时候跟着皇上的么?如今怎么样,还不是熬出来了?你眼里得瞧得远些,大阿哥身边的小燕儿怎么能和你比呢?你可是服侍的咱们大清国的皇太子呀!” “这里头的好处,我也就不一一跟你尽说了,你是个聪明人,自己能琢磨出来的。如今你最紧要的事儿,就是学足了本事,然后好好的伺候太子爷,让他满意就行了!” 扫琴心里多少缓过来,还是觉得欢喜的。她谢过顾氏的开导,自个儿揣着一颗犹如梦中的心回屋去了。 ☆、第70章 在紫禁城中憋久了,偶一出游,确能让人胸襟开阔,心思畅达。 胤礽在跟着康熙出古北口避暑前,还没有正儿八经的离京这么远过。所以这一路走出来,他因之前乾清宫鞭挞上书房师傅之事而沉甸甸的心情,多少在慢慢缓和,且正在慢慢消散,又有一种满血“复活”感觉。 这一路,他都随行在康熙身边,康熙时时刻刻都记着教养他的心思,因此瞧见好看的景色,也要与他说上几句典故,间或让他即兴赋诗一首;若是瞧见什么不顺意的官员,康熙也要与他说上两句,甚或是看本章时有了什么想法,也要与他讨论讨论,上至天文地理天气雨水,下至黎民百姓御人之道,康熙都会一一与他论述。 这一日,御驾到了古北口长城,康熙传令行营在此驻扎,要在此歇一日再走。 胤礽却抽了空闲的时间,带着新近提拔到身边的小太监德柱上了长城登高望远。 自大清入关以来,这处长城已然废弃,无需兵勇守关,因年久失修,这处长城也有多处损坏了,许多地方很难攀爬,但也正因为如此,这样的景致反倒是多了几分历史的沧桑感和壮阔感。 “太子爷,您瞧,这还有杏花儿呢!” 德柱指着满山的杏花树给胤礽看。 这会儿杏花花期早已过了,没想到还能瞧见零星的几朵在那里开放着。 胤礽瞧着心喜,指使德柱道:“你去把那花枝都折下来给我。” 德柱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长得模样周正,这个年纪又正是好动的时候,胤礽一声令下,他答应一声,立马就跳下山坡,去为胤礽折杏花花枝。 胤祉这会儿正巧跟着爬了上来,走到胤礽身边,与他同看德柱摘花,笑问道:“二哥怎么这么好兴致,折了这花枝,是要送给皇阿玛么?” “哎,”胤礽忙止了胤祉的话,示意他别说了,“要是送给皇阿玛,怎么能送这样的玩意儿呢?皇阿玛也不会稀罕这些啊,我也从没听说过皇阿玛会喜欢花儿啊。” 折了这一花枝,又不是说这儿没有了,康熙就在这里,他若是想要,可以自己来折嘛。 胤礽微微笑道:“这花儿是我要拿回去送人的,那人没跟着来。” 德柱手脚快,早已将花枝折了回来,胤礽见状,忙嘱咐道:“你小心收拾好,不要弄坏了。若是难以保存,就是做成干花儿也好,反正回宫之后,我得看见花儿还在上头。” 德柱答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护着那花儿,一旁的胤祉笑嘻嘻的看着胤礽,胤礽瞟了他一眼,一边往别处走一边道:“你也别问,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胤祉还是笑嘻嘻的,接茬道:“我不问啊,反正等回宫之后,二哥迟早是要把花儿送人的,那时候我也能知道。” 胤礽哼了一声,没理胤祉,他正要往别处逛逛去,哪知极远跑来一个太监,近了才瞧清楚,这太监是康熙身边侍候的,这会儿正气喘吁吁的跑向他们,到了跟前才道:“太子爷,三阿哥,宫里传来急报,说胤祚阿哥急病,恐怕不好。皇上方才已经决定了,要起驾回銮。还请太子爷和三阿哥回去收拾收拾。” “出宫的时候,六弟不还是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病了?”胤祉惊讶问道。 那太监不知道,也不敢乱答,只道:“您去了皇上那儿就知道了。” 胤礽知道问这太监也无用,何况,他早已知道胤祚是难以长大成人的,不过,这话说出来谁也不会信,所以在康熙去年给胤祚序齿排行,开始承祜胤祚为六阿哥时,他也未置一词。 胤祚生下来的时候也还健康,这几年德妃精心养着他,倒也不常生病,但到底是年幼的孩子,再加上医疗条件不发达,一旦得了急病难以根治的时候,小孩子往往就会夭折。而胤祚这几年间,也是得了几次病的,这一年多,身体尚算不上好。 胤礽和胤祉到了康熙跟前,才知道宫中急报上已写明,胤祚患的是小儿惊风,太医院三位御医会诊,也仍旧是凶多吉少。 康熙素来宠爱德妃,养在德妃身边的六阿哥急病,康熙自然是着急的,何况,阿哥不同于格格,他心中甚为挂念,因此急停避暑事宜,当即就决定起驾回銮。 结果刚往回走了两天,又接到宫中急报,说六阿哥急症不治,就此殇逝了。 接到宫中急报时,胤禔、胤礽、胤祉三人都在康熙身边,康熙久久未语,胤礽分明看见康熙低垂的眼中皆是伤心,就连眼眶都是微红的,不过,康熙并没有哭。 他伤心是伤心,但这些年夭折的阿哥格格们也不少,若是个个都哭,怕也不能够。 不过,瞧着康熙这样伤心,胤礽想,恐怕多半因为胤祚已然序齿,再加上又是德妃的儿子,若是换了旁人,恐怕连这一刻的伤心也没得了。 悲伤的气氛始终笼罩着回京一行,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在离京城还有一两日路程的时候,康熙又接到急报,说四阿哥胤禛突患急病,御医们正在全力救治。 在这个节骨眼上,康熙是无法承受再失去一子的,他当机立断,弃下大部队,他要带着侍卫们连夜骑马回宫,而一众皇子们年纪都不大,也都跟着大部队一道走,他要先行回宫去看四阿哥胤禛。 胤禔和胤祉倒是对这样的安排没有异议,唯独胤礽,比他们多了一层心思,他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忍不住阴谋论了一下,想着若是德妃因着胤祚的殇逝而丧心病狂到让胤禛也生病了呢?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皇贵妃也会跟德妃一样失子,对于德妃来说,或许让皇贵妃跟着她一同伤心是她的目的所在呢? 毕竟德妃的心思太深,又瞬息万变的,并非没有胤礽猜测的这种可能。 更重要的是,德妃曾经在小格格去世时对胤禛玩的那个心眼,胤礽还没有跟胤禛说起过,胤礽觉得,眼前正是可以说出这件事的时机了。生怕等到自己赶回去时,胤禛已经玩完了的胤礽,直接到康熙面前表明了他对胤禛病情的强烈担心,并且强烈要求要跟康熙一同骑马回宫去。 康熙完全被胤礽的这种担心幼弟的心情所感动了,连犹豫都没有犹豫,直接大手一挥,二话不说就带着胤礽同侍卫们一起连夜骑马回京了。 只不过胤礽骑射功夫不错,但此刻是在赶路,又兼路途稍远,胤礽从没有骑过这么远的路,康熙担心胤礽坚持不住,遂派了侍卫轮流带着胤礽骑马,他们一行只用了三个时辰就赶回了宫中。 当夜,正值暴雨,电闪雷鸣的,康熙一回宫连休息也顾不上,就带着胤礽去了阿哥所瞧胤禛。 皇贵妃也在,见康熙和胤礽冒雨赶了回来,忙招呼众人给康熙更衣并奉上姜汤驱寒,康熙接了姜汤喝了一口,却大手一挥不肯更衣,先定要去瞧一眼胤禛他才能放心,信息胤禛之时他也没忘了胤礽,对皇贵妃道:“太子跟朕一路回来,衣裳都湿透了,你快寻人给他更衣,让他换了干净衣裳再来看四阿哥。” 皇贵妃忙按照康熙的吩咐去张罗胤礽更衣,康熙自去瞧胤禛并问御医四阿哥究竟是什么病。 胤礽用最快的速度将一切收拾妥当,而后看见皇贵妃亲自在屋中等着他,还端着一碗姜汤,胤礽谢了皇贵妃,直接端起碗就喝了个干净。 胤礽也没有着急进去,先问皇贵妃道:“您先跟我说说,四阿哥怎么在这个时候病了?” 这话甫一出口,皇贵妃就红了眼眶,道:“太子也当知道,六阿哥前些日子没了。到底也是四阿哥的同胞兄弟,他心里头也难过,六阿哥去的时候,我带着他也是去瞧过的,当时四阿哥他也是见过德妃的。后来,我见德妃实在是可怜,就让四阿哥过去瞧了她好几回。也不知怎么的,德妃就说起当时小格格去的时候,他在毓庆宫里休养的那几日,德妃不得去看他的事,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德妃都是在说我跟太子阻拦她看四阿哥。偏偏德妃先说了这事儿,我若再把实情说出来,倒像是编的。何况,我又答应了太子让你跟四阿哥说的,所以我就忍住了没对四阿哥说。” “结果,就是这么着,四阿哥心里又有心结了。哎,他在我和德妃面前左右为难,偏偏又出了这档子事儿,或许还对太子你有些想法,偏他心重,又不肯说出来。再加上那几日天儿不大好,热得燥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自己一气儿喝了好些冰镇果汁,就这么样里外里一夹攻,他就病了,先是嗓子眼儿疼,后来病势就沉重了,御医说是风寒侵袭,又说还有热毒郁在心中不散,说是风热俱有,只能慢慢调养,再加上他有心病,年纪又这样小,顶不住了就成了如今这样了……” 皇贵妃抹了抹眼泪,叹道,“若是能解了他这个心病,或者这病还好得快些。” “您别着急,我既然跟着皇阿玛回来了,自然就预备了跟四阿哥说清楚这些事儿的。” 阴谋论不成立,但这件事还是跟德妃脱不了干系。胤礽也不想欠着皇贵妃的人情不还,他把这事儿对胤禛说了,也就罢了。至于皇贵妃和德妃之间的事儿,还有胤禛为了亲母和养母之间的为难,他是帮不上忙的,也并不想搀和、 ☆、第71章 康熙看完胤禛后,了解到胤禛并不会因此而丧命,这心也就放了下去,嘱咐御医好好照顾胤禛,他就赶着去了德妃那里,毕竟德妃失了胤祚,他既然回来了,也是要先去安慰一番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康熙回来看过胤禛的缘故,原本还是昏睡中的胤禛于半夜就清醒过来了,只不过夜太深了,皇贵妃早回她自己宫中安寝去了,此刻在阿哥所陪着胤禛的,便只有胤礽。 “……二哥。” 胤禛一睁眼就看见胤礽望着他笑,仿佛觉得自己还在梦中似的:“……你怎么在这儿?” 见胤禛醒过来了,胤礽也放心了,御医方才就说过,只要醒了不再昏睡就证明胤禛在慢慢的好起来。 “皇阿玛接到宫中急报,说你病了,皇阿玛就带着侍卫们连夜轻骑赶回来的,我也担心你,就跟着皇阿玛一道先赶回来了。” 外头暴雨不断,依旧是电闪雷鸣的,胤禛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又探头瞧了一眼,没有发现康熙的踪影,神色中便不免有些失望:“是么?皇阿玛来过了啊,可惜我没瞧见……” 他这几日在病中,脑子昏昏沉沉的,到底有多少人来瞧过他看过他,实则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于这些人里头,他最想见的还是皇阿玛和二哥,偏偏这两个人都在外头见不到,胤禛万万没有想到,因自己一病,皇阿玛和二哥会连夜骑马赶回宫中来。 “这会儿天晚了,皇阿玛连夜赶回来,穿着湿衣裳来陪了你一个多时辰,那会儿你昏昏沉沉的也没醒,后来皇阿玛就瞧德妃娘娘去了,”胤礽见胤禛这样,便笑道,“皇阿玛连夜回来也劳累得很,是该休息休息的。等天亮了,我就派人去告诉皇阿玛你醒了,让他再来瞧你。皇贵妃也守了你几日,我瞧着她也是很累的样子,就让皇贵妃休息去了,换我在这儿守着你。” 胤禛听了,倒有些不忍心:“二哥是太子,怎么为我这样委屈自己呢?” 胤礽笑笑,道:“咱们骨肉兄弟,不兴说这样的话。你这不是病了么,我因担心你才这么着的,你也不用觉得过意不去。我从皇贵妃那里,也知道你病的缘由了,这些日子,倒是你受苦得多。” 听了这话,胤禛沉默了小半刻,才低声问道:“二哥,我想问你,当初德妃娘娘来毓庆宫探望我,你为什么要阻拦她呢?” 胤禛果然如皇贵妃所言的那样,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了。 胤礽早知道胤禛会当面问他,当下也不惊讶,遂答道:“因为她并非单纯来探望你,他是怀揣着拉拢你的目的而来的。当初六阿哥还在,只不过时常病罢了,她心里头也免不了担心六阿哥的健康。那段日子,她又见你与皇贵妃极好,又因为你知道她带着六阿哥接近你的目的,所以你跟六阿哥之间的往来也极少,就是为了这个,她才复又来探望你,以博取你的好感的。” “二哥,德妃娘娘的这些心思,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难道就不能是她单纯的担心我么?” 胤禛忍不住反驳胤礽的话,德妃跟他不是这样说的,德妃说她是怕他因小格格去世而太过伤心所以才来毓庆宫瞧他的。而且,德妃还说,她想来见胤禛,却因太子之阻拦不得相见,她只是不明白,作为生母想见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不可以。那天,德妃跟他说了许多话,德妃温柔又怜惜他的语气和模样,让胤禛忍不住相信了她的话。 而今这样开口问胤礽,也是他想给胤礽一个解释的机会。毕竟他们是兄弟,师傅说过,要兼听则明,虽然他相信德妃娘娘的话,但也应该听一听胤礽的说法。 “单纯的担心你?” 胤礽嗤笑道,“德妃娘娘若是单纯的担心里,她背地里也就不会玩那么多的手段费那么多的心思了!” “你那会儿来我毓庆宫喝酒发疯的时候,我就派人出去打听过,看看是谁在你上课的时候特意去上书房告诉你小格格没了的消息以至于你理智丧失的,你知道我查出消息来源是哪里吗?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德妃娘娘!” 胤礽道:“我查出消息来源后,觉得这不是我该继续查下去的事儿。就委托了皇贵妃继续去查,在你休养的那几日里,皇贵妃就已经全都查明了。那消息就是德妃派人露给你知道的,因为德妃协理宫务,这样的消息她总能第一时间知道,所以她要露给你。至于为什么要露给你,难道你自己还想不出来?不过是因为她不愿意瞧见你和皇贵妃和小格格太亲近而疏远她和六阿哥。她是想借你伤心之际去安慰你探望,借此博取你的好感和依赖罢了!” 胤禛听得目瞪口呆,几乎难以相信背后竟有如此的隐情,他问道:“二哥为什么不早些跟我说呢?” “早些跟你说?怎么说?说德妃娘娘对你是别有用心的接近?你那时还在病中,与你说这些,岂不是给你添病?何况,这些话皇贵妃也不愿意跟你说,她的处境也是不好当着你的面儿说你亲额娘的坏话,只好委托给我说,我倒是一直没有与你说,我只想着,若是德妃不动心思,也就罢了,这事儿就当做没有发生过,我也不愿意在你跟前说你亲额娘的不是,可是怎么样呢?你到底还是因为德妃病了,这一回,我就不能忍着不说了!” 胤礽道,“德妃若只是单纯的关心你也就罢了,可她偏偏竟还颠倒黑白,把不能瞧你的责任都怪在我和皇贵妃身上,说实话,有她这样的心思在先,我怎么能让她见你?她又怪得着我什么?我一番好心,眼下倒是成了里外不是人的坏人了!” “……二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胤礽抬抬手,阻止了胤禛接下来的话:“你如今还在病中,不好太激动,你也不必解释,她是你亲额娘,你心里多少还是要顾及到她的。这事儿你信我也好,信皇贵妃也好,还是信德妃也罢,那都是你自个儿的自由。或者等你好了,你自个儿去查也行。我只是把我该说的该做的事儿都做完了,也算是尽了对皇贵妃的承诺。你好好养着,我这就回毓庆宫去了。” 胤礽到底还是被胤禛的那一句问题给惹得有些不高兴了,他辛苦守了胤禛一夜,没想到胤禛醒过来,还要质问他。依他看,这就是不信任的表现。当然了,从胤禛的角度来说,这也是人之常情,心里有疑惑总是该问出来的。 所以,胤礽并没有冲着胤禛生气。他恼的倒也不是胤禛的不信任,而是胤禛在吃了那么大的亏之后,竟然还要选择相信德妃的话,就这一点来说,就足够皇贵妃伤心,足够让他生气的了。 胤礽起身要走,却被胤禛扯住衣角,他回头一看,胤禛眼眶红红的盯着他看,原本有些怒意的心蓦地一软,沉默半晌,胤礽到底还是拂开了胤禛的手,背对着胤禛沉声道:“——你不可能永远在皇贵妃和德妃之间摇摆不定。这对于皇贵妃来说,是一种伤害。对德妃来说,这就永远是她的机会。” 于黑暗中,于时不时的闪电之中,胤礽的身影看起来很萧索,声音却透着沉沉的寒意:“胤禛,我实话告诉你,我并不喜欢德妃,她心思太多,也太善变。即使她最得皇阿玛的宠爱,我也不喜欢她。虽说我身为太子,不该跟后宫纠缠太深,但是,太子与阿哥们交好,又何尝不是与后宫交好呢?所以你该清楚,我既然站在了皇贵妃这一边,就永远不可能跟德妃交好。你若是要重温你们母子的情意,那恐怕咱们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好了。” “鱼和熊掌,你不可能兼得。你总是要选一个的。在我看来,皇贵妃待你,比德妃待你好上百倍。至少,她从没有利用过你。” 这些真/相,他原本想等胤禛自己领悟,但他发现,胤禛是当局者迷,他被德妃刻意营造出来的温情所迷惑了,已经没有办法看清和判断自己身处的形势了。 胤禛或许不是不明白,而是他不想面对。 而今天,胤礽却不允许胤禛再逃避了,在皇贵妃与德妃之间,胤禛必须做一个选择。而胤礽也是刚刚才发现,他一直以来口口声声说不愿意搀和进这件事里来,其实早在幼年时,他就已经搀和进来了,而且越陷越深。在认清这一点后,他就要逼胤禛做一个选择。 太子与后宫看似没有瓜葛,其实,只要他与阿哥们有来往,这与后宫的瓜葛就无法斩断。他与四阿哥交好,就等于与皇贵妃交好,何况皇贵妃也并非与他没有往来,也难怪他跟皇贵妃说那些撇清关系的话时,皇贵妃也只是笑了。 皇贵妃心里是早就明白了这一点的,而他,也是刚刚才明白过来。 胤礽默默的想,与皇贵妃交好,就是与佟氏一族交好。他原先还以为,皇贵妃在没有亲子的情况下,一心一意的待胤禛,是要让自己的家族能给胤禛做后盾的。现在胤礽才明白过来,皇贵妃的意思,是要让胤禛与他交好,然后佟氏一族,才能加入太子党的阵营。 说到底,皇贵妃是在他身上押宝了。 ☆、第72章 胤禛听了这话,半晌没说话,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胤禛挣扎的要起身,然后开了口:“二哥……” 胤礽在听见胤禛咳嗽时,便有些不忍心,转头看见他挣扎要起来,只得回头将他扶住,不让胤禛起来,然后叹道:“你不必现在就回答我,这件事儿,等你想好了再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养好身子,别的事儿先暂且放一放。” 胤禛本有许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看见胤礽眉宇之间的疲惫,那些话还是咽了回去,他也知道,到了如今这样的境地,再让胤礽留下来也着实不合规矩了。 胤礽从阿哥所回毓庆宫时,都已经是大半夜了,可外头依然是狂风骤雨的,所以他一路从阿哥所回来,就算有人打伞护着,身上的衣裳还是全都湿透了。 因他跟着康熙去避暑时,把顾氏和侍墨都留在了宫中,就只带了个小太监德柱出门,这会儿算起来,他跟顾氏等人,也有小半个月没见了。 所以一进门看见顾氏率众迎上来,胤礽就是一张大大的笑脸:“奶娘,我回来啦。” 出去了一趟,心思开阔了不少,再回到宫里,那些烦心事倒也不算什么了,依旧挡不住胤礽看见自家人的心情好。 而迎接胤礽的,是毓庆宫所有的宫女太监整齐的请安行礼,主子回来了,他们个个脸上自然也是一张笑脸。 顾氏是早得了太子回宫的消息的,虽然太子一回宫就去了阿哥所,但她仍是招呼毓庆宫上下都起身,在正殿恭候着太子回宫。 待众人行礼之后,胤礽含笑叫了起,众人都散去,各自去忙各自的,顾氏这才有功夫抬眸细瞧胤礽,一看之下倒是吓了一大跳,忙着就教训一路撑伞形容狼狈的德柱:“太子爷恩典,只叫你一个人跟着出去,我指望着你好好照顾太子爷的,怎么才出去了半个月,你就叫太子爷瘦成这样了?” 被太子的奶嬷嬷教训,德柱不敢回嘴,只一个劲的躬身赔罪,他这个样子看起来愈发可怜,倒是叫顾氏不忍心再骂他了,便也开口叫德柱下去更衣收拾去了。 德柱走后,顾氏也没闲着,唤了人来给胤礽擦身擦头发更衣,忙活一通之后,胤礽才得以穿着干燥舒适的衣裳躺在榻上休息。 他已是没了困意,便望着顾氏笑道:“奶娘,德柱这一路跟着我出去,也没少吃苦,我看他服侍我样样都是很好的,□□也都想得周全,我瘦了倒不是因为他没照顾好我,而是这一连半个月都在外头赶路,天天骑马的,运动多了自然就瘦了,不过我的饭量倒是比从前在宫里时见涨。所以我的意思,还是要赏德柱的,你就别骂了他了。” “太子爷的意思我知道,但德柱到底年纪小,也不能太惯着了,奴才骂他几句,也好叫他知道好歹,往后服侍不敢怠慢,到底也是经心些,”顾氏笑道,“其实奴才瞧着,太子爷虽瘦了,但也确实精壮了些,可见出去一回还是有好处的。” 胤礽笑着点头道:“这话倒是不错,出去一回也是有好处的。” 只不过想起旅途中的各种艰辛各种不便,胤礽忍不住叹道:“但我还是觉得,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啊。” 顾氏听了这话只是笑,她倒是觉得,太子老在宫里待着也不好,这几个月以来,太子每日都是沉着脸过来的,难得能瞧见一个笑模样,眼瞧着才出去了半个月,这一回来就笑模笑样的,就连六阿哥殇逝四阿哥生病都没影响到太子的好心情。 所以顾氏觉得,太子倒是出去散散心再回来还是有好处的。 顾氏见胤礽不住的在榻上伸展胳膊腿,又想起他是连夜骑马回来的,胳膊腿肯定酸痛得很,遂笑道:“太子爷,不如奴才叫扫琴来给您按按?” “扫琴在宫里?”不是说要送去嬷嬷那里调/教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顾氏笑答:“前两日就回来了,说是回来休息几日,还是要过去的。奴才私底下问过那边的嬷嬷,说扫琴学得很好。” 胤礽便随口问道:“扫琴现今学到什么程度了?” 顾氏没想到胤礽连这种小事也会问,当即想了想,之后才答道:“扫琴到底是姑娘家,奴才怕她害羞没去问她,倒是遵照太子爷的吩咐关照嬷嬷的时候问过那么几句,说是基本上该知道的知识扫琴都已知道了,启蒙已过,已到了让她学如何取悦您的阶段了。” “哦,那就不必再去学了,你去告诉教导嬷嬷,就说我的话,扫琴不必再去学了,”望着顾氏惊讶的眼神,胤礽笑道,“只要启蒙也就足够了,至于如何取悦,又何必要嬷嬷去教呢?只管问我就是了。” 他又不是真的雏儿,难道还不懂这些事儿么?自然也用不着嬷嬷再去调/教扫琴,免得倒叫这些嬷嬷把扫琴教成那三个宫女那样,倒是不合心意了。 顾氏先是一愣,随即一想太子说的也有道理,何况于这件事上,她早已得了皇上的话了,说是太子想怎样就怎样,她们只管按照太子的吩咐行事即可。 “是,奴才明儿就去说给嬷嬷们听,”顾氏道,“那,奴才这就去把扫琴给您带来?” 方才胤礽进门时,瞧见了侍墨,倒是没有看见扫琴,听了这话,遂点点头道:“恩,好。” 胤礽回宫,扫琴原该是来请安行礼的,但因她如今身份特殊,遂单独住了一间屋子,她又睡得极熟,毓庆宫里这么大的动静,她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众人忙乱间竟也没一个人想起来要去叫她,所以等她醒来的时候,胤礽是早已回宫了的。她想去请安,又怕这时候去扰了太子休息,正在踟蹰间,顾氏倒来了。 顾氏一见了她就笑道:“快,跟我走吧,太子爷要见你!” 扫琴早已是穿戴齐整了的,听了这话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太子爷这会儿没歇着么?” “太子爷精神着呢,看样子今儿晚上是不打算歇了,”顾氏边走边笑道,“太子爷是连夜骑马回来的,胳膊腿儿都酸着呢,知道你在宫里,就想着要你去给他揉揉。扫琴哪,要说太子爷心里还是惦记着你的,一回来就问我你的事儿,我都给太子爷说了,太子爷也有了话,说你从今儿起不必再去嬷嬷那里学习了,看这样子,太子爷是只怕不日就要和你——扫琴哪,你心里可要有数啊!” 顾氏笑眯了眼,她盼来盼去,盼了这些年,太子终于是要成人了啊…… 扫琴听了这话,倒是红了脸,心里又害怕又有些欢喜:“……我不去学,能行么?我怕我伺候不好……” 顾氏见她那个样子,笑了两声,遂凑近扫琴耳边低声将胤礽与她方才说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然后低笑道:“你瞧瞧,太子爷都这样说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你瞧着吧,你的福气呀,在后头呢!” 顾氏一席话,说的扫琴心里又羞又涩,红着脸蛋不言不语的到了屋门口,顾氏笑道:“你进去吧,太子爷在里头等你,我就不进去了。” 扫琴顿了片刻,才怀揣着一颗犹如小鹿乱撞一般不住跳动的心推门进了内室。 她一进去,就瞧见胤礽穿着一袭白色长衫斜倚在榻上,见了她来,笑着叫了她一声,才笑道:“怎么这么会儿才来?我的腿酸得紧,你来给我捶捶,不然的话,明儿只怕走路都疼!” 扫琴红着脸答应一声,走到胤礽榻前,曲着腿跪在踏脚上,然后开始给胤礽捶腿。 这会儿屋里也没有外人在,胤礽心里放松不少,见扫琴接近他也没有害怕到发抖,心里便知道这半个月的时间她是缓过来了,又见她虽红着脸,神情却仍如从前一样透着沉静稳重,胤礽看了心喜,便笑了起来。 “来的路上,奶娘把我的话都跟你说了吧?” 闻言,扫琴的脸又红一分:“……恩,嬷嬷都跟奴才说了。” “那就好,”胤礽伸手拍了拍扫琴的手,冲着桌案上努了努嘴儿,示意她过去瞧瞧,然后才笑道,“那是这一趟出去从外头给你带回来的东西,我瞧着颇有野趣,就打算带回来送你。” 扫琴过去一看,桌案上有个长匣子,她打开来一看,原是一株花枝,上头有几朵杏花。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保存着的,那杏花色泽还很鲜艳,只不过到底时日太久,花瓣边缘都有些蔫了。 胤礽已走到扫琴跟前,见她望着花发愣,遂笑道:“这是我走到古北口长城上瞧见的。那里漫山遍野都是杏树,只不过我们去的时候杏花花期已过,若非德柱眼尖,只怕我也错过这一株了。我命德柱折了回来保存着,就想着回来送给你也瞧一瞧。毕竟你跟了我,我总要送些东西与你。” “怎么,你不喜欢么?” 扫琴抬眼时,已经是泪眼模糊了,她把匣子紧紧抱在怀里,喉间哽咽道:“太子爷对奴才这样好,奴才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扫琴这会儿觉得,侍墨说得对,太子爷真的又好看又温柔,她从来没想到,太子爷竟还会送东西给她,还是从那么遥远的地方带回来的。扫琴抱着装着杏花的匣子,默默地想,她这一辈子,就跟定太子爷了。 “你干嘛哭啊?” 胤礽温声笑起来,伸手替她擦了眼泪,笑道,“一株杏花罢了,就感动成这样?下回我要是再出宫,看见新鲜玩意儿,就再带回来给你,快别哭了,我可不喜欢看见女孩子在我面前哭。” 胤礽这样说,扫琴便不敢再哭了。 她抱着花匣子,听见胤礽又笑道:“我知你心里还在担心那件事,你也用不着挂心。现今六阿哥没了,四阿哥又病着,实在是不合适做那件事,何况,我也没有那个心思。最少,也得等上一两个月,等六阿哥的事儿完了,估摸着九月份的时候,也就差不多了。你只管安心等着就好了,余下的事情,我自会好好安排的。往后,你也不用避着我,还在我身边服侍,这毓庆宫的宫女里,也就是你做事,我还放心些。” 扫琴羞臊的心有些失望,却又有些安心,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行了一礼,道:“是,奴才都听太子爷的吩咐。” ☆、第73章 康熙二十三年九月,康熙首次南巡,这次南巡,旨在体察民情,详知吏治。康熙谕令,一应沿途所用已令在京所司储备,毫不取之民间。凡经过地方,百姓自当各安其业,毋得迁徙远避,反滋扰累。如哪个官员敢于悖旨私征,一经发觉,定从重治罪。 这回南巡,康熙一个皇子阿哥也没带,俱都留在紫禁城中读书。 胤礽除了读书之外,倒是比别人多了一样事情,就是得挑个好日子跟扫琴把那件事做掉。康熙走前,还特地嘱咐过他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暗示他不可再拖下去了。 胤礽本来也是预备九月份来处理这件事的,因此康熙一提醒,他便顺水推舟的让顾氏去选一个好日子。 顾氏动作倒是很快,立时就选定了一日,就定在了康熙离京的第五天。 这些时日,扫琴因他那番话,便也没有刻意避着他,不过扫琴总是在二人不经意四目相对之时露出含羞一笑,胤礽心里明白,这小姑娘心里是喜欢他了,他也不能视而不见,只能勾起唇角,回她浅浅一笑。 到了顾氏定好的日子,及至掌灯时分,扫琴就没了踪影,约莫是去准备去了,胤礽倒是很淡定,依旧在书房里写字,天一黑就火急火燎的去干这事儿,他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他不去,顾氏倒是找来了,一见了他就笑道:“太子爷,奴才已经把人都打发了,您这就过去,让扫琴伺候您吧?” 胤礽把笔搁下,知道再拖下去也迟早是要做的,便垂眸道:“我知道了。奶娘,你也去歇着吧,我一会儿自己过去。” 顾氏一笑,答应一声,便自去了。 胤礽到了内室门口,深吸一口气,盯着那门槛默默地想,今夜他只要一踏进这个门,他就要跟这里的人纠缠更深了。扫琴,将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却不会是最后一个女人,也不可能是他唯一的女人。 他心里很明白,尽管扫琴喜欢他,可她确实他无奈之下的选择。也正因为如此,他对扫琴多少有几分歉意,他唯一能为扫琴做的,也就是尽量提供她优渥的生活了。 在扫琴之后,他将会有很多个女人,不管是不是他的所爱,都会和他有这样的关系,这种不和自己所爱共度一生的婚姻规则,尽管不是他所想要的,却也不可能改变,他只能去适应。 胤礽站在门口给自己做了片刻的心理建设,才伸手挑开门帘,复而含笑走了进去。 扫琴一见他来,便烧红了脸颊,想起身行礼,却被胤礽按住身子,他盯着扫琴裹在锦被里的身子看了一眼,才温声笑道:“你躺着吧,不必行礼了。我自己宽衣就好。” 扫琴低低应了一声。 胤礽宽衣后,也并不觉得冷,到了被窝里头,温/香/软/玉在怀,反而觉得内室的温度高了好几度,烧得他瞬间就起了反应。 胤礽在心里苦笑,康熙的基因果然是强大的,稍一刺激,欲/念就这般迅猛而来。 他正无动作,扫琴的小手却寻过来,轻轻握住那处,红着脸低声道:“……爷,奴才…奴才教您……” 这是嬷嬷教她说的话,她所做的这些事也都是嬷嬷教的,嬷嬷说太子爷年纪还小,既然点了她去学,她就得好好学,以便更好的教会太子爷人事。 不过,扫琴只要一想到自己在和太子爷做这样亲密的事情,她就忍不住因为欢喜而微微的发抖,心里倒是生了几分胆怯,害怕太子爷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虽然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不该笑,但贴着自己的人和握着自己的手都在发抖,还是让胤礽低低笑了一声,笑过之后,不待扫琴反应过来,他便倾身压了过去,在扫琴耳边低声道:“这种事,还是我来吧……” —— 第二日晨起,胤礽在去懋勤殿读书前,特意寻了顾氏来说话:“扫琴如今的身份不比寻常了,也不必再跟别的宫女挤在一处居住。她现在单独住着,那间屋子就给她吧!不过,她的差事还是跟原先一样,不然,成日里闷在屋中也是没事做。” 胤礽吩咐完了,就带着德柱往懋勤殿去了。 顾氏见胤礽走远了,才进了内室去瞧扫琴,见扫琴都穿戴齐整了,又见屋中还没有旁人,遂笑道:“昨夜,可都还好么?” 扫琴羞涩一笑,转身去收拾床榻上的被褥,低声道:“都好。” 顾氏瞧她这个样子,自然是什么都明白的,遂笑着过来,阻了扫琴去收拾床榻,顺便瞄了一眼床榻上的一点血迹,这才笑道:“你昨夜劳累了,今儿就不用做事了,且去休息一日吧。这些事,我自会找人帮你收拾的。太子爷临走时还吩咐过了,要你仍旧住那个单间里,也不必再换了。我瞧着啊,太子爷待你真是与众不同,往后这贴身服侍的差事,还由你来做,这也是太子爷吩咐的!” 扫琴羞涩一笑,不由想起昨夜胤礽待她的温柔,晨起后又听见这样贴心的话,难免心中又添欢喜:“这是太子爷对奴才的恩典,奴才领受就是了。” 顾氏吩咐了人收拾床铺,又亲自将扫琴送出来,对着她低声道:“趁着太子爷这会儿只有你,又很喜欢你,你好歹也要自己争气些,别觉得有了太子爷那些话就高枕无忧了,我也是怕你落得像大阿哥身边的小燕儿那可怜处境,所以才教你个乖,估摸着再过一两年太子爷身边就要进人了,到时候进来的就都是能做侧福晋的人,你也争不上那个,所以在这一两年里,你得学着让太子爷记着你,就像荣妃娘娘当初服侍皇上那样,懂么?” “只要你好好的拢住了太子爷对你的一份心,将来的好处,自然有你得的时候!你可别忘了,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就是荣妃娘娘生的!既然眼下太子爷正在兴头上,你也该抓住机会才是。” “不过,”顾氏又嘱咐道,“太子爷如今到底年纪还小,这样的事儿不宜太频繁。我也得明告诉你,把你放在太子爷身边,一则是为的你庄重,不会狐媚似的勾/引太子爷;二则,也是为了要你防着太子爷被别有用心的人勾/引的缘故。你如今经了人事儿,你懂这个,比不得那些天真的小宫女,也好帮我盯着这些人,免得有哪个错了主意做出丑事来,到底也是咱们毓庆宫脸上无光!但是,若是太子爷自己瞧上的人,你也不可拦着,你是个聪明人,这里头的分寸你也能自己掌握,我也就不多说了,你回屋好好歇歇!” 顾氏的话,扫琴一一应是,待说完了,扫琴才自个儿回了屋子。 扫琴原本做宫女时是跟侍墨一间屋子的,这会儿身份不一样了,她就搬了出去,单独住一间屋子,也是巧了,她的屋子正好就在康熙赐下的那三个宫女屋子的对面。 其实从她去教导嬷嬷那里学东西后,那三个宫女就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看了,成天冷嘲热讽的她都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屋子既然定下了,她也不可能为了这点事去麻烦顾氏或者太子爷,只暗暗决定自己忍了就好了。 何况,那三个宫女的身份是皇上赐给太子的人,而她也是太子的房内人,从本质上来说,她们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差别。 她此刻一回来,果然三个宫女就叉手站在屋门前来,扫琴按理微笑问了一声好。 三个人哼了一声,没理她,见她进屋,其中一个道:“哟,这眼瞧着成了太子的人,这眼里就没了人了,从前还姐姐长姐姐短的叫,如今怎么倒不叫了呢?你也不过是个奴才,你还指望着太子爷一辈子只跟你一个人好?你拦着我们的路,自己个儿倒是爬上去了,你以为,就没人出来拦你的路!” 扫琴身上酸疼,也不愿意计较这些人的疯言疯语,遂预备进屋去躺着,却又听外头另一人道:“凭她得意去!她还真以为自个儿攀上高枝儿飞了呢!不过一夜而已,就兴头成这样,往后沾不沾的上还两说呢!再说了,再过一两年,福晋侧福晋都进来了,还能有她站的地方么!若是福晋们知道,这事儿是她恬不知耻的自己攀上去的,倒是把我们正正经经的拦在外头,有她的好日子过呢!还怕没人整治她么!” 第三个又道:“姐妹们,咱们别跟她说了!她这样的身份,原也不配跟咱们说话!咱们是皇上赐下来的,好不好,将来也定比她强,她哪里比得上咱们,连个名分也没有!哼,往后日子还长,咱们只管瞧着就是了!” 扫琴到了榻上,刚要躺下,用手一摸,榻上全都汪着水,根本睡不成,不用说,这肯定也是那三个人干的。 她默默坐在榻沿,咬着唇想哭,却也哭不出来。 “姐姐!” 侍墨是抽空来瞧扫琴的,正在这时候进了屋,一见扫琴屋里这样,当即就生了气,要出去找她们评理去,却被扫琴拉住了,侍墨急了,见扫琴不肯叫她去,遂道,“姐姐,你这样清清白白的人,怎么能叫她们这样污言秽语的说你?” “她们是皇上赐下来的人,原比咱们有体面,你也在宫里这些年来,难道还不知道这样的事不理最好么?她们说说也就罢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她们说累了自然就不说了。” 侍墨心疼她姐姐,也知道扫琴所说皆是正理,遂道:“姐姐,我看你累得很,你去我屋里躺一躺吧?” 扫琴刚要说不用,却又听外头又道:“哟,这做姐姐的攀了高枝儿,做妹妹的还来得这么殷勤,你们姐妹俩感情真好啊!要是我啊,我都不肯登门了!侍墨啊,你怎么就不想想,你姐妹两个都是太子爷身边的人,你两个生得都是一般好看,怎么太子爷就偏选了你姐姐,却不要你近前侍候呢?再说了,你姐姐如今得了好处,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姐姐也该推荐你去服侍太子爷了吧?” 这话一出,姐妹两个之间都是一瞬间的沉默,扫琴刚要开口,却见侍墨笑道:“姐,你别多心,我知道她们是挑拨离间呢,这些话我也不会往心里去的!何况,你上回与我恳谈过,我知道这里头的内情不像她们说的那样儿。太子爷的主,又怎么是姐姐做得了的呢?” 扫琴身体不舒服,并未细究,听了这话也只感叹妹妹的贴心懂事,也在庆幸自己在得知太子爷点了她做这事儿之后,就找侍墨谈过一次。毕竟,她是知道的,自己的妹妹也喜欢太子爷。若是自己跟太子爷……恐怕侍墨知道了会伤心,所以,她才找了侍墨恳谈过一次,把内情都与侍墨讲了。她是一心怕影响姐妹情的意思,而侍墨也对她表示了,不会有别的想法的。那一次,她跟侍墨谈的极好,两个人姐妹感情并未受到影响。 所以她觉得,这几句挑拨的话,真心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而扫琴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侍墨笑得那么的不自然那么的勉强。 ☆、第74章 十一月康熙南巡回京,胤礽率诸臣于南苑南红门前迎驾。 康熙见到了两个月不见的胤礽,见爱子又长高了不少,心甚欢喜,走上前去便执起胤礽的手,笑问道:“朕瞧太子一切都好,宫里可还都好么?” 胤礽笑答道:“回皇阿玛,宫里俱都安好,皇阿玛放心。” 康熙笑着点点头,指着身边四臣,对着胤礽别有深意的道:“这是送朕回京的江宁、杭州二满洲将军,这是副都统石文炳,这是京口协领董元卿。朕这一路,只令他四人护送至京的。” 康熙言罢,又对着四人笑道:“你们见过皇太子吧。” 四人忙向胤礽行礼,胤礽含笑受了,视线却停留在副都统石文炳的身上,他知道,历史上,太子妃之父便是眼前这位笑呵呵的中年大叔。 护驾回銮乃是殊荣,康熙不给旁人,偏要石文炳护驾回銮,可见是对石文炳很是看重。何况,胤礽也没有漏掉方才康熙对着他介绍石文炳时那别有深意的眼神,胤礽默默的想,难道在第一次南巡时,康熙就已经对石文炳的女儿石氏青眼有加了吗? 胤礽心里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康熙到了屋内休息时,见没有外人在跟前,便笑问胤礽道:“你看石文炳怎么样?” 胤礽想了想,答道:“儿子瞧着似乎甚好。” 康熙听了这话,笑道:“瓜尔佳氏祖上三代均任八旗武职,口碑皆佳。他祖上征战南北,军功卓著,或镇守地方,也是政绩斐然。何况,他虽是汉军旗,却本系满洲,是苏完瓜尔佳氏,他家数代任明建州左卫指挥签事。他家高祖石翰迁居辽东,以名有石字,遂以石为氏。到了本朝天命年间,其兄弟三人,遵其父遗愿,以城迎降,石廷柱被授以游击世职,命在文馆行走,后隶汉军正白旗。石廷柱第三子华善是石文炳之父,也是个有战功的。要朕说,他家是显赫世家,自然是极好的。” 康熙科普完了,才望着胤礽话锋一转,笑问道:“你的那件大事儿,办完了吗?” 胤礽当然知道康熙所问何事,就是康熙临走前还惦记着的那件事,当下便答道:“回皇阿玛,办完了。” 康熙一听就满意了,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如此一来,那他也就放下这一桩心事了。 “石文炳过两日就要回杭州去了,朕翌日就要回宫,你就在这南苑多待两日,抽空见一见他,和他说说话,也好叫他瞧一瞧,皇太子是个什么样的品性,” 康熙道,“他家眷俱在任上,等他回去之后,也叫他方便跟她们形容形容,皇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是,皇阿玛,”胤礽应了,心里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但也还是要问个明白的,“阿玛跟我说石家显赫,又说要儿子去见见石文炳,儿子想知道,阿玛是叫儿子去施恩,还是叫儿子去结交?儿子也好弄清楚了,总不能因儿子无知而坏了阿玛的安排。” 康熙笑看了胤礽一眼,道:“你就是不问,朕也要与你说的,这事儿,朕也没打算瞒着你。” “前两年给你选了两个侧福晋后,朕这心里,就一直惦记着要给你挑个出身好模样好的太子妃,这事儿早两年朕就在考虑了,南巡到了杭州,见到了石文炳,这一路要他护送回来,朕不时和他说说话,他家长女的情况,朕也了解了,要说模样,那自然是不差的,更要紧的是,出身年岁性情都是极好的,正好与你相配,” 康熙道,“朕的这层意思,也透给石文炳知道了,朕赐了他一柄如意,也算是定下了他家的长女。朕要他跟着回京来,也是存了要他瞧瞧你,并且要你跟他接触接触的意思。” 眼前是太子妃,而等到太子即位,那太子妃自然就是皇后了。因此,康熙替胤礽选太子妃,实则就是在选将来能母仪天下之皇后。 也正是因为这样,康熙才在极早的时候就在思虑这个问题了,足足想了两年,才定下了石文炳之女。 石文炳隶属汉军正白旗,但他并非汉人,其族本系满洲,这样一来,其女册封为太子妃,既能拉拢汉人团结汉军旗,又能不破坏祖宗规矩,母仪天下的皇后依旧是满人,这是两全其美。 再者,他前头的两个皇后,都出自两黄旗,可因鳌拜圈地那件事,两黄旗和正白旗闹得很不愉快,其间仇隙很大,选个正白旗的皇后,也算是平衡上三旗的关系,也是一举数得的事情。 果然是预备着给他选太子妃的事,胤礽默然,便听康熙又开口道:“只不过,你现今年纪尚小,两个侧福晋也没还有进门,册封太子妃之事倒也不急于一时,你现今最要紧的事还是学业为重。朕的意思是再等几年,石文炳倒也想把女儿多留几年,朕同意了。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听朕这样的安排?” 胤礽巴不得晚些娶媳妇,现在年纪到底还是太小了,他记得,历史上的皇太子是年满二十才大婚的,不管当时是因为什么,反正他觉得这样才合乎常理。 “儿子无异议,自然是听阿玛安排的,”胤礽道,“其实儿子也觉得,这几年还是应当以学业为重的。” 康熙笑了笑,又叹道:“其实朕尚有另一层顾虑。朕如今尚且硬朗,且还能护着你,你也不必太早大婚了。你不比朕当年,朕当年早早大婚也是为了亲政,所以才在不满十三岁时就大婚,将你额娘娶来做皇后,现在想来,那会儿到底还是太年幼了。朕有时候想着,你额娘早早过逝,未必不是年轻时太早生育而亏了身子的缘故。朕不愿意要你也重蹈覆辙,所以朕干脆将你的大婚延后几年,等你和石氏俱都长成了再行婚嫁。到了那时,她也能替你生儿育女,恐怕就不会再像你额娘似的,早早离你而去了。” 胤礽没想到康熙还虑到了这一点,忍不住在心里给康熙点了个赞,如果要他也顶着个十三四岁的身子大婚,他觉得他真的会顶不住的。幸而康熙有顾虑,将他大婚之事延后了几年。 “阿玛考虑周全,儿子听阿玛安排就是了。” “只是,如此一来,石氏便不必参加选秀了,朕虽替她选了个好前程,但是也阻了她与你见面的时间,她进宫还得好几年,可你身边却不会断了人服侍,这样一来,到底对她有些不公平,” 康熙笑道,“她将来到底也是你的太子妃,朕也不能不顾及她的感受,所以,朕与石文炳商量过了,这几年,你们俩可以互相写写信,说说话,朕不限制你们,朕会派专人替你送信去杭州给石氏,你们可以互相了解了解,将来也不至于太过生疏。这一层意思,石文炳也会跟他长女说的。” 康熙考虑如此周全,提出如此人性化的建议,胤礽还能什么话好说呢?他自然没有别的话说,当即点头就应了是。 其实与石文炳的见面,还是挺尴尬的。女婿与岳父的见面本该是女婿紧张的,结果胤礽还没怎么样,倒是石文炳有些紧张,胤礽心里忍不住好笑,心里却想着,到底自己有一层皇太子的身份压着,否则的话,就该他自己紧张了。 胤礽含笑,不倨不傲的跟石文炳说了几句话,渐渐的,被他和煦的笑容所感染,石文炳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临走前,石文炳踌躇许久,还是问出了心里想问的话:“太子爷,您会给小女写信的吧?” 虽然皇上这样跟他说了,但他怕皇上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他也怕太子不肯费心给他的女儿写信,那这样一来,自己女儿就算将来得封太子妃,也是太子爷接触最晚的女子,到时候,怎么拼得过太子爷身边的一众女人呢? 石文炳心里,总是不免为了女儿的未来所担忧的。早早大婚不好,晚些大婚也是不好的,偏偏皇上金口玉言说了要延后几年再大婚,看这个样子,估摸着是要等女儿十六岁之后才能大婚,就这四五年的功夫,要是太子爷把他女儿忘到了脑后,那可怎么好呢? 石文炳心里也矛盾得很,但他却也知道,皇上的决定是兼顾所有的,所以,他所愁的就是太子爷,只要太子爷肯按照皇上的吩咐去做,那他也就没有什么可发愁的了。现今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太子爷不肯做。 胤礽早把石文炳眼底的担心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石副都统放心,我既然应了皇阿玛,自然会做到的。有空时,自会给令爱写信。” “臣多谢太子爷!” 石文炳吃了一颗定心丸,这下子是真的放心了。他觉得他可以踏踏实实的回杭州去,把这些事儿都跟女儿说说,然后叫女儿安心等着太子爷的信了。 ☆、第75章 既然答应了会写信,胤礽也没闲着。 忙完了课业,胤礽回了毓庆宫,就预备给石氏写第一封信。 顾氏在一旁给他磨墨,见胤礽拿着笔半日没下笔,便笑道:“太子爷这是为难不知道给石家姑娘写什么么?” 胤礽已定下石家长女为太子妃的事情并未公开,朝野上下俱都不知,但有心人从康熙对待石文炳的态度也能看出来,不过这事儿应是康熙一人说了算,别人是没有什么置喙的余地的。而后宫之中,虽有猜测,但也只有顾氏一人是得了胤礽的亲口证实的。 因为胤礽给石氏写信,便只让顾氏在一旁伺候磨墨。 “我与她从未见过,也不知她讨厌什么喜欢什么,上回跟石副都统说话时,我也不能开口问问石家姑娘的情况,毕竟那样就显得唐突了,”胤礽有些苦恼,道,“这会儿到了下笔的时候,才觉得当初该问问的。也不至于如今在这里为难。” 顾氏听了这话,一边磨墨一边笑道:“正因为从不了解,皇上才让您跟石家姑娘通信的呀。其实,石家姑娘将来是要做太子妃的,您也不用急着先了解石家姑娘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您该让石家姑娘先了解您的,等说上话之后,这一来二去的,不就都知道了么!” 胤礽一想,觉得顾氏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凝神想了片刻,便用笔蘸了墨汁,提笔写下几行字道:“近些日子课业甚紧,皇阿玛和师傅都比小时候严苛多了。——上回与令尊匆匆一晤,倒觉得令尊脾气甚为温和。——近日京中秋雨多,记得前人写雨的诗句颇多,不由得想起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之句来,这是写杭州西湖的。我倒未去过,这些年,我也只出宫去过古北口避暑。——只不知汝去过西湖没有?汝居于杭州,实在颇让人羡慕。” 他信笔由心,想到哪就写到哪,写了这几行字之后,便觉够了,也不写落款,想了许久,才去寻了刻着毓庆主人的私印盖了上去。 顾氏是认得字的,在一旁瞧见了胤礽写的字句,笑道:“太子爷写的,也太短小了些!” 胤礽已将信笺封好,听了这话笑道:“奶娘,你不懂,就是这样自自然然的方好。若是太刻意雕琢,反倒是失了趣味了。若石家姑娘真如皇阿玛所言的那样知书达理,我若是写多了,反而叫她无所适从,头一次写过去的,就这样才最好。” 其实他自己本心倒是挺喜欢这种交流方式的,觉得很舒适惬意,是一种非常写意沟通方式。这些年,他本已不习惯流露出本心来了,可面对纸张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写下了心中真实而又零碎的想法,他是情不自禁,但多少也对这位在康熙口中称赞不已的石家姑娘有些幻想。 倘或通信能够交心,或者将来大婚后,他就不会对太子妃失望,毕竟这样不能由他自己做主的婚姻,发生夫妻不和悲剧的可能性太大了。 毕竟,大婚之后,在将来的日子里,不只是他一个人要面对风霜刀剑,作为他的太子妃,也必须要能够抵挡得住这些。若是夫妻不和,只怕很难携手走下去。 这一封信过去,他就是想先试一试他的太子妃,能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 胤礽将封好的信笺递给顾氏,笑道:“你给梁九功送过去吧,他知道给谁送到杭州去的。” 顾氏答应一声,依言去了。 半个月后,杭州那边就回了信了。 胤礽展开信笺一看,就小小的惊艳了一把,说实话,石氏的字写的很好看,工工整整的小楷。 ——阿玛回来后也说,您看起来很平易近人,且十分亲切,只是略略有些瘦削。您该注意身子,课业紧也不能累坏了身子。 ——我没有去过古北口,不过阿玛去过,他说,那里的长城虽年久失修,却颇为壮阔。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看看、 ——其实西湖颇为秀丽,雨中景色好,但我却觉得不及夏日满塘荷花盛开的样子好看。您若是来,必得去看看。 ——居于杭州实在不值得您羡慕,不过江南景色颇好,您真该来看看。我常骑马出门,山野之间的景色也都十分有趣的。 ——最近额娘老逼着我学刺绣,说是将来能给您绣荷包绣香囊,您觉得我该学么?我的手都扎破好几回了,真的很疼的。真佩服那些汉人姑娘们,一个个的绣活都特别好。您大概不知道,江南的绣娘都特别的聪慧灵秀。 信到这里就没有了,接下来的落款是极工整的两个字,玉衡。 胤礽微微一笑,原来石家姑娘的闺名叫玉衡。 透过这些话,胤礽仿佛看见一个小姑娘认认真真的给他写信,特别是最后那几句话,让他瞧后总是忍不住想笑,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呀,再是认真端庄,也掩不住满纸扑面而来的俏皮感。 照他看来,石家姑娘既有江南女子的灵秀心思,也有满洲女子的爽直大气,这个小姑娘,着实是有些意思的。 回信他尚且没空去写,但这封信笺他却亲自收进了匣中,只打算等明日课业结束之后,再行回信。 不过,不得不说,他对这位石家姑娘还是很满意的,比他想象的要好多了。 侍立一旁的顾氏见胤礽从看信伊始就一直含笑,心里头便知胤礽是高兴,便跟着笑道:“您瞧着这位石家姑娘怎么样?” 顾氏是过来人,一瞧胤礽露出这样温柔的笑,就知道胤礽对石家姑娘的回信是很满意的,只不过,她到底有些八卦,想知道胤礽是什么样的观感,毕竟是自己带大的孩子,看见他有了喜欢的人,就忍不住想要知道的更多。 就像太子爷和扫琴之间的事儿,她就知道的一清二楚啊。 胤礽瞥了顾氏一眼,他今日心情好,不跟顾氏这明显逾越了的话计较,只笑道:“奶娘,你就别问了,横竖她嫁过来之后,你不就都知道了么?” 言罢,又道,“奶娘,热水备好了么?我要沐浴了。” “备好了,您去吧。”顾氏听罢,不得不收了八卦之心,胤礽不肯说,她是不能再问了的,要是问恼了,她吃不了兜着走。 胤礽去沐浴,她也没有跟着过去,如今胤礽大了,沐浴之时也不要她伺候了,她瞧着胤礽去后,就转身去寻扫琴去伺候胤礽了,现如今,这样贴身服侍的活儿,都是扫琴来做的。 哪知她刚出去,屋子里没了人,扫琴又还没来,就有个人瞅着空儿,直接就窜到胤礽洗澡的屋里去了。 等顾氏听到动静带着扫琴赶来一瞧,就见胤礽一脸怒容站在屋里,而侍墨却衣衫不整的跪在一边瑟瑟发抖,顾氏细看时,侍墨竟只有外头披着一件衣裳,里头竟是什么都没穿的! 只一眼,顾氏就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心中暗骂侍墨糊涂。这贱蹄子怎么就这么等不及了呢? 侍墨见了顾氏来,哭着膝行过来求顾氏:“嬷嬷,嬷嬷,求求您,您替奴才说个情儿,饶了奴才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你闭嘴!” 胤礽怒斥侍墨一声,转而望向顾氏,眸中寒意森森,盯着顾氏道,“奶娘,我素日是不是待你们太宽了,叫你们都不知道好歹,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丑事来!你们以为,我真不会要了你们的命吗!” “你们以为,我素日待你们温和,你们就能联起手来摆弄我吗!” 胤礽怒意犹自未歇,冷冷的道,“奶娘,这件事我给你处置的权力,你把事儿给我查清楚,好好的办好了,再来回我。如果你处理得不好,我就把你们一并撵出毓庆宫去,大家落个清静!” “还有,这件事我不想传到外头去,如果谁说出去了,我绝饶不了他!” 胤礽盯着顾氏,顾氏听见这些话,心都凉透了,背上不住的冒冷汗,她从没见过太子爷这样生气的模样,她此刻,也只会点头应是了。 同样的,她也知道,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了,会对太子爷的名声有碍。但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恐怕为了保护太子的名声,她们这些知情的人会被一个个的处理掉。说到底,太子爷能让她来处置这件事,心里还是多少顾念着她的。 胤礽本来极好的心情,都叫侍墨这个不要脸的给毁了! 他连洗澡的心情都没了,看都不愿意再看众人一眼,直接拂袖出了屋子。 出去之时德柱迎上来,胤礽一脚就踹了过去,恨声道:“叫你在门口看着,你是死人吗?还让侍墨这臭丫头溜进来了!你自己去内务府领罚去吧,但是你要是敢说出此事一个字来,我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听见了没有?!” “奴才知罪!太子爷您放心,就是打死奴才,奴才也不会说的!” 德柱自知失职,胤礽既然发了话,他也不敢耽搁,趁夜就去了内务府领罚去了。德柱心里也恨侍墨,他不过是抽空儿去方便了一下,哪知侍墨这个贱蹄子就瞅着空儿进去了,做这等下作的事情,还害得他受罚。 胤礽回到屋中,只觉得怒意难消,遇见这种事就像是吞吃了个苍蝇一般叫人恶心! 本来想好好洗个澡,哪知道侍墨这个脑子抽风的,竟躲在屋中趁他进来蓄意勾/引他! 胤礽生气不为别的,他素日待她们不薄,也是可怜她们为奴为婢不容易,却没想到,这在她们眼里,倒成了性子和软好欺负了! 这等丑事,若是传扬出去,还不知道会被人编排成什么样子,他的日子本就不好过了,这些贱/人,偏还给他添乱! 他的毓庆宫里,容不得心思不正,心眼太多的人。 如今,是该借着这件事清理清理了。 也总该叫她们知道,这毓庆宫里是谁在做主。 ☆、第76章 顾氏问完了话,战战兢兢的来跟胤礽复命。 “回太子爷,奴才都已问清楚了,”顾氏道,“侍墨是受小人挑拨,再加上对扫琴心存嫉妒,所以才会做出这等丑事来的。” 胤礽走后,她带着扫琴审问侍墨,侍墨一行哭一行说,说她觉得不甘心,说她嫉妒扫琴能伺候太子爷,她自己明明也是太子爷的贴身宫女,她明明也喜欢太子爷,为何不能服侍太子爷,被这样的心理折磨日久,她就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来,太子爷不主动要她,那她就自荐枕席,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同扫琴一样,在太子爷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侍墨的话很多,但多半不中听,顾氏没敢都说出来,若是全都说出来,胤礽听了势必又要生气。 “受小人挑拨?”胤礽挑眉,问道,“是谁胆子这样大?” “回太子爷,就是皇上赐下的那三位宫女,”顾氏道,“自从扫琴伺候了太子爷后,那三位就住在扫琴屋对面,就整天对扫琴明嘲暗讽的,日日都说些不中听的话。据侍墨说,最先开始挑拨她们姐妹关系的,也是这三位。她说,若不是听了这三位的话,她也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的。” 顾氏心中其实也不喜这三个宫女,没出今夜这件事之前,这三个宫女在毓庆宫也不消停,因她们是皇上赐下的人,顾氏并没有给她们派差事,她原本想着,太子爷哪日回心转意了,或者还会要这三位去伺候,因此只好吃好喝的养在宫里,结果这三位倒是真把自个儿当主子了,成日到处挑拨是非,折腾得毓庆宫里乌烟瘴气的。 再加之胤礽素日里并不插手宫务,顾氏又见这三位虽闹腾了些,却并没有闹腾到胤礽跟前去,也就并没有才去什么措施,不过是是不是弹压一番就罢了,毕竟她只是胤礽的奶娘,在身份上,还真不好过多插手胤礽的房里事,何况,这三位的身份也有些不尴不尬的,在胤礽没有明确意见之前,她还真不能对她们出手。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顾氏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另一方面,她倒也觉得这是件好事,这三位挑拨出这样的事情来,太子爷正可以借着这件事处置了她们。 “照她这么说,她就觉得自己一点儿责任就没有吗?若是她没有邪心,旁人再怎么挑拨,她也不会生出这等心思来!” 胤礽道,“如今事儿都清楚了,奶娘打算怎么处置呢?” 今儿要是没有这一出,他还不知道毓庆宫原来已经被那三位折腾得如此乌烟瘴气了。 胤礽面无表情的盯着顾氏沉思,他原先只想着把整个毓庆宫交给顾氏打理应当是万无一失的,但现今看来嘛,自他有了女人之后,这个做法就已经不那么恰当了。 太子奶娘的身份固然可以压制那些宫女太监们,但遇见这三位身份略微有些特殊,仗着是康熙赐下的身份,又兼他床伴的身份,以顾氏这样的身份,要想弹压她们似乎就有些不便了。说到底,顾氏到底也是个奴才罢了。 而他要兼顾课业,做太子本就够辛苦的了,他不想回宫之后还要费神处理这些琐事,很显然,以顾氏如今的身份,已经很难再替他打理好这个毓庆宫了,她需要有人来帮助她,或者说,这个毓庆宫需要一个主理内政的女主人了。 顾氏答道:“回太子爷,奴才想好了,侍墨罚入辛者库为奴,至于那三位——” 不等顾氏说完,胤礽便道:“那三位也一并罚入辛者库为奴,终身监禁,四个人都不许放出宫去。你去告诉辛者库的管事,就说我的话,这四人必须严加看管,不许她们与宫中任何人有任何往来。奶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氏忙道:“奴才明白!” 胤礽又冷道:“趁着这个功夫,奶娘也该把毓庆宫梳理一遍了。我不希望再出现这样的事情。奶娘,你该知道的,大阿哥的奶娘是早就不管事了的,若是你不顶用,我只能禀告皇阿玛,让你回家养老去了。” 顾氏心头一跳,这还是胤礽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她忙道:“太子爷放心,奴才一定会好好梳理一遍的!先前都是奴才疏忽了,还请太子爷宽宥,奴才绝不敢再懈怠了!” “奶娘,今时不同往日,毓庆宫里所有人的都应该谨守自己的本分,你也是一样。今夜德柱失职,我已打发他去内务府领板子去了,本来,奶娘你也是要一并受罚的,但念及你我之间的情分,这一次就罢了,往后,我不希望再出现这样的事,” 胤礽道,“另外,嗣后我所有贴身的事宜,都不需要扫琴打理了,全部移交给德柱就好,往后跟进跟出的,只叫德柱在我跟前服侍,别人一概不许插手。扫琴还是这毓庆宫里的大宫女,跟奶娘一道管着那些宫女太监吧。我的事情,就不需要她贴身伺候了。再者,告诉扫琴,侍墨已跟她没有任何瓜葛,她也不许私自去瞧侍墨,否则的话,我也一并撵出宫去,不会再用她了。至于她的住处,就还住在原处吧,那三位留下的屋子先空着,往后自然有用得上的人住进去!” 胤礽吩咐完了,便摆摆手让顾氏出去了。 这件事倒并未在宫里掀起多大的波澜,毕竟对外所使用的理由,便是侍墨和那三位宫女打碎了毓庆宫的摆设才被罚入辛者库为奴的,但是在康熙那里,这样的理由显然不足以取信他,而他想要知道真/相也并不困难,何况,胤礽也自认没有能力瞒得住康熙。 这日,胤礽在康熙跟前背诵完前一天的课目,康熙便开了口:“你以这样的理由罚宫女入辛者库为奴,会让外臣诟病的,他们会说你残暴不仁,容不得宫女犯错。” “阿玛,儿子想过这些,但是不论儿子以什么样的理由罚她们入辛者库,外间必定都有话说,何况,犯了错的人就该受罚,为什么反倒要说儿子残暴不仁?反正不管儿子怎么做,外间都有话说,儿子倒不如不理会的好,” 胤礽笑道,“何况,此间内情,阿玛是心知肚明的,旁人再怎么说,终究是些风言风语罢了,只要阿玛相信儿子,不相信那些诟病儿子的话,儿子就心满意足了。” 身为大清皇太子,本就是个扎眼的位置,岂会无人诟病? 他做得好也有人说,做得不好也有人说,倒不如顺应自己的本心去做好了。对他来说,清除了隐藏在身边的祸害,这才是最重要的。何况,风言风语的流传,是因有事发生,倘或这时有另外一件事情发生,抢走了那些嚼舌根人的注意力,自然他们也就不议论这些事儿了。 若叫他活在人家的口舌上,日日为人家的风言风语所掣肘,那这日子真是不必过下去了。 康熙笑道:“这话倒是,凭他们如何说,朕总是信你的。” “阿玛,儿子听说,今年还要选秀女进宫的,是么?”胤礽问道。 康熙点点头道:“按规矩来说,今年确实是该选秀了。前几日皇贵妃还与朕说起这件事来。眼瞧着三阿哥也差不多到了年纪了,是该提早预备着。朕已令皇贵妃和荣妃预备着了,不过这回也不同你上回一样,上回与你和大阿哥年纪相仿的秀女来了许多,这回就不扩大规模了,只要上回略拔尖的秀女进宫给皇贵妃和荣妃瞧瞧就是了。正常年纪的秀女们,还是照着原来的规矩选秀就是了。” “儿子听说,阿玛给大阿哥定下的两位侧福晋今年就能进宫,儿子想问问,阿玛给儿子定下的两位侧福晋今年能进宫么?” 一听这话,康熙便望着胤礽笑起来道:“怎么着,你就这么等不及了?” 胤礽顿了顿,才道:“阿玛,儿子不是等不及了。儿子只是想着,儿子宫中没有个人管着,终归是不好、奶娘好是好,可她的身份也顾不过来,何况,她又不是主子,对那些宫女太监们到底没有震慑力。儿子课业繁忙,也没空管宫务。儿子想,若是侧福晋能提前进宫来替儿子管着毓庆宫的事,那像前几日那样的事就不会再发生了。” 康熙一听也觉得胤礽说的很有道理:“你说的这个,朕倒是没有想到。不过说来也是,你宫里确实需要一个主理内政的女主人了,顾氏只是你的奶娘,小时候替你管着倒还可用,如今你大了,再替你管着终究不成体统。” 康熙沉吟半刻,道:“那就依了你吧。朕替你做主,今年就把你的两个侧福晋接进宫里来。到时候你安排谁管着内政也由你自己,朕不理会这个。” 胤礽大喜:“多谢皇阿玛!” 康熙应了他的请求,他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 这年冬天,又是一场大雪后,胤礽接到了石氏的第十二封回信。 他一人独坐屋中,展开信笺一瞧,里头有一小株梅花,梅香隐隐扑鼻。 信笺上只有一首小诗——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胤礽知道,这是范晔的诗。他盯着这首小诗瞧了许久,心中渐渐蔓延几许叹息。过了半刻,他叫来德柱研墨,展开宣纸,他写下了给石氏的回信。 ——玉衡,你该学学驭人之术。当家主母该做的事情你也要都学会,将来在我这里有用处的。往后别只顾着玩,你额娘叫你学的,你都该知道。我给你开个书单,这些书这几年你都得读一遍。若是不明白之处,只管写信问我。或者,让石副都统给你请个先生也可以。 石氏性子俏皮爽直,极有生活情趣,所以他也喜欢她这样,也可以纵着,可是,他还是需要在这几年里培养出一个合格的能在宫闱之中生存的太子妃出来。否则,在这毓庆宫里,石氏也无法立住脚,更别说替他分忧了。 他顿了顿,叫德柱抱了三大摞书册来,一本一本的挑拣,写了将近五十多本才停手,他盯着那长长的书单想,这些,当足够石氏看一年的了。 那么余下的,等她看完了,自己再列。 ☆、第77章 继上一回选秀后,这一回是三年后的再度选秀。 康熙已说过了,上回年纪与胤礽和胤禔相仿的拔尖秀女这回也还要进宫来。不只是要给皇贵妃和后宫四妃瞧瞧,也是想要宫里再热闹热闹的意思,毕竟到了胤礽和胤禔这个年纪的亲王子侄们,也到了该娶福晋的年纪了。 宫里总要预备着给这些外头的贝勒阿哥们指婚的。 所以,胤礽不无意外的再一次听到了李佳从安进宫的消息。 “您让奴才注意着李佳姑娘的消息,奴才一直记在心里头的,这回选秀,李佳姑娘又进宫来了,在那一拨秀女里头,她是最拔尖的,年岁虽比三阿哥大些,但是皇贵妃和荣妃娘娘也是定了日子要见她的,” 顾氏道,“要说起来,这位李佳姑娘真真是得了容貌妍丽的好处,年纪还这样小,她的名声却出去了。阖宫上下的人都想瞧瞧她,奴才听说,就连皇上都是问过她的,只不过瞧着她年纪太小,不曾召见过。” 胤礽听到李佳从安这个名字,就觉得脑仁儿疼,他没搭理顾氏的话,只问道:“侧福晋进宫的事儿,预备的怎么样了?” 康熙已派人告诉过他了,这回选秀结束后,就将定给他做侧福晋的李佳雁桃和林敏宁接到宫里来。一并接进来的,还有胤禔的两个妾室,吴雅氏和关氏。 顾氏答道:“回太子爷,侧福晋还要等两个月才进宫,不过奴才们已经预备得差不多了,等侧福晋进宫时,一切也都是现成的,太子爷不必担心。” 顾氏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太子爷要侧福晋进宫来,多半是因为先前那件事,那件事她有疏忽,结果就造成了这样的结局,等到侧福晋进宫时,她就不能一手掌管毓庆宫了,得把这管家的权力交出去。 但顾氏心里也清楚,自己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奴才,太子爷小时候能替太子爷管家那是可行的,但太子爷大了,这毓庆宫,迟早是要主母当家的。 只要……只要太子爷不将她撵回去养老,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因今年冬尽春来之时,孝庄病了一场,将养数月身体仍是有些违和,胤礽便特地挑了一放假不必去懋勤殿读书的日子,在给康熙和仁宪太后分别请安之后,就去了孝庄的慈宁宫问安。 在慈宁宫里盘桓了一个多时辰,胤礽才出来,见春光极好,便兴起了去慈宁门前的花园里去转转的念头。 他带着德柱信步便往花园中走去,走到一处山石后,却听见山石外有人说话,他示意德柱不要说话,然后凝神去细听是何人在说话。 “李佳姑娘,我奉佟额娘之命送你出宫,你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偏在路上又不肯说,要我寻什么僻静地方单独说话,你究竟意欲何为?” 胤礽能听出来,这是胤禛的声音。而胤禛口中的李佳姑娘,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李佳从安吧。 “四爷,您别着急啊,我要与您单独说话,自然是有我的道理的,”跟着说话的是个女声,胤礽一听便知道,这是李佳从安的声音,“我在宫外,常听说您与太子走得极近,关系又极好,我不得不奉劝您一句,您还是得离太子远一点儿,跟太子关系再好,对您的前途可没有多大的帮助呀!” 胤礽默默垂眼,这女人莫不是见到胤禛兴奋疯了吧?居然还在宫里就敢说这个。 上书房也是今日放假,所以胤禛也没有去书房读书。而是陪着皇贵妃和荣妃看秀女。因他年纪还小,还不够到选人的界限,所以皇贵妃也没有特意不准他观看。因此,胤禛是去给皇贵妃请安的同时,撞见了这些秀女的,再加上小男孩子对美貌的小姑娘们多少有些好奇,皇贵妃不拦着他,胤禛也就顺理成章的留下观摩了。 他哪里会知道,临走时,皇贵妃竟还点名叫他送一送李佳从安,而就是这一趟送,他竟然被这个李佳从安莫名其妙的缠上了,竟然还说这些莫名其妙叫人听了就生气的话。 胤禛才有的一点对这个美貌小姑娘的好感瞬间就因为这些话给气没了,他拧眉瞪着眼睛道:“李佳姑娘,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身份,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胤禛真心不解,他跟二哥交好,跟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啊! 胤禛决定离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远一点,当即不愿意再跟她多说,转身就要走,哪知这小姑娘胆大包天,竟然伸手将他拦住了。 “四爷慢走。”李佳从安等了三年,好不容易等来这个再次进宫的机会,又好不容易见到传说中的四阿哥胤禛,她正等着这个机会预备在四阿哥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呢,怎么肯就这样放四阿哥走呢? 李佳从安望着胤禛义正言辞的道:“四爷,我说这些话都是为了您好啊!正因为您不知道往后的历史,我才要把我知道的告诉您啊。太子眼前瞧着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但是越往后,他的地位会越来越不稳的。太子会逐渐暴虐不仁,失尽人心,您不该跟着他混啊!他的太子之位迟早会被废掉的,您该考虑的是自个儿的前程,何必受他牵累呢?” “你住口!”胤禛怒了,“你若再说一个字,我就让人把你抓起来!” 此女如此妖言惑众,疯言疯语的,哪里还有一点在佟额娘跟前那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样子?胤禛越来越觉得,自己方才真是看走了眼了。 对于胤禛的威胁,李佳从安丝毫不为所动,她似乎早就料到了胤禛会如此说,当下就跟英雄就义似的凛然道:“四爷,我能跟你说这些话,早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我若是惜命,就不会冒着生命威胁来提醒你这些事!事实上,这些话并非我胡言乱语危言耸听,将来的历史一定会印证我的话的!四爷,我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我跟你们不是同时代的人,我知道你们往后的所有的历史,您该娶了我的,让我当福晋也好侧福晋也罢,我能帮到您的!您若是有了我的帮助,将来肯定会事半功倍的!” 胤禛倒是被李佳从安的话气笑了,他就像再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李佳从安戏谑道:“你说要我娶你,又说要帮我,那我问你,你能帮我什么?” 李佳从安听了这话,便觉得有戏,忙低声道:“难道四爷就没有夺嫡争储之心吗?太子绝不可能坐稳储位,只要四爷有心,从现在开始筹谋,未必不能最终夺得皇位啊!再说了,往后的那些事儿我都知道,阿哥们长大了会各自结党,您要是都清楚这些事儿的话,想要斗倒他们,岂不是易如反掌之事?其实四爷不用明说我都知道的,太子那个废物哪里配当皇帝呢?也只有您,才配当这个皇帝啊!” 到了那时,她将是胤禛夺嫡成功后的最大的功臣,只要想一想往后那些美滋滋又高枕无忧的小日子,李佳从安心里就高兴极了,说话的时候都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 胤禛本来拿李佳从安的话当笑话听,可是在听到李佳从安这些话之后,他看戏的心情瞬间就没有了,他眼神泛冷的盯着李佳从安,盯得兴奋的李佳从安心里发毛了,他才开了口:“李佳姑娘,你若是再信口雌黄,我这就禀报皇阿玛,你的这些话,已足够将你全族抄家灭门!” 胤禛本念李佳从安年幼,不与她计较,但照这个情形来看,李佳从安是真疯了。 他不想跟疯子计较,可是这个疯子若是把今儿这些话传扬出去,不但她死无葬身之地,就连他都会被连累的。更重要的是,这些话若是传到太子耳中,那他这些年跟太子之间的情分,恐怕就彻底完了。 绝不能让李佳从安再说出这样的话了,胤禛盯着李佳从安默默地想,为了封住她的口,恐怕只有杀了她这一条路可以选择,毕竟,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他好好的清誉,可不能叫这样的疯子给毁了。 “您怎么能拒绝我呢?” 李佳从安一脸的惊讶,她是这样的与众不同,这样的善解人意,为了接近胤禛,获取胤禛的信任,甚至连自己最大的秘密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了胤禛,还一心一意的为胤禛着想,胤禛怎么能这样对待她呢?这剧情走向分明不对路啊! 难道不该是胤禛为她的才情容貌所倾倒,又为这世间能有这样一个理解自己的女人而感动,然后深深的爱上她,她说什么他都信,他要做什么她也支持,然后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经过重重风雨,走过无数艰难的岁月,最后夫妻两个笑傲宫斗,将一众阿哥党□□给斗掉么? “他不拒绝你,难道还应该答应你吗?” 胤礽在山石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怕胤禛一怒之下真的去找康熙把李佳从安一家都给杀了,好歹他也跟李佳从安有同乡之谊,虽然李佳从安不遗余力的说他的坏话,但是他也实在不忍心看着李佳从安挂掉。 ☆、第78章 胤礽的突然出现和突然说话,把胤禛和李佳从安都吓了一跳。 看着突然出现的俊俏小少年,李佳从安警惕问道:“你是谁?” 她活到现在还没有见过太子,所以即使胤礽出现在眼前,她也无从知道这是太子了。 “这是皇太子,你还不赶快行礼!” 胤禛回过神来,生怕李佳从安再在胤礽跟前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忙呵斥了她一声,自己也忙给胤礽行礼,叫道,“二哥。” 胤礽点点头,抬手让胤禛起来,然后望着两个人笑道:“你两个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 一听这话,胤禛的脸色就白了,张口企图解释:“二哥,其实——” 胤礽摆摆手,示意胤禛不必解释,当他的视线落在李佳从安身上时,就见李佳从安瞪大了眼睛,半信半疑的道:“你真是太子?” 胤礽微微一笑,根本不理会李佳从安的问话,转头又望着胤禛道:“四弟,我们走走。” 而后,他又吩咐德柱道:“送李佳姑娘回去休息吧。” 听见胤礽这吩咐,德柱心里一点儿也不高兴了,他偷偷瞪了李佳从安一眼,心里只是不明白,这位姑娘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了,太子爷怎么一点儿都不生气呢?居然还要他送这位姑娘回去! 但德柱素知自家主子的脾气,心里百般不情愿,面上也不敢违抗,对着李佳从安做了个手势,道了一声姑娘请,就领着李佳从安走了。 胤礽早就起步走了,胤禛也忙跟上,兄弟二人倒是谁也没有再回头看一眼,李佳从安再胆大胡闹也知道宫里规矩大,她不得不跟着太子的小太监走了,走时还一步三回头的瞧,盼望着四阿哥能多看她一眼。 “二哥,你别生气,其实我真不知道那位李佳姑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 胤禛默默跟着胤礽走了几步,就忍不住开口解释。 胤礽一笑,摆摆手没让胤禛把话说完:“你不必跟我解释,李佳氏的德性早几年前我就知道了。她说这样的话,是她年幼无知粗鄙浅陋,我不生气,也不会与你计较的。何况,这事儿本来也不与你相干。” “二哥,你千万别听李佳氏胡说,我是绝对没有她说的那个心思的,她就是个疯子!疯子的话,是不能相信的!” 胤禛着实是因为胤礽出来后对着他微笑说的那句话心有余悸,李佳从安跟他说的那些话,他不过当做笑话听了也就罢了,半点都没有当真。可是,当胤礽说出他全听见了的时候,胤禛就有些不安了,他怕胤礽相信那些话,那些话听在胤礽耳中,句句皆是诛心之语啊。 是以,即便胤礽不在意,胤禛还是要再次解释,表明自己的清白之心的。 “你也说了,她这话是不能信的,我又怎么会听信她的话呢?” 胤礽笑起来,“李佳氏的话,你可以不必放在心上。随她去吧。” “那怎么能行呢?”胤禛义愤填膺的道,“她诋毁二哥,出言字字句句都大逆不道,依我说,就应该把这些话都禀报给皇阿玛,然后把李佳氏交给皇阿玛,该杀该罚,都应该由皇阿玛定夺!” “你没听见她的话吗?她说了,将来阿哥们大了,都会对太子之位有觊觎之心,甚至还会结党谋位,她重点还说了你的,你要把这件事禀报给皇阿玛知道,那她说的这些话就得一五一十的告诉皇阿玛,恐怕到了皇阿玛跟前,这件事该杀该罚的人就不只是李佳氏一族的人了,四弟,你会把事情闹大的,” 胤礽道,“更何况,这李佳氏摆明了是冲着你来的,即便你用此法向皇阿玛自证清白,皇阿玛就能相信你吗?只怕你将这件事公诸于众之后,皇阿玛若没有把事情压下来,这件事将闹得满朝沸沸扬扬,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受死受怨,到了那时候,局面恐将难以控制;再则,就算皇阿玛为了不扩大影响,只处置李佳氏一族的人,那他也还是会听到这些话,难道你就不怕皇阿玛对你自此种下疑心吗?” “恐怕因这件事,皇阿玛对阿哥们都会种下疑心,自此会对你们有所防范,怕你们夺皇位,怕你们夺太子位,到时候弄得兄弟不像兄弟,父子不像父子,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么?四弟,为了这么个女人,不值当这样。在咱们这儿,天大的事儿也是小事,在皇阿玛那儿,再小的事儿,也会成为大事的。” 何况,又是这样触及敏感问题的“小事”。看似只是李佳氏的大逆不道,可一旦事发,这里头藏着后果只叫人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胤禛被胤礽说服了,却又偏偏有些不甘心:“那难道就看着李佳氏这样疯下去吗?她若是再把这些话告诉旁的阿哥去,那即便我不说,也会有人跟皇阿玛说的,到了那时,该怎么办呢?” “她不会的,”胤礽笑道,“你没瞧出来么,李佳氏这是看上你了,她这是认定跟着你有前程。” 胤礽不等胤禛说话,便笑着将从前孝庄领着他还有仁宪太后瞧秀女的事情说给胤禛听了一遍,然后给他分析道:“那是我头回见李佳氏。她那天的表现,分明就是不想给我做侧福晋,却又偏偏要表现自己,以期出够风头让人印象深刻。其实啊,据我猜测,她大概那时候就想着要嫁给你了。所以我就跟皇阿玛说了,我不要她。四弟,对你这样死心塌地的媳妇儿,你要么?” 胤禛听罢,嫌恶道:“我不要!这样的疯丫头,我才不要她做我的侧福晋呢!再说了,她年纪比我大,佟额娘不会愿意让她做我的侧福晋的。本来今儿瞧她,就是为了给三哥预备的!” 他一转头,见胤礽对着他笑,当下回过神来,便嚷嚷道:“二哥,你取笑我!” 进而,胤禛又有些担忧道:“荣妃娘娘好似很喜欢李佳氏,这李佳氏也真会装的,在娘娘跟前乖巧嘴甜,一扭脸儿到了我跟前就疯了!哎,要是荣妃娘娘真把她定给了三哥怎么办?” 胤礽笑道:“不会的,她年纪比三阿哥大,荣妃娘娘不会把她和三阿哥作配的。何况,我也有法子不叫她嫁给任何人,只要让她提早落选回家去,她就闹腾不起来了。” “什么法子?”胤禛好奇问道。 胤礽微微一笑:“回头你就知道了,眼下说了,就不灵了。” 言罢,又嘱咐道,“只是今日这事,你就不要再与第三人说起了,连皇贵妃也不要说起,这对你有好处。” 李佳从安以为历史还会照着原有的轨迹前进,那么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嫁给胤禛,胤禛不会娶她,这是一定的了。胤礽现在只要把李佳从安远远的隔除在他们的生活之外,让她无从接近皇家,这样她就闹腾不起来了。 何况,她这样知道历史的人,偏又不低调,竟还这样闹腾显摆,胤礽实在有些怕她再去祸害旁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不能够嫁人,最好是无法嫁给任何人。也只有这样,无从事发,大家都才会安全。 皇贵妃和荣妃要看李佳氏,又说李佳氏是这一拨秀女里头最拔尖的,无非是因为李佳氏爱出风头,三年前又在孝庄跟前做了那样一首诗,得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赞赏,她倒是拽起来了。 殊不知,康熙曾在私下与胤礽议论过李佳氏的那首词,说是女子所作,可见这丫头心气不小,心中必有大图谋。且幼年便有如此貌美才情,未免太过异端,不是极好的命,就是极坏的命,若不嫁与皇家为媳,也断不可使之流落世家民间。可见,康熙心里是对李佳氏多少是有些不喜和戒备的。 为了李佳氏的性命,也为了朝野上下的太平日子,胤礽只有狠下心来断送她一生的姻缘了。 胤禛又跟着胤礽走了一段,忽而停下脚步,胤礽觉得有异,脚步一顿,回身问道:“怎么了?” 胤禛望着胤礽道:“二哥,那件事我想好了。” 胤禛深吸一口气道:“我想好了,我决定选佟额娘。我不会再在佟额娘和德妃娘娘之间摇摆了。从此之后,我的额娘就只有佟额娘。不管德妃娘娘如何,她跟我总是及不上我跟佟额娘的。” 他想了许久,也拿不定主意。直到前些日子,德妃又传出喜讯,说是德妃又有孕了。 胤禛望着德妃微凸的肚子和那抚着肚子微笑的面庞就决定了——他选皇贵妃。 他清楚得知道,如果他再摇摆不定,那么往后得日子也不过是周而复始、重蹈覆辙罢了。德妃娘娘得皇阿玛宠爱,总还能有孕,也总还会有小阿哥的,而佟额娘却只有他一个。何况,由始至终,德妃娘娘也不过真是利用他罢了。 他确实是不应该再犹豫了。 胤礽走到胤禛跟前,拍拍他的肩膀,眸中蓄满暖光,微笑道:“你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很好。二哥也不会让你后悔你今日的决定的。” ☆、第79章 目送胤禛回阿哥所,胤礽脸上的笑就都敛尽了。 李佳从安说的那些话,在这个时代里,本来就足够拉出去杀头了的。要不是遇上他,而是遇上真正的太子,那只怕这会儿早就闹到康熙跟前去了,康熙一怒之下,绝对会把这个诋毁太子的李佳氏给就地正法了。 而李佳氏一族,也不会幸免,大概也会跟着抄家灭族。 所以说,李佳从安这样的中二少女,如果没有他在,那么绝对是挂掉的命运。 胤礽默默的想,同为穿越者,命却不一样,他兢兢业业辛苦筹谋还动辄得咎,李佳从安却风风火火只顾折腾还能保命,这可真是没处说理去。 胤礽回了毓庆宫,找了顾氏来吩咐道:“你去给皇贵妃送个信,就说李佳从安冲撞了我和四阿哥,直接撂了牌子让她回家去,不必再参加底下的选秀了。” “您遇见李佳氏了?” 顾氏问道,“让李佳氏撂了牌子出宫去,您的意思是,要让她出宫自行嫁娶去么?”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胤礽道,“李佳氏回家后,你立时叫凌普悄悄去一趟,替我告诉一些话给雷克达知道,然后让他好好看管李佳氏,不许李佳氏再出府了。” 胤礽将李佳从安今日给胤禛说的那些话都说给顾氏听了一遍,顾氏一听就瞪了眼睛,诋毁皇太子还挑拨皇太子和四阿哥之间的关系,这还了得?!这个李佳氏当真不知羞耻,竟还说出要嫁给四阿哥的话来! 顾氏这回倒是明白了,难怪李佳氏那般貌美,太子爷也不喜欢她,敢情这个女人是个疯子啊。 而后顾氏又听胤礽道:“待凌普做完此事后,你再让他着人悄悄散布消息出去,说李佳氏虽然色艺双绝,但是太子爷当年不肯要她,就是因为李佳氏有疯病,而且今次选秀还在宫里头冲撞了四阿哥,谁要是娶了李佳氏,谁就是跟太子爷和四阿哥过不去。何况她有疯病,谁娶了谁家都倒霉。” 这样一来,关于李佳氏的谣言自会四起,为了不跟太子爷和四阿哥作对,自然无人会再去求娶李佳氏了。 顾氏听了这话,却在心里默想,李佳氏说了那么些大逆不道的话,太子爷派人去她家里指斥一番并断了她的姻缘,却还留着她的性命,也算是宽待了。 “您为何不直接处置了李佳氏呢?偏偏还要在她身上费这些心思,” 顾氏心中到底不平,忍不住问道,“她说的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您该当场就处置了她的。” 胤礽沉默良久,才微微笑道:“奶娘,你别问了,你去办了吧。” 何况,李佳从安又不知道他也是穿越而来的,她说的那些俱都是史实,历史上的太子本就是暴虐不仁,后又被康熙废掉了的,这些话听在旁人耳里是大逆不道,听在他耳朵里,并不觉得有什么。 他又不是历史上的太子,也不可能变成历史上的太子,因此,李佳从安的那些话,并不能够伤害到他。反而那番话带来的影响,最能伤害到的,是她自己罢了。 只是,胤礽转念细想想,顾氏说的也是有几分道理的,他确实不能够太心软。他对李佳从安狠不下心来,无非是因为她同为穿越者的身份。这说明他内心深处,终究是对那个现代社会是有留恋的。与其说他是想保住李佳从安的命,不如说他是想保住与那个时代相同的一些东西罢了。 也正是基于这样的心理,他才会费这些心思的。 毕竟在这个时代里,只有他和李佳从安是同一地方而来的。不过,在这个时代里,他是皇太子,而李佳从安是个不安分的旗人女子,他安分融于自己的身份之中,李佳从安却没有。 从一开始,他们两个人的路就不一样。他的路,他得自己走;李佳从安也是一样的。他想到这里默默叹息,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真是糊涂了,竟还以为自己可以帮她走她的路。素来维持的谨慎小心,在遇到“故人”时,倒是一时大意失了谨慎了。 不过,他只会给李佳从安这一次机会,下不为例。也只有李佳从安,才能在他手里得到这一次例外的机会。往后如何,还是得靠她自己去走。他本来也不打算跟李佳从安相认的,也从没有想过把自己是穿越者的身份告知任何一个人,他和李佳从安这样的交集,还是越少越好。 见胤礽如此说,顾氏只得道:“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让凌普去办。” 胤礽听罢,挥挥手让顾氏去了,他这里本也没有把李佳从安的事放在心上,他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也是他想了几年的大事,如今是时候该筹备起来了。 —— 李佳从安心中还充满期冀之时得知她要被遣送回家的消息,那一刻,她的心情简直是从天堂跌落谷底。 她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她明明很努力啊,为什么结果跟她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样的挫败让她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她从不认为是自己错了,只怪剧情没有按照她期待的方向发现,可是现在她发现,好像她没有创造剧情的能力,于是,她只能反思自己的行为了。毕竟她这一生唯一的目标,就是要嫁给四阿哥,成为四阿哥的女人,然后助他登上人生之巅峰。 她认为,这一次,她的错就在于对待四阿哥太直接,好像四阿哥并不喜欢她这么主动的女孩子,她想,既然选秀不成功,那就只有在宫外努力了,或者在宫外制造一场浪漫的邂逅,让四阿哥先爱上她再说? 李佳从安心里也有一点点的想不通,这一点想不通是在她看见太子时而产生的,明明历史上的太子荒/淫好/色,暴虐不仁,她想象中的太子应该是很猥琐蛮横的,为什么她却看见了一个气质高贵面容干净俊秀的少年呢? 但是,她的这些想法和心思注定都是要无用的。在她开始制定计划的时候,凌普到了她的家中,切断了她与外界的所有的联系。 凌普此刻还不是内务府总管,虽还是在内务府下做事,但他身为太子的乳公和未来的内务府总管,这样的身份,已足够让雷克达夫妇心存畏惧了,更不要说,他是代表太子来指斥雷克达夫妇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就代表了太子。 李佳从安没在跟前,凌普望着雷克达似笑非笑道:“雷大人,令千金在宫里可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啊!” 言罢,凌普不等雷克达说话,直接将李佳从安在宫里如何跟四阿哥说话又如何跟太子说话的事跟雷克达讲了一遍,雷克达夫妇听得冷汗直冒,脸都吓白了。 两个人什么话都不敢说,只敢一个劲的跪下磕头请罪。 凌普轻蔑的看了二人一眼,收了笑,冷道:“太子宽仁,不处置令千金,也不与你们计较。这也是你们令千金的福气,捡回了一条性命。要不然的话,闹到皇上那儿,你们全家都死了好几回了!” “雷克达,太子爷着我问你,你是不是存了挑拨皇上与阿哥们父子不和的心思?是不是存了挑拨皇太子与四阿哥不和的心思?你是不是对大清朝不满对皇上不满对我不满,所以才指使李佳氏如此口出恶言,诋毁我的?” 这几问话句句皆是诛心之语,雷克达听得心神剧震,连连磕头口称不敢:“奴才绝无此心,还请太子爷明鉴!” “既然如此,那我就暂且放你一条生路,不将此事闹到皇上跟前去,但是从此往后,着你严加管教李佳氏!不得再私放李佳氏出府。否则的话,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凌普将胤礽的话说完,才望着雷克达道,“雷大人,太子爷的意思,你听明白了么?太子爷要你不许再放令千金出府,如果你违背了太子爷的话,那你们全家人的性命也就没有了。雷大人,你该知道轻重的。太子爷可以宽纵你们一回,却再没有第二回。你得好自珍重啊!” “……不出府,那、那奴才的女儿怎么嫁人呢?”雷克达道。 “嫁人?”凌普冷笑道,“雷大人,令千金自幼就有疯病,你们藏着掖着不叫人知道,就以为没事了么?这有疯病在身的人,还怎么嫁人啊?先保住性命再说吧!” 雷克达如在梦中,对这话似懂非懂的,一旁的舒舒觉罗氏却听出了凌普话中的意思,她心口一凉,已知女儿旧事太子是尽知了的,这一下,太子是要将她的女儿软/禁在府里不许出去的意思,提起疯病的话,这就事要断了女儿一生的姻缘了。 舒舒觉罗氏眼前一黑,若非她咬牙一口气撑着,差点就昏厥过去,她就知道,这个疯疯癫癫的女儿迟早会惹事,没想到到底还是惹了事,还得罪了不能得罪的太子爷。 舒舒觉罗氏生怕雷克达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惹怒了凌普,忙将雷克达一扯,她小心翼翼的道:“您放心,奴才们绝不会让她再出府的。也请太子爷放心,这样的事,再也不会有第二回了。奴才们知道轻重的。” 女儿不嫁人也就罢了,可不能再让女儿把整个家族连累了,这一家人可还要继续生活下去的。孰轻孰重,舒舒觉罗氏是能分清楚的。 “那就行,太子爷的话我是带到了的,你们好自为之。” 凌普出了李佳府上,他心里终究不放心,又暗地里吩咐跟着的人:“找几个人好好的盯着他们府上。太子爷的清誉,可不能再让人给败坏了。你们多用用心,若是有什么发现,也早些报上来,若是真立了功,太子爷自然是会赏你们的!” 跟着的人俱是两黄旗下的,听了凌普这话,都拍了胸脯应下了。两黄旗下游手好闲没有差事的旗人多得很,雇两三个人来盯梢也容易,自然凌普这点吩咐也不在话下了。 太子爷交代的差事完了一个,凌普就开始去做另一个了,散布流言更简单,无非是多找些人议论就是了。 凌普走后,雷克达和舒舒觉罗氏之间的气氛就很沉默僵硬了。 舒舒觉罗氏怪雷克达对李佳从安太过宠溺,以至于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若非你一味相信她,让她放手去做,会有今日这样的事情吗?要我说,你就不该相信她的话,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皇位斗争?何况,这样的事,是咱们能参与的了的吗?从今日起,不许你再护着她了!” 舒舒觉罗氏心中极为不满,眼光却敏锐,她给雷克达分析道:“你瞧素日你当差的地方,有人说过太子的不好吗?照着从安的说法,太子又真是她说的那样的吗?要说太子当真不好,他还能放过从安?你也不动动脑子想一想,究竟是谁有问题!” 雷克达今日这么一受惊吓,暂时清醒了不少,何况,眼前的事实不得不让他相信,女儿给他描绘的那个世界,根本跟现实是两回事,他听了妻子的这些话,不禁被妻子所说服,心里不免起了怀疑:“难道,咱们女儿真是有疯病?那该怎么办啊?” “有病还能如何,治啊!”舒舒觉罗氏道,“瞧从安这样,像是失心疯的样子,还是先依着太子爷的话,在府里关个几年,等这事儿风头过去了,再慢慢的寻访大夫医治吧!咱们也得劝劝她,要让她放弃她的那些想法,好好儿过日子,否则的话,她要是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 雷克达想想也是,若是再由着女儿这样下去,恐怕闹到最后,连他自己的差事都保不住了,那才是坏了事了。 因此,雷克达点点头道:“好,如今女儿这事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第80章 两个月后选秀结束,胤礽的两位侧福晋李佳雁桃和林敏宁就被接进了毓庆宫中。 虽不是大婚,但李佳氏和林氏也是要做太子侧福晋的人,地位到底不同,因此,康熙特意吩咐了御膳房,备了两桌宴席送来毓庆宫,以作庆贺之用。 李佳氏和林氏被送入各自居所等待胤礽,而胤礽却在前厅陪客,直至掌灯时分客人离席散去,他才得以脱身。 到底如今年纪尚轻,他还不能饮酒,阿哥们又都年幼,更无要给他敬酒的说法了,胤禔和胤祉几个也闹不起来,于是各自散去,胤礽却不急着去喜房,而是坐在前厅看宫女太监们收拾宴席。 顾氏瞧了这一幕,走过来含笑道:“今儿是太子爷的好日子,您怎么好坐在这里呢?时辰不早了,您该进去了。” 胤礽抬眼看了顾氏一眼,点点头,站起来就往内室去了。 他方才只是在思考今夜先在哪一个屋里过夜。现在,他想好了。 到了李佳氏和林敏宁各自的屋子跟前,胤礽各自瞧了一眼,直接抬步进了李佳氏的屋子。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李佳雁桃的沉静端庄,在他的记忆里,林敏宁似乎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李佳雁桃安静坐在床榻上,胤礽走过去,掀起她的红盖头,冲着她微微一笑,然后一转身撩起袍摆就在她身边坐下了。 李佳雁桃听到这声唤,红了脸,却也回了胤礽一笑,对着胤礽柔声道:“太子爷。” 侧福晋进宫并没有那般繁琐的礼仪,如今屋里就只有两个初见面的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要做那等亲密的事,李佳雁桃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 她的不安和羞涩,胤礽都看在眼里,他微微一笑,开口道:“你十几了?” “回太子爷,妾身十二了。”李佳雁桃答道,其实她还没有满十二,要到下个月,才算是整整十二。 胤礽看着她含笑道:“我那年头回见你,你才九岁。那时候你就挺漂亮的,现在一瞧,果然出落得更漂亮了。” 女人都喜欢被人夸漂亮,李佳雁桃虽然还是个小姑娘,但是闻听此话,心里也是甜滋滋的。 “妾身不知太子爷瞧过妾身。” 胤礽笑道:“三年前,你同林氏、李佳氏一同觐见太皇太后的时候,我就坐在屏风后头看你,那时候就觉得你沉静大方,对你颇为留意。也正因为如此,我才选了你。” 胤礽这话,倒叫李佳雁桃越听越觉得害羞,红着脸低头道:“太子爷抬举妾身了。” 当日三人一同拜见太皇太后,李佳雁桃只觉得自己容貌不及李佳从安,却没有想到,时隔三年,太子竟会这样夸她,倒叫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我抬举你做什么?我心里便是这样想的,也犯不着骗你,”胤礽望着她笑道,“那时你才九岁,性子就静得很,这其实很好。如今我瞧你,比从前越发好了,所以我想把毓庆宫的管家之权交给你,你替我管着,我心里才能放心。” 李佳雁桃低着头的安静模样,很像诗里写的那样,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真的是很好看,很赏心悦目。 李佳雁桃没想到胤礽这样看重他,倒也没有推辞,只是略有些担心:“妾身怕妾身做得不好。” 胤礽笑道:“无妨。自明日起,你就可以开始接触毓庆宫的事务了。我已与我的奶娘说过了,让她去你身边辅佐你,你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只管请她告诉你,等你上手之后,就容易许多了,也就不需要她的协助了。” “那林侧福晋也同妾身一起管家么?”李佳雁桃多问了一句,林氏也是侧福晋,同她一个身份,只是不知胤礽心中是否会要林氏与她一同管家。 “不,林氏不必和你一同管家,”胤礽道,“她的性子不适合干这个,我只委派你一人。你若是要找林氏帮你,我也不拦着,但是若出了事情,我只管找你,可不会寻她的不是。你心里可要明白,我对你的期望是很大的,可莫要令我失望啊!” 李佳雁桃如此得胤礽看重,心中是又喜又忧,不过,她与胤礽说了这许多的话,也没有忘记今夜真正的重头大戏。经过这几句交谈,李佳雁桃对胤礽有了个初步的了解,觉得太子随和又亲切,她心里的忐忑和不安消失了许多,紧张感也没有了。 再加上她性子本就沉稳,在家中额娘训练了她几年,也算是有备而来,因此,她在洞房之夜,也是稳健大气的,听了胤礽这话,知道胤礽对她是满意的,遂放下了一颗心,笑道:“妾身会好好做的,请太子爷放心。” 言罢,又抿唇笑道:“太子爷,时辰不早了,妾身伺候您歇了吧。” 胤礽听了这话,脸上笑意倒是深了些许,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倒是确实应该做该做的事情了。 又见李佳雁桃不那么紧张了,胤礽望着她的眸光幽深了几许。他心里确实是喜欢李佳雁桃的,所以并不排斥和她做这样的事儿。 当下便站起来,展开双臂,对着李佳雁桃勾唇笑道:“你过来替我宽衣。” 李佳雁桃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被胤礽这么富有深意的笑看着,脸颊瞬间就烧热起来,低低应了一声,垂着眼睛过来给胤礽解衣。 衣裳才解开,胤礽忽而伸臂揽住李佳雁桃的腰身,直接倾身将她压在了床榻之上,听到李佳雁桃惊喘一声,他便低低的笑起来:“雁桃别怕,我知道你是头一回,我会很温柔的。” 说实话,他是真的挺喜欢李佳雁桃的。 一番极尽温柔的情/事后,胤礽顾及李佳雁桃是初次,并未尽兴由着自己的欲/念来。又瞧她眉眼春情缱绻又透着绵绵疲意,他心中怜爱顿生,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发,扬声唤人送了热水进来。 两个人收拾干净后,李佳雁桃已是累极,闭眼后就已沉沉睡去了。 胤礽倒是了无睡意,他盯着自己已经精神的某处,轻轻叹了一口气,自开荤之后,他这方面的能力并没有因为年纪小而又丝毫的减弱,反而因为年少精力充分,时不时的三五日就需要纾解一番。 他慢慢起身,轻轻走出了李佳雁桃的屋子,到了外头,就瞧见德柱在屋外值夜,见他出来,德柱就迎了过来:“您有何吩咐?” “再备些热水,”胤礽开了口,望着对面林敏宁屋里透出的烛光问道,“林氏还没睡吧?” “是,”德柱低声答道,“林侧福晋还坐着等着太子爷呢。” 胤礽便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叫她屋里的侍女都退下吧,我这就过去。” 胤礽到时,林敏宁正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等着他。 胤礽走过去接了她的盖头,笑道:“等了这么久,累了吧?” 林敏宁垂眸低声道:“妾身不累。” 她自然知道太子这么久才来意味着什么,太子已经先去过李佳侧福晋那里了。林敏宁心里忍不住有些心酸,可是更多的,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太子虽然先去了李佳侧福晋那里,但是他还是过来了,没有让她空等一夜。 她其实很想抬头看一看太子的,只是她不敢。 “老是低着头,你不累吗?” 胤礽笑得很随意,他走到林敏宁身侧坐下,语气很温和,“你我已经在一处了,你也入宫了,咱两个往后还要朝夕相处,你不必这么害怕。只要没有外人在,可以随意一点。你是我的女人,又不是那些大臣们,面对我时,不必对我这般恭敬,也不用紧张。” 胤礽不说这些倒还罢了,一说这些,林敏宁就更紧张了,在听到那句你是我的女人之后,她脸红心慌的连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 胤礽见自己温声细语的说话,竟对林敏宁不起作用,没让她缓解紧张,反倒是让她越发慌乱了。他心下一叹,起身到了桌案前,不取菜肴,倒是拿起放在上头的酒壶来,取了小玉碗倒了整整一碗酒,然后拿到林敏宁跟前,道:“来,喝了它。” 虽说他不可饮酒,但今夜洞房,算是例外。加之酒席之上要备酒是规矩,喝不喝全靠个人自觉。 但是在这样的时刻,他也想不到别的法子来缓解林敏宁的紧张。让她饮酒,接下来的事儿才能顺利进行。再者,他也怕等会儿林氏太紧张的话,他进去的时候会弄疼了她。 林敏宁闻到酒味,就有些晕乎乎的,还未饮便觉得身上发热,端过小玉碗来听话的一饮而尽之后,她就真的醉了。 可是,要说醉到不省人事的程度,好像也并没有。不知道这是什么酒,林敏宁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身体却对太子的触碰特别的敏/感,却偏偏软绵绵的,任由太子施为,她也无法反抗。刺激得狠了,她也只能哼哼几声轻轻扭动几下,对她来说,这样的感觉已是十分新奇刺激的体验了。 林氏饮了酒,全程都如同小猫儿那样哼哼,哼的胤礽心痒难耐,亲了她好几口,到了最后,他觉得自己也满口酒味,还有些晕乎乎的感觉。 一时没忍住,就做得久了些。后来把林氏弄得哭起来,他才罢了。 林氏醉了,又累得很,胤礽怜她辛苦,便没叫她起来,只自己用热水洗了一回。然后跑到林氏屋子外头来吹风解酒。 夏日风热,夜里多少凉一些,胤礽只觉得脑子清醒了些,便往自己的屋子里去了,天儿太热,既然事儿都办完了,还是自己一个人睡比较凉快。 ☆、第81章 翌日,不到寅时胤礽就起身了,照旧在收拾完毕之后往乾清宫去了。 他自发蒙读书以来,每天凌晨三点起身,然后往乾清宫到康熙跟前去背书,这个习惯已经坚持了五六年了,即便有了师傅教书到懋勤殿读书,也不曾间断过。 康熙每日都是要听过他背书之后,才会往乾清门御政的。 太子早起,自然毓庆宫上下人等都得起来,李佳氏和林氏听见动静,也都起来了。 两位侧福晋同坐在桌上用完早膳后,顾氏这才领着毓庆宫上下人等前来给两位侧福晋请安。 待众人散去之后,顾氏才将胤礽吩咐一应东西都交给李佳氏,笑道:“奴才按照太子爷的吩咐,将东西清点整理了一遍,这会儿全都在这儿了。这些日子,奴才也会按照太子爷的吩咐,去您那儿协助您管家之事。等您上手了,您就可以自个儿管家了。” 李佳氏沉静一笑:“多谢嬷嬷帮我。” 她令自己带进来的丫鬟凤春凤夏跟顾氏一同清点名册账册等物,她只转头与林氏说话。 李佳氏对着林氏笑道:“听说林侧福晋比我小一个月,那我便做个主,唤林侧福晋一声妹妹吧?” 林氏赔笑道:“但凭李佳姐姐做主。” 她是方才知道,原来太子将管家之权给了李佳氏。看顾氏跟李佳氏说话的样子,显见这件事两个人都是知道的,太子也应是提早就说了的。而李佳氏与她一样,是昨天才进宫的,那唯一的可能就只能是,这件事是太子昨夜告诉李佳氏的。 林氏想通这一点,说心里不难受那是骗人的。 李佳氏笑了一笑,转头又问顾氏道:“嬷嬷,太子爷总是这么早起么?今日用早膳也是我们姐妹一起用的,太子爷可用过早膳了?” 顾氏笑答道:“太子爷这些年从来是这样早起的,到皇上那儿去背书的时候,会同皇上一起用些小点心。之后皇上便去上朝,太子爷便要去懋勤殿读书了,早膳是要到辰时才用的,而午膳也是在懋勤殿里用的。如今两位侧福晋来了,奴才也问过太子爷这规矩要不要改一改,太子爷说不必改,还说往后早膳和午膳都请两位侧福晋自便,他恐怕就不能陪着侧福晋们一道用了。” 李佳氏听了,笑道:“那是自然。太子爷的规矩自然不可为了我们姐妹更改,到底还是学业要紧的。” 李佳氏与顾氏说话,林氏半句也插不上嘴,想开口时,却听见李佳氏开始和顾氏说起管家之事了,这话题她就更不好接口了,只好沉默不语,陪着闷坐。 回了自己的屋子后,林氏心情有些低落,本该趁着这会儿功夫再睡个回笼觉的,她也是了无睡意了,只坐在榻边出神。 跟着林氏进宫的奶娘王嬷嬷见林氏这样,忍不住劝道:“您也别伤心,这才头一日,她讨了太子爷的好才有了这么个巧宗儿。可这日子还长着呢,往后头去了,太子爷自然也能瞧见您的好处的!您别着急,且宽宽心,这昨夜,太子爷不是也没有冷落您么!” 林氏的丫鬟珍珠却替自家主子愤愤不平:“同样都是侧福晋,谁又比谁强些呢!瞧她那个做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太子爷的嫡福晋呢!咱们侧福晋年纪小,矮她一头也就罢了,两位侧福晋同时进宫来的,身份都是一个样的,凭什么却叫她管家,却不叫咱们侧福晋一同管家呢!” 珍珠心直口快,王嬷嬷却瞪了她一眼:“罢了罢了,都说了不要说这些事,你却还要讲,成心惹咱们侧福晋心烦么!明眼瞧着咱们侧福晋心里不痛快,你偏还往上抱怨,这时候,正该是解劝的时候,不然,要你跟着进宫做什么!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在宫里,又不是咱们自家的宅子,能由着你在这里胡吣!” 林氏看了珍珠一眼,道:“嬷嬷说得对,这话你是不该说的。” “其实你们说的这些,我早就想过,两位侧福晋一同进宫,虽说身份上是一样的,但总会有个先来后到的。何况,额娘同我说过的,太子爷总会有个好恶的,我看得出来,他喜欢李佳姐姐多一些……我也不该为了这些难过,不过,心里想一想,总是有些难以接受,或者过一段时日习惯了,也就好了。” 林氏抿唇,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低声道:“我不会跟李佳姐姐争的,李佳姐姐待人接物本来就比我强些。额娘说过的,管家不是我的强项,即使做了,我也做不好。” 她的心愿很简单,只要平安在这宫里过日子就好了。然后,太子爷如果能有一点点的喜欢她,那就更好了。 王嬷嬷一听这话,又叹道:“您这话倒也不能说不对,可总有些长他人威风灭自个儿志气的意思。咱们是不该跟李佳侧福晋争,但是,您总得在太子爷身上多用点儿心啊!这男人啊,总是会变心的。您要是拢住了太子爷的心,太子爷一高兴,不也就叫您跟着管家了么?何况,依我说,这管家不过是个噱头,有太子爷的奶娘在,由哪位侧福晋管家还不看太子爷喜欢谁多些么!” 林氏道:“嬷嬷你这话不对。不论是我还是李佳姐姐,终不能永远替太子爷管家的。等将来太子爷大婚时,能名正言顺替太子爷管家的只有太子妃一人。既然明知道这权力在手中不可长久,又何必要去相争给自己树敌呢?何况,我瞧李佳姐姐并不像是那等不好相处之人。咱们刚来,总不好情形都没瞧清楚就闹起来,太子爷若是知道了,恐会厌烦我的。” 她只是刚进宫,诸事不惯,估摸着过些时日也就好了。何况,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摸清太子的脾性,而不是争什么管家之权。 —— 读书课间,胤礽有几刻钟的休息时间。 他看书看太久,眼睛酸疼,便撂下书册,出了懋勤殿,往外头来散散步。 哪知刚走出来,就见胤祉等几个阿哥笑嘻嘻的往这边而来,等走近了,又都笑嘻嘻的对着他行礼,各自唤他二哥或太子哥哥。 胤礽盯着眼前的这一群男孩子,胤祉和胤禛两个站在最前头,他俩身后跟着胤祺、胤祐,胤禩一个人站在最后头,心道,这在上书房读书的几个阿哥倒是都来了,人还挺齐全的。 “你们怎么上这儿来了,这会儿不该在书房读书吗?” “我们是来送礼的。” “这会儿正休息呢,不用上课。” 胤祉开了口,同胤禛一道让开身子,让小阿哥们走上前来。 胤礽笑道:“送什么礼?” 胤禛笑嘻嘻的道:“二哥怎么忘了?昨儿是你的好日子,咱们做兄弟的,难道还不该送礼么?” 胤礽听了这话,忍不住又笑起来:“这礼你们不是都送过了吗?” 胤禛指了指那三个小阿哥,笑道:“我们兄弟的礼是送过了,可是他们没有啊。昨夜酒席,他们年纪小,没能来,但是这礼是不能缺的,他们自个儿合计了一番,就在今儿课间扯着三哥同我一道陪着,来给二哥你送礼来了。” 胤祺送了胤礽一把绸扇,上书百年好合四个大字,胤礽一看那字,便认得是胤祺自己写的。胤祐送了胤礽一根小狼毫,拿在手中,触感温润,当是极好的材料。胤禩送了胤礽一幅画,画很简单,画的是牡丹,几笔勾勒,却颇具诗意。 胤礽让德柱收了礼,对着小阿哥们笑道:“我要多谢弟弟们想着了。” 胤禩跟胤礽不亲近,送了礼后就走了。倒是胤祺和胤祐,陪着胤礽说了几句话才走的。 小阿哥们都走了,剩下胤祉和胤禛这两个年岁相仿的兄弟留下来了,他们兄弟相熟,又没有小阿哥们在场,这说话起来就没了顾忌,胤祉和胤禛都来打听,笑嘻嘻的问胤礽:“二哥,一下子娶进两位侧福晋,你昨夜快活么?” “什么时候能见一见小嫂嫂们?” 胤礽皱眉,瞪着眼睛道:“别没个正经样子!回头等你们有了女人,自己就知道了,这会儿问什么问!” 他轻咳两声,又笑道:“跟你们说件正经事,今儿去皇阿玛那里背书的时候,皇阿玛跟我说的,别人还不知道呢!” 胤祉和胤禛来了兴趣,忙问道:“是什么事?” “自然是你们心心念念的秋狝了,”胤礽笑道,“皇阿玛与我说了,这回出巡,照例要带着大阿哥和三阿哥,不过皇阿玛也说了,四阿哥年纪大了些,可以跟着出去瞧一瞧了。所以这回北巡,皇阿玛打算带着咱们四个出去。” 胤禛当即大喜:“太好了,我总算是能出宫去了!我要跟着二哥还有皇阿玛狩猎去!听说秋狝很有意思的!” 胤礽能理解胤禛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对这种大型狩猎会有一种天然的兴趣,当即便笑答道:“确实是挺有意思的。那种场面,你该见识见识。” 他和胤祉是见过的,因此,并没有胤禛这么激动。 胤祉又道:“二哥,听说这次秋狝回来之后,大阿哥就要大婚了,是真的么?” 胤礽点点头道:“是,大阿哥确实要大婚。皇阿玛给他定下的是户部尚书科尔坤的女儿伊尔根觉罗氏。咱们走之前得把贺礼备好,他这回是娶嫡福晋,这礼马虎不得。到时候回来再备礼恐怕是来不及的。” 胤祉点点头,一旁的胤禛道:“科尔坤是明珠的人,难怪大阿哥会娶他家的女儿。” “所以我才说,这礼马虎不得。” 胤礽道,胤禛还说少了一样,不止科尔坤是明珠的人,就连户部汉尚书余国柱也是明珠的人,这明珠,是已将户部整个儿把持在手里了。 户部掌管全国钱粮之事,户部尚书皆是明珠的人,也就是说,明珠实质上是攥着全国的经济命脉的。 而迄今为止,大阿哥对他数次出手,皆是大阿哥自己的主意,而明珠,从没有真正对他出手过一次。这两年里,自索额图复起之后,明珠也甚为安静,两个人看起来是在朝廷里势均力敌的,但胤礽不相信明珠会满足于这种现状。 他坚信明珠一定会出手,只是他琢磨不出来,明珠会从何下手。而明珠若是一直按兵不动,他将很难开展他的那件大事。面对大阿哥,冲动任性会连累无辜,那么对明珠,他就更不可大意了。总得小心应付。 ☆、第82章 北巡秋狝后,胤禔大婚,娶户部尚书科尔坤之女为嫡福晋。 及至此时,他成为康熙第一位成婚的皇子阿哥,按照满人的规矩,成婚后即是成人,因从此往后,胤禔可以作为成人接受康熙的委派办差了,而他弟弟们,甚至包括太子,都还只能在书房里刻苦攻读,无法办差。 一时之间,胤禔风头无两。就连胤禔自己都觉得志得意满,他认为属于自己的时代来临了。只要康熙开口,他便可以出宫办差,而出宫办差就意味着他可以结交大臣,而这也是他逐步走近那个位置的第一步,毕竟有了大臣的支持,许多事情做起来也就方便多了。 “叔姥爷,您跟皇阿玛说说,给我派个差事什么的,我能办好的。我都大婚了,每日困在上书房特别没劲,” 胤禔趁着没人注意他,扯着明珠低声道,“我想把差事办好,让皇阿玛对我刮目相看!到了那时候,他眼里就不能没有我这个皇长子了!这样一来,我不就能给您和我额娘争气了么!” 胤禔这两年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明珠不让他对太子动手,他倒也听话,便没有动手,但心里却不痛快,觉得明珠小瞧了他,如今有了这么个机会,他就想跟明珠还有康熙证明一下,他绝不太子差。 而他比太子年长,则永远是他的优势。 明珠太了解胤禔了,只要一见到胤禔那表情,又听见胤禔说的那些话,他就知道胤禔心里又在转着什么鬼主意了。 明珠忍不住教训道:“大阿哥,你不是不知道,皇上最重皇子阿哥们的学业!即便是给你大婚了,那也还不到派差事的时候啊,你连个贝勒都还没争上呢,就想着出去办差,你这也太想远了些!皇上那儿就缺你给他办差吗?皇上那儿,能力卓越沉稳办事的人多得是,怎么能要你去呢?依我说,大阿哥该把心静一静,别想着旁的事,只管把书读好,等到了一定的时候,皇上自然会给你派差事的,何必急于一时呢?” 见胤禔听了这话一脸的不高兴,还哼了几声,明珠只得又道:“你要我去给皇上讲给你派差事的事,皇上十有□□不会同意的,说不准不止会说你好高骛远不踏实,还会说我与你行丛过密。你忘了上回上书房的师傅们因为你挨打的事情了吗?皇上怨张英等人没有把你教好,狠狠的打了他们一顿,这回你要是还不安分,执意而为,张英等人说不准还会被皇上再打一顿,理由自然也还是怨他们没有把你这个大阿哥教好!” “那几个老头,打了就打了,与我什么相干啊!横竖皇阿玛不会打我就是了!”胤禔没所谓的道。 “你,你可真是——”明珠简直被大阿哥这话气得没了脾气,“你知道当初张英等人因为你被挨打,我费了多大得心思才将这事儿在外头的影响压了下来?就这样人家还说是你大阿哥不懂事连累了他们呢!你以为皇子师傅挨打是什么好事儿吗?我可告诉你,皇上打了你的师傅,那跟打了你的脸没什么区别,你的脸在外头都丢尽了,还说与你没什么相干?” “就为了这个,汉臣里的南方文士们对你的意见可大了,你当这些微词都不能左右皇上的心思吗?皇上崇尚汉学,对南方文士们极为优待,你在他们眼里落下了坏印象,还有谁会支持你?何况,满臣中与那些人交好的也多,你有了这样的事儿,谁还愿意与你结交?经此一事,你是彻底的在文人们眼里失去价值了,又怎么比得上在南方文人眼中极其勤学好问的皇太子呢?” 明珠心里郁闷,惠妃不笨,皇上更是天资聪颖,怎么大阿哥就这般愚顽呢?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想不通透。 胤禔听了明珠这些话,心里不免有些泄气,他不甘心的嘟囔道:“难道我真就一辈子比不上太子吗?我现在都不对太子动手了,难道我连想做一点超过他的事儿都不行吗!——人家索额图明明那么帮着太子,叔姥爷,您却怎么也不肯帮我!” 胤禔心里委屈,忍不住就开口抱怨了明珠几句。 明珠听了这话,反倒微微一笑:“谁说我不帮你的?我要是不帮你,能屡次三番的提点你么?大阿哥啊,你就是太着急了,现今之策,最要紧的就是你得先沉住气,你总想着对太子动手,这条路本身就是错的,皇上那么护着太子,你怎么动得了他呢?你得动动脑子,换个法子试一试,比如,从太子身边的人开始下手。” “从太子身边的人下手?谁啊?” 胤禔看了明珠一眼,听出明珠话里的意思,试探着问道,“叔姥爷,您是有主意了吗?” 明珠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道:“当初要皇上立太子,这本就是那些汉臣文士们的主意,咱们满人历来是没有这样的规矩的。皇上听信了他们的话,立了仁孝皇后之嫡子为太子,那会儿,皇太子不过两岁,你想想,这得有多少人心里不服啊!咱们满人素来择贤而立,从没有说凭着中宫皇后之嫡子就能得立储君的,何况,皇上正值壮年就立太子,这于情于理不和,咱们是满人,别的事也就罢了,这件事为何也要效法汉人?再者,我瞧这几年,太子与汤斌等汉臣走得很近,甚至比皇上还要崇尚汉学,我心里多有忧虑,再加上我跟索额图有仇,我们斗了这么些年了,索额图这么护着太子,我就要让太子不痛快,我才痛快!” 胤禔听明珠说的这些话,心头大畅:“好!您说得好极了!您说说,您要怎么样让太子不痛快?您要干什么都只管吩咐我,我替您去办!” 若非顾及阿哥尊严,他几乎想要喜极而泣了,叔姥爷总算是肯帮他出头了! “大阿哥,我才说过了,要你安分守己的念书,旁的事儿不要你参与,你怎么又忘了?这件事儿,我也筹划几年了,说与你听,是要你增添些信心,不是要你去做的意思的,何况,这事儿你也办不成,”明珠道,“我这事儿,比不得你的那些小打小闹,一旦做了,太子一方必会遭受损失,就是索额图也没办法回转局面。这件事,我是既能报了私仇,也能在公事上赢过索额图,最重要的是,也算是能帮你出一口气了。这事儿一出,太子必定受到影响,你就该趁着这段时日多学习,让皇上对你刮目相看才好啊!” 明珠这番话说的大阿哥心潮澎湃,他忙问道:“叔姥爷,您能跟我说说,您打算怎么做么?” 明珠却笑了:“等事儿成了,回头再与你说,现下说这个,倒是怕你给我漏出去了,我这都筹谋几年了,可不能耽搁在你这儿!何况,今日是你大婚,这些害人的事儿不好说的太多。” 明珠卖了个关子不肯说,胤禔也不好再继续问了,只不过他心情简直飞扬,太子要倒霉了,他想着就高兴! 明珠待胤禔大婚后,他回了自家宅邸,等夜深人静后,才见了户部两位尚书科尔坤和余国柱。 这两个人皆是他的亲信,科尔坤是满人,而余国柱则是汉人。 “明相,您召下官等前来,想必是有事要吩咐下官吧?”余国柱靠着谄媚明珠,得以一路升上来,如今做到了户部汉尚书的职位,是以,他待明珠更是极尽谄媚之能事,就是为了在朝中紧紧抱住这位金主的大腿,以期得到更多的好处。 明珠之长子刚过世不久,家中缟素还未拆尽,他本人也是一身素服,见科尔坤、余国柱前来,看座上茶后,他才望着二人微微笑道:“我请两位尚书过来,确是有事要说。不过这事儿说来也简单,太子自懋勤殿读书发蒙也有四年了,汤斌身为太子之师也有四年了,如今达哈塔也位列吏部尚书,汤斌还兼着翰林院的差事,可谓是红极一时啊,我想问问你们,这底下的人,对他们当有不少怨言吧?” 不等科尔坤、余国柱说话,明珠又笑道:“我听说,汤斌当年任江宁巡抚的时候,得罪过不少人哪?你们啊,也该活动活动,能上折子的呢,就该上折子告诉皇上知道,不能上折子的呢,也该与别人联名上奏,御史科道一系,该弹劾的就弹劾,可不能因为顾及汤斌是太子之师就缩手缩脚的,不然的话,太子跟着这样的人从学,能学着什么好呢?皇上事多事忙,顾虑不到这些,也不知道下头的情况,咱们就该替皇上想着,这也是为皇上尽忠嘛,你们说是不是啊?” 科尔坤和余国柱连连称是,余国柱眼珠子一转,谄笑问道:“明相,下官斗胆问一句,您当年力举汤斌做太子之师,怎么时隔四年才动手呢?下官记得,汤斌可是得罪过您的,您早几年若这样,他不早就被撸下去了么?” ☆、第83章 余国柱这问话,明珠听了脸色微微一沉,并未即刻作答。 时隔四年,这也是他未曾想到的。 当初举荐汤斌做太子之师,只因他料定汤斌性子耿直,不擅谄媚,必定会跟深宫中长大的皇太子发生冲突,谁能料想,皇太子竟能放下架子,与汤斌相处甚好,这才有了这四年的和谐师生关系。 而他举荐汤斌为太子之师,确实如余国柱所说的那样,汤斌得罪过他,他就设下如此陷阱,坑害汤斌。身为太子之师,一着不慎,即会获罪。他这看似给了汤斌荣耀,实质上,却是将他往火坑里推的。 可却因为皇太子对汤斌的高度配合,而使得他计划好的师生冲突没有实现,而他又不愿意坐视汉臣们对于皇太子的教学计划得以顺利实施,所以,才决定在此刻动手。否则的话,等皇太子学成,到了年岁渐长的时候,他再要对汤斌动手就很难了。 因此,此刻动手才是最好的时机。 “当初,我派家奴到南边去收取孝敬,南边的官儿个个都不敢不给,都是恭恭敬敬的奉上银两来,按说,我本不该收取这些银子,可是我替他们在皇上跟前儿说了多少情啊,替他们收拾了多少回烂摊子啊,要是没有我,他们在南边还能有那么好的日子过?说出去,我是大学士,人人称我一声明相明大人,可事实上呢,我都是替他们办事儿的,要是没有我替他们斡旋,他们还能高枕无忧日日作乐?说到底啊,这银子,他们就该孝敬我的。” 明珠道:“偏偏到了江宁,那是汤斌的地界,他不肯拜访更不肯接待我的家奴,这也就罢了,竟连照例的银子都不肯给。竟还辱及我的家奴,这不就是打我的脸么?这样不会做人的人,怎么能做得好官儿呢?” 余国柱觉得明珠说的太对了,忍不住附和道:“明相所言极是!当初下官任江宁巡抚时,淮安、扬州二府遭受水灾,下官上疏说水退之后田地尚可耕种,第二年应当照例征收赋税,偏他汤斌多事,非要派人重新勘察,说水并未褪去,即使田地已露出水面的地方也无法耕种,上疏奏请要将这二地的钱粮征收减少两成。您说说,他这不是专跟下官作对么?下官也是为了朝廷的赋税啊!” “得了,你那点子事,就甭拿出来说了!你是为了朝廷赋税,可他却是为了淮安扬州的百姓,到了皇上那儿,也是他有理你没理,” 明珠冷笑一声,又道,“他不是心系百姓么?你们就照着这个路子弹劾他,为了百姓,连朝廷的体面都不顾了,还怎么做朝廷的官呢?” 明珠想,如此一来,还能顺道打击打击索额图的气焰,这几年,索额图虽不是大学士了,可身上兼的差事也不少,更没少跟他作对。 科尔坤、余国柱连连称是,余国柱笑道:“这点事,包在下官身上了!明相您只管瞧着吧!” 翌日,余国柱上疏。 称汤斌自江宁巡抚上京赴任,在离开江宁时,老百姓沿街相送,俱要求他转告皇上,请求减轻过重的赋税。而汤斌则回答,已就此事上疏过多次给皇上,都给朝廷驳回。这次将亲自把百姓们的请求转致皇上,同时,汤斌还为自己没能满足百姓的愿望而致歉。说自己“爱民有心,救民无术”。余国柱认为,汤斌这是对朝廷有怨望,甚至有煽动百姓之意。更在疏中诘问,何为无术?身为朝廷命官,说自己救民无术,岂非是说朝廷无能?这样的官员,怎配在内廷教导皇太子呢? 康熙看罢余国柱的上疏大怒,认定余国柱是对汤斌谤讪,对此疏并不予以理会。 但是,在康熙心中,却因此对汤斌有了不好的印象,他虽不赞同余国柱疏中所言,却对汤斌的那两句话不甚喜欢。不由得,还想起当初汤斌初为太子之师时,他问的那个问题来,当时,汤斌可是答不上来的。 而他当时就在想,让汤斌给胤礽为师,本就是暂时的,如今算来,也有四年了。康熙的心底深处,再一次动了要罢免汤斌的念头。 康熙想到这里,倒是兴起去懋勤殿抽查的念头。当即撂下手里的奏折本章,带着梁九功直奔懋勤殿。 此时的懋勤殿中,汤斌正在给胤礽以大学中“财聚民散”为题解进行讲解。 康熙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殿外隐身在门边倾听,外头守着的德柱见康熙来了,也不敢通报,只能乖乖的同梁九功站在一处垂手侍立。 屋内的师生四人完全不知康熙的到来,仍旧是讲课的讲课,听课的听课。 康熙拧眉听了一会儿,总觉得汤斌之言论极不中听,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汤斌话中有话,就跟那句爱民有心,救民无术一样,让人心中别扭。 “古今之理亦然。正所谓世人可以同患难却难以共富贵。如果将手中之财散与众人,那这些人便会聚集在一起;但若将财富聚集在自己手中,将无人跟随,那么这些人便如同流水一般不可复回了。” “正所谓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康熙听到这话,忍不住就瞪了眼睛,照汤斌的说法,朝廷收取赋税,这是要民心溃散的道理吗?这样说来,大清国的统治也就完了! 康熙刚忍不住要踏进殿中跟汤斌讲道理,却听见里头胤礽道:“均,也须各得其分;安,也须上下皆安。何况,若以财力聚集起来的民心,又有什么用?拉拢民心,或者财力必不可少,但也并非仅仅只有财力。何况,朝廷有了钱,可以更多的替百姓做事,也不能一概而论,说财聚必定民散。汤斌师傅之言,总是偏颇了些。” 胤礽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到底还是浅显了些,可见还需要历练。康熙听了暗自点头,可他对于汤斌的不满却一分也没有减少。 不等里头汤斌再说话,康熙一脚就踏进殿中,他甫一进殿,殿中众人忙都起身迎驾,胤礽也赶忙起身离座给康熙行礼。 康熙坐定后,指着汤斌对胤礽道:“胤礽,你问问他,今日讲这财聚民散是何意?是在影射朕之江山要垮台了吗?” 康熙这话一出,汤耿达三人皆跪地,磕头请罪,口称不敢。 胤礽一听这话,心里却也来不及深想,一瞧康熙满面怒容,便也不敢强词辩驳,答了一声是,转头就问汤斌道:“汤斌,皇阿玛着我问你,今日讲这财聚民散是何意?是在影射朕之江山要垮台了吗?” 时值深秋交冬,汤斌却已觉得自己身处数九寒冬之中,全身都冰凉彻骨,他伏地答道:“臣不敢。臣只是在给皇太子讲课,今日正巧讲到这句话了。” 康熙怒道:“此为分疆裂国时之语。若海内一统,正值太平盛世,民散将何以安之?” 汤斌虽伏地口称不敢,却丝毫未改他的耿直脾性,就像没听见康熙正在生气一样,他仍旧认真诚恳的做了回答:“秦、隋两朝,皆是一统而后民散。财力聚在朝中,百姓不得用,民不聊生,一统而未满五十年既亡国。由此可见,一统而民散,祸犹胜于裂国之时。” 康熙听罢乃是大怒,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出反驳汤斌的话来,相反,却觉得汤斌的话尚且有几分道理,可他之怒,却在于汤斌敢于对他公然的抗辩。 康熙深深看了汤斌一眼,旋即拂袖而去。 倒是剩下师生四人,汤耿达三人跪在不敢起,胤礽却望着康熙的背影若有所思。 康熙每回来懋勤殿抽查课业,从未有此怒容出现,都是极为和颜悦色的模样。怎么今日一来,就如此诘问汤斌呢?往日比今天这样更加敏感的题解也不是没有过的,也从未见康熙生气过啊。 胤礽百思而不得解,也没有继续思考,而是起身过去将汤耿达三人扶起来,笑道:“三位师傅若还能继续的话,咱们就继续吧。” 毕竟康熙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惩罚下达,不过是突然出现发了一场脾气而已,三人也不能说就此受了惊吓就不教书了,于是汤斌收拾心情后,便继续开始授课了。 等散学之后,胤礽回毓庆宫的路上就问德柱:“皇阿玛来了,你怎么不进来通报一声?” 德柱答道:“奴才是想进去通报来着。可是皇上没让奴才进去通报,奴才只得跟梁总管站在一处。皇上是在外头听了好一会儿才进去的。” 胤礽又问道:“皇阿玛来时,神情如何?” 德柱想了想,才道:“皇上来的时候,沉着脸,似乎是很生气的样子。” 胤礽点点头,心想,看来,康熙当是在外头因什么事而生气,而后来了懋勤殿后,就被汤斌的那些话触怒了。只是尚且还无法推断,康熙究竟是迁怒于汤斌,还是因汤斌之话而越发着恼。 回到毓庆宫后,胤礽接到了索额图的密信。密信中写得很清楚,余国柱上疏攻讦汤斌,皇上指斥余国柱谤讪汤斌。但在密信中,索额图还将余国柱疏中内容抄录了一遍。索额图还在信中说,望太子早作准备,倘或汤斌事发,授课一事即会罢免。此事牵涉党争,请太子保全自身,不要被牵连其中。 胤礽看信后一言不发,眼中却有寒意闪烁,明珠到底还是出手了。即使康熙斥余国柱是谤讪汤斌,但就康熙今日的态度来看,恐怕他对汤斌也没有好印象了。 由此可见,汤斌恐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第84章 索额图所言之党争,胤礽琢磨,恐怕这次明珠对汤斌出手,就是针对他和索额图的。 但是汤斌等三人与索额图并未有私交,明珠即使针对汤斌,又何以能打击到索额图呢?让汤斌去职,利益直接受到损害的,应是胤礽自己才对。 这个疑惑,胤礽在第二日上课时,从汤斌那里得到了解答。 “老臣与明珠有旧隙,又不愿意去就于他的权势之下,他设法攻讦老臣,也在常理之中,不过,老臣所虑并非自己,而在乎皇太子,”汤斌道,“让皇太子出阁读书,一直都是汉臣们的愿望,旨在让太子走出内廷,得以教诲。可这是效法汉人历朝历代的做法,自然总有些满人是不乐意的。所以,其人会想尽一切办法来破坏臣等给皇太子的授课之事。” “明珠参不到老臣,恐不会善罢甘休的。老臣恐往后无法再来给太子上课了。因此,才定要跟太子把这些话说个明白的。太子在一日日长大,可往后的路并不好走。老臣以为,要学东西,并非都在课堂上,也并非都在臣等的口舌上,也并非都在书本里,而是太子该走出去才是。” 胤礽望着这个认真勤恳兢兢业业教导了他四年的老人,重重点了点头,嗣后问道:“汤斌师傅以为,明珠这次针对你,是公报私仇?还是牵涉所谓党争?” 汤斌听了,反倒笑起来:“自然是公报私仇偏多了。明珠贪财,若不屈就于他,必定被他所攻讦。至于党争,历朝历代都有,咱们大清自然也不可避免。何况,咱们大清是以满洲立国,满汉关系本就矛盾重重,岂能没有党争呢?这里头所牵涉之党争,非是太子所能想象的,如果明珠真的要搞党同伐异,老臣的这件事,恐怕值得他大做文章,到时候牵连的人不在少数。” 一直没有开口的耿介道:“如果真是这样,臣劝太子还是不要参与的好。党争之事,向来纷繁复杂,不可轻涉。何况,这是明珠有意为之,太子不可轻易涉险。臣等之性命无碍,但太子绝不能因此事而受到影响。” 胤礽当然知道不能轻易涉险。对付明珠跟对付大阿哥不一样,还是得小心为上。 汤斌对自己后事的预判果然是正确的。 数日后,他就没能再来给胤礽授课了。 当时,正值深秋,却大旱无雨。这种异常的情形引起了康熙的关注,毕竟当时普遍认为,天时的异样当是对帝王统治不满而显示的示警。 康熙因而下诏,令百官对朝廷提出建议和批评,无可限制,当可畅所欲言。可这样的诏令,历来是收效甚微,身居要职者不敢有所言,而官位低微者,更是不敢言,因此,这件事就这么僵住了。 然则,总会有出乎意料的人上疏言事。灵台郎董汉臣虽官位低微,却大胆上书指斥时弊。其书中言说,请皇上整顿吏治,慎选朝臣。尽管董汉臣说的异常委婉和含蓄,皆是官场语言。但是,明眼人仍能看出他的意思来,他是指代朝中党争,指代明珠一系之狂妄作为。 董汉臣之上书按例交由内阁审议,明珠在得悉这一消息后,心中多少有些惶恐,因他不知内阁大学士们将如何处置这份上书。 大学士王熙见明珠为此忧虑,遂在内阁会议前安慰明珠道:“董汉臣无知,其言皆属妄语。立将其斩之,事情即可完结。” 当朝大学士中除明珠、勒德洪外,就属王熙了。王熙是汉大学士中第一人。他如此言说,别人纵有不同意见,也只得咽下不表。勒德洪虽是觉罗出身,可他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平日里唯明珠是从,这会子,事关明珠,他自然是有多远就躲多远了。 然则内阁会议,汤斌也是与会者之一,对于大学士们集体将董汉臣议死的决定,他不能苟同,当即就发表了不同的看法。 “董汉臣应皇上诏令上疏言事,何罪之有?更不必论死。更何况,重臣对此诏令一无所言,董汉臣身为灵台郎,却敢头一个上疏言事,咱们这等人却无话可说,是以都该反省自查,怎么还能为此歼责于他呢?” 汤斌直抒胸臆,凛然道,“若我此番也如你们一样眼瞧着董汉臣赴死。我即是愧对他了。” 汤斌此言,明珠自然怀恨在心,董汉臣没有论死,但即行罢黜。明珠将汤斌这些话俱皆歪曲编派,然后说与康熙听,并追论汤斌在江宁离任时抱怨赋税过重一事,以为诽谤。康熙震怒,就此事即刻下旨诘问。 这一回,汤斌未敢与康熙抗辩,而是非常明智的选择了含糊其辞,他对康熙道:“董汉臣以谕教为官,臣忝长官僚,堪违典礼,是以负疚实多。” 康熙怒道:“你无需在朕跟前这般含糊其辞。只照实了回答朕,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汤斌哪敢实言?想了半刻,只得又道:“回皇上,前奉圣旨,臣一时心慌恐惧,是以不知所措,以至于此。” 康熙见汤斌始终不肯明言,回答故作含混,心中甚恶,不愿与他再作纠缠,只叱道:“你此话到底有欠光明磊落。你自今日起,不必再去懋勤殿教授太子读书了。詹事府的差事,你也不必再任。至于你的去留,朕会让吏部再议。你退下吧!” 朝中因余国柱挑起的对汤斌的攻讦,朝中对汤斌之事吵吵嚷嚷一个多月还未得个结果。 胤礽装作对此事一无所知,每日照常起居,可他心中并非没有成算。在一个多月后,他在面对耿介和达哈塔时,提出了他的要求。 “请辞?”听完胤礽的话,达哈塔和耿介都瞪大了眼睛,耿介问道,“皇太子为何要臣等辞去太子之师的职务?” 见胤礽不语,耿介追问道:“敢问太子,是因为汤斌之事吗?” 胤礽点点头,道:“明珠针对汤斌师傅,是狭隙报复。但是,他这一局也确确实实是针对我的。他不愿有汉臣做我的师傅,更不愿看到我顺利完成课业。所以,他也会对你们下手,你们再继续做这个太子之师,迟早会受到他的攻讦。到时能否保住性命,都难知晓。” 耿介不愿请辞,当即便道:“臣不在意臣的性命!明珠若是要对付臣,只管来好了,臣不怕他!再说了,臣也不觉得臣请辞之后,明珠就会放弃对付臣,即使臣不做太子的师傅了,恐怕明珠还会对臣下手的!既然横竖都躲不过,臣为何要请辞?” “两位师傅以老病乞辞,皇阿玛对老臣素来宽仁,他会心软的。就算明珠不肯罢手,你们也罪不至死。即使夺职罢官,你们也能留住一条性命,难道不比以死明志要好得多?” 胤礽道,“我就将实话与二位师傅说了吧,实质上,我也不需要二位师傅再教我课业了,我心中早有个计划,已盘桓数年,如今,是时候要去实现了。将来,恐怕没有这么多的空闲再这样读书了。再者说了,我也并不希望二位在太子之师的任上丢了性命,那样的结果,不仅仅是我连累了二位师傅。二位师傅能成就美名,我却要背负害死师傅的过错了。那样的话,不知内情之人,恐怕要认为我这个太子不够资格了。于此,话柄太多,我恐怕难以承受。” “所以,依我之见,二位师傅当急流勇退,辞去太子之师。” 达哈塔是吏部尚书,这个位置上,眼红的人更多,他又非明珠心腹,只怕难逃攻讦。耿介与汤斌是好友,自然也是难逃攻讦了。胤礽想,纵使是辞去帝师一职,恐怕也难保二人真正平安。 耿介听了胤礽的话,兀自沉默不语,他无法反驳,因太子所说的话,字字皆有道理。 之后,达哈塔、耿介果然以胤礽所说的法子,以老病乞辞去太子之师一职。 然则,除了被罢免太子之师外,二人得到的结果却是最坏的结果。 耿介以老病乞辞,被明珠一党攻击为投机取巧者,是与汤斌一党之徒。见风使舵,毫无气节。当以革职惩处。 但是,胤礽猜中了康熙的仁慈,他没有将耿介革职,而是让他以原任道员品级告老回乡了。 达哈塔被明珠攻讦在辅导太子时有失礼的行为,然则查无实据,部议被停发六个月的俸禄以示惩戒。但其吏部尚书一职,因康熙宽仁,得以留用。 达哈塔和耿介都有了结果,但汤斌的结果却迟迟未出。 胤礽无师教授课业,却仍是日日去懋勤殿读书,他从深秋等到冬雪,也依旧未等来一个结果。 站在懋勤殿屋檐下,胤礽默默看鹅毛大雪纷纷而落,天要黑了,散学时辰早过,他却不想回毓庆宫去。 胤禛沿着宫道踏雪而来,见胤礽拢着狐裘看雪,眼中闪过关怀之色。 “二哥。” 胤禛陪着胤礽看了一会儿雪,忍不住问道:“二哥,你为什么不出面替汤斌说情?如果你出面,皇阿玛或者不至于这么生气了。或者,会对他从宽处理的。” 胤礽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四弟,你知道为太子者,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胤禛想了片刻,道:“谨守本分?” “我从学汤斌,曾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当时回答我说,为太子者,最要紧的就是以皇上之心为心,” 胤礽转头,定定的瞧着胤禛,道,“皇阿玛恼怒汤斌,认为他是有罪的,如果这个时候,我出面替汤斌说情,那就是与皇阿玛的想法做法背道而驰,恐怕那个时候,汤斌非但不能得救,还会因为我的行为而罪加一等。而我,也会被皇阿玛斥以不孝之子。为太子者,若是不能做到以皇上之心为心,那么,其所引起的矛盾和冲突,远比汤斌的事要严重得多。” “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我只能装作对此事一无所觉,一无所知。更重要的是,这个时候,不只是我,不管谁替汤斌说情,都达不到目的,反而会起反作用的。我们能做的,就是等。” 胤禛听了这些话,也沉默下来,半刻后,他才低声道:“二哥,听说耿介回乡后就大病了一场。眼下,尚不知死活。” 闻言,胤礽一无所言,依旧默默看雪,他心中有话,却说不出口。明明胤禛陪在身边,他却仍是觉得周身一片冰冷,仿佛这天地大雪中,只他孤独一人踽踽前行。 ☆、第85章 汤斌罢一切职务,充任工部尚书,月内病,准假回府休养,停一切职务。 索额图来懋勤殿时,给胤礽带来了这样的消息。 “他年纪大了,总这样折腾,精神能撑着,身子却是撑不住了,”索额图叹道,“派去诊治的大夫回来说,恐怕汤老这次是熬不过去了,这事儿也就在这一两月了。” 胤礽问道:“那耿介师傅呢?” 索额图道:“耿介身子硬朗,那一场病后又好了。他不做官了也好,他那样的性子也不适合在朝中做官。现在在家里休养,闲时编书,也挺好的。哦,对了,他托人送来一封书信,要臣转交给太子。” 胤礽接了索额图递过来的信,看见耿介熟悉的字迹,他微微垂眸,眼神微冷道:“汤斌师傅的事,我听的不全,叔姥爷这些日子在外头必然是都知道的,能否说与我听一听?” 汤耿达三人都是年老之人了,这一番折腾下来,生病也很正常,即使是为此送了命,那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朝廷争斗攻讦,危及性命实在是一件太正常的事情了。有争斗,就会有牺牲。胤礽心里是早有这个觉悟的,他虽为此难过伤心,却很清楚的明白,他这一生将要面对的牺牲,不会仅仅只有这些。 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索额图道:“汤斌将明珠得罪的狠了。明珠不只针对他一人,就连他举荐的人都要非难。董汉臣那事后不久,明珠就开始攻讦德格勒,就因为德格勒是汤斌给推荐的。偏偏德格勒又不屈就于明珠之权势,京中久旱未雨,皇上令他就易经进行占卜,以判定为何迟迟不雨。德格勒当时占卜后说,小人居鼎铉,故天屯其膏。决去之,即雨。皇上当时就问了,朝中是何小人把持朝政。德格勒直接就答了说是明珠。他这般耿直,还能不遭明珠忌恨么?” 胤礽道:“我听说,明珠据此而言,说德格勒是因为受了汤斌的唆使而对他恶意中伤。明珠还说汤斌所举荐的人中,没有一个是有真才实学的,且均不称职,只除了徐元梦之外。为此,皇阿玛还特意为这些人准备了一场特殊的考试,是么?” 索额图点点头道:“是这样的。皇上命替德格勒、徐元梦等人举行一场特殊的考试,令他们每人各赋诗一首,以作评判。但因为徐元梦太过紧张,以至于最后没能完成。而德格勒则是在赋诗过程中收到皇上一道谴责他的谕旨,他把时间都花在写辩护折子上,结果就给耽搁了。臣暗地里查过,趁着德格勒考试时发给谕旨,也是明珠的主意,为的就是要德格勒发挥失常。后来评判时,二人自然就没得到什么好话了。最后,也只有汤斌替二人辩护,说不该用这种方式来判定一个大臣是否合格。可想而知,皇上自然又因此厌恶了汤斌一层。” “所以,汤斌是没法子来给太子上课了。达哈塔也是不能再来了的。” 索额图道:“真是没想到,明珠一出手就这样厉害。臣总是防着他对太子下手,却没想到,他却让太子的师傅们降职的降职,贬谪的贬谪。不过,太子请放心,臣已跟皇上提及过了,要再给太子选师傅来授课的。” 胤礽不动声色的问道:“既然叔姥爷跟皇阿玛提及过,想必也是心中已有合适的人选了?” 索额图笑道:“太子说的不错,臣已向皇上推荐了两个人,一则是罢职在家的熊赐履;一则便是工部侍郎徐潮。这两人皆是学富五车,博学多才之人,尤其是徐潮,学问很深,而且品行端厚,是个君子。” 熊赐履因票拟有误,被康熙下旨罢职,但因索额图与熊赐履交好,又遇上太子之师职位开缺,他心中不忘赋闲在家的老友,遂瞅准机会便在康熙面前推荐了老友,希图老友再次复起为官,与他同殿为臣。 “皇阿玛答应了吗?”胤礽问道。 索额图叹道:“还没有,臣举荐了人,但旁人闻太子之师开缺,也同样会跟皇上举荐人的。但皇上还未拿定主意选谁。臣至今尚不知皇上心里是个什么心思,一面命人举荐,一面又不肯明示究竟要谁。臣此次前来,就是来跟太子讨个主意的,还希望太子到皇上跟前说句话,也好让皇上同意了臣的举荐人选。” “叔姥爷,你当真不明白皇阿玛的心思吗?” 胤礽道,“若皇阿玛当真有心再为我另择良师,早就下旨择人定人了,又怎会拖延到今日?前日皇阿玛跟我说,畅春园估摸着明年就能完工,他要带着我搬进去住着,这紫禁城里住着憋屈,不如园子里舒坦。皇阿玛说了,他住的地儿叫清溪书屋,而我的无逸斋就挨着他的屋子,方便我早晚请安。叔姥爷,皇阿玛这话的意思,难道还不明显么?” “无逸斋?”索额图沉吟片刻,道,“莫非皇上是想亲身教导太子,并不想替太子请师傅了?” “叔姥爷,您不是外人,我就跟您直说了吧,皇阿玛对汤斌等人,实则也是不满意的,若非历代皇太子出阁读书都必须择定师傅,他是万不肯遵循这一点的,您也知道,皇阿玛自幼博览群书,兴趣广泛,他是自认天底下除了他自个儿,没有人能教得了我念书的,在皇阿玛眼里,再有学问的人也不够格,” 胤礽笑道,“皇阿玛前几年政务繁忙,无法抽出更多的时间来教我,这也是事实,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择定了汤斌等人。将就了这么几年,结果如今倒是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不得不罢免了他们。您想啊,如果皇阿玛再次择定了师傅,若是又被人攻讦,岂不是重蹈覆辙没完没了?何况,若是用了您举荐的人,明珠还不得拼了命的找人攻讦他们么?皇阿玛也是虑到了这一点,才迟迟不肯为我择定师傅的。皇阿玛要搬去畅春园住,除了旁的原因,再就是想亲身教导我了,这样一来,所有的麻烦事儿,就都能解决了。” 康熙自视甚高,自认只有他手把手教出来的皇太子才是最合格的继承者,因为他最希望的,就是胤礽能跟他一模一样,最好是把胤礽教成他的翻版或者复刻版。 对于康熙的这一心理,没有人能比胤礽更清楚的了。 一听胤礽这话,索额图便知道,皇上既如此说了,那择师一事定是无望了。他想要熊赐履起复,怕只能另寻途径了。 想到这里,索额图又道:“虽说皇上亲自教太子是好事,但是明珠到底也是损了太子的三位师傅,坏了太子从学的好事。这口气臣着实还是咽不下去的。明珠时任大学士,在朝中结党篡权,收受贿赂,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这回的董汉臣和德格勒,却都因为说了实话而被革职贬谪,实在是叫人心寒哪!” 胤礽听了索额图这话,微微笑道:“叔姥爷在朝中根基深厚,从者甚众,也不输于他明珠啊!明珠这回动了手,您难道就不能反击么?这两年,皇阿玛起复您为领侍卫内大臣,您不是也干的挺好的么?您和明珠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他懂得攻讦汤斌等人,您难道就不能参劾他贪渎结党么!” 要斗明珠,还得索额图出马,胤礽眼下没有功夫去跟明珠斗,他手中没有势力,也斗不过老谋深算的明珠,既然索额图与明珠有嫌隙,两个人又斗了这么些年了,眼下这“复仇”之事,还得让索额图去做才好。 何况,明珠得势,也未必能打压的住索额图;索额图得势,明珠就会受到康熙的拉拔。在胤礽看来,只有这两方缠斗不休,康熙就会费心思去牵制,而因为索额图到底是皇太子的叔姥爷,不到万不得已,康熙不会对索额图下狠手的。 这也是胤礽放心利用索额图,让他去和明珠缠斗的原因。 明珠支持胤禔,又对他这个皇太子甚为不满,屡次蓄意加害,只有彻底的除掉他,他这个皇太子才能稳稳当当的做下去。也只有索额图与明珠缠斗时,明珠才无暇分身理会于他,而他,才能有足够的时间去做他要做的事情。 “太子说的没错,明珠贪财,臣是必然要在皇上跟前参他一本的!”索额图觉得胤礽的话颇为中听,遂笑道,“太子只管放心,我往后必会叫明珠腾不出手来加害太子的!” “如此,就要多谢叔姥爷了!” 胤礽微微一笑,又道,“其实明珠此举,我虽没有猜到,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还得谢谢他,因为他的这些举动,我得以由皇阿玛亲身教授课业,并且,往后都不会再有师傅了。本来,我之前还在想,要让汤斌等三位师傅请辞,我已不需要师傅了,这下倒好了,他倒是给我把人弄走了,倒是省了一番口舌。” 胤礽虽在笑,说到后来,眼底却有一抹嘲讽一抹冷意。 听了他这话,索额图倒是有些不解:“太子这话是何意?臣实在是不明白。” ☆、第86章 胤礽望着索额图笑道:“叔姥爷以为,在众位皇子阿哥之中,我的优势在于何处?” 胤礽不答反问,索额图心中虽仍是不解,但听见胤礽这话,想都未想,便答道:“太子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自然是太子之身份了。太子之身份何等尊贵,岂是寻常皇子阿哥所能比拟的。” 胤礽就料到索额图会如此回答,当下便笑道:“依我说,当是我比他们年长。就像大阿哥对我始终有优越感一样,我虽行二,却比诸位皇子阿哥们年长。叔姥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发蒙从学比他们早,得皇阿玛之关注比他们早,甚至就连发展自己的势力,也会比他们早。如果我经营得当,太子一党,将是他们永远没有办法企及的势力。” 他不是历史上的太子,不会被康熙的宠爱所迷惑,不会颐指气使的对待阿哥和大臣,不会仗着自己是太子就随意鞭辱王公贝勒,他清楚得知道,康熙能够立他为太子,自然也能废了他这个太子。 历史上的太子,被康熙宠坏,又自视甚高,以至于众叛亲离,导致最后太子一党的覆灭,这是在所难免的。而他,却清楚的认识到,身为太子,身为皇二子的优势,那就是,他必须步步为营,谨慎小心的在康熙的羽翼下存活,而后,尽可能的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 索额图被胤礽这话吓了一大跳:“太子,你这话说不得!皇子结党,那是忌讳!何况,你是太子,怎能结党?那是与皇上分庭抗礼,皇上知道了,非同小可啊!” 胤礽哈哈一笑,望着索额图道:“叔姥爷,你说太子不能结党,那咱们两个现在算是什么呢?难道不是结党吗?何况,我之所谓结党,并非是要夺皇阿玛的权,而是要发展支持我的势力。大臣们效忠皇阿玛和支持我,这两者之间并不矛盾啊!这样的‘结党’,又何来分庭抗礼之说呢?” 索额图还是觉得胤礽这话不妥,他皱眉道:“太子,结党就是结党。不管如何,结党会让皇上生气的。何况,你要结交大臣,这和你跟臣的交往,性质是不一样的。” “再者说了,大臣们效忠皇上和支持太子,确实不矛盾。但倘或太子和皇上意见不统一,又或者政见不同,要求不同的时候,大臣们该听谁的呢?太子,你这是让大臣们陷入两难的局面了。” 胤礽收了笑,冷道:“叔姥爷,倘或大臣们不两难,那就是我两难了。” “咱们大清旧俗,叔姥爷是知道的,皇子阿哥们成年了,都要分派差事,分封为下五旗王公,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手里头有的,就不仅仅是家奴和属人了,还会有一大批旗下的臣子们效忠他们,皇阿玛的性情叔姥爷很清楚,以他现在对阿哥们的培养方式,不出二十年,等这些阿哥们都成年了,皇阿玛也就都该分封爵位了,他们据此能够名正言顺的结交大臣发展势力,我身为太子,为何不可以呢?” “还是叔姥爷觉得,您和我两个人,就足够对付这些皇子阿哥们了?若是他们没有二心也就罢了,若是他们对储位有那么一丝丝的念头,我该怎么去对付?叔姥爷以为那个时候,我能够依靠皇阿玛吗?” 胤礽站起来,走到殿中,定定的瞧着索额图凛然道:“叔姥爷,您是我的亲人,我也不怕告诉您我的心思。我要结交大臣发展势力,不单单是为了要他们的支持,我还需要他们的保护!如果兄弟相争、父子相争……如果皇阿玛到了不得不废了我太子之位的时候,我需要他们不遗余力的支持我,站在我这一边!而迫使皇阿玛改变主意或者是偏向我!到了一定的时候,即使是在我和皇阿玛之间选谁都是死的情况下,他们也必须选择我!” “叔姥爷,我的意思,您明白了吗?” 胤礽这些话,说的索额图心惊肉跳,太子的野心太大,大到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太子竟都一一设想到了!索额图从不觉自己胆小,但听了太子这些话,也觉得可怕。 “可是,太子要怎么结交大臣呢?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去做,恐怕事情难成啊,” 索额图缓了缓受到惊吓的心情,才道,“皇上最恨结党,即便太子结党成功,在你身边聚集了一批朝臣,一旦被皇上发觉,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谁说我要明目张胆的结党了?” 胤礽笑道,“叔姥爷,你以为我这几年都在做什么?我若是无把握做成此事,就不会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要做到皇阿玛明知我结党,也不会横加阻拦的地步。当然了,这是万不得已时的做法,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让皇阿玛察觉到我在结交大臣的。” 索额图有些跟不上胤礽的思路,忍不住问道:“太子的意思,臣还是不大明白。” 胤礽负手而笑:“我虽年长,却到底是皇二子。前头还有个大阿哥,偏他比我更年长,他是皇长子,又有个明珠在后头帮衬,就这两样,就足以让他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我知拉拢他不得,就只好尽力压制打击他了。要不然,那年宫中捐银,我何以会设计陷害他呢?他想要同我争,无非靠着就是那两样罢了,我便要断了他的根,让他无法再跟我争。这几年下来,那几样事情之后,我冷眼瞧着,大阿哥怕是离储位越来越远了。” “后头的几位阿哥们都还小,这几年跟我亲近的三阿哥四阿哥都和我有感情,料想往后也不会同我作对。即便是同我作对,我也是不怕的。所以,对于后头的小阿哥们,应是以拉拢为主的,攻心若不成,再行压制吧。何况他们若有异心,也得等他们长大了才行。” 胤礽道:“这几年来,大阿哥压制我不成,反是我压制他的时候多,他后来学乖了,也就知道与我作对讨不了好处,倒是老实了起来。这样一来,我就能得以抽空来做我自个儿的事儿了。懋勤殿从学几年,我一则勤奋学习,刻苦攻读;二则就是跟小阿哥们建立良好的兄弟关系,重点跟三阿哥四阿哥培养兄弟感情,所以,这几年韬光养晦下来,成果您也是看到了的,宫里外头,哪一个不说太子是个好的?” “而对于皇阿玛来说,我是让他骄傲的太子。纵使我在他眼中还有不好的地方,但是,就目前来说,总还是让他满意的。何况,您也知道,皇阿玛眼前需要的,就是个聪明勤学,顺从他却又与他思想高度一致的太子。这一点,我想我做得还是很好的。” 皇太子自出阁读书后,从学鸿儒,刻苦攻读,且博学多才,经过这几年的努力,再加上康熙不遗余力的宣传,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再加上汤斌耿介在汉臣中的分量,胤礽相信,汉臣们一定对他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和越来越好的印象。而满臣们,即便是对他不满,在面对这样一个几乎挑不出瑕疵的太子,他们也不能发作,毕竟皇上说太子好,他们也无从反驳。如若不然,明珠也不会舍他单对汤斌等人下手了。 而在宫中,康熙给予了他很高的地位并且给予了他极大的关注和宠爱,后宫嫔妃无一对他不敬,小阿哥们也在康熙的鞭策下,拿他当做榜样在追赶。而与他亲近的三阿哥和四阿哥,也都与他兄弟情深。 而在他自己的宫中,他也在努力的融入太子的角色,他虽不能完完全全的把自己当做一个古代人,可是却可以学。有些事儿,一旦过了那个心理关口,再执行起来,也就无甚心理压力了。 这就是他努力了四年的结果。 也是他唯一可以在这一段时间里做的事情。毕竟他还年幼,必须有一段韬光养晦的时期。否则的话。贸然行动,只会提早暴露自己,反而会害了他自己。 索额图听了这些话,长叹一声:“臣没想到太子竟隐藏这些心思,这几年,真是难为太子了啊!” 他本来以为,宫中捐银事不过是太子昙花一现的心计罢了。因瞧着这几年,太子再未出手,而大阿哥的那几件事情,太子不过将计就计,也并未收到如前一般好的效果,他还以为太子是无策了呢,没想到,太子这几年竟是在韬光养晦,暗地里做了这样多的准备。 他听了太子的这些话,唯一的感觉就是,当年那个步步为营运筹帷幄的太子又回来了。 胤礽望着索额图道:“这便是我结党的第一步,也是很重要的一步,若是没有这几年的积累,日后恐怕难以成事。” 索额图听的心悦诚服,诚心诚意的问道:“那么,接下来,太子想要如何做?” ☆、第87章 “我不愿再要师傅于内廷授课,一则是深知从师授课无法长久;二则是觉得困于内廷,不知外朝之事,于我以后行事无所裨益,因此,我从学之时,就已打算好了,最多四五年,我便要师傅们自行请辞的,” 胤礽道,“我打算对皇阿玛明言,阐明我想要去各部院衙门历练一番的心思,以期皇阿玛能恩准,让我每旬轮流去各部院衙门坐堂,以观摩政事之所行,大臣之言行,既为皇阿玛之耳目,也为磨练自己,最重要的是,这样可以近距离的接触大臣们,他们可以尽快的熟悉我,而我,也可以尽快的认识和了解他们。” 他心里倒是对这一想法冠名为皇太子的实习期,只不过没有对索额图明言罢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的这个想法,简直新奇,臣当是闻所未闻,”索额图并不赞同胤礽的话,“臣以为,皇上恐怕不会让皇太子去的。皇太子身份尊贵,若就此出入部院衙门,未免太轻易涉险,这不安全。” 索额图沉吟片刻后,又道,“若是不干涉政事的话,要说这个主意也是可行的。只是依臣之见,不若再等几年,等太子再大些,再考虑这件事比较好。” 索额图之虑,是怕胤礽太过年幼,政事纷繁复杂,恐他看了也不懂。再者,也是觉得胤礽年纪太小,恐还无法自保,安全问题当是头等需要重视的问题,倘或胤礽年纪再大些,再出入部院衙门,也更安全一些。 胤礽闻言,笑道:“叔姥爷,若是再大些,去各部院衙门观摩就有干涉政事之嫌疑了。况且,皇阿玛也未必愿意让我去。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争端,我打算头一个就去翰林院。翰林院文士多,于我的课业也有裨益。然后再轮流去六部。我现在年纪小,皇阿玛应当还没有太多的顾虑,我得趁着现在多学些东西才是。何况,我只身一人前去,回来之后,将所有行程事无巨细的禀报皇阿玛,皇阿玛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胤礽如今十三,按照他自个儿的计划,这去各部院衙门的实习期也就两三年足以。等再大些了,为免康熙猜忌,就不能再以皇太子的身份出入各部院衙门了。 索额图听罢,沉眉思索片刻,才望着胤礽道:“太子的心思,臣已懂了。太子之结党非是要以太子的尊贵身份迫使大臣们支持你,而是要在人前展现太子的一切,让众人清清楚楚的看见太子的优秀,要让众臣自动自发的来支持太子,进而愿意将自己一生的境遇前途都压在太子身上。” 太子这是要跟皇上比贤德比优秀,甚至于,太子要跟皇上比到底哪一个才是值得众臣追随的明主。 胤礽微微一笑:“叔姥爷所言甚是。” 索额图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可是,太子,这样是很难的。” “我当然知道这很难,”胤礽深深一笑,“做太子本就很难。但是难,并不代表做不到啊。” 何况,他也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去,他心里已经想好了,这实习期,他要再带一个人,太子之优秀,若是没有一个浑人在一旁比较,怎么能让众臣分得出优劣来呢?胤礽恶意满满的笑着,这人选自然别无他人,唯大阿哥胤禔无疑了。 索额图走后,胤礽照旧在懋勤殿待到很晚才回毓庆宫去。 回到毓庆宫时,天又落雪。 胤礽直入林氏的屋子,可还没进去,就听见林氏屋子里有人在说话。 胤礽止了步,做了个手势示意跟着他的德柱不要说话,德柱也跟着止步,也不寻人通报,只噤声站在一边。 胤礽就听见里头有人道:“侧福晋,您别伤心了。顾嬷嬷不是说了么?太子爷近日忙得很,来咱们这儿自然就少了。等太子爷不忙了,自然就要来的。” 这个说话的声音,胤礽听着耳熟,像是林氏身边的奶嬷嬷王氏。 林氏还未开口,就听另外有个清脆的声音道:“这都半个月了,太子爷只去李佳侧福晋那边,什么时候来瞧过咱们侧福晋?连一顿膳都没在一起用过!您又何必这样劝咱们侧福晋,有什么用呢?便是来了,也是头先夜里来的,话都没说上两句,便是要酒喝,这怎么得了!咱们侧福晋年纪这样小,怎么禁得住又是酒又是那样折腾的!您难不成没瞧见么,太子爷每来一回,咱们侧福晋就是一身的伤!” 这个泼辣的声音,胤礽也听得耳熟,应该是林氏身边那个眉眼颇为妍丽的宫女珍珠了。 “珍珠,你年纪小,这些事你不懂,快别说了!” 听见林氏这话,胤礽本来因珍珠之语而有些怒意的眼里忽而浮现出笑意来,他甚至不用去看,都能知道林氏此时会是一副局促却又不乏羞涩的神情。 相比起李佳氏,林氏性子安静乖巧,虽然不如李佳氏沉稳大气,却也别是一番小女儿风情。 胤礽听到此处,懒得再往下听了,转身便往外走,德柱忙跟了上来,却偷眼瞧了胤礽一眼,本以为会看到太子一脸的怒意,却没想到却看见了太子一脸的悠然,丝毫不见怒意,德柱心中不解,却聪明的没有发问。 胤礽领着德柱到了书房里,一进去就往他自己的书架前走去,在书架前来回搜寻,找了十数本从前写下的读书笔记,命德柱抱着,然后笑道:“行了,你先把这些送去林侧福晋那里。告诉她,我随后就去,叫她预备些小点心,我有点饿了。” 德柱答应一声,抱着一摞读书笔记就去了。 胤礽回自己的屋子里,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去了林氏屋里。 外间大雪纷飞,林氏屋中暖如初春,灯烛映照下,林氏迎他时,笑得安静而腼腆。 胤礽也微微含笑,过去坐下道:“我叫德柱送来的东西,可送来了?” 林氏笑答道:“送来了。正搁在那里,那是太子爷的东西,妾身不敢妄动。” “送来了就是要给你的东西,没什么不能动的,”胤礽挑了一块糕点,往嘴里放,而后,又笑道,“李佳氏成日忙着管家,大概与你说话的时间不多,何况,你两个性子都静,我料想也没有什么话好每天都说的。” 后宫里的女人生活其实很枯燥很乏味的。康熙的嫔妃居于东西六宫,无事不能随便串门。除了一宫的主位还能在自己宫里的庭院逛一逛,其余的嫔妃们实际上只能守着自己的四方屋子呆着,哪里都不能去。 胤礽居于毓庆宫中,他身为太子,每月去后宫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何况,目的也非常的明确,只是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的。就算尊贵如他,每日的行踪也是固定住了的,且不论他现在在积极谋求更多的地方可去,只说他两个侧福晋的日常生活,只怕要比康熙的嫔妃还要枯燥无味。 她们只能每日待在毓庆宫里,守着自己的四方屋子,因他尚未有太子妃,所以出门交际的事,还是顾氏出面去办的。毕竟李佳氏到底还年幼,再者说了,此时后宫无皇后,作为太子的侧福晋,也无需跟后宫的嫔妃们有什么往来。所以,李佳氏和林氏,只能安安分分的待在毓庆宫里。从进宫直至现在,她两个都一直待在毓庆宫里从未出门过。 别说是她两个小女孩,就是胤礽,待在屋里这么久不出门,也会闷死的。 林氏听了胤礽这话,静静笑道:“李佳姐姐要管家,妾身不便前去相扰。何况,李佳姐姐素喜习字,妾身知道习字需静心,所以,并不想前去打扰了李佳姐姐。” 林氏是个懂得为她人着想的好姑娘,她怕自己去李佳氏那里寻她说话,会惹得李佳氏厌烦。虽然李佳氏人及温和好相处,但她觉得,总是去找人家说话不太好,毕竟这是宫里,还是安分守静些好。 再者,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她发现,太子似乎更喜欢安安静静的女孩子,聒噪轻浮之人,非常容易引起太子的反感。揣度太子的喜怒,本就是她分内之事,既然太子不喜,她就不必去做。 何况,她自己也觉得太子其实说的挺对的,她跟李佳氏,每天实在是没有那么多话好说的。两个人都不出门,每天遇到的事儿也只有那么多,能有什么新鲜话好说呢? “这话也是,”胤礽笑道,“我听说你往常在家里喜欢读些话本,我这里没有话本,改天再给你寻些来。不过这些年我也读过一些新奇志怪的书,也写过一些读书笔记,我挑了一些有意思的过来,你有空的时候可以瞧一瞧,先读着,只当是解闷儿吧。” 胤礽嫌点心太甜,没多吃,吃了三四块就停了手,望着林氏笑道:“你读过之后,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说。不拘是个什么都行,咱两个也算是有些话聊聊。若是你还想要什么,别的还不好说,但若是要书,我这里什么都能寻到,你只管开口。” 这样一来,他也能跟林氏有些共同话题了。 既然林氏已是他的女人了,自然不能不闻不问的。人家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的,他自然是要慢慢来教的。何况,他心里本来对林氏就是有几分怜惜的。如能按照自己心中的想法来塑造这个小姑娘,也是蛮有意趣的一件事情。 像李佳氏就不太看书,她只喜欢习字,所以她那里珍本名人字帖一堆,有不少都是胤礽寻来的。所以,胤礽有时候看书看得兴起,极想找人分享的时候,跟李佳氏就说不起来了。 孔老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不逊,远之则怨。他从来不喜这句话,却觉得远之则怨这个评价放在他现在的现状里很是相配。他给不了这些女人爱,他也不可能每一个都爱,既然身为太子无法实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那就只能尽量怀着体恤式的温柔来对待她们了。 林氏性子安静,若他待她以温柔,她至少心中不会怨他冷漠无情。 他从来看不惯身为男人却以对自己的家室耀武扬威还自诩强者的败类。身为强者,就该对自己身边的人温柔耐心,并且不躲避应当负起的责任。 否则,何以为强? 林氏听了这些话,只觉得灯下胤礽笑意连连的模样比往常还要温柔三分,她心里一热,忍不住问道:“太子爷,您为什么对妾身这么好?妾身、妾身自入宫以来,做得并不好……” 她方才还在一个人伤心,觉得胤礽许多日子不来看她,是厌恶了她。她一个人闷着出神实在思考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哪里做得不够好。王嬷嬷和珍珠见她这样还议论了几句,叫她给喝止了。 却没想到,一转眼太子就来了,还对她这样好,林氏觉得,眼前的这一切,真像是一场梦似的。 ☆、第88章 “你既嫁了我做侧福晋,便是我的女人了,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去?” 胤礽笑道,“其实你已做得很好了,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胤礽拍拍身侧,示意林氏坐到他身边来,等林氏坐定后,他才微笑道:“我记得我与你说过的,你年纪还小,那样的事儿不宜过多,多了对你的身体有伤害,你还记得吗?” 林氏不知胤礽为何说起这个,她脸皮薄,微微红了脸,垂眸低声道:“妾身记得。” 太子不止对她说起过这个,太子还说,他自个儿也是年纪小,这些事儿做多了不利于他的成长发育,而且太早孕育对她的身体也不好,对将来孩子的身子也不好,林氏虽然奇怪太子的这些言论从何而来,但是她听了之后,偷偷去问过王嬷嬷,王嬷嬷听了虽然也很惊讶,但却说,太子的话并没有错。 是以,她虽然嫁过来时间不短了,和太子那样的次数,并不是很多。 这也是她方才不让珍珠说下去的原因,珍珠年纪小,压根不懂这些,而自己跟她,也实在说不上这些。 “记得就好,其实,我也不打算瞒着你,虽然我去李佳氏那里比你这里多些,但多半和她也没有如何,只是说说话罢了,我对你们两个,其实都是一样的,”胤礽笑了笑,望着林氏道,“其实我夜里总是不大过来,并没有别的什么原因,我只是怕我过来之后……一个忍不住,又把你这样那样了。” 林氏娴静腼腆,安静的时候,真的很像一只乖巧的小兔子。而初/夜那回,迫不得已喂了她一点酒喝,这样那样之后,再看她湿漉漉的眼睛,胤礽就会不可抑制的腾升出一种征服的欲/念。所以往后几回,每当回想这一幕,他有时候忍不住,还是会喂林氏一点酒喝。其实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林氏实在是太害羞了,总是很紧,他无法进去,只好用一点点酒,让林氏放松下来了…… 他也有深刻反省过,认为自己这样是不对的,但是他忍不住,最后只好尽量晚上不过来了…… 而珍珠口中的林氏每回跟他滚床单后一身伤,他听后其实也挺郁闷的,小姑娘的皮肤太嫩,用手轻轻一抓就有红痕,他虽然一直都很温柔,但是这样那样的时候难免会有些激动,于是乎,林氏身上总是会有些深深浅浅的痕迹的,他当真不是故意的。 听胤礽直接说出这样的话,林氏的脸都红透了,但这会儿屋子没有服侍的人在,她即便害羞也觉得只是在太子面前不好意思罢了,听了这话并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心里甜滋滋的却又觉得不好意思。 胤礽见她又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只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含情脉脉的望着他,胤礽心下一叹,轻咳两声,摒除杂念后,才道:“方才在外头,无意听见你身边的人说了那些话。我想着,我在外头时,你在宫中总也无事,不如看些有意思的东西解闷才好,省得胡思乱想。李佳氏能静心习字,你就看看书吧!” 他看见林氏听见他这话,眸光一颤,就要开口,他笑着伸手掩了她的唇,示意她不必解释:“你要说的我都知道。底下人也是为了主子,多说一两句也是有的,我只当从没听过这些话。不过,我不喜欢底下人太碎嘴,容易招惹是非。她们是你的人,又是你带进宫来的,我不出面,你自个儿弹压她们,叫她们不要再闲话就是了。若是你说不好,叫奶娘去说也行。我看你的那个奶嬷嬷还可以,倒是那个小丫鬟,年纪太小也不大懂事,你还是多调/教调/教吧!” 胤礽笑道:“不过往后若是再无改进,我就要让奶娘出面替你调/教了。你也是知道的,我这毓庆宫里规矩严,不然的话,乱起来叫人太心烦了。” 关于这一点,还是李佳氏那边的人叫人省心,李佳氏到底有手段有心计,比林氏更像个侧福晋。 对于王嬷嬷的念叨和珍珠的泼辣,林氏多少有些自责,点点头道:“太子的话,妾身记住了。” 真是安静乖巧懂事的小姑娘。 胤礽看了心喜,郁结了几日的心因为唇角牵起的笑而散去不少,他伸手把林氏捞过来抱在怀里,才低声道:“这些时日,我为外头的事闹得心烦,有许多事都得亲自筹谋,忽略了你们也是在所难免的。你们在宫里,也是闷得很,不过,你也要明白,做太子的侧福晋,心不静是不行的。我当初选你,也是因为你的心静。心静了,对大家都会有好处的。” “敏宁,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毓庆宫,你是我的侧福晋,自然也会有人盯着你,所以你乖你懂事,我很高兴。但是你也要把你的人看好,不能让她们替你或者替我招惹了是非。毕竟,我是太子,有些人现在还无法撼动我,却可以从你们下手。往后万事,还是要谨慎小心,明白么?” 林氏知道,这是太子还把她放在心上,肯教她才会说这些话,她抿唇轻轻点点头:“妾身知道。妾身绝不会给太子爷添麻烦的。” 胤礽这才笑道:“那就行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也不走了,就在你这儿歇了吧。” 林氏眼睛一亮,望着胤礽道:“太子爷是说真的么?” 胤礽失笑,点点她的鼻尖道:“当然是真的。不过,只是盖着被子纯睡觉,不做别的。” —— 一场大雪后京城终于放晴,然而,就在新的一年到来之际,在这样辞旧迎新举国欢腾的时刻,孝庄的病势越发沉重了,御医们已无能为力,即便日日侍奉在侧的康熙不愿意承认,但是举朝上下也都知道,太皇太后的日子不多了,其病甚重,恐就在这几日了。 于是,这个新年,宫里气氛惨淡,并不曾好好欢庆,就草草收了场。 前些日子,因汤斌等人的事,胤礽虽无师傅授课,还是日日泡在懋勤殿里,后因孝庄病势沉重,康熙日日侍奉在慈宁宫里,胤礽也跟着一道前去,同康熙一起侍奉孝庄,同样是早出晚归。 而能够这样做的人,除了康熙父子俩,就只有仁宪皇太后了。 半个月下来,康熙、胤礽、仁宪太后,三个人全都瘦了一圈。 康熙笃信孝道,自来对孝庄便是事诚至孝,眼见着胤礽也是如此,心中自然感动,觉得自己没有白养了这个儿子,可是,眼瞧着胤礽如此消瘦,他还是心疼自己的儿子,遂在孝庄昏睡之时,让胤礽回去歇着:“有朕在这里,你且回去休息吧。你年纪小,比不得朕正值壮年。” 胤礽执意不肯,这正是值得表现的机会,让康熙对他所行孝道印象深刻的时候,他怎么能走呢? 要知道,后世那些人,评价历史上的太子,有一条便是太子对康熙毫无至诚至孝之心。他既知此事,肯定是不能让自己也沦落到这样的地步的。 何况,他之后还对康熙有所求,若此时不叫康熙感动,往后他的所求恐也不会那么顺利。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稍微用一下苦肉计也无妨。 再者说了,相处这几年,撇开这些算计的心思不言,他对孝庄还是有一些感情存在的,而他既然做了这个皇太子,成为了胤礽,又是孝庄的曾孙子,做这些事情,本来也是理所应当,本分行事的。 因此,胤礽道:“阿玛不用担心儿子,儿子年轻,能行的。” 康熙点点头,父子一同给太皇太后尽孝,这样的事传出去,也是有好处的。对他以及太子的名声都有好处,这也说明皇室内部和睦,得以做天下人之榜样。因此,他便不再劝胤礽了。 只是仁宪太后年纪也不小了,这样日夜劳苦,终究是累病了,不得已,才回了宁寿宫去休养去了。 孝庄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这日正巧仁宪皇太后和胤礽都不在身边时,孝庄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瞧见了康熙守在她的病榻前。 看着几乎瘦脱了形的孙儿,孝庄眼睛一红,哑声道:“这段时日,辛苦皇帝了……你该多歇歇,我是年老之人,早就不中用了,皇帝不必如此挂心。” 她病中虽昏睡时日多,但康熙奉养她的孝心,她是都知道的。 康熙见孝庄醒了,听见这个话眼圈一红,差点落泪,却笑问孝庄道:“皇祖母想吃些什么吗?您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吩咐孙儿,孙儿都能即刻给您弄来。” 孝庄这些时日,进食很少,脾胃极虚,其实她是什么都吃不下的,但看康熙望着她的殷切之意,她到底不忍回绝,只笑道:“……倒也不要别的,只要一碗清粥就好了。” 她没想到的是,她话音刚落,康熙便吩咐了人送清粥来,而且除清粥之外,康熙还加了一些年老久病之人易于咀嚼的小菜,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热腾腾的粥菜就全都齐全了,整整齐齐的放在孝庄榻边。 孝庄瞧得惊奇,忍不住问道:“你是一直让膳房的人预备着吗?” 康熙笑道:“自祖母病后,孙儿一直就让膳房的人日夜预备着,就怕祖母醒后不能吃上一口热的。其实不止这些,祖母爱吃的,我都让膳房预备了。只要祖母想要的,我都能即刻给祖母送来。” 康熙虽笑着,眼中却隐约含泪,他之所以这样倾尽一切对待孝庄,只因孝庄的日子不多了。若能做到祖母所求,他情愿付出一切,只因为这样能让祖母舒心多留下一刻也是好的。 这些年屡次失去心中重要的人,他还以为自己于心痛已经麻木,但每来一回,他都忍不住心中痛意,若非自知身为帝王不可失态,他早就痛哭失声了。 ☆、第89章 康熙之于孝庄,是从心底深处敬重她依赖她感激她的。如果没有孝庄,即没有他的今日。 他早年失恃,他不仅仅把孝庄当做亲祖母看待,还因为孝庄将他自幼抚养成人,他得到了从未在阿玛额娘那里得到的疼爱,所以,他对孝庄有孺慕之情,将本该投注在阿玛额娘身上的感情全部投注到了孝庄身上。 因此,孝庄的即将离世,对于康熙的刺激和打击是巨大的。他心里的痛,远远要比之前失去那些人所产生的痛苦都要深。 孝庄听了康熙这话,心里不可谓不感动,不可谓不高兴,她这些年的心思,也算是没有白费,养出的孙子要比儿子待她好得多。 因着高兴,孝庄将那碗清粥都吃了,还略微吃了些小菜。 康熙见此情景,心里极为高兴,之前进食极少,又昏睡,御医都说不行了,如今瞧着孝庄面色红润含笑,还吃了这许多的东西,康熙心里不由得升腾出一股希望,祖母是要好起来了吧? 殊不知,濒死之人,皆有一段回光返照。 康熙不知,孝庄心里却是清清楚楚的,她眼下进食了,身上有了些力气,便想把心里的话与康熙说一说,免得到了临去的时候,要交代的话未说完,徒惹遗憾。 “孙儿啊,我知你性子仁厚,凡事皆肯宽待人一分,这也是你的好处,但是为帝者还是要宽严相济,你一味行忠恕之道,不知你苦心的人未免会辜负了你的一番心思的,” 孝庄道,“当初我要立你,又教你在世祖跟前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吧?往后,你也莫要忘了你自己的志向。我纵使不能陪着你了,也会在天上看着你的。福全自幼损了一目,不得立为太子,他是世祖长子,我知你心里对他多少是有些愧疚的,所以待他才这样亲厚,他心底仁善,也知为臣为兄的分寸,往后你们兄弟更该相互扶持才好。常宁年纪小,你底下的几个弟弟都还年轻,你要多顾念他们。纵然不亲厚,也不要过分苛责了他们。多少留下血脉都是好的。世祖啊,也只留下了这几个血脉……你可要多多的为大清开枝散叶啊……” 康熙点头道:“孙儿知道。” 继而又劝道,“祖母您累了,还是休息一会儿吧。这些话,等您好了再跟孙儿说。” 孝庄轻轻摇了摇头:“不,现在说才是正好,回头说就来不及了。我不累,你听我与你说。” “我放心不下阿图,我去后,皇帝要替我照顾她,她是你姑姑,也是你的亲人,虽嫁到了巴林部,可你要时常惦记她,让她回京城来住一住,也算是你待她的情分了,她的一家人,你也要多多照顾,好歹,也是看在我的情面上。” 康熙含泪点头:“祖母放心,孙儿必定照顾淑慧长公主一家,常接淑慧长公主来京城居住。” 孝庄红着眼睛又道:“……皇帝知道的,我与皇太后有亲,她是我的侄孙女,这些年她在宫里,有我护着她,日子也还算安逸。她虽不是你的亲生额娘,却也是你的嫡母,这些年,你肯让太子亲厚她,自己与她的关系也改善了不少,我都是瞧在眼里的,心里也很是安慰。等我去后,在这宫中,她便是你的长辈,你要如同孝敬我一样孝敬她,给她皇太后该有的脸面,给她皇太后该有的关心,还要从心底里敬爱她顾念她,不至于让她感觉到孤独和寂寞,这些,你能做到吗?” 康熙忍泪答应道:“孙儿能做到。” 孝庄点点头道:“那便好。” 顿了顿,望了一眼侍立在她榻前的苏麻喇姑,她眼中全是不舍,又含泪哽咽道,“我去后,苏麻也请皇上多多照顾了。这慈宁宫按规矩她是不能再住了,还请皇帝赏她一个清静住处,让她安安静静的颐养天年吧。” 苏麻喇姑闻言,哭叫了一声太皇太后,立时伏地磕头谢恩了。 康熙道:“祖母放心,孙儿定会照顾好苏麻姑姑的。” 孝庄点点头,想了半晌,缓口气又道:“太子是个好孩子。他是你养大的,行事为人也都像你,我瞧他将来也不会差。他自己很刻苦勤奋,你不要逼他太狠了,也不要对他操之过急,凡事该缓缓而行。如果朝中有人对他不利,你要保护他。当然,以你对他的爱护,即便我不说,你也会做到的。只我如今要去了,有句话也该提醒你,这是你立下的太子,将来无论他有何过错,不可轻言废太子。” 康熙点头应了一声是。 孝庄对于康熙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便缓了一缓,才道:“你去把太子和皇太后叫进来,我有话说。” 得知孝庄醒了的消息后,胤礽和仁宪皇太后早就赶到了慈宁宫,这会儿正候在外头,听见说孝庄唤他们,两个人忙进了屋内,皆跪在榻前,听孝庄说话。 这样临终交代遗言的场景,多半总是叫人伤感的,连康熙都在忍痛垂泪,胤礽受了气氛影响,眼中也忍不住湿/热一片,咬唇忍着眼泪不肯落下,他知道,孝庄未死时,若瞧见他哭,大概心里也不好受。因此,他偷偷抹泪的空当,还悄悄扯了扯仁宪皇太后的衣襟,示意她不要哭得失了仪态,眼前正理还是该听孝庄说话。 孝庄看了看胤礽,缓了一口气,才道:“你要听你阿玛的话,凡事谨慎才好。你是个叫人省心的孩子,我也就不多嘱咐你了。” 胤礽点点头,答了一声是。 孝庄又转头看仁宪皇太后,略有些不舍的道:“我把你托付给皇帝了,我就先去了。从今往后,有皇帝孝敬你,我放心。等我去后,你要关心皇帝,好好的做一个皇太后该做的事儿。往后没了我,你就是这宫里最尊贵的人,要记得和睦相敬,我最希望看见的,就是你们像一家人一样,那样才好。” 仁宪太后哭成了泪人儿,答了一声是,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而孝庄说了这许多的话,也很累了,眼神还有些涣散,她拼着全身的力气,才得以说出最后一段嘱托,这是对着康熙吩咐的:“我身后之事,特嘱你。太宗文皇帝梓宫安奉以久,不可为我轻动,我也不忍为我一己之身而惊动太宗文皇帝,是以,此时不便合葬。若是别起茔域,我也不忍劳民伤财,究非合葬之义。我心里牵挂你们父子,不忍远去,你务必将我安葬于你们父子身侧,如此,我心方才无憾了。” 孝庄之所嘱,教在场诸人惊讶万分,大清是从无这样的规矩的。 然康熙看着孝庄直直盯着他的模样,他对祖母之请是无有不应的,当即一开口便答应了:“孙儿谨遵皇祖母懿旨。” 康熙应了这话,孝庄心事既了,面容含笑,安详躺了一会儿,过后便没了气息,与世长辞了。 孝庄去后,一应东西都是早就预备好了的,不用着急忙慌的去筹划。 但孝庄一死,康熙顿觉眼前一黑,若非扶墙而立,他早就一头栽倒了,心已痛到无知无觉,但看在胤礽眼里,却觉得康熙站在那里无声无息的痛哭才颇为可怕。 不哭出声来的痛哭,那种痛苦,是不能想象的。 仁宪皇太后早已哭昏过去,孝庄榻前乱成一团,胤礽深吸一口气,抹掉眼泪,镇定叫人进来,将仁宪皇太后送回宁寿宫去,然后派了御医一路跟过去诊治。 而后他将康熙扶至外间,让人好进去收拾孝庄,而他一步也不敢离开痛哭的康熙,眼前康熙完全无法主事,他只得挑了大梁,这一晚上下来,他的神经都绷到了极致。 这还不算完,胤礽一夜未睡,陪着康熙在孝庄梓宫前静坐一夜,第二日得到消息,说仁宪太后昨夜哭昏过去后,醒来又哭了数次,今日晨起就无法起身了,御医诊治,说是病了,完全无法过来,又因哭的太多而眼睛不能视物,偏偏御医开得药她也不肯喝,谁劝都无用,宁寿宫的人只得请太子过去解劝。 胤礽听到这回报,心里也是着急,可是他看着在孝庄梓宫前默默坐着,默默流泪的康熙,他知道自己还无法过去。 康熙一夜未睡,滴水未进,且把自己困在这里谁也不肯见,这显然是不成的,他解劝一夜都无用,这会儿在心里也是发愁的时候,忽外头又有人来报消息,德柱悄悄进来,近到他身前,悄声道:“太子爷,外头来报说,皇贵妃病了,晕在外间,已被送回去了,御医也跟着去了。还有苏麻大姑姑,也哭晕了过去,也派了御医前去诊治了。” 康熙在孝庄梓宫前默坐,外事皆不管,后宫出了这样的事,自然由皇贵妃料理,可皇贵妃近些年身子不好,前些日子也是病着的,昨夜强撑了一夜,到底还是累病了不能支持。 胤礽问道:“那外头谁在主事?” “回太子爷,是钮祜禄贵妃,荣妃娘娘、宜妃娘娘、惠妃娘娘在一同主事。” 胤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德妃前年刚生过一个小格格,去年又怀上了,这会儿即将临盆,这会儿肯定是不会要她出来主事的。 胤礽一夜未睡,这会儿一听到说谁谁谁病了的消息,就觉得偏头疼又重了些。 德柱见胤礽一脸疲累,忍不住低声劝道:“太子爷,您也累了一夜了,不如先歇一歇吧?” 胤礽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出去吧。” 眼前这些事未完,他怎么歇得下来? 打发了德柱出去,他慢慢的走向康熙,他只能先劝解了康熙,等康熙回乾清宫后,再去宁寿宫解劝仁宪太后。 ☆、第90章 胤礽走到康熙身前,然后面对着康熙跪下,而后劝道:“阿玛,您一夜未睡,水米未进,该歇一歇,用些东西才是。太皇太后去而不能复生,您不能因为伤心而耗损了自己的身子啊!宫掖内外,朝廷上下,都是指望着阿玛的。再者说了,您若是因此而龙体有恙的话,太皇太后九泉之下也会为此而不安的。为了让太皇太后安心,您好歹要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啊!” 康熙默默抹掉眼泪,沉默半晌才问道:“外头如何了?” 这是他沉默一夜后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嘶哑,低沉中透着深深的疲惫。 胤礽答道:“皇贵妃病了,不能支持,外头是贵妃领着荣妃娘娘、宜妃娘娘、惠妃娘娘在主事。皇太后昨夜哭昏过去后送回了宁寿宫,也哭了一夜,晨起是无法起身且眼不能视物,御医诊治过,也开了药,可是皇太后因为太过悲痛至今不肯喝。” 要说这宫里,因孝庄去世而真心悲痛的人,大约只有康熙和仁宪皇太后了吧。 因此,康熙听了这话,只感自己心中悲痛唯有皇太后一人能懂,他沉默半晌,才慢慢起身,对着胤礽道:“朕无事,你去宁寿宫瞧一瞧皇太后吧。朕回乾清宫去了。” 胤礽以为康熙自己想通了,也未及多想,只应了一声,待康熙走时,又嘱咐梁九功道:“皇上回去之后,一定记得要吩咐膳房给皇上备些吃的,好歹也要用一些东西才行。” 梁九功应了一声,道:“太子爷请放心,奴才心里想着呢。奴才一定劝着皇上用膳的。” 除了胤礽,梁九功是唯一被允许陪着康熙站在殿里一夜的人。也只有他,亲眼目睹了康熙的悲痛,他又是久在康熙身边侍奉的人,康熙如此,即便是胤礽不吩咐,梁九功也是要做这些事的。 等康熙走后,胤礽这才赶赴宁寿宫看仁宪太后。 仁宪皇太后的状况跟康熙差不多,都是处在极度悲痛中的人,吃不下喝不下,胤礽去时,仁宪太后还在哭。 胤礽瞧了仁宪太后这样,心里也心疼,忙叫了皇太后的侍女尼雅再去煎药来,然后才近前劝道:“祖母的身子本来就不好,您要是这么折腾下去的话,肯定有损健康的,您忍心瞧着宫里上下除了要忙活太皇太后的事儿还得为您的身子担忧么?” 在这个关头,说那些虚话反而无用,非得说些实际的,才能刺激到仁宪太后的五感,“您大概还不知道,皇阿玛昨儿一夜都没睡,待在太皇太后的梓宫前待了一夜,我怎么劝都不肯回宫去,方才还得了消息,说皇贵妃也病了。祖母,您瞧瞧,太皇太后这一出事,难道你们仨都要病一场么?祖母这样不顾自己的身子,太皇太后在那边也会心不安的。” 仁宪皇太后听了这话,转头就问胤礽:“太子说皇上一夜未睡?” 胤礽点点头,毫不隐瞒:“皇阿玛一夜未睡,坐在太皇太后梓宫前默默哭了一夜,虽说这会儿回乾清宫去了,但我还是很担心他。哦,对了,也是皇阿玛听见您这边的消息,让我过来劝劝您的。” 仁宪太后默然不语,心中却也有之前康熙那般心中所感。于失去太皇太后的这件事情上,大概心中最痛者,除了她和皇上,就再无人有此种强烈的心痛了。 仁宪太后想起太皇太后临终嘱托,太皇太后说了,要她好好照顾皇上的。这样想着,仁宪太后心里倒是想去看看康熙的想法,毕竟对康熙目下的状况,听胤礽所言,她也是有些放心不下的。 她和皇上这样的身份,牵涉重大,总也不能这样任性的任由自己沉浸在悲痛之中,胤礽说的没错,若是她和皇上都病了,确实是一件麻烦事。 仁宪太后鼓起力气,刚要开口说她要去乾清宫瞧康熙,尼雅就端着药碗进来了,仁宪太后此时将悲痛暂时压制在了心底,她将尼雅递过来的药碗接下,端在手中就喝了起来。 胤礽见此情景,心里多少宽慰了些,可见自己的话还是管用的,也可见仁宪太后心里,多少还是顾念着康熙的。 趁着仁宪太后喝药的空当,在外头的德柱却又进来给胤礽报消息了:“太子爷,乾清宫来了人,是梁总管悄悄让过来报信的。说皇上回了乾清宫后,不肯用膳,连水不肯喝一口,只是叫人在乾清宫外扎了龙帐,说是住在里头要为太皇太后持服三年。而且皇上还说,往后都改吃素的。” “梁总管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大臣们都在劝,却被皇上赶了出去,皇上谁也不肯见,也没人敢再劝。梁总管没了法子,只得派人来问问太子爷,请太子爷过去劝一劝皇上。” 皇室国丧,莫说是持服三年,就是持服三个月也是很难的。如今孝庄去了,康熙其实只用持服满二十七日就足够了,可如今康熙却要持服三年,这就太过了些。 胤礽听了这话先是一惊,进而一叹,他还以为康熙之前要回乾清宫是想通了,没想到他反倒愈加厉害,这是要变本加厉的开始折腾了。 胤礽还未开口,一旁的仁宪太后正好喝完了药,听了这话,连休息也顾不上,忙叫尼雅给她收拾更衣,她要去乾清宫瞧康熙去。 胤礽听见仁宪太后吩咐尼雅这些话,当即便道:“祖母,您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就先别去了,皇阿玛那里,就让我去劝劝吧。” “你方才也说了,你都劝了一夜的,皇上也没有听你的,如今你再去劝,有用么?” 仁宪太后叹道,“满朝上下,能劝皇上的,恐怕就只有我了。我就指望着,我的话,他还能够听进去几分。” 作为皇太后,即使皇帝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也有义务有责任去阻止皇上这等不恰当的行为。 胤礽想了片刻,也觉得仁宪太后的话有几分道理,对于康熙,他是彻底没辙了的,或者可以让仁宪太后一试,毕竟,这也是一个能增进康熙和仁宪太后感情的机会。 仁宪太后让人扶到了乾清宫,康熙已经到龙帐里去了,眼看着仁宪太后进了龙帐,胤礽没有跟着进去,他也没有让旁人跟着进去,也是好让皇太后和康熙单独在一块儿培养感情。 胤礽站在帐前,起先听不见里头的声音,但过不了一会儿,就听见里头传来压抑的但是听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他仔细听了一下,是康熙和仁宪太后一起在哭。 梁九功也站在跟前,他听到这哭声时被吓了一大跳,探身就想进去,却被胤礽拦住了,胤礽冲着梁九功摆了摆手,做了一个继续等的手势,梁九功就不动了,默默地听着里头皇上和皇太后的哭声。 胤礽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只有感受相同的皇太后能劝得住康熙。 康熙憋了一夜不肯哭出声来,皇太后来了说了几句话,两个人就抱头痛哭起来,瞧这个样子,康熙把情绪宣泄出来,恐怕就不会再做那些偏激的事情了。 果然等了片刻后,康熙就传了梁九功进去,说给太皇太后持服依旧是二十七日。并且这二十七日里,他就住在龙帐中吃素,等二十七日后,他再搬回乾清宫去恢复原样生活。 听到这个旨意时,胤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了,还好康熙没有偏激到执意而为。 但即便如此,康熙仍旧为孝庄的去世而悲痛的疾病缠身,双足肿胀难以行走,每每去孝庄梓宫前都需要有人搀扶前去。而仁宪太后也是病恹恹的,每回去孝庄梓宫前行礼,都哭到眼睛红肿不能自己。 胤礽对这二人是全程相陪,康熙和皇太后相对垂泪又相互鼓励宽慰的场景他看过数次了,心里却在感叹,他努力了这么些年,就是希望将康熙和仁宪太后的关系弄得亲近一些,可惜他其余的计划都是顺利进行了的,偏偏于这一点上,康熙和仁宪太后之间的感情没有丝毫的进展。 反倒是孝庄的死,促进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发展。康熙自觉再无长辈疼爱,而宫中长辈又只剩下皇太后一人,遂将一腔孝心都放在皇太后身上,他又极重孝庄之遗嘱,见皇太后与他感同身受,心里的那一点点隔膜也就消散不见了。 而于皇太后来说,宫中再无太皇太后倚仗,在胤礽还未长成人之前,她必得倚仗康熙,她心中本对康熙有陌生有惧怕,可这一回,叫她看见了康熙不一样的具有人情味的一面,这让皇太后改变了想法,再加之孝庄的嘱托,这才促使皇太后真正从感情上开始接纳和靠近康熙。 孝庄生前,总想将这二人关系拢的近一些,偏偏无法如愿,反倒是因为她死了,才让两个人因此而互相接纳了解,胤礽觉得,这真真是个莫大的讽刺。 二十七日后释服,康熙回了乾清宫专心养病,仁宪皇太后也回了宁寿宫专心休养。 而支撑了将近一个多月,将神经紧绷到极致忙里忙外的胤礽却因为压力骤减而爆发出了身体里的隐患。 太子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御医诊治后,确认太子是累病的。 ☆、第91章 胤礽病后,遵御医嘱咐,只能在毓庆宫中休养。 太子一病,来毓庆宫中探望的人也不少,但康熙怜胤礽前些日子辛苦,便不许后宫中人去探望胤礽,怕扰了胤礽的休息。 所以胤礽这一病,倒也自在悠闲了起来。每日只有李佳氏和林氏来守着他,跟他说话玩笑一番,闲杂人等是一个都不必见的。 只是在病中,胤礽也不肯太放松了自己的课业,每日该背诵的文章段落和文义,他都是要继续的,还有每日的一百四十个大字临帖,他也是要写的,若是当日完不成,第二日也会慢慢的补上。 李佳氏见他病中还这样操劳,心疼劝道:“御医嘱咐过了,太子爷要静心休养,身子不舒服还这样劳累,会加重病情的。” 胤礽笑道:“无妨。就是前几日觉得头重脚轻的难受,还很眩晕,这两日已经好很多了。我就是个劳碌命,闲不下来的。前阵子落下的课业若是不补起来,我的心还静不下来呢。” “何况,我做这些事儿,并不觉得累,于我来说,这也算是静心休养了。” 李佳氏还想劝,但听胤礽这样笑着说话,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其实御医隐晦的表达过,太子爷这回的病,并不单单是在太皇太后去世这一段时日操劳出来的,而是好几年的积劳成疾,这会儿心神紧绷身子不能承受,才一起爆发了出来。 御医要太子好好休养,不能再多思多虑,至少不能如前一样劳累,但这话,李佳氏压根不知道怎么开口去劝。李佳氏心里担忧,她忧虑太子爷的身体,更郁闷的是,她的劝说,对太子爷丝毫不起作用。 胤礽觉得累了,搁了笔,抬眸又问李佳氏道:“叔姥爷最近没有信来么?” 这已是他今日第二回问这话了,这些时日,在毓庆宫养病,除了课业,胤礽心里,最挂心的就是索额图的密信了。毕竟这些时日没有出过毓庆宫,还不知外头情形究竟如何了。 李佳氏摇头道:“索大人并没有信来。” 李佳氏不知道胤礽为何对索额图的消息这样挂心。 看着李佳氏眼里明显的疑问,胤礽只是笑了一笑,又拿笔去慢慢写他的字。 对于他的这个心思,他还不打算给李佳氏解释。胤礽只是在心里默默的想,眼前就是极好的一个除掉明珠的时机。太皇太后去世,康熙心神俱乱,正是心智不坚的时候,这样的时刻,最不能很好的控制情绪,容易暴怒也容易抽风,如果他是索额图,一定会抓住眼前这个时机,狠狠的参劾明珠一系,即便不能击垮明珠,也能让明珠倒霉。 只是不知,眼前的这个时机,他看出来了,索额图能不能看出来。 胤礽心里才这样想着,德柱就进来了,见了胤礽便道:“太子爷,南边来信了。” 德柱这话含混不清,但李佳氏却听懂了,她知道这话的意思,早在她进毓庆宫后不久,胤礽就同她和林氏说过,皇上已定下了太子妃之人选,就是正白旗汉军都统石文炳之长女,而且,石氏跟胤礽通信已有两三年了。 胤礽还未说话,李佳氏笑了一笑,站起身来道:“太子爷歇着吧,妾身告退。” 但凡南边有信来,李佳氏都会很识趣的回避,这回也是一样的,她知是太子妃的信,便不再久留了。 李佳氏要走,胤礽也没有拦她,含笑望着李佳氏走了。 德柱这才将信递给胤礽,胤礽一见信封上的字迹,上头写着太子亲启,且压根不是石氏的字迹,他微微眯眼,转头就看着德柱似笑非笑道:“你小子给我弄鬼是吧?这分明是叔姥爷来的信,你浑说什么南边来的!” 德柱笑嘻嘻的道:“太子爷,您也别恼。这信送进来的时候,说是索大人特意交代过了,除了太子爷,不能给人知道的。奴才看李佳侧福晋在这里,也不敢叫她知道了,所以才浑说是南边来的。这南边每回来信,侧福晋不是都会避着么,所以奴才就想着,若说是南边来的,侧福晋定会离开的。” 胤礽冷哼一声,懒得搭理德柱,只将索额图送来的密信拆开,细细看了起来。 信写的很简略,但信息量却很多。 看完信后,胤礽拿着信,唇角勾起一抹笑。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这一参劾明珠的绝佳时机,索额图到底还是没有放过。 康熙月前为太皇太后持服时,御史郭琇参劾明珠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此疏留中未发,但康熙已着部院调查。直隶巡抚于成龙向康熙密奏,说官已被明珠和余国柱卖完。康熙侍读高士奇问为何不见人参劾。高士奇与索额图私交甚笃,又是索额图举荐上来的,自然跟明珠不对付,因此高士奇答曰,人都怕死,所以不敢参劾。以示明珠位高权重,百官忌惮之意。 也正是高士奇此言惹恼了康熙,查明情况后,康熙大怒,下旨大学士勒德洪、明珠、余国柱有罪免,李之芳罢御史;尚书科尔昆、佛伦、熊一潇俱罢。 胤礽拿着信,得到这样的消息,心情颇为畅快,明珠虽未去尽职位,但他已不再是大学士了,将来只要不被康熙所重要,即便再度起复,也不可能再威胁到大局了。 胤礽养病得知此消息心情畅快,有一个人却因为另外的事情而烦闷,又无处倾诉,只能来寻他的二哥了。 看着来探病自己却愁眉苦脸呆坐的胤禛,胤礽道:“你还为了皇贵妃的病发愁?” 皇贵妃自孝庄去世时病了后,就一直卧床未起,如今都不管宫务了,只管每日在宫里安心养病,但丝毫也不见好,总是说在调理着。 胤禛沉默片刻,才道:“御医说了,佟额娘病势沉珂,要想完全医治好几乎是不可能的,说是这几回生产时亏了身子,又加上思虑过重,所以才会如此。恐怕,就是这一二年间的事情了。” “御医给你说的这么明白?”胤礽讶异道,“皇阿玛知道吗?” 胤禛垂眸低声道:“皇阿玛不知道。御医自然是不敢这么说的,御医的话太含糊,这些话是我私底下去逼出来的。” “佟额娘自个儿也是知道的,她有一回喝了药,见我去请安,还笑着嘱咐我说,就算她去了,也要我好好的,不许我因为她的离去而伤心,她不许我效仿皇阿玛……” 胤礽默然,皇贵妃连这话都说了,可见她心里确实明白自己时日无多了。 “这话倒也没错。你瞧太皇太后去后,皇阿玛那样伤心,连咱们看了都心疼,就更别说旁人了。皇贵妃这样说,是怕你伤心伤身,是为了你好。” 胤禛点点头道:“我明白。正因为明白佟额娘的心思,所以我才觉得心疼。” 人之生老病死无可更改,这是自然规律,人是没有能力改变的,胤礽听了这话,也无从安慰,只是两兄弟默然对坐,一时无话。 最后,还是胤禛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二哥,我看你的气色,比先时好了许多。往后你可要注意身子,莫要太过劳累了。” 胤礽笑着应了是,胤禛略略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胤禛刚走,宫里却传开了消息,临盆在即的德妃正在此时发动了,而过了半个时辰后,阖宫上下又得了消息,说是德妃生下了一个小阿哥。 胤礽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庭院里走动晒太阳,一听这话,心里倒是有了几分冷意,德妃这回如愿了,生下了一个小阿哥。若是论起排行,这个小阿哥,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十四阿哥吧。 瞧着这满眼的灿烂阳光,胤礽不由得想起胤禛来,德妃又得亲子,那么,在德妃心里,大概也就没有胤禛的任何位置了吧?这位十四阿哥将代替早逝的胤祚成为德妃认定的唯一的命根子。 就算阳光再灿烂再温暖,恐怕也无法温暖胤禛那颗已浸满寒冷和忧伤的心了。 太皇太后去后,宫中一度凄风冷雨弥漫,皇太后和康熙的病慢慢养好了,两个人的悲痛却没有丝毫的减损,德妃生子,多少给康熙添了几分慰藉和暖意。 约莫是否极泰来之意,德妃生子后不久,胤禔处也传来喜讯,说是其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有了身孕了。 这喜讯是胤禔特意到康熙跟前禀报的,看着胤禔志得意满的脸,胤礽抱着书册默默的想,这个大阿哥一定是故意的,明知道他总是这个时辰来康熙这里背书,大阿哥就特意挑了这个时辰来报喜。 看着胤禔瞟向他的得意眼神,胤礽满脸黑线,伊尔根觉罗氏有孕,大阿哥在这里跟他得意炫耀个什么劲啊?简直不知所谓。 大阿哥得了赏赐,心满意足的走了,胤礽刚要预备开始背书的时候,却见康熙含笑看他,道:“大阿哥的福晋有了动静了,怎么还不见你的侧福晋有消息啊?” 康熙对大阿哥的嫡福晋是很满意的。大阿哥原本身边侍奉的宫女很多,心思太花了,自有了嫡福晋后,这放在女人身上的心思都被嫡福晋拢了去,且成婚不足一年就有孕了,可见这个嫡福晋是个有福气的,若是大阿哥的嫡福晋给他添个小孙子,那康熙就更高兴了。 康熙这一高兴,就想起了胤礽来。不由得开始关心胤礽的子嗣问题了,按说,他的那两个侧福晋伺候的时日也不短了,怎么不见有孕呢? ☆、第92章 胤礽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竟发现胤禔还没走,胤礽微微眯眼,难不成,胤禔是在这里等他? 等他走近后,胤禔又冲着他略有些得意的笑起来,胤礽心下一叹,他确定了,胤禔确实是在这里等他的。 可能方才在康熙面前,胤禔无法得意满满的对他炫耀,这会儿才专程等着他出来,再对他炫耀一遍的。 胤禔的心思果然被胤礽摸透了,见胤礽走近了,胤禔就对着他笑道:“二弟,我要当阿玛了!” 他比太子年长,做什么都先太子一步。接触女人比太子早,大婚比太子早,娶嫡福晋比太子早,如今嫡福晋有孕,也比太子早,这种先人一步的滋味可真好,尤其还是领先于皇阿玛最疼爱的儿子。 胤礽淡淡一笑:“那就恭喜大哥了。” 胤禔笑道:“如果我的福晋生了小阿哥,那就是皇长孙了,将来地位可非同一般哪!” 胤礽听了这话,心里才知道,原来让胤禔得意的点在这里啊。 他心里对这个还真是不在意,也没有要跟胤禔争皇长孙的意思,只是觉得好笑,没想到胤禔注重的竟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若福晋一举得男,那就更要恭喜大哥了。” 胤禔果真是对他自己的身份有执念,自己是皇长子,那么自己的儿子也要做皇长孙。 胤礽的恭喜听得实在顺耳,胤禔哈哈一笑:“二弟也要努力才行啊!” 胤礽呵呵一笑,看着胤禔这股得瑟的样子,他忍不住就想打击他,于是胤礽顺从本心,开口了:“其实怀孕之人心情很重要的,福晋的阿玛被罢官,大哥要好好安慰她,以免她心情不好影响腹中之子啊。还有啊,听说明相也被罢官了,大阿哥和他这么亲,也该去走动走动,安慰安慰,不能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开心啊。” 看着胤禔一点一点僵硬的笑容,胤礽笑得越发灿烂了:“哦,对了,还有,方才皇阿玛跟我说了,畅春园已经收拾好了,过几日就可以进去住了。我跟皇阿玛说,大福晋有孕了,不宜移动,是该在宫中养胎的,这又是大哥的头一个孩子,该小心些才是,而大哥也该在一旁陪着才行,免得大福晋在宫中寂寞。皇阿玛说我说的有理,就说让大哥留下,等大福晋生产后,再让大哥到园子里去住。怎么样,大哥,看我对你好吧?” “你——”胤禔又一次尝到了得瑟不成反被堵的心塞滋味。自己盼了许久的要去新盖好的畅春园里住,结果胤礽一句话,就把他的梦想都给毁了! 胤禔气到语塞,暂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胤礽又笑道:“其实啊,我心里是一直有大哥的,我还向皇阿玛请求了另外一件事儿,皇阿玛也答应我了。皇阿玛说,只要大哥应了我,过些日子就能同我一起去。” 胤禔狐疑的看着胤礽,眼里全是戒备:“你要我同你去哪儿?” 胤礽笑道:“我要说的是一件好事,大哥不用这么紧张。” “我想着,咱两个的年纪也大了,实不该再每日困在书房里跟着师傅们读书了,应当走出内宫,到外头去学些东西了。所以,我就跟皇阿玛请了旨,请皇阿玛允我们去各部院衙门里坐堂观政,瞧一瞧外头是个什么样子的,将来,也能为皇阿玛分忧。皇阿玛当时就应了我,我当时自然是没有忘了大哥的,我跟皇阿玛提出,要大哥同我一起去,皇阿玛说,只要大哥愿意去,皇阿玛是赞成的。当然了,我也不强迫大哥,大哥可以自己做决定的。” 胤礽之前就已想好了,他病好之后,就可以向康熙提出这个请求了。有了他在孝庄丧期时的表现,再加上他累病了的事实,康熙是一定不会拒绝他的。而且,在这会儿将他的请求说出来,还可以倚仗康熙对他的怜惜愧疚,争取到最适合他的方式。 眼下唯一剩下的事情,就是诱胤禔与他同去了。 胤禔一愣,他仔细的想了一下,他觉得,出宫入内城官衙坐堂观政什么的,确实是比在宫里听师傅们讲课要有趣得多了。最重要得是,他可以远离上书房的师傅们,不必听课,还能出宫去玩,这不是就是个乐儿么? 胤禔心想,没想到太子平日里敬谨勤奋,竟也能想出这么个冠冕堂皇去玩乐的主意来。胤禔心里便有些不平衡,太子仗着皇阿玛疼爱,如今又没了师傅管教,真是什么事都敢做啊! 胤禔想去,不过,他没有贸贸然的回答胤礽,他还记得从前的那些惨痛教训,胤礽邀他去做的事,没有一件好事,全是坑他的。看着胤礽笑得这么无害,胤禔心里还真是没法子再相信他了。 见胤禔不说话,胤礽笑道:“如果大哥有顾虑的话,其实可以去问问明大人的意见。如果大哥不想去,我说过,我不会强求的。那我就只好一个人出宫去了。大哥留在书房里领着那些小阿哥们读书,这也是好事一桩嘛。” 胤礽太明白欲擒故纵的道理了,所以,他说完这些转身就走,留给胤禔的,只是渐行渐远的背影。 不过,胤礽一点也不担心胤禔看破他欲擒故纵的心思,像胤禔这样心性躁动的人,能出宫而不用待在宫里读书听课,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所以即便胤禔去问了明珠,即便胤禔得到的是否定的答复,胤禔肯定还是耐不住那等诱/惑的,必定还是会跟着他出宫去的。 胤禔一个人留在原地,他望着胤礽的背影,心里异常纠结,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去问一问明珠。 他还不得出宫,只悄悄派了人送信去明珠府上,而后就回了自己住处等消息。 这消息倒也没等太久,很快消息就传递了过来。 胤禔的太监李炳安道:“爷,送信的人根本就没进到明大人府里头去啊。明大人这会儿在府上称病,说是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就连咱们表明了身份,那头也不肯见,说是明大人吩咐过了,任何人都不见。这信,压根就没法送到明大人跟前去啊!” 胤禔咬牙:“再去送!就说是我有事要问叔姥爷!无论如何,也得给我话儿带到了!” 李炳安答应一声,忙又去了。 到了明珠府上,守门的人不让胤禔的人进去,却把话儿递到了明珠跟前,明珠一听大阿哥派人来寻他,要他拿个主意时,这眉头就皱了起来,恼道:“大阿哥这是怎么了?这主意还用我拿么?太子的话,明摆着就是不能信的!谁知道太子又在里头藏了些什么心思,大阿哥怎么也不想一想,若真是好事,太子能让他跟着一起去沾光么?” 一旁侍奉在侧的二子揆叙闻言,道:“阿玛的意思,是要儿子将这层意思传达给大阿哥知道么?” “我这会儿谁也不能见,大阿哥的人,也是不能放进府里来的。我要避嫌,也得给皇上看看我的悔过之心,这诸般结党来往之事,我看要断就暂且先断个干净吧!” 明珠道,“你也不要去见大阿哥的人。直接教他们告诉门上知道,就说我病了,不见客,让人走了就是了,若是再要问我的主意,就说我拿不出主意来,只请大阿哥自行做主就好。” 揆叙答应一声,一一按照明珠所言去办了。 回来复命时,又听明珠道:“大阿哥在太子手里吃了几次亏了,竟还不长记性,如今看来,我也是不必给他拿主意了,随了他去便罢了!况我如今也不比从前,还是先把我自个儿这关过去了再说,眼前啊,是管不了旁人的事了。” 揆叙道:“可是,依阿玛所说,若是大阿哥当真着了太子的道,那该怎么办呢?阿玛不是一直都是支持大阿哥的么,如今不帮大阿哥,倘或大阿哥真有什么事,咱们家怎么办呢?” “大阿哥不堪大用,我往日亲近他,多半是看在惠妃娘娘的面子上,再者,我以为我的规劝是对大阿哥有用的,哪知道这些年大阿哥竟一点未改,就凭着他做的那些事儿,就算没有太子,皇上也不会考虑他的,我对他的心也就冷了,何况,你以为咱们家起复,大阿哥真能靠得住么?” 明珠顿了顿,才缓缓的道,“如今咱们家不及往日,这也不要紧。当官儿的,谁还没个起起落落的时候?你要沉住气,只要抓住时机,总会有起复那一日的。你没瞧见如今索额图得势,那熊赐履就起复了么?咱们只要耐心些,总能等到那一日的。何况,大阿哥不中用了,后头还有些小阿哥们呢,等他们大了,总会有文章可做的。咱们别急,沉住气就是了。” “眼下最要紧的,尚不是支持哪位阿哥的问题,而是,怎么样重新取得皇上信任的问题啊。” 还有便是,是索额图害他至此,等他起复后,定要以牙还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第93章 胤禔没能从明珠那里得到任何建议和主意,他不得不放弃找明珠寻求主意这条路了。 可他心里头终究是拿不定主意的,思来想去,却硬是叫他想起了一个可以帮他拿主意的人了。 这人便是他的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伊尔根觉罗氏知书达理,比不得那些庸脂俗粉,自娶她后,胤禔有不少事情都是伊尔根觉罗氏给他拿主意的,而且,伊尔根觉罗氏很聪明,肯定能给他正确的指引。 胤禔想定后,就回阿哥所去寻伊尔根觉罗氏商量去了。 胤禔将事情与伊尔根觉罗氏一说,而后便问道:“舒怡,你说太子这邀约,我该不该去呢?” 伊尔根觉罗氏思索半晌,才道:“妾身觉得,爷是当去的。” “一则,这事儿太子已经禀报给皇阿玛知道了,皇阿玛并没有要爷不去的意思,虽说是让爷自己决定,但这话里的意思,就是想让爷去,只不过皇阿玛没有明说罢了,爷若是不去,为免要叫皇阿玛失望了,” 伊尔根觉罗氏一点一点的分析道,“二则,妾身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爷若是去了,也能叫皇阿玛瞧见爷是上进的,将来再有什么差事,皇阿玛也不会忘了爷的。而且,妾身觉得,这出去坐堂观政,总可以学到一些东西,或者比也在书房里跟着师傅们要好。当然了,妾身也不是说跟着师傅不好,而是,总能学到些不一样的。” 伊尔根觉罗氏问道:“爷,太子可有说过,先去哪个部院衙门坐堂观政么?” 胤禔摇摇头道:“他没说。” “是爷没问吧?”伊尔根觉罗氏抿唇笑道,“这也无妨,只要爷去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有一个如此贴心的人支持他,他心里的担心就只剩下一点了:“那如果是太子的阴谋怎么办?” 伊尔根觉罗氏闻言,笑道:“爷去坐堂观政,最重要的是叫外头的臣子们看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爷凡事都跟着太子行事,不自作主张,太子便是想阴谋害爷,又如何能得逞呢?” “你叫我凡事跟着太子行事?”胤禔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他是皇长子,怎么反倒跟着太子行事了? 伊尔根觉罗氏笑道:“爷若是不跟着太子行事,擅作主张的话,或者就真会落入太子的阴谋之中了。爷细想想,从前哪一次不是这样的?如果爷在外行事都比照着太子,想来太子即便有心,也是无从下手了。” 胤禔默然,还真是让伊尔根觉罗氏说对了,他每回掉入胤礽的阴谋中,都是因为他想挣功,掐尖冒头,结果就被胤礽坑了,这一回,他确实应该慎重一些,胤礽这回要他去,摆明了是没安好心。 偏偏这诱/惑又对胤禔来说大得很,他是真心很想去的。 胤禔想了片刻,一言定下:“你说得对,我是该去的。我想,只要我小心些,太子不见得真能对我怎么样!” 这事儿就这样定下来了。 —— 畅春园落成,康熙嫌紫禁城中憋闷,不利于他休养身体,直接就带了几个他喜爱的妃嫔住进了园中。康熙搬入园中的第二日,胤礽也搬了进去,不过,并没有带着李佳氏和林氏,园子里无逸斋中也有伺候的人,他就只带了德柱进去。 胤礽入住畅春园的第一日,也是他预备正式开始坐堂观政的第一天。前几日,他就已经派人去给胤禔送了信,告知于今日在东长安门处集合,然后一同往目的地而去。 到了约定的时辰,胤禔如约前来,见了胤礽便问道:“今儿先去哪儿啊?” “大哥以为咱们只是去走个过程,瞧瞧就回么?” 胤礽看胤禔一副上司巡查的排场,心里就好笑,遂道,“上回大哥没有问,我也就忘了说了。这坐堂观政的时辰其实是跟大哥每日在书房里听师傅们讲课的时辰是一样的,并非去去就回。而且,各部院衙门也不是胡乱去的,自然是要一个一个来的。我已经跟皇阿玛奏明了,先去翰林院,接下来便是理藩院,而后是六部衙门。这样算下来,最少也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全都走一趟的。” 胤礽不敢跟康熙提南书房和内阁,若是提了,只怕康熙要多心。毕竟南书房和内阁是阁臣参政之所,是权力枢纽的中心,他若是去了,影响会不好,而且,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的,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摒除了这两个地方。 除掉那两个地方,翰林院就成了胤礽最好的选择。翰林院是部院衙门里的清要之地,将来得以升转到康熙跟前充任阁臣的人,多半都是从翰林院出来的,这里是人才储备基地,在这里博好感博人脉博名声,对太子来讲是最好的。 胤禔一听胤礽这说法,先就皱了眉头,他想出宫本就是为了躲上书房里的老头子们,现下可好了,听胤礽这么一说,他躲开了老头子们,却进了老头子们的窝里去了! 翰林院里,不全都是那些故作清高的文人们吗?胤禔只要一想到要在里头待上一整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二弟,翰林院里什么都没有,咱们去了干嘛啊?你是要坐堂观政,可翰林院里,能有什么政给你关呢?” 胤禔实在是不想去,习文看书实在是枯燥得很,他本来以为出宫会很刺激的,哪知道确实如今这样。 胤礽就知道胤禔会如此说,当下似笑非笑的道:“大哥是不想去了吗?” 胤礽这笑看得胤禔心里发毛,他一个激灵,想起伊尔根觉罗氏的话,连忙道:“不是不是!我想去,想去!二弟,咱们走吧!” 既然来了,他绝不能打退堂鼓。舒怡都说了,凡事要跟着太子去做,如果他这回不去了,传到皇阿玛那里,恐怕又免不了一顿骂。何况,上书房里的小阿哥们都知道他跟着太子出去坐堂观政去了,如果眼下就这样回去,那实在是太丢脸了,往后在那些小阿哥们跟前,还怎么做大哥呢? 到了翰林院,时任翰林院掌院满汉学士的库勒纳和李光地得了消息后都迎了出来。他们是一早就得了消息的,知道大阿哥和皇太子要来翰林院坐堂观政,所以二人神色都还平静,见了胤礽后,俱都领着翰林院属众给胤礽和胤禔行礼。 即使胤禔为皇长子,但他此刻只是一个阿哥,身份自然不及胤礽尊贵,所以众人跪拜都是对着胤礽的,口中也是先给皇太子请安,而后才给胤禔请安的。 见胤礽含笑抬手让众人起来,一举一动间尽显身为皇储的风光与尊贵,胤禔心中的酸意越发多了。他从来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及胤礽尊贵的,但向日都是在内廷宫中,这样的区别尚不甚大,何况二人读书学习都不在一处,他也没把这样的区别放在心上。 上书房里的小阿哥们都很尊重他,他又是皇长子,额娘又是四妃之一的惠妃,是最早侍奉皇阿玛的妃嫔之一,这一切都让他极有尊荣感,是以每天在没有胤礽在旁边膈应他的日子里,他自觉他的世界是无比完美无比尊贵的。 可是,在出了内廷深宫,到了外头后,看见翰林院众人对着胤礽行见太子的跪拜之礼,胤禔突然就意识到,他和皇太子之间的差距,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小事情,而是云泥之别的差距。 他引以为荣的那些身份,在胤礽皇太子的光环之下,根本屁都不是。 胤禔看着眼前这一切,就像被人当众狠狠抽了一巴掌似的,瞬间清醒过来。 他一直跟胤礽争,无非是为了皇阿玛的宠爱,为了他自己的不甘心罢了。他只是觉得,明明自己是皇长子,为何比不过胤礽?处处待遇不及胤礽?他要的,不过是在皇阿玛跟前有一份存在感,然后把胤礽压制在他的光环之下就足够了。 而直至现在看到这一幕时,他才知道从前的自己当真幼稚。就算争赢了又如何?胤礽还是皇太子,他永远都比不过胤礽的这个身份。他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胤禔自己给自己营造了十几年的美好假象在这一刻崩塌,他明白了,自己是皇长子又如何?将来等胤礽登极之后,他就算已是亲王,也得给胤礽行跪拜之礼,在太子已定的情形下,他就算身为皇子阿哥,也不过注定了当一辈子的臣子罢了。 胤禔在这一刻,恍然彻悟,太子之位,他是必定要争的。是一定要争过来的! 君君臣臣,他要做君王,不做臣子! 而胤礽则是他的绊脚石,他一定要想个法子,将胤礽干干净净的除掉,使得太子之位空出,这样,他才会有被立为太子的会!胤禔默默想着,而他看向胤礽的那一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怨毒之色。 胤礽丝毫没注意到站在他身侧的胤禔神色间的异样,他的注意力全在掌院学士李光地的身上。 李光地面容清隽,是个清瘦的中年文士形象,甫一观之,便觉此人性情严正,不苟言笑。而另一掌院学士库勒纳,虽不及李光地的文士风度,但也是端厚老实的人,颇有些书卷之气,见了胤礽来,貌似还很是紧张。 胤礽微微一笑,由此可见,这翰林院还真是清要之地了。 李光地见库勒纳紧张到手发抖,心下轻轻一叹,他先开了口:“请问皇太子预备在何处坐堂?” ☆、第94章 皇太子要来翰林院的事,李光地事前已从康熙处得知了。对于皇太子的这个想法,李光地只觉得匪夷所思。 皇太子不好好在深宫内廷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坐堂观政,这该是太子做的事情吗?身为太子,就该老老实实的在内廷待着,勤奋课业,努力学习,做一个存在感不强也不弱的储君就好了,这会儿这样劳师动众的跑出来,皇太子他是想干嘛? 对于极端宠爱皇太子的康熙,李光地没有把心里的吐槽说出口,他知道,他的反对一定无效。且康熙根本不是征询他的意见而是直接通知的,那么,他的反对就更没有作用了。 因此,李光地只是希望这是皇太子的一时兴起,等皇太子玩够了,也就自个儿放弃了,那样也就不必折腾他们了。 胤礽来之前,早已将翰林院的衙署弄清楚了,此时见李光地发问,他微微笑道:“你们都是有差事在身的人,我也不便相扰。我也与皇阿玛说过了,不必给我优待,只需在藏书库给我和大阿哥各自一方桌椅就好。别的,容我与大阿哥自便即可。” 他出宫入内城,内城中尽是各个部院衙门,又没有百姓骚乱,护军八旗也都驻扎在此,实则也没有什么危险。康熙还拨给了他十个侍卫,他虽都带着,但入藏书库后,却只让其中九人在外头值守,只让其中一名为五格的侍卫跟在身侧。 入座后,李光地和库勒纳依旧陪侍着,胤礽将众人遣散后,才望着二人笑道:“我听说去年会试是王熙大学士主考的,因在深宫,总是无缘得见进士们的墨笔。所以,想请两位大人将近两次会试中前一百名的试卷并殿试一甲三名二甲前四十的殿试试卷找来给我瞧一瞧,并且,若有翰林院属众之履历名册,还请一并找来,我也想看看。” 皇太子的要求,李光地等人无二话,自然是要尽力满足的。 胤礽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便开始安安静静的坐下来看试卷。 自康熙登极后,一共举行过十五次会试,会试取中者,二三百人不等。能参加殿试者,约占会试中者的三分之一。而最后能进翰林院的,约莫也就二三十人左右,这还是乐观估计,若是无修书的活动,翰林院的人会更少些。 在这些人之中,将来得以升转进内阁者,一定是有的。所以,对于熟悉他们的从学风格和从政理念乃至于平生之履历都是十分重要的。即使将来外放做了官,胤礽心里也是有数的。 先将履历放在一遍,胤礽开始安安静静的看试卷。李光地是将东西送来后就走了,他是掌院学士,事多繁忙,实在是没空陪侍在一边等着小太子看卷子。而且,这等差事,他也是无心去干的,是以,见到库勒纳自告奋勇的留下来,他也就瞬时告退了。 胤礽手边一共放了两百八十六份试卷,一份一份的看其实也是需要很长时间的,何况,他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幸而库勒纳守在一边,如他不懂,还可以问一问库勒纳。 胤禔在胤礽说出要试卷和履历的话时,就已经惊呆了。 等到胤礽开始看试卷的时候,胤禔也只得拿起试卷来看,但他绝没有胤礽对试卷那么感兴趣,看了几眼,实在是觉得难受,但又见胤礽不时跟库勒纳讨论,那些话比平日里书房的师傅们说的还要深奥难懂,胤禔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但是他尚还记得伊尔根觉罗氏的嘱咐,因此强打精神跟着胤礽看试卷。 可等胤礽看完十数份试卷预备休息的时候,一抬眼,就看见对面坐着的胤禔抱着一摞试卷睡得正香。 很显然,陪侍在胤礽身边的库勒纳也看到了大阿哥睡得正香时的样子,看到皇子阿哥如此,他稍稍有些尴尬,进而装作没看见这一幕,笑着端着茶壶出去添水去了。 这种事本不该轮到库勒纳去做的,但胤礽并没有拦着他,毕竟看见这样的场景,确实是挺尴尬的。 胤礽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没想到刚来第一天,就已让胤禔和他在这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胤礽上前去摇醒胤禔,而后对着睡眼朦胧的胤禔笑道:“大哥,咱们出去转转。” 他所谓的出去转,也并非乱转,而是直奔庶常馆中庶吉士们上课的地方。 今日是李光地给庶吉士们上课,胤礽悄悄走到众人身后,寻了一处位置坐下,而后把顾目四盼的胤禔也拉着坐下了,他来此并非为了打扰众人,而是想看看庶吉士们平日里是如何上课的。 对于胤礽的到来,李光地只装作没有看见,继续上课。 胤礽一边听着李光地的讲解,心中一边在叹息,庶吉士们竟无一固定居所上课,只在空旷屋宇房檐下读书,但看庶吉士们之神态,似乎丝毫不以此为苦。 在翰林院中盘桓一日,胤礽收获颇多,但他本身要完成的工作量极大,因此一日时间显然是不够的,所以许多事,只能是往后时日慢慢继续了。 及至天色渐晚,将要掌灯之时,胤礽才同胤禔一道离开翰林院,往畅春园清溪书屋康熙处复命。 康熙见了他二人过来,含笑道:“朕还在想你们什么时候能过来呢,这会儿你们就来了。” 胤礽给康熙请了安,而后不等胤禔开口,就把今日他做了哪些事说了哪些话原原本本的给康熙说了一遍,康熙听了直点头,胤礽说完后,便不再言语了,康熙这才转头看向胤禔,挑眉笑道:“大阿哥呢,这一日过得如何啊?有什么收获?” 胤禔睡了半日,又懵懂了半日,听见康熙这样问,他想了想,才答道:“回皇阿玛,这才一日,儿子并没有什么收获。不过,儿子觉得,库勒纳的学问很好。” 康熙挑眉,这算是个什么收获?看胤禔那个样子,康熙实在是懒得再问他了,挥挥手便让胤禔退下了。 康熙转头看向胤礽,眼里脸上都重新带了笑意:“你方才跟朕说,你去到翰林院里,找李光地要了进士们的试卷看,还拿了翰林院里各人的履历瞧,那朕问你,瞧过之后,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康熙曾数次驾临翰林院,但每回去也未曾待过像胤礽这么长的时间,他之所以答应胤礽坐堂观政的想法,除了想要胤礽去历练的心思外,再一条,便是希望胤礽能做他的眼睛,去看一看他身为皇帝而看不到的一些事情。毕竟底下的大臣们,也会做一些欺上瞒下的事情,使他看不到真/相。 而他相信胤礽懂得他的心思,也相信胤礽会对他如实的汇报他所看到的一切。 眼前胤禔不在,胤礽无需顾忌,自当是康熙问什么就答什么的,当下便道:“回皇阿玛,儿子瞧过之后,只觉得治学之路不易,想要通过科考为官更不易。而皇阿玛得一真正的人才,也是不容易的。而且,儿子觉得,翰林院虽是清要之地,却因其中皆是有学问之人,倒显得此地颇有清华风雅,在儿子眼中,处处皆是绝佳景致。” 康熙闻言,眼中颇流露出几分赞许来:“才一天你就有如此体悟,可见你果然是用了心的。再过一段时日,想来你会有更多感触的。” “皇阿玛赞儿子,儿子实不敢当,这都是儿子的真心话,”胤礽道,“儿子闲时,曾与庶吉士们一同学习听课,只是庶吉士们并无一固定居所听课,这倒是有些不便,儿子以为,不若请皇阿玛就近拨给他们一处官房,以作听课之用,这样一来,也可使他们专心向学啊。” “这事可行,”康熙沉吟片刻,又有心要胤礽去降下恩典,便笑道,“这件事,朕就交由你去办吧。看何处官房合适,你去协调商议,而后,就让庶吉士们入官房学习即可。” 胤礽未料到事情这般顺利,当下领旨谢了恩。 就听见康熙又问道:“你方才说,你所讲的皆是你的真心话,那朕倒要听一听你的真心话了,你觉得李光地这个人怎么样?” 胤礽想了片刻,答道:“儿子觉得,李大人学问深不可测,讲课严肃认真,做学问严正考据。其余的方面,儿子未曾与李大人深交,不敢妄言。” 康熙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觉得库勒纳如何?” 胤礽顿了一顿,才答道:“儿子觉得,他比李大人会做人。” 李光地清高,对庶吉士们都比对他这个皇太子亲切,胤礽也不知道李光地是怎么一回事,他也没计较李光地对他诸般不敬。但若是换了真正的太子,李光地早就因此而获罪了。 库勒纳就不一样了,他对待胤礽的态度,才让胤礽觉得是正常的。但是,胤礽很明白,库勒纳如此亲近他迁就他,是因为他是皇太子的缘故,若他不是皇太子,库勒纳才懒得搭理他呢。是以,虽然库勒纳对他比较热情,但是他对库勒纳的印象反而没有对李光地的印象好。 因此,他对库勒纳也只有这么一句评价,毕竟人情世故之上,两相比较之下,库勒纳确实比李光地做得让人觉得合心悦意。 康熙听了胤礽这话,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可不止你一个人跟朕这么说过啊!李光地这个人,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你还别说,朕倒是挺喜欢他这个性子的,慢慢儿,你就能发现他其实比库勒纳聪明得多!” 笑过之后,康熙才意味深长的望着胤礽道:“胤礽哪,你要明白,会做人不一样会为官哪!” 胤礽点头称是,心中却道,做人都做不好,又如何为官? ☆、第95章 胤礽临走时,又听见康熙道:“你进园子里住,怎么只带着你身边的太监?怎么不把你身边服侍的人带进来呢?” 胤礽答道:“皇阿玛没有吩咐,儿子不敢擅作主张。” 听了这话,康熙倒笑了:“朕没有吩咐,你就不敢带人进来住?你也太老实了些!你如今不住在宫里了,难道为了见她们一面还要回宫去么?快别惹朕笑话了,赶紧派人进宫去,把你想接的人接出来吧!省得你身边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叫人瞧了不像话!” 胤礽答应一声,转头出了屋子就派德柱回宫,将李佳氏、林氏和扫琴都接出来,只留顾氏领着一干宫女太监在毓庆宫中。 他回了无逸斋,这才将袖中的名册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这名册有他抄录的翰林院属官的名字,今日拿到履历和名册后,他在看完试卷后的下午,等库勒纳离开之后,他就开始一点一点的抄录名册和履历了,关于这件事,他并未向康熙说起,这也是他在其他事情上无条件顺从康熙的原因,他只有给了康熙一种他无比顺从他的错觉,才能够换取一点点他瞒着康熙做事的自由。 而他一点也不担心胤禔会知道,毕竟以胤禔那样的性子,大概根本不会注意到他在做什么。 —— 孝庄去后将近一年,康熙渐渐适应了没有皇祖母陪伴的日子,他一腔孝敬长辈的心意全都放在了仁宪皇太后的身上,并且,变得比以往更加尊敬佟氏兄弟了。 但命运不会就此放过他,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该离开的还是会离去。 皇贵妃佟佳氏病重,在撑了一年后,终究是撑不下去了。 康熙得知消息,从畅春园赶回宫中,在见到皇贵妃时,皇贵妃已经陷入昏迷了。 康熙屏退左右,独个儿一人守着皇贵妃,望着昏迷的皇贵妃,眼眶微红。 “你也陪着朕十五年了,原本想着,你能同朕一同到老的,却没想到,如今你却也要先朕而去了,”康熙叹道,“这些年,也是朕欠你多些……虽封你为皇贵妃,你也从未对朕抱怨过一句,可朕知你心里是有遗憾的,你本是可以做皇后的。” 康熙默默叹息,本以为不封佟佳氏为皇后,她能逃过一劫,却没有想到,到底还是走到了如今这样的境地。眼下,佟佳氏已是如此了,再执念那两件事又能如何呢? “传旨,即日册封皇贵妃为皇后,明日颁诏天下。” 至此,佟佳氏成为了他的第三位皇后。 说来也奇,自此圣旨下了后,佟佳氏竟渐渐苏醒了过来,但此景看在康熙眼中,他心里很清楚,这当是佟佳氏的回光返照了。 佟佳氏悠悠醒转,看见康熙时,露出一个笑容来:“……皇上。” 康熙隐去眼中水光,对着佟佳氏柔声道:“朕已封你为皇后啦,你要快些好起来,知道么?” 佟佳氏眼中一点星光不散,闻听此言,她的笑容扩大了些:“多谢皇上隆恩。皇上最知臣妾的心思,臣妾丝毫不后悔今生伴在皇上身边这些年。臣妾去后,还望皇上保重龙体,只要皇上好好的,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她进宫四年后才被册为贵妃,而后四年,才被晋为皇贵妃,之后八年及至如今,才被正是册封为皇后。到了病重如斯的地步,皇上才肯册封她为皇后,她了解皇上,她太明白皇上为何不立她为皇后,而正因为了解,她才心中有怨,觉得世事弄人,可这一点怨一点不甘心,也并未完全吞噬她的心。 她的身份,本就该为皇后的。她生性豁达,又深谙后宫为妃之道,她明白,她不能因为有怨而去计较这些,否则的话,皇上一定会疏远她的。所以,就算到了要去的时候,她也丝毫不提她的怨和不甘心,只谢隆恩。她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叫皇上在她去后还会一直念着她的好。 其实,话说回来,早在她还是贵妃时,就因孝昭皇后去后后宫无主,她便以副后身份管理后宫庶务十几年,若是不计较位分的话,她做的那些事,本就是皇后做的。 佟佳氏说这些话,更是叫康熙伤心。 “你这一去,朕如何能好?”康熙道,“你还有四阿哥,他年纪还小,难道你就忍心抛下他么?” 提起胤禛,佟佳氏便觉得心痛,要说离开人世她心中最最放不下的人,便是只有十一岁的胤禛。 可是,奈何命数将尽,她再是心痛,也不得不放手:“……四阿哥有皇上照应,臣妾是能放心的。只是,四阿哥心思细腻,还请皇上在臣妾去后多宽慰他,不要让四阿哥太伤心了。” 这话听在耳中,就更让人伤心了。 佟佳氏说不了几句话就累得闭上了眼睛喘气,康熙怕扰了她休息,便不再与她说话,只简短说了一句你放心,便闭口不言,只默然坐在榻前陪着佟佳氏。 等佟佳氏从昏睡中再次幽幽醒转过来时,康熙已经不见了踪影,眼前只有双眼通红望着她抹眼泪的胤禛。 佟佳氏忍住眼泪,望着胤禛笑道:“哭什么?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哭么?瞧你这么大的人了,身边都有人伺候了,怎么还哭鼻子呢?” 胤禛不肯说话,只是默默的望着佟佳氏,眼中皆是赤/裸/裸的伤心和难过。 佟佳氏心下一叹,她想伸手摸摸胤禛的额头,却没有力气,只得低声道:“你我虽不是亲生母子,但这些年,我自问对你是犹如亲生儿子一般对待的,这些年,你给了我很多慰藉和活下去的力量,若非有你,也许小格格没了的时候,我就撑不下去了……如今你眼瞧着也这么大了,若我去后,你想回德妃身边也是可以的,我不拦着你,皇上也不会拦着你的。” “……你一直跟着太子也好,他是个聪明人,你要帮助他稳固他的地位,将来——你也会有个好前程的。我知这些事你都心中有数,我也就不多嘱咐你了……” 佟佳氏默默看着胤禛,她心中只是舍不得胤禛,本已无话再嘱咐,却又觉得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还未说出来。 胤禛静立半晌,忽而扑到佟佳氏怀中,哭喊了一声:“额娘!” 这是他头一回唤佟佳氏为额娘,这一声呼唤让佟佳氏瞬间泪流满面,她等这一声额娘等得太久了…… 佟佳氏应了一声,心中只觉得,她此生已再无遗憾了。 佟佳氏初九日立为皇后,初十日申时崩。奉安梓宫于承乾宫,康熙辍朝成服。 十三日,奉移大行皇后梓宫至朝阳门外享殿,康熙亲临送。 此时,胤礽已在翰林院盘桓将近一年了。 正值佟佳氏丧期,康熙奏进的文章令康熙十分不满意。指斥他假冒道学,无以表率翰林,将他降为通政使司通政使,同年五月十三,令大学士徐元文兼翰林院掌院学士。 但此时,胤礽已将翰林院中他该做的事情俱都做完了,便不再久留,按原定计划,往理藩院而去。 胤禛自佟佳氏去后,便比从前沉默了许多,这几年,他渐渐褪去小时候的活泼,自从被康熙斥责他喜怒无常后,他开始收敛自己的情绪,渐渐的,倒成了个冷言冷语的冷面性子。 不熟悉的人,绝难与他搭话。而因为佟佳氏的事,他整日在上书房里阴沉着脸无甚表情,倒叫那些小阿哥们有些害怕了,变得都不敢接近他了。 胤礽因佟佳氏新丧,也跟着康熙回宫居住,他眼瞧着胤禛如此,心里也是有些难受。也不等胤禛放假,直接挑了一日从理藩院里早退,然后派了德柱去上书房里等着,吩咐说是要书房散学,就把胤禛带到毓庆宫来。 见了面,胤禛也不多话,简短叫了胤礽一声:“二哥。” 之后,又闷声不吭了。 胤礽只是微微一笑,将自己跟前的小玉碗拿起来递给胤禛,笑道:“来,一口饮尽。” 胤禛不知为何物,拿过来就一饮而尽,喝完了才发现自己鼻端口中皆是酒味,当下便道:“这是酒?二哥,我发誓再不碰酒了的!要是皇阿玛知道,会罚我的!” “这里又没有外人在,你不说我不说,皇阿玛怎会知道?” 胤礽笑道,“这是米酒,不会叫你醉成从前那样的。” 胤禛不高兴了:“米酒也是酒!” “何况,哪有味道这么冲的米酒?二哥,你偷偷往里兑酒了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胤礽忙摆手道,“你知道的,你二哥我也是不碰酒的人,怎么可能往里头兑酒呢?我只是叫他们做的时候,多弄了些酒曲而已。然后做成的米酒,味儿浓些。我心里烦闷的时候,喝这么一小碗,会觉得好受很多。” 胤禛垂眸,不肯承认自己难受,而后扭过脸望着别处道:“我不烦闷。” “恩,对,你不烦闷,我烦闷,请你来陪我喝米酒的,”胤礽笑了一笑,又正色道,“四弟,我们已经许久没在一处正正经经的说过话了。今日找你来,一则为了闲话家常;二则,我是当真有事要你去做。” ☆、第96章 胤禛听胤礽说起正经事,忙扭过头望着胤礽问道:“二哥要我做何事?” 见胤禛发问,胤礽却反倒不说正经事了,一笑,闲话起家常来:“我听说,大阿哥福晋又有身孕了?” “大阿哥许久没在书房里与我们一处读书了,他如今和二哥在一处,他的事,二哥当是最清楚的。” 自从大阿哥跟着胤礽外出坐堂观政后,胤禔就再也没在上书房里出现过了,像如今上书房里最小的十阿哥胤俄(注:十阿哥的名字打不出来,暂且用这个字代替,实际上是衣字旁的)在入学后,压根就没跟大阿哥在书房里碰过面。 胤礽笑道:“说的也是,我成日跟大阿哥在一起,他的事我是最清楚的了。上回大福晋有孕,他就在我跟前说过,如果生的是个小阿哥,那就是皇长孙,结果生了个小格格出来。这回大福晋又有孕了,他还不放弃,还在我跟前说,要是这回生了个小阿哥,也还会是皇长孙。” 胤禛沉默半晌,才道:“大阿哥从前在书房时,自恃是皇阿玛的长子,总是以领头人自诩,除了我和三哥,那些小阿哥们,与他的关系都不错的。我想,如果大福晋能生下皇长孙,对他的地位,或者是有帮助的。” “从前我总是没有问过你这些,大阿哥在书房里与谁亲近,又有谁跟他最为要好,如今请你来,正是要问一问你这些事,”胤礽道,“你说的没错,如他生下皇长孙,对他的地位确实是有帮助的,可帮助也不会太大。所以,对于这个,我也并不是很放在心上。” 对上胤禛疑惑的眼神,胤礽笑道,“从前我不与你说这些,是觉得你年纪还小,不适宜知道这些事,如今你年纪也大了,是时候知道这些事了,并且,我也很需要你来帮我。” 胤礽耐心等了这些年,一直是一个人独自筹谋,如今胤禛和胤祉年纪都大了,倒是可以托付一些事情于他们了。他一直对二人按兵不动,就是在等着这样的一个时机,而非是忘了他二人。 胤禛闻言,默默的看着胤礽,半晌后才道:“二哥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无论做什么,我都在所不辞。” 佟佳氏已经不在了,他身边再无额娘教养,他从前就觉得自己跟太子亲近,总觉得他的身世跟太子很相似,他认为他的心情只有太子能懂,所以每回遇事都会去找太子,而事实证明,太子确实是能懂得他的,这么多年以来,他和太子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如今,他没了额娘,太子是一出生就没了额娘,他觉得他两个比从前更亲近了些,这样的兄弟在一处,是应当互相扶持的。 胤禛顿了顿,又道,“其实小阿哥们这几年虽与大阿哥好,但与大阿哥最好的还是养在惠妃娘娘处的八阿哥。五阿哥和七阿哥,倒是与谁不过分亲近,并没有在上书房里抱团,与我和三哥的关系也是不远不近的。但要说有谁能从旁协助大阿哥,还是要说八阿哥,我听说,八阿哥对大阿哥在外头和二哥做的事情很感兴趣,总是会问他这方面的事,而大阿哥也肯告诉他。” “那么,依你看,八阿哥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胤礽问道。 “八阿哥待人温和,但总是不自觉的与人保持距离,看起来很好相处,其实心性甚高很是要强,许是因为年纪小一点,还不懂得圆滑处事,所以很多事情都处理的不是很好,但我能瞧出来,他一心想要做到最好,偏偏又很在意自个儿的出身,”胤禛对八阿哥的评价并不是很好,“我有一回看见他骂他的奶娘了,其实,他的奶娘只是犯了一点小错而已,不过,他当时的表情很严厉。哦,对了,他的字儿写得不好,皇阿玛点名批评过他的,让他努力练习。” “大阿哥如今在外头的名声并不太好,他虽一直与我争,却是争不过我的,这个时候,他必然就要笼络小阿哥们来支持他了,八阿哥是惠妃娘娘养大的,自然是他的首选,听你所言,八阿哥像是个有心计的,只是如今还小,没有什么作为,但将来大了,也就无可预知了,” 胤礽道,“大阿哥要抱团,我虽是太子,一个人单枪匹马也是不行的。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注意小阿哥们的动向,尤其是八阿哥。另外,我还有一些东西要给你。” 胤礽起身,将书架暗格中的一摞书册拿出来,而后放到胤禛身边,示意他看:“这些都是我这一年在翰林院中所有心得。有读书笔记和听课笔记,还有我抄录的翰林院属官们的履历和名册。还有十五次殿试会试中优秀的试卷,我也都抄录下来了,我已经看过许多遍了,现在都给你,你要都看一遍,然后记在心里。有些东西写得很零散,你若不懂,只管来问我,我做了标记的人名和履历,你要重点记住。哦,还有,这些都是瞒着皇阿玛抄录的,你看的时候小心些,不要让人发觉了。” “二哥,我、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胤禛被眼前这一摞书册给镇住了,他没想到太子会把这些东西给他,一时有些懵,但懵过之后,他仿佛隐约能明白一些东西,只是心中尚不能确定。 “你还不懂?” 胤礽看了胤禛一眼,忽而笑起来,道,“大阿哥心里不服气,想要跟我争这个太子,可他争不上,可惜他自个儿还不明白这一点,往后等小阿哥们长大了,他就会鼓动小阿哥们来支持他跟我作对。我方才听你所言,八阿哥也不是安静的,将来人大了,自然心也大了,也难保他对储位不生觊觎之心。我一人难以对付他们,只有你们一块儿来帮我才行,我对皇阿玛说,我要去坐堂观政,实则也是一种历练,而我所获得的东西,是在书房里闷着读书永远都得不到的。现在,我就要把我的所得都教给你,往后,你才能更好的帮我,明白了么?” 胤礽的这些话,对胤禛来说是一种冲击,他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胤礽的这种论调。 二哥的意思,他听懂了,可是,小阿哥们长大了真的会对二哥的太子之位生出觊觎之心吗?胤禛想起小小年纪就在书房里钻营交结的八阿哥,想起温厚寡言不与任何人过分亲近的五阿哥和七阿哥,还想起在他面前时不时因为排行第三而生出些许优越感的三阿哥。 胤禛更想起,四年前遇见的李佳从安来,那个疯子李佳氏说过的疯话里,仿佛也涉及了关于二哥太子之位终将会被废掉的言论。 其实,疯子李佳氏的话这几年一直都是他心中的一个结,不想便罢了,若是一旦提起,他便会如鲠在喉,他怎么可能如李佳氏说的那样,去抢他二哥的太子之位呢?在他看来,太子之位就该是二哥的,大阿哥存了非分之想那就是不应该的,活该他被虐。 可是,难道这些小阿哥们也会对二哥的太子之位生了觊觎之心? 胤禛默默的望着胤礽,心里却在想,二哥从前从不在他跟前说这些,二哥说他今日说这些是因为他长大了,可以帮助他了才说的。 那么,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呢?胤禛记得,疯子李佳氏说那些话的时候,二哥是全都听到了的,二哥做这些事,希图防患于未然是不是也是因为将李佳氏的话记在心中成了心结,从而对这些小阿哥们都生了怀疑之心呢? 胤禛没有开口相问,他知道,即使他问了,二哥也是永远不会告诉他的,并且,二哥是一定会否认的。 胤禛的视线落在桌前的一摞书册上,心情渐渐沉重,二哥为了那个疯子的话,竟做了这许多的事来保住太子之位,当真不容易。 胤禛垂眸,低声道:“好,我帮二哥。我都听二哥的。” 他口中这样说,心里想起的却是那一年夏夜里,他同二哥在毓庆宫的房梁上看星星的事来。 那会儿他心情郁闷,伤心的跑来毓庆宫找二哥,他记得,那一夜二哥始终温柔含笑的宽慰他。那种温暖到现在他还记在心里,现在回忆起来,他已不再为了那样的事情伤心了,即便回忆起来,也是心中充满暖意的。 只是,那样惬意自在的时光,往后是再也没有了吧? 胤禛心中涩然,长大,真是一件不可抵挡又叫人怅然万分的事情。 不过,也只有长大了,他才能帮得上二哥,为二哥排忧解难,从此往后,他不必再在二哥的羽翼下寻求安慰,他也要同二哥一起,做一个能为二哥遮风挡雨的好弟弟。 胤礽闻言,笑道:“多谢四弟肯帮我。” 胤礽言罢,各自斟满米酒,他自己先一饮而尽,却听胤禛问道:“二哥,你为何不把三哥也寻来帮你呢?” ☆、第97章 胤礽微微一笑,答道:“三阿哥不适合做这些事。他历来只对读书感兴趣,何况,他的性子不如你稳重,我看他对这些不甚热心,纵使做了也只怕做不好,因此,也就不必要他做了。” 胤禛闻言道:“可是三哥时常会跟我说,他也是很想帮二哥的啊。” 胤礽听了这话笑起来:“他有这个心,倒是要谢谢他了。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将来总有一日,他会帮到我的。” 把酒言欢,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的,天黑透后,胤礽送胤禛离开毓庆宫,胤禛临走前问胤礽:“二哥,你身份尊贵,在外廷时要格外小心些,等我长大了,也去求皇阿玛,让我同你一起去坐堂观政。” 胤礽笑道:“你不用急着做这些。实质上,等你再大些,皇阿玛会给你派差事的,你也不必跟我坐堂观政去。再过几年,我也就不能再做这件事儿了。也就只有眼前这几年的时间,再往后,我也不能再出入各个部院衙门了。” “我之所以把我的这些笔记和抄录名册履历给你,也是为了你将来办差时能容易些。将来我身份敏感,恐怕是不能出来办差和接触大臣们了,到时候,二哥就需要靠你帮助了。” 胤禛听了这话,总还是不大明白胤礽的话,刚想要张口问个清楚明白,却已被胤礽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当下笑道:“你如今还不懂,将来等时候到了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的。眼前之事,你还是先将课业学好,而后把我交代给你的事儿办好就成。” 胤禛听罢,点点头应了一声,便自去了。 等佟佳氏的谥号定为孝懿皇后之后,康熙就搬回了畅春园,胤礽也跟着康熙一道搬回了畅春园。 康熙二十八年,康熙决定二次南巡。此次南巡,最重巡视河工。 康熙谕旨言说,黄、运二河,至关民生。历年工程虽逐渐完善,但应修应塞等事议论不一,以致日心操劳。今再次南巡,躬历河道,兼欲览民情,考察吏治。沿途供应,均不准取自民间。另,简化仪卫,不设卤薄,扈从者仅可三百余人。凡经过地方,百姓各安其业,严禁地方官及扈从人员借机滋扰。 这次南巡,康熙带上了皇长子大阿哥胤禔,令其伴行。 胤禔伴行康熙南巡,便不能再跟着胤礽去理藩院坐堂了,便剩下胤礽一人每日前往理藩院,而康熙此时不在京城,胤礽又还没到监理国政的年纪,是以奏折本章皆是要奏进康熙跟前的,康熙走到那里,奏折本章就要送到哪里。 因此,相对来说,胤礽在京城里的活动就比康熙在京时相对自由得多了。 理藩院尚书阿喇尼是满人,与索额图私交甚好,这日正是休沐,皇太子也没来理藩院,他闻听皇太子去索府了,也忙跟着去了。 胤礽这日本是要在园子里休息的,结果索额图请了胤礽前去索府说话,胤礽这才不得已出了畅春园,往索额图府上去了。 胤礽去后才知,索额图不止请了他,还请了熊赐履、王士祯、李光地三人。但李光地推说有事,并未赴约。 胤礽这一年多在外廷奔走,接触的人多了些,听见的看见的事儿也多,多少还是听到一些关于索额图的议论的。且不论索额图做官如何,单说做人。 明珠是交游广阔的人,最喜欢结交文人雅士,而索额图对这些文人雅士不甚感冒,且索额图性甚倨傲,在朝中只独亲厚李光地一人,偏生李光地对谁都是不远不近的,对索额图也没有多亲近,怎么看都属于索额图一头热的类型,但索额图却不在乎这些,依旧独亲李光地。 但这一年多,因胤礽出入翰林院甚多,索额图也与一些文人汉臣结交,王士祯便是其中一例。除此之外,便还有康熙的侍读学士高士奇,高士奇原本因一笔好字被索额图看中,做了索府的属人,后被索额图引荐给康熙,康熙一见高士奇的字当场惊为天人,又叫其到近前试了学问,这一试之下,康熙赞不绝口,当即就点了高士奇随侍御驾,在他身边专与他讨论学问。 这回若不是高士奇随驾南巡去了,索额图定是要将高士奇也请来的。 要说起索额图的官声,就连胤礽都听到了这样的歌谣,“要买官问索三,要讲情找老明。” 这索三即指的就是索额图,这里头的老明自然不言而喻了,指的就是明珠。 如今明珠被打击的一蹶不振,远没有往日鼎盛权势荣光,这在朝堂上风光的,就要属索额图了,他虽不在内阁,却是议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又深得康熙倚重,因此,他在朝堂上的威势绝非平常人能比的。 几个中年大叔在一起喝酒聊天,胤礽不喝酒,只含笑吃些饭菜,与他们说说话罢了。 几个人说的都是高兴事,谈论皇上南巡轶事,又说江南是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美丽。胤礽心不在焉的听着,心里想着的却是如今的朝堂政局。 党争由来已久,康熙无法将其消除,一贯秉持的政策就是扶持另一党系的人与之相互牵制。 之前索额图与明珠相争,康熙便是在尽力平衡两方的势力,两方势力斗来斗去也是有输有赢的,倒也没有多大的损伤。而后康熙十六年设立了南书房,渐渐的,南书房里的内阁学士们渐渐挤入朝廷机要中枢部门,这上层势力之中就加入了来自文人们的势力。 其中,北方派文人以明珠为首,而南方派文人则以徐乾学、王鸿绪、高士奇等人为首,而索额图则是第三方,索额图素来是与南方派中人关系较好。当年在孝庄去后给予明珠重击时,索额图就是与南方派文人相勾结,才得以让明珠一系罢官的。只不过,索额图与南方派的勾结只是利益驱使,并不能长久。 而游离于这三派之外的,多是中立的北方人,比如张英、李光地等。 酒足饭饱后,王士祯与熊赐履告辞离去,胤礽也正要回宫去,恰在此时,阿喇尼来了索府。 阿喇尼是来寻胤礽的,还带了批有康熙朱批的奏章来。 阿喇尼见了胤礽行礼后便道:“上回太子爷与奴才说要从理藩院中独立出一个外事部的事儿,奴才缮折给了皇上,这会儿批复已经下来了。皇上没有同意,说还是不改动的好,不必再立一个外事部出来单管沙俄的事儿,说还通从前一样,回、藏、蒙古及沙俄的事儿,都由理藩院一力掌管。” 阿喇尼话音刚落,索额图就见胤礽面色凝重起来,眼神儿都跟方才不一样了。 方才熊赐履等人席间说话时,索额图就瞧出来了,胤礽根本就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神都有些飘,他一看心里就明白了,皇太子对这样的聚会不感兴趣。却没想到,阿喇尼一来,就这么几句话,就让胤礽瞬间进入了状态。 索额图觉得,太子是不是让皇上高压给压傻了,怎么只顾着什么国家大事,反倒于逸乐游玩无甚兴趣呢? 索额图不知道的是,在后世,倒是有一个非常好的形容词可以形容胤礽,那就是——工作狂。 不过,阿喇尼所说的这个事情,他也是略有耳闻的,阿喇尼在缮折之前与他商量过,他知道这是胤礽的主意,也是他让阿喇尼在折子里不提胤礽,而说这是阿喇尼自己的主意的,他的这个想法,也是与胤礽不谋而合的。 其实,索额图和阿喇尼都觉得,皇上即便看了折子里的内容,也未必就肯同意再立外事部,就算皇上知道这是太子的主意,也未必允准。而且,索额图还有一层顾虑,他不让阿喇尼将胤礽之名提出来,就是怕皇上知道了会疑心太子干政,所以,这主意还是算在阿喇尼的头上好。 胤礽将阿喇尼的折子拿过来一瞧,果然上头的朱批跟阿喇尼方才所说的是一个意思。再立一个外事部出来专管对俄事务,康熙认为是没有必要的。 胤礽把折子还给阿喇尼,没有开口说话。他心里却想着,理藩院管回、藏、蒙古等诸般对外事务,但对俄岂是能同这些对外事务一样的? 他还记得,阿喇尼上这个折子之前,索额图和阿喇尼都曾对他说过的,这折子到了康熙跟前,也未必会得到允准。如今结果果然被他们言中,康熙果然是没有允准的。 康熙的意思,是根本没有必要建立外事部。胤礽心里,不由得为这些人的短视而感到惋惜。如此看来,很多的改革措施,恐怕只有他登极做皇帝之后才可实施,现在还是不可操之过急啊。 胤礽想到此处,只淡淡笑道:“无妨。皇阿玛说不必立,那此事就无须再提了。” 索额图见胤礽这样说了,也就不提了,他所关心的倒是另外一件事,比起胤礽所说的这些,另一件事倒是颇为重大且迫在眉睫了:“康熙十七年,噶尔丹建立准噶尔汗国,自此之后,他就屡屡扩张,野心膨胀。只是那几年,朝廷要平定三藩,无法分出精力去理会噶尔丹的扩张。康熙二十六年,噶尔丹率军袭击喀尔喀蒙古,当时,大清正被沙俄袭击,也无精力对噶尔丹用兵。如今,噶尔丹势力日大,又有与沙俄勾结的趋势,一旦让他们联起手来,我大清就危险了。所以,目前最要紧的,还是跟沙俄将边界谈判好,而后才能腾出来手打噶尔丹。” “皇上说过的,不怕跟沙俄老毛子打仗,也不怕跟噶尔丹的铁骑打仗,就怕二者联手,那就不好办了。为今之计,还是要趁着打赢了沙俄老毛子的时机缮折向皇上请旨,把沙俄老毛子的事儿解决了才是正经。否则的话,再让沙俄对噶尔丹进行援助,那就难以狠狠打击噶尔丹了。” 胤礽听了这话,面色肃然:“叔姥爷说得对。” 他这是真心赞同,与沙俄订立边界是大事,比再立一个外事部还重要些。 ☆、第98章 康熙二次南巡归后,令索额图、都统公佟国纲、都统班达尔善和文达等代表离京赴尼布楚。行前,康熙帝谕以初议时,仍当以尼布楚为界,如俄国使者恳求尼布楚,可即以额尔古纳河为界。 中俄签订《尼布楚条约》后,然则噶尔丹仍不安静。 噶尔丹于乌尔伞大败清军,进入了距京师仅九百里的乌珠穆沁。康熙闻此消息后,大集文武官员,决定下诏亲征。 康熙命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皇长子胤褆为副,出古北口;恭亲王常宁为安北大将军,简亲王雅布、信郡王鄂札为副,出喜峰口;内大臣佟国纲、佟国维、索额图、明珠、阿密达、都统苏努、喇克达、彭春、阿席坦、诺迈,护军统领苗齐纳、杨岱、前锋统领斑达尔沙、迈国等均参赞军务。佟国维、索额图先留京师,俟大将军至阴山,驰往会合。 而后康熙启程,亲征噶尔丹。 是年,胤礽十六岁。 康熙离京,虽未让他监理国政,但胤礽还是暂停了坐堂观政之事,毕竟在这样的紧要时刻,举朝上下都在为战事奔忙,康熙又出征在外,他的安全问题就变得尤为重要了,倘或此时皇太子出事,那么,举国震荡后果将不堪设想。 因此,胤礽带着李佳氏等人又住回了宫中。朝政之事,皆有大学士票拟,而后廷寄飞驰康熙朱批。他是无需操心的。因此,胤礽又回到了每日读书写字的生活。而他与康熙之间的联系,就是那每十日一封的书信。 就这样过了几日,忽有一日黄昏,索额图到毓庆宫来寻他。 看索额图那慌慌张张又难掩兴奋的样子,胤礽当即便皱眉问道:“叔姥爷,你怎么了?” 索额图走过来,挥挥手让侍立在屋中的宫人都退了出去,然后才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来,递给胤礽,低声道:“太子,这是前线臣的人写来的密信,说皇上重病了。” “什么?!” 胤礽乍听此话,当时就是一惊,拿过索额图递过来的信笺一看,果然上头写的清清楚楚,说康熙到了博洛河屯的时候得了急病,眼下行程受阻,康熙所领只能在博洛河屯行宫休息。 索额图见胤礽在看信,又将袖中另一样东西拿出来递给胤礽看:“太子,这是前线寄回宫中的信。里头言明了,叫臣和佟国维速速入宫,去太医院取这几样药材,然后让佟国维护药送去皇上跟前。” 胤礽把信拿在手里看,这信落款是前线御医所写,因此,并不是胤礽所熟悉的字迹,看那几样药材,也都是没有带过去的几样,难怪要回来取。但胤礽不懂医理,单单只看这几样所需药材,胤礽还真看不出来康熙所患是何病。 索额图见胤礽皱着眉头看信,便在一旁低声道:“臣已让御医悄悄瞧过了,这几样药材加在一块儿,能治风寒,臣判断,皇上应当是严重风寒才致重病的。” 这信没有直接用朝廷公文明发回来,索额图私心想着,大概皇上一则是不愿意声张之意;二则是怕影响了士气的缘故。可是,正是因为皇上这样做了,索额图才觉得,这是他久等的机会来了。 而康熙若是小病的话,是不会要佟国维护送药材过去的。并且,索额图自己的眼线也从前线给了信过来,皇上此时确实重病不起了。既是重病,就极有可能一病不起,甚至是——驾崩。 “既然皇阿玛病了,叔姥爷就该去太医院找药去啊,然后赶紧让佟国维去送药,您就别在我这儿耽误工夫了!” 胤礽又问道,“这事还有谁知道?您跟佟国维说了吗?” 前两日他才刚收到康熙的信,但是康熙在信中并未提及他生病了,胤礽听到索额图告知这个消息,心里不得不多想,康熙既然瞒得这样隐秘,又不告诉他自己生病了,那又为何要对索额图去信要药材呢?康熙应当明白,这信到了索额图手里,索额图是必定要透露给他知道的啊。 还是说,这是康熙故意在试探他? 胤礽心想,康熙不把自己病了的事告诉他,却又放任索额图来试探他,是否是他心里对自己还是有戒备有提防呢? 索额图听了胤礽这话,道:“太子怎么就不明白臣的意思呢?” 见左右无人,又见胤礽不明白他的心,索额图也就放心大胆的说了:“这信到了臣手里,臣谁也没有声张,更没有跟佟国维提起过,臣直接就来寻太子了。皇上此时重病,难道太子心里就没有别的想法吗?皇上病重到不可声张的地步,太子就没想过,若是皇上一旦有个万一,太子将是唯一一个能稳定大局的人吗?” 胤礽本就在猜康熙的用心,听了索额图这话,倒是暂且把那个心思放下,他凝起双眸,定定的看着索额图道:“叔姥爷的意思是——” 见问,索额图忙道:“当然了,这药是必送的,但是什么时候送,或早或晚都是有个讲究的。这于皇上病情也是多有影响的。这信在咱们手里,要不要告诉佟国维,什么时候告诉他,都是由咱们自己定的。何况,皇上重病,就算药送到了,有用无用,也是说不准的事情。到时候万一没用,太子不就可以顺利登基了么?” “太子如今已有十六岁了,做了十多年的太子,也该是时候登基了,这次的事情,是上天给了太子一个机会啊。咱们,不可放过啊。” 胤礽盯着索额图:“叔姥爷,您知道您说的这些话若是传出去,足够皇阿玛将您抄家灭族么?” 话虽这样说,胤礽心里的某个地方却在飕飕的灌凉风,索额图这野心到底还是露出来了。他长到十六岁,在索额图眼里,就到了可以助他潜谋大事的年纪了。 听了胤礽这话,索额图反倒笑了:“要说传出去,那也只能是太子去说了,别人是不知臣这等心思的。再说了,臣这话,太子真敢告诉皇上么?臣说这些话做这些事都是为了太子,倘或皇上知道这些,当真处置了臣,难道皇上就不会疑心太子么?何况,当今皇上宽厚仁慈,又是个念旧情的人,是不会将臣一家抄家灭族的。况且,太子是仁孝皇后所生,臣是仁孝皇后之叔父,又是太子的叔姥爷,臣不相信,太子当真会在皇上面前检举臣而大义灭亲。” “太子是知道的,若是无臣之保护,太子越年长,在朝中就越危险。臣与太子是同气连枝,臣若受到处置,太子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太子且不要忘了,不论你结交了多少朝臣家族,你的坚实后盾,就只有我索额图一人。” 索尼死后,他索额图成了赫舍里一族最为显赫之人。仁孝皇后的阿玛噶布喇早在康熙二十一年也就是胤礽八岁时去世。索尼剩下的几个儿子,皆无索额图的才干机智,所以,只唯有索额图一人得堪大用。 索额图笑笑,又道:“太子该清楚的,仁孝皇后的幼妹进宫也有两三年了,偏偏不如仁孝皇后那样得皇上宠爱,至今仍是庶妃,如今好容易有孕了,年后若是生了个小阿哥,那么,这个小阿哥才是太子最亲的兄弟。倘或臣垮了,太子的日子又不好过了,那她们母子可就没了出头之日了。” 胤礽眸光一冷,道:“你说这话,是在威胁我?” “臣不敢,”索额图笑道,“臣只是对太子阐明利害,并无他意。臣觉得,太子该明白,什么样的结果是对我们赫舍里氏来说最好的结果。” 胤礽道:“叔姥爷与皇上君臣这些年,倒是把君臣情义和现实分得很清楚啊。” “多谢太子赞誉,”索额图笑道,“其实,臣一直是分得很清楚的。只不过往昔太子年幼,皇上又好好儿的,臣犯不着跟太子说这些。其实,太子不是也把父子情义和现实分得很清楚吗?太子如此辛苦筹谋,这些年从未有一日懈怠,不就是怕皇上有朝一日会废掉你这个太子吗?既然如今机会来了,太子又为何不肯跟臣一道动手了呢?” 胤礽闻言,垂眸沉默不语。 索额图见此情景,收了笑,正色道:“太子从前做事,总会将心思告知于臣,臣很感谢太子对臣的信任。那么今日,也请太子听一听臣的真心话。” “早在皇上将太子立为皇太子的那一年,臣就明白,臣必须在效忠皇上和效忠太子中选一个。就像太子之前对臣所说的那样,太子需要有人支持,太子所需要的,是在皇上和太子发生冲突与矛盾时,毫无保留的站在太子这一边的臣子,甚至是不惜与皇上作对的臣子。臣索额图就是这样的人。臣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太子铺路,等待时机,将太子扶持上位。臣与太子,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所以在皇上与太子之间,臣是首选太子的,即便臣将来身有骂名,臣也无怨无悔。” 胤礽闻言,微微一笑:“叔姥爷说的真好。” 他虽在笑,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索额图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要说索额图是为了他才这样积极揽权,对也不对。 若是未出内廷之时,索额图跟他讲这些话,他肯定会感动并且会相信索额图,但如今这两年在外头见得多了,又历练了,对索额图的话,就不敢全信了。 索额图虽性子骄肆,但他是个精明人,精明人都是会算账的。他跟明珠不同,明珠是结党贪财,而索额图是结党弄权。索额图方才自己也说了,他是在自己被立为太子之后才选择一心一意的支持他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索额图心里清楚明白的知道,他做皇上的纯臣,最多也只是个能吏而已,可能吏,皇上身边多得是,不缺他一个。再说了,康熙有过三个皇后,其妻族长辈同辈小辈多得是,只要能力不是太差的,康熙个个都很器重,索额图在其中算什么? 而他如果支持太子,那就不一样了。太子是储君,他是太子的叔姥爷,一旦皇帝驾崩,索额图就是从龙第一人。太子登基后,必定重用母族之人。而赫舍里一族的人就只剩下索额图一人了,不重用他重用谁呢? 因此,只要胤礽顺利登基,索额图就是功臣。在康熙朝他只能做个能吏,可是,在胤礽一朝中,他却可以做个辅佐年轻皇帝的权臣。到时整个朝堂之上,都唯他是从,难道不比在康熙朝痛快的多么? ☆、第99章 索额图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很快就发现了胤礽眼里的冷静,见胤礽并未被自己所说的话打动,便又道:“臣是一心一意为了太子的,难道太子就当真不想做皇帝,不想成为天下之主吗?” 胤礽望着索额图,并没有被他的话所惑,只是很冷静的道:“叔姥爷,我是合法继承人。如果皇上真的有个万一,我可以合法继位,但我不会做手脚令皇上有个什么‘万一’的。您不能在送药这件事上做什么文章,毕竟,现在皇阿玛还活着,他才是现在的天下之主。” “太子,你可真是,太天真了,”索额图呵呵笑道,“臣没有说过要在送药这事上做什么手脚啊,臣会将此信给佟国维看的,也会给皇上去送药。臣来此说这些的目的,只是希望太子早作准备,毕竟谁也无法预料究竟有没有这个‘万一’发生。臣知道,有些事太子不能做也不能说,那么,臣会替太子做好一切准备的,无需太子费心。” 胤礽听出索额图话中有话,微微拧眉问道:“您替我做好一切准备?” 胤礽这问话一出,就见索额图神秘一笑,凑近来道:“太子放心。若是皇上的事儿真的出了,太子也不必着慌。臣已吩咐了臣府上的管家,将登基所需的服饰置办出来,只要皇上那头的消息一来,太子立刻就能穿上龙袍在乾清宫登基!” “胡闹!” 胤礽一听索额图竟敢私制龙袍,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怒斥道,“叔姥爷,你这简直是胡闹!我告诉你,皇阿玛这回绝不会有事的!皇阿玛还年轻,绝不会眼前就出这样的事!你这不是为我着想,你这是在给我招祸!给咱们俩招祸!你现在立刻就回府去告诉你府上的管家,叫他不要再做这件事了!然后再把佟国维叫到宫中来,把这信给他看!到时该怎样就怎样,不可再节外生枝了!” 若非怕惊动旁人,胤礽恨不得将索额图扯过来狠狠捶一顿。这个索额图,当真是胆大包天了,竟连这种事都做出来了! 相比起胤礽的大怒,索额图倒是显得格外的气定神闲,见胤礽如此,他反而笑了起来,示意胤礽不必如此激动:“太子放心,这事是秘密进行的,只有臣和臣的管家知道这事儿,绝不会泄露出去的。” 索额图笑道,“何况,若是皇上那边没有消息来,臣再把那些东西都销毁了就是了,不过是有备无患而已,太子又何必生气呢?” “太子好好歇着吧,臣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还得去通知佟国维送药,就此告退了。” 索额图笑了笑,根本不等胤礽回话,直接拱手告辞径直出了毓庆宫。可他脸上的笑却也带了几分冷意,他是为太子好,没想到太子竟跟他不是一条心,竟还没有胆量做这些事。 索额图心中冷笑,太子到底还是年轻啊…… 胤礽收敛了怒意,可并不代表他没有生气,他紧紧盯着索额图的背影,眼内隐约闪烁寒光,索额图其实根本没有将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一旦自己不跟他是一条心,索额图就要爬到他头上来替他做主了。 索额图要做权臣,需要的只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太子,而非有自己行为和思想的太子。 胤礽眯眼想到,这私制龙袍的人是索额图的管家,这事又是索额图一手策划的。所以,这件事的主动权掌握在索额图手中,而非取决于他的意志。 胤礽心中想了不下五种法子,但都被他自己给否定了。每一种法子,施行起来都不方便,更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的。而且,他手下也没有合适的人去插手这件事,更重要的是,这件事,他没法干涉,更不可声张。 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他根本没有办法去制止,只能任由索额图去施为。在这件事情上,他只能相信索额图所言,在康熙无事的消息传来之后,指望着索额图能将违禁衣饰销毁掉。 胤礽皱眉,这种明知不可为却无法制止其发生的感觉可真不好,完全就是他自己的命运被牢牢攥在了索额图手中。 想到这些,胤礽再无心情写字读书,直接去了李佳氏那里。 见胤礽阴沉着脸进来,李佳氏放下手中书册迎上去行礼,柔声唤了他一声:“太子爷。” “恩,坐吧。”胤礽抬了抬手,示意李佳氏不必多礼,而后他兀自坐下,盯着桌前的一摞字帖出身,再没有开口的意思。 李佳氏见胤礽不开口,她也没有开口,她能看出来,胤礽今日的心情并不好。每回他有什么烦心事的时候,都会这样一言不发的过来她这里,然后静静的这么坐着出神,偶尔会与她说上一两句话,如果想通了,眉头就会舒展,夜里也就留下来;但倘或想不通,那么略坐坐就会走的。 李佳氏亲自给胤礽上了茶,而后就陪着胤礽静静的坐着,等着他先开口。 “你替我管家也有几年了,这毓庆宫上下都井井有条我是看在眼里的,雁桃,这都是你的功劳。” 胤礽开了口,这一开口就是夸李佳氏,李佳氏虽心喜,却仍是沉静笑道:“多谢太子爷赞誉,这都是妾身应当做的。” “这几年,你的字也越发好了,颇具古风啊,”胤礽随手拿起桌案上李佳氏的字看了半晌,才又道,“我问你,倘或你身边的凤春或凤夏瞒着你擅自做了某件事的主,直至最后一刻才将此事告知于你,并且这事儿于你有害,你却不能制止,只能靠凤春和凤夏才能制止,你会如何做?” 李佳氏一惊,问道:“太子爷,是凤春和凤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惹您生气了吗?我立刻处置她们——” “不,没有,她们很好,我只是打个比喻而已,”胤礽道,“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 李佳氏听说她的宫女没闯祸,这才放下了一颗心来,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胤礽的回答,才道:“妾身会直接处置凤春凤夏二人,然后立刻制止这件事。” 胤礽眯眼道:“如果你没有办法出手制止呢?一旦你出手制止此事,会带来无法预计的后果和损失,而且,这件事,只有凤春和凤夏才能制止,你怎么办?” 李佳氏想了想,答道:“妾身会要求凤春和凤夏立即停止此事,然后,妾身会处置凤春和凤夏。如果情节严重,妾身会将她们撵走,如果不那么严重,妾身也会重重责罚,从此,不再重用她们。” “你这么做是对的,”胤礽肯定了李佳氏的做法,然后又问道,“那么,如果凤春和凤夏对你来说尚有利用价值,你会等利用完她们后再行处置吗?如果,凤春和凤夏与你有亲,你又当如何处置呢?” 听了这话,李佳氏道:“回太子爷,妾身眼里容不得沙子,倘或她们眼里没有主子,妾身也不会对她们网开一面的,仍旧是要撵走的。何况,她们擅自做主,还危害到妾身了啊。再则,有利用价值的奴才多得是,再调/教就是了,实在不必留着这样眼里没有主子的奴才。若说她们与妾身有亲,那就更该重罚了,有亲却不护亲,是罪加一等。” “你说的在理,”胤礽点点头,眼底闪过点点寒光,低声道,“……不过,他跟凤春凤夏不一样,我这比喻到底不恰当。凤春凤夏是你的奴才,可以随你任意处置,他却不是我的奴才,他手里有势力。他想利用我,我也想利用他,偏偏眼前,我尚还不能动他,更无法处置他。” 若说他从前只对索额图存了利用之心,那么现在,他就对索额图存了杀心了。 索额图的心太大,如果他不能完全的控制住索额图,他迟早会被索额图连累的。而眼前最大的问题却被索额图言中了,因为他跟索额图之间同气连枝,互为荣损联系,他竟不能对索额图动手。他还需要索额图对他的支持和保护,如果他失去了索额图的支持与保护,在朝中,他将独木难支。 他只能继续利用索额图,并且为索额图所用,到最后在索额图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在不牵累自己的情形下将他丢弃。 然而,这一条路,非常的艰险,稍有不慎,很可能他就成了玩火*了。更叫胤礽无奈的是,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胤礽的话,李佳氏听得很清楚,她轻轻抿唇,看了胤礽一眼,见他眉心紧皱,眼里寒光闪烁,分明是遇到了难题的样子,她心疼胤礽苦恼的模样,忍不住道:“太子爷,您说的他,是谁啊?” 胤礽闻言,抬眸时,眼中寒光敛尽,他看了李佳氏一眼,微笑道:“这些事你不懂,也无需知道。你只管做好你该做的事儿就行。” 李佳氏还想开口,胤礽却摆摆手,示意李佳氏不必再开口问了,他是肯定不会对李佳氏说这些事的。 且不说李佳氏帮不上他,就算说了又如何,不过是从一个人发愁变成了两个人发愁而已,对局势的改变丝毫起不到作用。 这些事,本就该是男人来承受的,李佳氏只负责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就好了。 李佳氏轻轻一笑,柔柔顺顺的答了一声:“是。” 她心里却很失落很伤心,太子还是这个样子。 这几年,太子对她对林氏都很好,比起林氏,太子似乎更宠爱她一些。但是,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和太子之间,分明隔了一层。她早已把太子放进了自己的心里,可是太子的心门却从不会对她打开。 太子的喜怒哀乐她都能感受的到,但是,太子却从不肯跟她解释他为何怒为何哀。她从来都只知道,太子为何喜为何乐。 她不是为她自己不能得太子的心而失落伤心,她是心疼太子。太子一人承受太多了,却从不肯寻人替他分担一些。 她虽不能帮太子解决这些事情,难道连共同分担也不行么? 胤礽有心事,未曾看透李佳氏笑颜里的心疼与失落,他拍拍李佳氏的手,起身笑道:“今日就不在你这里歇了,你早些安歇吧,我去书房。” 李佳氏抿唇,看,又是这个样子。 她望着胤礽的背影,心里默默的想,太子方才还好好的,但自索大人来过之后就成了这样,莫不是这事与索大人有关? 李佳氏细细品味胤礽方才问她的那个比喻,只想了半刻,她忽而就回过味来,太子爷口中的他,莫不是指的索大人么?可是,索大人不是太子爷的叔姥爷么?他又怎么会做危害到太子爷的事情呢? 李佳氏坐在灯影了,怎么想都想不出结果来。夜深时,她了无睡意,出到屋外,一转头就看见胤礽的书房里一直亮着灯,她独立良宵月下,轻轻一叹,心中泛起丝丝心酸。 ☆、第100章 康熙在博洛河屯驻扎养病,药材缺乏,所需之药又还未从京城送来,他所喝之药并不甚对症,因此,他的病仍未见好,反倒有越来越重的趋势,这一点,他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 这日卧床静养,心中担忧前线战事,康熙又觉身上难受起来,想起御医说要静养不可操劳的嘱咐,他心里叹了叹气,吩咐梁九功去把明珠寻来跟他说说话,也好分散一下注意力。 这趟随军,他将明珠也带了出来,只不过没有派出去,而是留在身边,让明珠随行。 这次见明珠,也是自明珠随行这些日子以来,他第一回单独宣明珠来见他。 梁九功很快就带着明珠来了,明珠给康熙行礼时,梁九功就站到了龙帐之外去了。 待康熙叫起,明珠抬头看向康熙,见康熙卧在榻上,一脸潮红,眼中还有因高热而烧起的赤色,却含笑望着他时,明珠心里一酸,这眼眶就红了,他真真切切的望着康熙道:“皇上,您觉得好些了么?您可要保重龙体啊!” 康熙笑了笑,冲着旁边的椅子努了努嘴,道:“来,坐下说话。” “朕担心前线战事,恨有病在身不能前去亲战,偏偏在这里养病越想越难受,御医又叫朕不要多虑,朕想着,把你叫来跟朕说说话,也总好过朕一个人在这儿想那些烦心事,” 康熙道,“明珠啊,你知道朕这次亲征,为什么要带着你出来吗?” “奴才斗胆猜想,皇上是怕留奴才在京中,索额图会趁机对臣下手么?”明珠道。 “你这话可真是直白啊,”康熙笑道,“你所说的是原因之一,但也并不全是为了这个。朕也与你明白说说,你和索额图斗了这么些年,朕还能不知道你们的那些事么?要说他索额图一定会要你的性命,这个朕信,但是,朕是不会让他如愿的。你是贪财,是结党,种种诸般不好,朕都知道,也处置了你,但朕不会为此要了你的性命。朕又不是嗜杀的帝王,犯不着要置你于死地,当年平定三藩时,只有你力主撤藩,与朕站在一处,你的这份忠心,朕都是记着的。今日,朕也给你个准话,无论怎样,朕不会杀你。” 明珠保住一条性命,忙谢恩道:“奴才谢皇上恩典!” 君臣都是灵透聪明人,康熙不杀明珠,也是为了用以牵制索额图,明珠心里明白得很,这命虽保住了,可他到底是有罪之人,即使如今起复了,也再难恢复往昔地位。性命已保,却再也不会被重用了。 “朕知道,你向来对太子有成见,你心里支持的自然是大阿哥了,”康熙望着明珠道,“可你知道吗?若你永远居于高位,若你还是朕的大学士,朕是不会派给大阿哥差事的。只有你退下来了,大阿哥才有机会。” 这也是康熙保护太子的一种方式。大阿哥毕竟不同于太子,他可以扶持明珠来牵制索额图,却不需要扶持大阿哥来牵制皇太子。因此,在大阿哥成人而需要拉拔之后,他就顺势将明珠扒拉了下来,这样才好重点培养大阿哥。 康熙相信,他说了这话后,这些道理,明珠这个通透人是能想明白的。 明珠听见康熙头一句话时就吓得心小小的抖了一下,忙跪在地上道:“奴才不敢。” 康熙见他这样,又笑起来,示意明珠起来坐着:“你不用这么紧张,咱们君臣今日说的都是私话,朕不会怪罪你的。朕就是闷了,想找人说说话,你我君臣这么些年了,朕都说不会杀你了,你怕什么。何况,你的这些心思,朕还能不知道?” “皇上是圣明天子,奴才的心思,自然是瞒不过皇上的。”明珠咬了咬牙,心里只想着,反正得了金口玉言,他也就无所顾忌了,有些该说的话总是要说的,他憋在心里头也难受,更何况,这眼前说私话,才是告黑状的最佳时机啊。 主意想定之后,明珠跪在地上又磕了个头才起身:“皇上跟奴才说,奴才的心思皇上都是知道的。可是,奴才心里并不全是这样想的。皇上又说今日是跟奴才说私话,那奴才也斗胆说一说奴才的心里话,这些年,奴才也有些心里话想跟皇上说说。” 康熙笑道:“你有话只管说。朕也正是想听一听你的心里话。” “是,” 明珠道,“奴才对太子有成见,并不是因为大阿哥的缘故。固然奴才从前因大阿哥之故对皇太子和索额图有私怨有偏见,但那也是奴才个人的成见,并不足以服人。但奴才这些年冷眼瞧着,皇太子实是心性深沉之人,皇上或者看得不够清楚,奴才心里却是清楚的。皇太子与大阿哥数次冲突,大阿哥或者有错,但皇太子就无错么?皇上只要细想想就知道,若非皇太子有意引导,大阿哥焉能做出那些愚事?” “奴才虽与大阿哥有亲,但大阿哥的性子实在是不适合做一国之君,奴才心里绝无支持大阿哥的念头,奴才点拨大阿哥也是希望大阿哥能改掉身上的毛病,让皇上省心,除此之外,绝无私心。奴才别的不敢说,但若说忠心,奴才敢指天发誓,对皇上是绝无二心的。因此,奴才就算说太子的不是,那也是出于为皇上考虑的一片公心!” 听明珠说胤礽的不好,康熙没接茬,只是笑了一笑,道:“朕这回把你带在身边,就是想听听你的心里话,若是你除了直言还有什么别的好处,那就是你的忠心了。你虽贪财,但你对朕的忠心,朕是不会怀疑的。只不过,朕觉得你对太子的误解太深了。太子仁善孝顺,岂是心性深沉之辈呢?” 明珠顿了顿,道:“是,奴才妄言了。” 剩下的心里没说的话,他适时的咽了回去。他要等合适的时机再说。 从前若说太子一字不是,必得皇上一顿大骂。说不定杀人都是有的。这回他开口说了太子这么多的不是,皇上却没有那么大的反应,只是不赞同他的话罢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皇上虽然还是维护太子,却已经对他的某些作为有些不满了,甚至心中已有微词,只是没有让人知道罢了。这可跟几年前的情形大不一样了。明珠心中大叹,不枉他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看到了一丝希望了。 只可惜大阿哥太着急了,已经失去了这么好的时机了,接下来,便是要看看小阿哥们长大后,看看是哪个阿哥能把握住这样的时机,他再让揆叙暗中去支持那位阿哥就成。而他,还是不动声色的先游离在大阿哥身边好了。 不再提胤礽,康熙只说胤禔:“大阿哥这几年在外头的名声不大好,朕本想让他跟着胤礽出去历练历练的,结果没想到他的名声反而越来越不好。所以朕才想着,这第二次南巡带着他一同去,朕也好言传身教,让他学些东西。他那燥急性子,让他参政是不行了的,只好让他先学着带兵打仗,历练历练,等将来沉稳些了,再派差事也不迟。朕的意思,是你既然与他有亲,从前又时常点拨他,往后也还是要教他,他到底还是皇长子,不能太不像话了。” 明珠应道:“是,奴才遵旨。” 趁着这个空当,梁九功进来回话了:“皇上,京城里来信了。” 梁九功手里有两封信,康熙拆开来一瞧,笑道:“佟国维给朕来信了,说他四日后来此。朕盼了这么久,总算是把药给盼来了。” 明珠闻言,也是一脸喜色,得知药材要来,皇上的脸色果然好了许多,明珠见此,这一颗心也是放下了。方才看见皇上那气息病弱的样子,他是真担心皇上这回挺不过去。 康熙笑道:“这封信是太子写给朕的。朕倒是没想到,这两个人的信能一同到。朕分明给太子的信要提早两三日嘛,可见是太子偷懒了,接了信却没立刻给朕回。” 康熙这随意的一句话却让明珠眸光一闪,他眼底划过一丝亮色,却笑道:“兴许是太子为着什么事耽搁了也说不准的。只是皇上,奴才斗胆问一句,这药材是您亲自写信去京城向太医院索要的么?” 康熙道:“朕没有写。若是朕亲笔所书,这事就大了。朕本就不想声张,怕扰了大军士气,所以只令御医将所需药材写明,由他寄往京城给索额图和佟国维两个人知道,然后朕让佟国维把药护送过来。” “那么,皇上病了的事儿,皇太子是知道的?”明珠又问道。 “朕没告诉太子,朕怕太子担心,没在信里写,太子不知道这些,”康熙道,“太子若是知道朕病了,会在信里问安的,可他这信里,可是一句都没提啊,所以,朕这病,太子尚不知情。” “皇上,皇太子当真不知情吗?御医写信告诉了索额图,索额图同佟国舅要一起进宫去太医院取药,这事儿能瞒得住别人,还能瞒得住皇太子么?何况,皇太子坐镇京城,这样的大事,他能不知道么?” 明珠道,“何况,以索额图和皇太子之间的关系,皇上觉得,索额图当真不会把此事告诉皇太子么?奴才推测,皇太子是在明知皇上患病却故意装作不知情的,咱们远离京城,宫中之事根本无从得知,但奴才觉得,这件事分明有蹊跷!” 康熙皱眉看着明珠:“你今日怎么回事?怎么字字句句都针对皇太子?你究竟想说什么?” ☆、第101章 明珠被康熙一问,当场便跪地道:“奴才有罪,奴才本是有事想要禀报皇上,但听皇上说皇太子仁善孝顺,奴才就不敢说了。可此刻皇上对许多事竟不知情,奴才为了皇上,也就不得不说了!就算是皇上生气,奴才也是要说的!” “你又想说皇太子的事?” 对于明珠的执着,康熙多少有些无奈,只得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吧,朕让你说。” “是,” 明珠得到允准,当即便道,“奴才昨日得自京城线报,说索额图暗自令府上管家置办违禁衣物,那管家派人到了江浙一带采买衣料,还花了大价钱请了江浙一带有名的绣娘,还描了花样出来,那些衣物据说皆是预备皇太子登基之时该穿的。而且,索额图还在接信当日进宫见过皇太子的。这取药之事,是在见过皇太子才进行的。而且,也是在见过太子之后才将此消息告诉佟国舅的。皇上,据奴才推测,索额图一方面将让佟国舅送药来;另一方面,也已经在暗中做好了让太子登基的准备,一旦皇上有个什么万一,他就要扶持皇太子登基了啊!皇上,索额图这是居心叵测啊!” “奴才方才问皇上的那些话,就是想看看皇太子是否知情。如今看皇太子信中一无所觉,这便更是可疑了。明明皇太子知道皇上患病,为何连问都不问一句呢?而索额图接信都不立即取药,却进宫去皇太子密谈,又谈了些什么呢?奴才不得不怀疑,皇太子对索额图的所作所为全都知道,皇太子是知情不报包庇索额图的,甚至,索额图的这些所行所为都是皇太子默许的!” 明珠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皇太子对皇上的病不闻不问,又对索额图的悖逆之举不写信上报,甚至是纵容默许,对于这些,皇上不得不防啊!眼下正值关键时刻,皇上远离京城,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消息传到咱们这里,那可就晚了!” “臣建议,战事依旧交由裕亲王和大阿哥全权负责,皇上应立刻班师回京,将索额图锁拿问罪,将这些悖逆之事问个明明白白!至于皇太子,也该着人看守,然后由皇上亲自质问,看看皇太子是否与索额图有勾结才是正理。” “当真有这种事?” 康熙心头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你确定你这消息来源可靠吗?” “奴才以性命担保!绝对真实可靠!”明珠指天誓日的证明这消息的准确性,“奴才昨日得了线报,还不敢上报给皇上知道。准备自个儿悄悄的查清楚之后再来禀报皇上的,可如今这局势压根就不必查了,奴才决定必定有蹊跷。再不采取措施,奴才怕出事,所以这才把奴才知道的都说给皇上听了。皇上说要怎样处置,奴才唯皇上之命是从!” 康熙沉默半刻,开口道:“明珠啊,这事你先不要声张,你先回去歇着吧,朕自有分寸。” 明珠万料不到康熙是这么个反应,当下一愣:“皇上?” “朕说,让你回去歇着,这事,你不必管了。” 康熙再一次发话,明珠不敢有违,纵然心中不满,但还是应了一声,便退出了康熙行营之中。 明珠走后,康熙在榻上翻了个身,然后慢慢坐起来,靠在榻上,用大拇指和食指按住太阳穴揉了两下,外头的梁九功进来正巧瞧见这一幕,忙走近来轻声道:“皇上还头疼么?不如让奴才给皇上按按?” 康熙摆摆手道:“不必了,这头疼都是一阵一阵的,忍着过会儿就好了。” 康熙真心没空管他的头疼和他的病。虽然现在头疼得要命,身上一会儿极冷一会儿极热的,但是他已无心理会了,方才明珠说的那些话,就像平地里忽然炸响的一声雷,让康熙的心再也静不下来了。 他做皇帝这些年,遇上的事儿不少,险象环生的境地更是多得很,无论是怎样险恶的处境,他都没有怕过。即使是现在,得知他倚重的重臣竟然私制违禁物品等着他死了扶持他的太子登基,他也没有害怕,他只是觉得寒心,切切实实的感到寒心。 倘或明珠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索额图不只是胆大包天,更是恩将仇报! 他如此倚重索额图,姑息他容忍他至如今,甚至看在胤礽的面子上重新起复他,可索额图呢?竟在得知他重病后,期盼他的死去,然后好凭借拥戴之功,去向胤礽邀功谄媚! 这等忘恩负义之人,简直罪不容恕! 要说索额图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康熙是信的,但明珠说胤礽与索额图共谋,康熙却是不信的。 索额图骄肆妄为,他权欲心极大,要说想获得更大的荣宠,很有可能这么干。可是胤礽是他一手带大的儿子,他难道会盼着自己早死然后登基吗? 康熙不肯相信胤礽有这样的心思,胤礽对自己孝顺有加,从没有违背过他的意志。即使有时候他会因为某一些事情跟自己有相左的意见,那也是因为胤礽太年轻不懂得为帝之道所致,并非是他们父子之间有嫌隙。 康熙不由得想到,胤礽会否正是因为太年轻而无法判断索额图的用心,从而被索额图蛊惑利用了呢? 他知道胤礽不会反自己,但若是索额图一力撺掇,甚至于强行怂恿,胤礽恐怕就很难抵挡了。天子之位,对任何人都是个吸引,更不要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了。 康熙就怕胤礽被索额图带坏,以至于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梁九功,传旨京城,就说朕病了,令皇太子与三阿哥前来探视。” 佟国维已经上路,药材过几日就能到他这里来。前线战事已经开打,他在博洛河屯这里停留许久了,患病之事已有不少人知道了,是以,对敌对我都不会再产生什么大的影响,也就无需再隐瞒下去了。 他现在还不愿意轻动索额图,毕竟现在的头等大事,是剿灭噶尔丹,朝堂上是不能再有什么动荡了。何况,太子尚还年轻,还需要朝中有人扶持,他可以再给索额图一次机会,这次的事情,他将胤礽调来他身边,索额图当无从施展他的阴谋。而那时,他得了药,病情自当痊愈,索额图也就没办法再拥胤礽继位了。 到时这等危机,自然可在兵不血刃无声无息的情形下消弭殆尽。 望着梁九功的背影,康熙想起的是那年太皇太后去时,胤礽忙前忙后照顾自己和皇太后的情景,后来自己和皇太后都好了,胤礽自己却累病了,康熙想,这样孝顺自己的好儿子,怎么可能会跟着索额图去造他的反呢? 康熙拿着胤礽的信看了许久,上头确实是一字未提他的病,康熙心中确实也有和明珠一样的疑问,难道索额图就真的没去说他病了?如果胤礽知道他的病,为何不在信中问一声呢?康熙心中确实对此有疑问,但他觉得这其中是有误会的,把胤礽叫来,也有机会能旁敲侧击问一问胤礽,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康熙心里并不是很相信明珠对胤礽的那些判断。 —— 佟国维护送药的队伍走后,胤礽心里一直都不踏实,总觉得索额图做的这件蠢事迟早会被康熙知道。 而他又不能直接将这件事报给康熙知道,毕竟留着索额图对他来说还是有用处的,那么他需要考虑的就是,在合适的时候将这件事报给康熙知道,还得让康熙不怀疑他,还得让康熙只恼怒索额图,并且,他自己还得全身而退,他得向康熙证明自己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最重要的是,还得是索额图彻底没了用处的时候。 胤礽心里发愁,要想做到这一点,真心不容易啊。 这几日心事重重的胤礽,陷在这件事里头出不来,若不是李佳氏出了事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恐怕就真的要钻进牛角尖里去了。 李佳氏也并没有出什么大事,她只是这几日觉得胸闷难受,总是干呕。 先时还以为是天热的缘故,可是下了一场雨后,天气凉爽了些,她的状况却越来越严重了。顾氏是个过来人,一瞧李佳氏是这么个样子,心里也就有数了,一面报给了胤礽知道,一面去太医院请了御医来给李佳氏瞧病。 “真是有孕了吗?” 看御医给李佳氏诊脉半日不说话,胤礽忍不住问道。 御医等了片刻,才将探脉的手收回来,堆了一脸的笑望着胤礽道:“恭喜太子爷!侧福晋是真的有喜了!” 闻听此言,满屋子的宫女太监都跪下来给胤礽和李佳氏道喜。 李佳氏一听这话,满眼的笑意就溢了出来,水眸含情默默看了胤礽一眼,而后垂眸,含笑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作为太子爷身边第一个为他孕育子嗣的女人,她感到非常的幸福。 一旁的林氏微微一怔,继而笑着对李佳氏道:“李佳姐姐,恭喜你了。” 李佳氏也笑:“多谢妹妹。” 胤礽打赏了御医,又吩咐顾氏打赏毓庆宫上下所有的宫女和太监,然后他才望着李佳氏笑了一笑。 他从此往后,就要做阿玛了。得知李佳氏有孕,得知自己将为人父时,那一刻的感觉真的是很奇妙的。这还是他两辈子以来的头一个孩子,意义非凡而重大。 “雁桃,多谢你。” 晚间,众人都不在跟前,只有胤礽和李佳氏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时,胤礽含笑对李佳氏说了这样一句话。 李佳氏柔柔一笑:“太子爷不必谢妾身。其实,妾身很想替太子爷生一个小阿哥的。” 胤礽闻言笑了起来:“小格格也可以的,我不挑男女的。这种事儿,看运气就好了,即使不是阿哥,也不需要有太大的压力。” 这会儿,胤禔的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也怀着身孕,胤礽知道李佳氏的意思,大阿哥连生两个小格格,这皇长孙的名头还没被人占去,他们毓庆宫正好可以努力努力。 不过,伊尔根觉罗氏的产期要比李佳氏早得多,或者等伊尔根觉罗氏生了,就会知道这皇长孙该落在谁家了。 胤礽对这件事真心没有太大的执念,但是大阿哥非常执着,旁人似乎也对皇长孙究竟是哪位阿哥所出非常的感兴趣。 ☆、第102章 李佳氏是一心一意想替胤礽生一个小阿哥出来的,听了胤礽这话,也没有反驳,只是笑了一笑。 这几日,胤礽额头上几乎拧成了个疙瘩,她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会儿她抬眼瞧了一瞧,因她有孕,胤礽总算是有了个笑模样了。 “太子爷,妾身听说,佟国舅护药出京送到前线去,其实是因为皇上病了,是么?” 胤礽看了李佳氏一眼:“你从何处听来的这些话?” “宫里人都是这么说的,说这仗皇上让裕亲王爷和大阿哥打了,皇上病得有些重,只能在行宫里养病,等着佟国舅给送药过去,”李佳氏道,“这些话也不止宫里这么传说,外头也是这么说的,皇上病了的事儿,已是不公开的秘密了,说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见胤礽沉默不语,李佳氏又道:“上回索大人来寻太子爷,想必把这个消息也告诉过太子爷了吧?如果皇上真的病得严重,太子爷是不是该去看看皇上?” 李佳氏从上回的事儿里,能够揣度出索额图肯定是做了什么事惹恼了太子爷,但是她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而最近宫中传言说皇上在前线病得很严重,说佟国舅送药去也是为了给皇上治病所用,她结合时间一推测,就明白了上回索额图来寻太子爷说话,说的就是皇上重病的事。 但她看太子爷这几日对皇上重病之事没有任何的反应,她总觉得这样不好,便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索额图确实把此事告诉我了,皇阿玛的病也确实不轻,但皇阿玛的信上并没有告诉我他病了,我回信时自然也没有提,”胤礽道,“至于说要不要去看看,你觉得我能去吗?虽说是父子,但也是君臣,我是皇太子,没有皇阿玛的旨意,你觉得我能够擅离京城去探病吗?” 他知道,康熙是个重情义的人,向来喜欢儿子关心他爱护他,但同时,康熙也是重规矩的人。所以两相权衡之下,他宁愿装作不知情。 “若是没有旨意,倒也是不能去的,”李佳氏道,“可是,太子爷既然知道了这事儿,为何不在信里问上一句呢?即便是皇上没有提,您可以说是从索大人那里知道的,然后问候一句,兴许皇上还会高兴些呢!” “这事要是从别人那里知道的,我也就在信里写了,偏偏是从索额图那里知道的,我就不能写,”胤礽顿了顿,才道,“我若是在信里说索额图告诉我的这事儿,将来事发时,皇阿玛一定会认为我与索额图共谋的。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提的好。” 李佳氏听不懂了:“共谋?共谋什么?” “这个还不能告诉你,总之也不是什么好事,”胤礽笑道,“不问候皇阿玛的病倒也罢了,不过是被皇阿玛误会说我不关心他。可若是说索额图在这段时间同我有过接触,那就不是什么好事。别人若跟皇阿玛提起这个也就罢了,到了我这儿,我也是不能承认的。这事,已不是问候皇阿玛这么简单的了。” 倘或他在信中写明,是从索额图处得知康熙患病的,那么将来康熙知道索额图做的这些事儿时,就会认定他与索额图密谋过,甚至,在康熙的认知里,他还有可能是主动密谋的;而若他不写,即便康熙知道索额图寻过他,也因为他没有承认过这件事,而显得他的态度莫测,这就无从判定是否共谋了。 索额图私制龙袍和索额图私下里告知他康熙患病,这就是两回事;但是,这两件事撞在一起,就很难办了。 李佳氏听胤礽说的凝重,忍不住问道:“太子爷,您跟告诉我索大人究竟做了什么事惹您不快了么?” “我说了,这事不能告诉你,你别问了,”胤礽笑了一笑,拍拍李佳氏的脸颊,笑道,“你快睡吧,时辰不早了。” 胤礽坚持不肯说,李佳氏也只得不问了。 几日后,乾清宫总管太监顾问行来毓庆宫传旨,说康熙令皇太子和三阿哥一同前往博洛河屯探视。 胤礽这才同三阿哥胤祉一道赶赴博洛河屯。 康熙在喝过御医重新调配的药之后,病情缓解了很多,精神也好了许多,等到胤礽和胤祉赶到行营时,康熙已经能够下地走几步了。 见到胤礽和胤祉到了,康熙高兴得很,跟兄弟两个说了许多的话,才把胤祉放走去休息,还把胤礽留下来继续说话。 “朕想问问你,你是在接到朕旨意的时候才知晓朕病了的么?” 康熙笑道,“还是说,索额图一开始接到御医的信,就把这事儿告诉你说了?” 听康熙问起这个,胤礽想了想,想不出康熙是什么意思,但知他是在试探,只得轻叹一声,到底还是开口道:“回皇阿玛,儿子是从索额图那里知道皇阿玛患病之事的。” “哦,”康熙点点头,又问,“朕记得,你的信是和佟国维的信一块儿到的,这说明你是在写信之前就知道朕病了的,你怎么不在信里问候朕一两句呢?弄成不知情的样子,朕还以为,你真的不知道呢!” 胤礽道:“皇阿玛给儿子的信里没有写,而索额图跟儿子说皇阿玛病了,那也是他的猜测,那时候,没有任何正面信息证明皇阿玛患病,所以儿子觉得,不能在往来书信上这么写。只有皇阿玛亲口跟儿子说了,儿子才能信。” 听了这话,康熙笑起来:“你这事事谨慎小心的毛病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猜测就不能写了吗?你的一句问候和关心,朕看了心里高兴,对病情还有好处呢!不过倒也罢了,你没写就算了,这也不值当朕拿出来盘问你。” 说是不盘问,但康熙顿了顿后,又笑问道:“索额图见你的时候,除了跟你说这个,还说了别的什么没有?” 胤礽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冷静答道:“没有。索额图只跟儿子说了这些,别的什么都没说。” “哦,”康熙笑了笑,道,“行了,奔波一路你也累了,歇着去吧。” 胤礽倒是没立刻就走,他笑着对康熙道:“皇阿玛,儿子还得给您说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啊?你说。” 胤礽笑道:“前些日子,御医诊出李佳氏有孕了。”他没让任何人提前告诉康熙这个事,就是为了自己能当面跟康熙报喜的。 康熙闻言,一下子笑起来:“不错不错,这倒真是个好消息啊!” 胤礽看着康熙乐了一会儿,跪安后便自去了。 胤礽走后,康熙脸上的笑慢慢隐去,他望着胤礽的背影沉思,索额图就这么着急的想让他退位然后让胤礽登基为帝吗? 胤礽长到如今,他付出心血极多,培养胤礽的每一步都是按照未来皇帝的标准来培养的,他不希望自己费尽心思养出来的儿子被索额图给带坏,可是,看胤礽与索额图如此亲近,他又不愿意因为索额图而跟胤礽发生任何冲突,其实,若是不计较他自身的话,胤礽如今,还是可以为帝的。 索额图如此逼他,他若是不愿意在朝中引起极大的动荡,说不准真的会考虑将皇位传给胤礽。如果胤礽的侧福晋李佳氏能给胤礽生个小阿哥,那么,他就是有了皇长孙了,皇太子后继有人,情形还是不错的。 只是——康熙垂眸,目前还不是考虑这个时候,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先灭了噶尔丹再说。何况,他看胤礽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被索额图说服的模样,他觉得他的判断是对的,这一切都是索额图的擅自做主,胤礽当没有与他共谋。 既然已来到博洛河屯便是离战区不远了,胤礽极想去前线看一看,可无论怎样请旨,康熙都不许他前去。 “你是皇太子,身系大清安危,怎可轻上战场?”康熙不同意胤礽去,说皇太子是重中之重,必得重兵保护,“如今两军交战,稍有不慎便是死伤难逃,朕已来此亲征,你来此的消息难道噶尔丹能不知道吗?朕不会准你前去的,那样太危险了!” 胤礽答应了一声是,不再请旨了。 这些年,他听过太多这样的话了——你是皇太子,身系大清,这个不能做,那个也不行。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要好好的呆着,被人重重保护着。而康熙又明明很注重训练他们的骑射功夫,他说大清以骑射开国,最不可忘的便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胤礽心里只是想不通,既然从四岁起就苦练骑射功夫,他为什么就不能去看一眼? 难不成,他身为皇太子就是重中之重,不得上战场,而天子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亲征么?这是不是表示,将来他若登基为帝,才可以这样率军亲征,然后去战场上厮杀去? 其实康熙说的这些话他都明白,他只是压不住一个血性男儿骨子里的热血。到了打仗的地方,满眼厮杀伤亡,他就忍不住想冲上去与人近身厮杀血拼,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算计筹谋,就是你死我活的拼杀,还能宣泄一下这些年心里无处宣泄无人可诉的压抑。 胤礽一人站在高处,远远望着蓝天和一望无际的草原,这个季节,天是蓝的,草是青的,天气极好。风吹之下,胤礽也不觉得热了。 边上只有德柱一人陪着他。 胤祉骑马来的时候瞧见这一幕,勒马在远处看了一会儿,然后才下马,将马交给跟着他的太监,示意他回去,而后才自己慢慢走到了胤礽跟前。 胤礽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见是胤祉,遂笑道:“你来了。好好看看,等明日咱们回去之后,怕是很难瞧见这样的美景了。” 胤祉闻言,笑了一笑,道:“沿途过来,瞧见不少花儿开得正好,二哥怎么不摘一些带回去送人呢?这可是二哥的一番心意啊,回去送了人,得花的那人肯定也会喜欢的!” 胤祉笑着,眼内闪过揶揄之色,他始终记得那年在古北口长城上,胤礽让德柱摘杏花的事儿。 胤礽看了胤祉一眼,笑道:“你跑这儿打趣我是么?” 他笑道:“从前有那份心,也有那个兴致。这会儿啊,花是好看,但我没有那份心思了。再说了,这会儿可是在打仗,我要是带花儿就得带三份回去,太扎眼了,议论起来也不大好,我不干那事儿!” “这样说起来,当初能得二哥送花的人真的很幸运,如今二哥都不干这事儿了啊,”胤祉笑着,他凑近了胤礽低笑道,“我心里可是知道的,当初那杏花,二哥是送给了扫琴的,我看,二哥的两位侧福晋都没得过二哥送花吧?” 胤礽啧了一声,转头看着胤祉道:“你跑这儿来,就为了说这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啦?” “哎呀,开个玩笑嘛,二哥别生气啊,”胤祉笑了一会儿,这才道,“其实我也不是想说这个,我只是怕二哥自己闷着难受,就过来陪二哥说说话的。” 胤礽闻言,笑了一笑,没搭话,就听胤祉问道:“二哥,你知道皇阿玛为什么不同意你去前线么?” “皇阿玛不是说了么?你就在旁观,你没听见?”胤礽转过头去,继续看天看云。 “我听见了,可是,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胤祉也转头去看天看云,他缓缓地道,“皇阿玛因病阻在博洛河屯,在前线的仗还得打,皇阿玛让裕亲王爷和大阿哥全权负责,但这不表明这仗由他们做主,谋划之事,还是皇阿玛来做主的。可二哥你要是到前线去了,你是代表你自己还是代表皇阿玛呢?皇太子在军前,皇上在后方,军机之事瞬息万变,你说这战术上,该让谁来做主才合适呢?恐怕到了那时,二哥就得成为总指挥了。” “二哥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我这话的意思。皇阿玛亲征噶尔丹,这是鼓舞士气的事儿,出风头的就该是皇阿玛,倘或皇阿玛允准二哥去前线了,这么一来,二哥就出尽风头了,从此往后,众人不会记得皇阿玛的亲征,能够想起的,是二哥你的身先士卒。这种风头对于皇太子来说,不是个好事儿。” “你别往下说了,我全明白了,”胤礽开了口,道,“我请旨时,倒也没有想到这些。可见我是失之考虑了。” 康熙自然不会以为他要去前线是抢功之举,可是旁人不见得不会这么想,如果他真的去了,那么,心里恨他的人,恐怕就更多了吧? 何况,他此举已是逾越皇太子的本分了。如果康熙不信任他呢?胤祉都已经把最坏的结果给说出来了。 “这真正的理由,其实皇阿玛是不会说出来的。我想,也许二哥和皇阿玛心里都明白这真正的理由,只是你们都不说罢了,” 胤祉道,“二哥,皇阿玛这回无法亲自剿灭噶尔丹,他是决意要把这一趟的功劳留给大伯父和大阿哥了的。” 胤礽转头望着胤祉笑道:“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竟能看的这么透彻。你说得对,皇阿玛心里,是决意要让大伯父和大阿哥立功的。” 胤祉也笑了笑,眼望着草原上的一片苍茫,叹道:“二哥,我们都长大了。眼里心里,看的想的,都不再是那么简单的对与错了。将来我们一辈子都会与人心打交道,我若是不看得透彻些,又如何能帮到二哥呢?” “干嘛说这么沧桑的话,好像你经历了一辈子似的!你也才不过十四,哪里就有什么一辈子了?” 胤礽笑起来,拍拍胤祉的肩,笑道,“不过,你确实长大了。” 康熙给胤祉定下了明年大婚,胤祉的福晋,门第很高,是都统、勇勤公彭春之女。若是论起来,胤禔的嫡福晋都比不上胤祉福晋的门第。 若不是胤祉提起,他还真是忘了,原来现在的他,早已没了为一个女子千里迢迢带花回宫只为逗她开心一笑的心思了。 胤礽站的高处,可以远远看见营地门口,兄弟两个在这里说话时,营地门口还是照常士兵来往巡逻,并没有什么异样。但等兄弟两个静了一会儿,却远远瞧见一队人马正往营门疾驰而去。 胤礽不知出了什么事,但敏锐的觉得出了大事,忙带着胤祉从高处下来,往营地而去。 到了康熙营帐中,却见康熙红着眼眶,坐在那里沉默不语,脸上阴沉又伤心的神色,是胤礽从没有见过的。 原来,是前线传来消息——佟国纲阵亡了。 ——清晨,清军分为左、右翼,设鹿角枪炮,徐徐前进。自午至傍晚,右翼内大臣佟国纲奋勇挥兵,冲向敌阵;发枪放炮,进击山下。噶尔丹军隔河以拒,横卧驼阵,为其屏障。佟国纲率军攻至泡子河,率先冲向敌阵,为噶尔丹军突发鸟枪击中,旋即阵亡。 ——但“驼城”已被清军推毁,阵断为二。左翼内大臣佟国维率兵自山腰斩入,攻破噶尔丹营垒;右翼清军为泥淖所阻,折返原处安营。噶尔丹乘夜色昏黑,率余部逃走。 这是营地得到的实时战报。 胤礽在第二日见到了胤禔送回的佟国纲遗体。一身血污的佟国纲,让胤礽想到了马革裹尸这四个字。 康熙已下旨,他和胤祉在今日就要返回京城去,所以不可耽搁,即使出了这样的大事,他和胤祉还是要按照原定计划回京。胤礽从博洛河屯出来,走了很远很远,脑子里的场景还是康熙抚尸含泪的情景。 据说,佟国维因胞兄的死,死战不退,战至力竭昏迷。哀伤的气氛和复仇的火焰都是战区才有的。 而这些,跟返程回京的胤礽,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103章 胤礽一路回京城,话都不多,他一直都是在沉默,却从不与胤祉说他在想些什么。 胤祉却知道胤礽心里想的是什么,快要回京城的时候,才开口道:“二哥,皇阿玛这一回是势必要歼灭噶尔丹的,跟着去的人都会立功的,但肯定是免不了伤亡的。不过,这一回佟家的功劳无疑是最大的。这都是命里所招,二哥,你就别再想了。佟国纲的性子,咱们都知道,打起仗来跟不要命似的。” “噶尔丹如今被一番痛击,已率余部逃走,如若想要歼灭噶尔丹,就必须当机立断的继续追击,” 胤礽道,“以皇阿玛想要歼灭噶尔丹的决心来说,如若他在现场,一定会果断的组织追击噶尔丹。但眼前的情形并不是这样的,前线是裕亲王和大阿哥率军,而且,裕亲王为主,大阿哥为副。以裕亲王爷的性格,你觉得,他能果断的组织追击吗?以大阿哥的性格来说,穷追不舍倒是有可能的,但是他是副手,他得听从裕亲王的调遣,自己是不得做主的。” “所以,在皇阿玛的军令到达之前,裕亲王是很有可能错失追击噶尔丹的最佳时机的。就算等皇阿玛的军令到了再追击,到了那时也晚了。这考验的是裕亲王爷能够迅速判断战机的能力,如果他不能,这一回就很可能无法歼灭噶尔丹,以至于给他卷土重来的机会。” 胤祉压根没想到这些,听了胤礽的话,忙问道:“二哥是在营地时就想到了这些吗?二哥想去前线,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些问题才要去的吗?” “想到了有用吗?我又去不了。”胤礽道。 胤祉忙道:“那二哥为什么不跟皇阿玛明说呢?” “明说?”胤礽笑道,“我该怎么说呢?你之前也说了,皇阿玛要亲征,就是想要噶尔丹是在他手上歼灭的。可皇阿玛患病,不得不停下行程,让裕亲王和大阿哥去跟噶尔丹打,这代表什么?你方才也说了,这说明皇阿玛就是要把这一趟的功劳给裕亲王和大阿哥。可是三弟你明白么?这样重要的战争,皇阿玛把它交给自己的兄弟和自己的儿子来打,就说明他信任他们。” “你以为皇阿玛就没有想到这些吗?皇阿玛是圣明天子,你以为他就不了解自己的大哥和自己的儿子么?他心里肯定是想到了这一点的,但是他就是信任他们,相信他们可以做到。所以你说,我该怎么去说呢?皇阿玛他并非不知道,但他就是要这么做。我说了也没用。” 胤祉点点头道:“二哥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就在兄弟两个快到京城时却收到消息,在他们从博洛河屯启程后的第三日,康熙也紧跟着他们从博洛河屯启程回京了。 但康熙的行程要比胤礽等人快一些,胤礽回宫没两日,康熙一行就到了京城了。 战事结果果然如胤礽所预料的那样,福全并没有乘胜追击,指使噶尔丹窜逃成功,失去了一举歼灭噶尔丹的机会。 康熙命统帅详为筹划,发兵堵剿,平其余党,一举歼灭。但福全却下令清军,暂停进击。康熙言此役至关重要,却被福全耽误,怒其贻误战机,认为其情断不宽恕。 康熙令增兵大同、宣府、古北口、张家口等处,以防噶尔丹。又命通知俄国在尼布楚长官,书称“尔国既与我已盟誓和好,当不会以兵援助噶尔丹。” 善后完成,再令福全全军撤回。 康熙命出征诸王大臣在朝阳门外听勘。议政王大臣、郡王鄂扎等奏福全在乌兰布通之战中的种种过失。康熙下旨切责其大误军机,命福全、常宁罢议政,罚俸三年,撤去福全三佐领;雅布罚俸三年;佟国维、索额图等人俱罢议政,与阿密达、彭春等人各降四级留任;革职查努喀;叙录火器营左翼战功。 康熙的决定,绝大部分是可以被人理解的,但只有佟国维和索额图的罢议政除法让许多人想不通。但诸人联想起当年太皇太后去世时,康熙罢黜明珠及其党系的作为,也就不难理解的。 众人的猜测便是,康熙因佟国纲阵亡倍加伤心,无处宣泄,只能这样抽风折腾,弄得所有人不高兴,他也就舒缓了。可只有胤礽心里明白,罢佟国维之议政,许是因为康熙抽风折腾,毕竟佟国维是有功的。 但罢索额图的议政,却瞧着不像。胤礽更觉得,这像是康熙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只不过是趁着这会儿混乱,才浑水摸鱼,给了索额图一个警告罢了。不过,索额图身上的领侍卫内大臣,却没有动。 佟国纲阵亡,康熙没因此伤心到大病,却说每一思之,痛不能己。翰林院写来的碑文,极尽溢美之词,将佟国纲比作古时一骁勇善战的大将,康熙看后,却大不满意。他干脆亲制碑文,以抒发自己对佟国纲的褒扬之意。 胤礽回京后,就从理藩院离开,开始了入六部的‘实习’生涯。 要入六部,自然是先从吏部开始。时年,时任吏部尚书的是鄂尔多和张士甄。 他依旧如从前一样,每日入部中学习并且翻看资料。然后每日回宫之后都会去康熙处汇报他每一天所做的事情,而他暗地里,依旧是将吏部内各级官员的履历都抄录下来了。 当初在理藩院时所有的资料和官员履历,他记熟之后,都已经交给胤禛去了。 胤礽按部就班的过日子,却不代表朝中还是一片平静。 明珠一系是被索额图和南方派联手打击的,但明珠未再被康熙重用,让他组织力量反攻索额图显然是不可能的。何况,索额图现在还是领侍卫内大臣,就算康熙罢了他的议政,但是并没有要打击索额图的意思,不过是警告一下。 明珠是个精细人,上回在康熙跟前告了索额图的黑状,康熙却只罢了索额图的议政大臣,明珠心里头就猜到了,康熙根本不想动索额图,康熙选择了保护太子,然后姑息索额图的所作所为。 于是,明珠就把矛头对准了南方派的领袖人物徐乾学。 徐乾学一家父子兄弟有四人都在朝中为官,即徐乾学、徐秉义、徐元文等。明珠自己是不会亲自出面的,他让他的亲信江南江西总督傅拉塔疏劾徐乾学与大学士徐元文兄弟,放纵子侄、姻亲、家人等招摇纳贿,争利害民,并列其所行劣迹十五款。 疏中还指出,江苏巡抚洪之杰对徐氏兄弟趋炎献媚,甚属溺职。内控徐乾学及其子侄等九件、徐元文四件、徐秉义二件、泛指徐氏者八件,此外还有工部尚书翁叔元等要臣劣迹状,证明傅拉塔所劾是实。 然则对此事,康熙所下旨只是,所参本内各款,从宽免其审明。徐元文著休致回籍。后谕徐乾学,严斥,免降调,仍留任。是年,康熙准其请假,命携书归籍编纂,且降旨褒嘉,赐手书“光焰万丈”榜额。不久,傅拉塔再劾徐乾学嘱托苏州府贡监等请建生祠,仍纵子侄交结洪之杰,为害益甚。康熙只命夺洪之杰官,对徐乾学兄弟劣迹则置之不问。 如此一来,朝中的南方派势力并未受到太大的冲击,依旧活跃在朝堂之中。 这回权力派系的争斗扯不上胤礽,胤礽也乐得坐山观虎斗。 转过年后,便是康熙三十年了。 今年过了年节后,京城里还是下了好几场雪的。宫里也如往常一样,是个充斥着好消息和坏消息的所在。 庶妃赫舍里氏正月里生下了一个小阿哥,然而小阿哥体弱,没几天后就殇逝了。 这些年,宫妃生下小阿哥小格格殇逝的也不少,但也只有这个连序齿和名字都没有的小阿哥,让胤礽多少有些感慨。 庶妃赫舍里氏据说是仁孝皇后的幼妹,可他也从没见过,只是听说赫舍里氏的性子与仁孝皇后大不相同,因此,不大得康熙得宠爱。远远不如孝昭皇后的妹妹得宠,不然,也不会只得个庶妃了。 不过,宫里是个不缺新生命诞生的地方。 胤禔的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产期到了,只不过,又生了个小格格。 从胤禔大婚到现在,伊尔根觉罗氏接连有孕,几乎是没有停歇过,几近是一年一个的频率,到了如今加起来,胤禔都有三个女儿了。 伊尔根觉罗氏生女的第二日,胤禔还是照常来了吏部,只不过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低落,很显然,福晋又生了个小格格,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胤礽没理会他,兀自看着近几年的吏部资料,等他将几个重点大臣的履历录完之后再抬眼,才发现胤禔竟然一个多时辰保持着一个姿势没变过,眼前的卷宗翻都没翻过,很显然是在发呆。 “大哥,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啊?” 胤禔自从去打过仗回来之后,整个人倒是比从前稍微懂事了一些,不过,他的性子并没有变,在胤礽看来,便是胤禔稍微长了些脑子,别的,倒是都没有变多少。 而他跟胤禔之间的关系,也是不冷不热,不好不坏的状态。 但这只是一种暂时的和谐状况,胤礽看得出来,胤禔要么是在等,要么是在筹谋,他觉得,迟早这位大阿哥都是要对他动手的。 但是,他不会再对胤禔主动动手了,毕竟胤禔再怎么蹦跶都不可能得到太子之位的,如果胤禔真的对他动手,他再应对就是了。眼下,他是可以跟胤禔保持和谐相处关系的。 胤禔摇摇头,拒绝了:“不去。外头都是人,有什么好走的!” 一则,他不想跟胤礽出去;二则他们这是在吏部,出去就都是各个部院衙门,人多,他现在不想见人,所以不想出去。 胤礽闻言一笑,也没坚持,只是望着胤禔笑道:“大哥,我一直很好奇,有个问题想问一问你。” 胤禔没理会胤礽,他有一种直觉,胤礽这个问题肯定是不怀好意的,所以,他干脆不接话了。 胤礽可不管胤禔让不让他说,他当下就开口笑道:“大哥,我一直不明白,人家都说你最宠爱你的福晋,可是,我也没见你多喜欢她呀,难不成,你的喜欢,就是不断的让她给你生娃么?” 对于胤礽这种公然揭疮疤的行为,胤禔是非常不齿的,他恨恨的瞪了胤礽一眼,站起来转身就走。 胤礽又在他身后凉声道:“大哥,或许换个人替你生,你能得到你想要的。都三个了,也该让大福晋歇一歇了。” 胤禔攥紧了拳头,僵立片刻后转身盯着胤礽吼道:“你懂个屁!” 胤禔被胤礽这话气得不轻,他出来后心里仍是在生气,太子惯会说风凉话,这些年气人的功力倒是见涨,说出来的话恨不得把他给气死。 胤禔想到这里,心中越发不忿,太子他懂个什么! 他虽然不是居长,可是他却是嫡子,还是因嫡出而被封为太子的!就凭这一点,就足以让胤禔心里痛恨他了。 胤禔不愿意让自己的长子也这样。他的长子必须是大福晋所生,他不愿意让他的儿子再次重蹈他的覆辙。所以,他必须让大福晋生!还生不出儿子来,那就继续生! 他喜欢伊尔根觉罗氏,这没错,但是让她生儿子跟他喜欢不喜欢宠爱不宠爱她没有半分关系,她是他的嫡福晋,就承担了为他生儿子的责任,她必须替他生个儿子出来! 三个格格都很好,他也很喜欢,但这也不妨碍他想要个儿子。 胤禔忍不住恶意的希望,最好太子的侧福晋这回也生个女儿,这样一来,他的长子和皇长孙就有着落了。 恩……就这么定了,胤禔想,等伊尔根觉罗氏出了月子,他还需要继续努力,努力制造小阿哥出来。 ☆、第104章 夏天的时候,李佳氏的产期也跟着到了。这古代的医疗水平太差,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胤礽实在是不放心李佳氏,便决定歇一天,不去户部了。这说起来,他也是年节后入的户部,如今的户部尚书是苏赫和王鹭,这两个人都是实心任事的人,胤礽对他两个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自从李佳氏有孕,胤礽就没再让李佳氏管家了,管家之权再次落到了顾氏的身上。胤礽还让顾氏将从前照顾他起居的几个老实可靠的奶娘去照顾李佳氏,毕竟她们有经验,这样一来,胤礽也觉得安心些。 不过,李佳氏生子倒是异常的顺利,胤礽只在外头等了将近半个多时辰,李佳氏就顺利生产了。 顾氏出来报喜,笑着对胤礽道:“太子爷,恭喜太子爷,贺喜太子爷!侧福晋生了个小阿哥啊!” 外头的宫女和太监们听见这话,也全都喜盈于色,皆同顾氏一道给胤礽道喜。 胤礽打发顾氏给众人赏钱,他自己也是很高兴的,但高兴之余也没忘记亲自去给康熙报告这个好消息。 康熙一听说李佳氏给他添了个皇长孙,也是很高兴的,他都有了好几个孙女了,偏偏却没有皇孙,如今正正好,太子给他添了个皇长孙。 康熙心里高兴,就要亲自给胤礽的大阿哥命名,想了一会儿,便对着胤礽笑道:“朕给你的大阿哥取好名字了,就叫弘昶吧。” 弘昶……胤礽在心里默默念了两遍,才笑道:“这名字极好,儿子也很喜欢,多谢皇阿玛赐名。” 康熙给他的大阿哥取这个名字,可见对他的大阿哥还是寄予厚望了的。 胤礽回来将这名字告诉李佳氏,李佳氏也很高兴,说这名字是极好的。 然而此刻在惠妃宫中,却不同于毓庆宫里的欢乐气氛。 惠妃一听说太子生下了皇长孙,这心里就有些不得劲了,不过,她也没有说什么,还是备了贺礼同后宫四妃和钮祜禄贵妃的贺礼一起送到毓庆宫去了。 只是胤禔黄昏时分来给她请安时,她就忍不住念叨上了。 “你比太子早大婚,太子到现在都还没有大婚,他就算有侧福晋也比你晚了那么些年,可你的福晋怎么就那么不争气,连个皇长孙也没有给我生出来呢?” 惠妃道,“她也不是不能生,可这都生了三个了,怎么就没一个是阿哥呢?” 当初胤禔选尚书科尔坤的女儿为福晋,这里头有明珠的牵线,惠妃也是同意了的。后来伊尔根觉罗氏嫁到宫里来,惠妃也是挺喜欢这个知书达理的儿媳妇的。 当伊尔根觉罗氏头胎生女时,她还跟胤禔说,这事要先开花后结果,后头会有小阿哥的,可是等这会儿都生了三个小格格了,也没结出果子来,惠妃心里就有些着急了。 胤禔心里正因为胤礽得长子的事而不痛快,他虽去了户部,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便提早回宫了,他就是不想听见有人说起这事。可如今到了惠妃这里给惠妃请安,偏生又听见惠妃说起让他添堵的事。 胤禔心中气恼,又怨惠妃不该提起这个让他心里难受,所以就一言不发的坐着在那里生闷气。 惠妃自然看出胤禔的不高兴来了,道:“你气什么呀?她不能生,再换个人给你生就是了!我已经想好了,等明年选秀,再给你挑个侧福晋,等纳了侧福晋,你就让侧福晋先生。让舒怡也休息一段时间,这连着生了三个小格格,就是身子再好那也是不行的。你让她歇一歇,回头等她养好了,再给你生就是了。” 见胤禔不说话,惠妃又劝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你们感情好,可是眼前这状况,你也不能光累着舒怡一个人啊!我前两日瞧她,精神很是不好,再这样下去,她是撑不住的。真到了她撑不住的时候,你该怎么办?我也不是要拦着你,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惠妃的话,胤禔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的,他沉默了许久,才转头看向惠妃,一字一句的问道:“额娘,你难道就不想我的嫡福晋给我生个长子么?我不想让舒怡的儿子将来跟我一个命。” 看着胤禔眼中的怨恨与不甘,惠妃无话可说了。她太懂得儿子的心思了,可是,她的儿媳妇真的还能坚持下来完成他儿子的心愿吗? 惠妃还是决定折中:“这样吧,你回去跟舒怡商量一下,听一听她的说法。如果你们两个是一样的想法,那你就继续,如果她坚持不下去了,那你就听我的,纳侧福晋进来。怎么样?” 胤禔想都没想,直接答道:“额娘,不用问了。舒怡她是懂我的,这件事她也是听我的。我不要纳侧福晋,我一定会让舒怡坚持下去的!” 胤禔说完,拔脚就出了惠妃宫中。 —— 胤礽得了长子弘昶后,觉得他的人生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第二日去户部都是步步生风的,哪知到了户部,这才知道户部来了调令,满尚书苏赫改吏部尚书,继任的满尚书正是胤礽从前在翰林院时的老相识,翰林院掌院学士库勒纳。 旧人相逢,自然是格外亲热了,胤礽与库勒纳叙旧半刻,而后也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胤礽心中暗想,李光地一路浮浮沉沉的,倒是没想到这个库勒纳沉寂几年身兼数职而后竟直接升上来了。 可见他说得没错,会做人的人,在哪儿都错不了。 但若不是索额图的到来,他恐怕会一直以为库勒纳是凭着自己的能力升转到户部尚书这个职位上来的。 胤礽盯着摆在厅中的两箱子礼,问索额图道:“叔姥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索额图笑道:“太子,臣方才不是说了嘛,这是庆贺弘昶阿哥出生,臣给送礼来了。这就是臣送给弘昶阿哥的礼啊!” 胤礽闻言一笑,走到那两箱子礼跟前,将两个箱子盖儿都打开,扫眼一瞧,心中便是冷笑,瞧过之后,他指着箱子里的东西望着索额图笑道:“叔姥爷,您这礼都是金银珠宝古董书画什么的,我的大阿哥他还那么小,他能用得上么?您这是给他送礼啊,还是给我送礼呢?” “叔姥爷,这里又没有外人在,您又何必跟我藏着掖着不说实话呢?” 索额图嘿嘿一笑,这才道:“太子是个明白人,臣又何必说的这么直白呢!其实太子心里都是明白的,只要太子明白,也就不必臣再说了吧。” 胤礽笑道:“叔姥爷还是说个明白吧。我是不知道的,您还有什么事儿需要给我送礼的!” 索额图这礼,送的蹊跷。 若是真要送给弘昶的礼,不该是这样的。再者,索额图比他能耐,根本不会有什么需要求他的事情。胤礽在心里判断,这两箱子礼,必定是有人托索额图代为送到毓庆宫来的。 只是胤礽想不到这个人是谁。 “这礼自然不是我送的,何况我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哪里还需要送礼呢?”索额图笑道,“其实这送礼的人,太子今儿就见过,这也是他托我送来给太子作为贺礼的。他说了,当初太子的提携照顾,他皆放在心中,将来有所大成时,还会备厚礼报答太子的。” 胤礽听罢,眯着眼想了片刻,瞅见索额图的笑分明是极有深意的模样,他脑中灵光一闪,忽而就想起了一个人的名字:“你是说,这礼是库勒纳送的?” “我就知道太子知道是谁的,” 索额图笑道,“他在翰林院时,与太子是有交情的。我也听说太子与他处的很好。这回吏部考核,给他评了个卓异,经过部议决定,将他擢升为户部尚书。其实啊,太子和我都是知道的,这让他做户部尚书,多少还是有太子的影响在里头的。”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攀我的交情,他是不能升任户部尚书的,对吗?” 胤礽眼中有冷意,他盯着那两箱子礼看了一会儿,又望着索额图,慢慢笑道,“叔姥爷,您跟我说说,库勒纳也给您送礼了吧?” 他一直都在防备,防备有人仗着他的名头行事。偏偏这种事,是压根防不住的。 别人或者不敢仗着他的名头行事,但是狗胆包天的索额图却敢,索额图现在真的是已经无所顾忌了。 从前他收受贿/赂买官卖/官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扯着他的名头做这样的勾当,实在让胤礽闻之气怒! “话也不能这么说呀,” 索额图丝毫没有发现胤礽生气了,他笑道,“太子本就不必亲自出面的。你不是说了么?你要结党,那我现在就替你在筹划这事儿啊!库勒纳人不错,他在官场这些年,伶俐却也稳重,正是咱们需要的那种人!他资历也够了,他想要升上来,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么?我替他去吏部递了这句话,他自然是要送礼答谢我的啊!” 胤礽指着那两箱子礼问索额图:“那这是怎么回事?他送礼怎么又送到我这儿来了?” 索额图笑道:“哦,是这样,递话确实是我递的。但是我说的是,太子要库勒纳升任户部尚书。他们听了这话,自然是不能不从的,所以这事儿也就这么办成了。你说,这礼他难道不该备两份么?” ☆、第105章 胤礽气结,半日没开口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对着索额图咆哮起来。就目前来说,生气是肯定解决不了问题的,他还是需要冷静。 见胤礽不开口,索额图就笑道:“臣劝太子将这礼收了就是了,这也是库勒纳的一番心意。将来若是有事,咱们也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啊。” 胤礽缓了半晌,就冷静下来了,他望着索额图道:“叔姥爷,您就不怕这事儿被皇阿玛知道吗?叔姥爷以为你的议政大臣是如何被罢去的?您以为您做的那些事儿,皇阿玛就真的不知道吗?” 索额图闻言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原来太子是怕皇上知道?皇上是不会知道的。” 索额图顿了顿,又笑道,“即便是皇上知道了,皇上也不会对臣如何的。太子可知道这是为何啊?” 索额图自笑道:“因为太子如今大了,到了需要皇上提防的年纪了,眼前已不是臣来保护太子了,在皇上眼里,是臣在支持太子。因为顾忌太子,皇上是不会轻易对臣动手的。在皇上眼里,太子跟臣是最亲近的。皇上他不希望太子身边没人哪!” 胤礽咬牙,一字一字的道:“那如果,我去皇阿玛跟前告发叔姥爷呢?” 如果康熙当真是因为他和索额图之间的这层关系而迟迟不愿动索额图,那么他的主动告发,不知是否有用? 不过,他话虽这样说,心里却还是谨慎着的。因这些年无数次的挫败告诉他,冲动的、任性的行事通常是没有好结果的,不止会连累他自己,还会连累旁人。凡事谋定而后动,这是身处太子这个位置上,最应该谨守的定律。 他对索额图说这话,也是在试探索额图的想法,了解索额图究竟是如何想的。 索额图听了胤礽这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当即笑道:“太子不会这样做的。” 胤礽反问道:“你怎知我不会这样做?” 索额图笑了起来,没有立即回答胤礽的话,而是换了个话题,笑道:“太子如今已有十七了,可知为何皇上迟迟不与太子大婚么?” 索额图不等胤礽回答,又道,“臣知道,太子嫡福晋的人选已经定了,便是都统石文炳之长女。可太子有没有想过,既然定下了,如今太子又成人了,为何皇上还是迟迟不让太子大婚呢?臣知道皇上曾对太子说过,要将太子的大婚延后几年,原因就是要等石氏年纪大些再成婚,可如今石氏已然十七了,太子与她通信也有四年多了,难道还够不上成婚的时机么?” 胤礽闻听此话,沉默不语。 索额图见胤礽不说话,遂笑道:“太子不是不知道,是不肯回答臣吧?太子不肯说,臣就替太子说了好了。一旦太子大婚,嫡福晋自然也要册封为太子妃。皇上眼前没有皇后,后宫中只有钮祜禄贵妃,若是论起来,太子妃是准皇后。一旦太子登基,太子妃就是皇后,这样的身份,岂不是要比贵妃尊贵许多?在这后宫里,再也没有比太子妃更尊贵的人了,太子心里很清楚,大婚之后,你离皇位就真的只有一步之遥了。” “太子,你心里也很明白,皇上再怎么拖,你也是一定会大婚的。这是大势所趋,根本无法阻延!就好像你一定要坐堂观政,一定要走出内廷结党谋求势力是一样的,你和太子妃,也一定会成为皇上和皇后,这不仅仅是臣一人的想法,也是那些支持太子的臣子们的想法!太子难不成真的以为,你身边就只有臣一人吗?从太子走出内廷的那一天起,太子所有的行为都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你的利益,就是所有支持太子的臣子们共同的利益!你一个人的好恶,已经无法决定这个群体的好恶了!太子,你明白吗?就连皇上都无法决定,无法阻止!” 胤礽默然,他当然明白索额图的意思,索额图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不争,有人会替他去争。这些支持他的人比他还要心急,他们已经等不下去了,或者说,他们不愿意再等了,他们要替胤礽去争取太子的利益,甚至那些利益会触犯皇权,会凌驾于皇权之上,他们也无所顾忌,一定要去冲击皇权,去谋求和扩大东宫的权力。 这种行为,已经不以胤礽的意志为转移了。 眼前的索额图和库勒纳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索额图又道:“太子是知道的,皇上并非不知道这些,如果他想知道,是一定能知道的。但是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太子如今正是发展势力的时候,你心里也有明白这一点,否则,太子也不会这几年在翰林院打转,又去理藩院打转,如今又到六部衙门去了。太子心里是很明白的,皇上宠爱你,包容你,忍让你,你才能去做这些事。那么,让一个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做户部尚书难道就会让皇上生气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比起太子做的这些事,这点子让人升转的小事情,根本就没有看在皇上眼里,不过是让皇上知道,太子也会在衙门里安插自己的人罢了!臣倒要问问太子,难道让库勒纳升转户部尚书,比太子做的那些事情还要恶劣吗?既然太子都要培植势力了,这么点子事,也值得太子如此生气?” 胤礽垂眸,他不得不承认索额图说的是对的,康熙在姑息索额图,又何尝没有姑息他呢?就这一点事,闹到康熙跟前,以康熙对他的容忍,还真未必让康熙动怒,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是被康熙一笑置之,反悔说他小题大做。到时不能除掉索额图反而得罪了他,对胤礽目前的处境来说,实在是不值当的。 见胤礽兀自沉思不语,索额图又笑道:“倘或太子不听臣的劝说,非要去皇上跟前禀明此事,那臣恐怕真要被皇上革职回家了。但臣革职事小,影响了太子的筹谋事大啊!如果皇上当真有心彻查臣,或者彻查此事,太子所做的那些努力皇上都会知道的,太子的坐堂观政只怕日后是再也不能做了的。臣原先就说过,臣与太子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臣所做的事情多少会连累太子,太子又何必非要置臣于死地呢?何况,即便没了臣,再换个人来做太子的心腹亲信,他就能比臣做得更好吗?打虎上阵都得亲兄弟,太子宁愿相信外人吗?” 索额图笑了笑,又问道:“难道太子就真的不想提前登基吗?臣看皇上并不是没有这样的意思,或者臣逼一逼,皇上兴许就退位让贤了呢?” “你这是玩火*,你就不怕引火烧身?” 胤礽此刻已经很冷静了,再听到索额图的这些话,他不再愤怒,只是心中杀心未减,他冷冷的望着索额图道,“上回你私制龙袍,那东西是不是还在你府上?” “臣不怕引火烧身,横竖还有太子帮衬,臣也不是莽撞之辈,会小心行事的,” 索额图笑道,“太子不必担心,皇上痊愈后,臣早就把那东西销毁了!如今时机未到,还用不上那东西,等有了眉目,再重新置办就是了!” 胤礽气极反笑,他还要重新置办?!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胤礽当即便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叔姥爷请回吧。这礼请您带回去,我是不会收的。这件事,就当我从没有听说过。” 索额图望着拔脚就走的胤礽,笑了一笑,到底还是把那两箱子礼抬走了,太子不要,他自己留着便是。 胤礽出了正厅,却迎面遇上夜色下立在厅后的李佳氏。 他微微扬眉:“你在这儿站了多久?” 见李佳氏不答只是默默的望着他,水眸中分明含着几分担心,胤礽心下了然,拧眉道:“你都听见了?” “往后再不要这样了,这些事与你无关。你知道了,也不过是徒添烦恼罢了。不值当的。你该好好调养身子,就算天热,你也不该出来。” “……妾身原本是在屋里歇着的,可是妾身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妾身害怕,就出来寻太子爷了……妾身往后,不会再这样了。” 以李佳氏的性子,那应该是个非常可怕的噩梦才会让李佳氏如此举止失常。再加上她刚刚生了孩子不久,大概心神不宁多疑多思也是正常的。 胤礽体谅她刚生了孩子不能久站吹风,便上前打横抱起李佳氏回了她自己的屋子,将李佳氏轻柔放在床榻之上,才微微笑道:“只是噩梦而已,不会成真的,你也不必害怕。” 李佳氏却握着的胤礽的手,清亮的眸子望着他问道:“太子爷,您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皇上,请皇上为您做主呢?” 在李佳氏看来,皇上极宠太子爷,索额图如此欺凌太子爷,如果皇上知道了,是一定会为太子爷做主的。 胤礽微微笑了一笑,反手握着李佳氏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才道:“这些事不能告诉皇阿玛,就算皇阿玛知道,也不该是从我这里知道。” “妾身……妾身不明白。” 胤礽笑道:“我不瞒你,我心中确实有筹谋。并且为了这件事,我向皇阿玛请旨,去翰林院、理藩院甚至六部衙门都是为了踏踏实实的结党,叫人看看太子是个什么样的性情。我做这些事,皇阿玛未必不知道我的心思,但是他默许了。可是,索额图等人仗着我在外头如此行事,这本来是不被允许的。但是因为碍着我,皇阿玛也不得不姑息他们这样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这件事一旦被戳穿,让人知道索额图是仗着我行事的,那么我手头所做的这些事就只能停下来。只要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内廷什么都不做,他们才会消停下来。当然了,这是最好的结果。还有一种结果就是,即使我停下来了,索额图他们也未必肯停下来。所以,我只能继续做我的事情,然后被迫默许他们继续做他们的事情。” 李佳氏听了只觉得悬心:“可是,要是皇上不默许了呢?如果皇上不肯姑息了,那该怎么办呢?到了那时候,他们的事,不是会连累太子爷吗?”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先把我的事情做完,不能被他们影响了,” 胤礽垂眸想了片刻,而后抬眸,眸中含着浅浅笑意,“雁桃,你不必为我担心。皇阿玛眼前,还是很信任我的。何况我的心思在皇阿玛那里是一览无余的,我不会莽撞的。至于索额图他们的事,如果皇阿玛真的发现了,也不要紧,将来事发,我自有法子对付他们。” 李佳氏凝望着胤礽唇边温柔的笑,莫名的觉得安心,低声道:“恩,妾身相信太子爷能做到。” 自从生下弘昶,她觉得,她跟胤礽之间的距离似乎近了许多。 ☆、第106章 康熙因虑及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曾杀死扎萨克图汗沙喇,致使三部内战频繁,准噶尔部噶尔丹遂乘机东犯,喀尔喀被迫南迁,决定在上都河与额尔屯河间的多伦诺尔举行会盟阅兵仪式,并亲自主持会盟,抚绥安辑喀尔喀蒙古,使其尽释旧怨,彼此和好。 这次去多伦诺尔会盟,康熙决意将胤禛以下,胤禩以上包括胤禩在内的四位阿哥都带出宫去。 胤禛临行前来给胤礽道别,还问胤礽去后他应该做些什么,胤礽只笑着跟他说,不必特意做什么,只要多看少说话就是了。 康熙启行八日后到达多伦诺尔,命理藩院尚书马齐等将喀尔喀蒙古诸汗、济农、台吉等列为九等,分别赐赏。 第一日,康熙设御帐殿,上三旗亲军居中,八旗中之二个前锋营、十个护军营、四个火器营,此十六营各环卫于外。应召前来的内蒙古四十九旗屯于御营外待命,并以五十里为界,命内外蒙古不得擅入。当日,土谢图汗、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遵旨,上疏请罪。康熙看到他们归附之意已决,且率众前来,当晓以利弊,责其内相构怨。于是,以故扎萨克图汗弟策妄扎布袭汗号,车臣汗也留汗号。 第二日,康熙命土谢图汗、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朝见。传谕喀尔喀部众:“今土谢图汗等将一切大过自行陈奏,当此大阅之时,若即惩以重罪,岂惟朕心不忍,尔等七旗,能无愧于心乎?!”故责其大过,原恕其情。是日,喀尔喀汗、台吉等三十五人朝见,行三跪九叩礼。复按次序入坐,奏乐,大宴。其间,命诸汗与大台吉进御前,康熙亲赐其酒,众皆异常欢喜。 第三日,赏土谢图汗、车臣汗、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与扎萨克图汗等银各千两、缎各十五匹和多种物品,又赐济农、台吉等银物。本日,召此三汗等三十五人赐宴,让他们各陈所欲言,舒怀共语。复以策妄扎布年幼,赐以皇子所服衣帽等物。传谕喀尔喀汗、济农台吉等:今见尔等倾心感戴,不负屡赐粮草、牲畜和土地之恩,故将尔等与内蒙古四十九旗一例编设,统一名号。扎萨克图汗无辜被杀,该部人民困苦已极,深为可悯,命其亲弟策妄扎布为和硕亲王。土谢图汗长子噶尔旦台吉等七人封多罗郡王,车臣汗族叔、台吉车布登等二人封多罗贝勒,另封固山贝子、镇国公等多人。 第四日,康熙大阅八旗军容。八旗官兵各依次排列阵势,呜角,齐发鸟枪,声雷山谷。 第五日,亲阅喀尔喀蒙古营寨,将银、布赏其穷苦之民;命定北将军、都统瓦岱率官兵一千余名,前往土喇,探明噶尔丹近况;命理藩院原任尚书阿喇尼等编定喀尔喀蒙古各旗,分佐领,划清其游牧地。第七日,命将叛附噶尔丹的内蒙古乌珠穆沁部台吉车根等五人斩首。 死后,康熙帝起程回京,谕曰:昔秦代筑长城,而我朝则对喀尔喀施恩,使之为备,较长城更为坚固。十八日,抵达京城。经过多伦诺尔会盟,自此喀尔喀蒙古全部归附。 康熙回京后,即操办三阿哥胤祉与公彭春之女董鄂氏的大婚。 然而明珠一系对南方派的打击并没有因为朝中及后宫诸多事情而受到影响。 康熙三十年十月,吏部主事朱敦厚贪污案发。 先是,革职县丞谭明命指控朱敦厚任山东潍县知县时,擅自私派贪污赃银四万余两。前任山东巡抚钱珏经审俱实。但因朱敦厚与原任刑部尚书徐乾学有私交,遂请托徐乾学致函钱珏。此后,钱珏徇情舞弊,命布政使卫既齐销案。谭明不服。又命山东巡抚佛伦勘审得实。死后,吏部会同三法司议覆奏:将朱敦厚处绞;今升顺天府尹之卫既齐,照徇庇例,降三级调用;徐乾学、钱珏并应革职;谭明命系大计时被参贪官,仍不叙用。 康熙据此降旨:卫既齐免调用,余议皆准。 胤礽从部院衙门回了毓庆宫,却见胤禛站在屋前等他,不由得一愣,道:“你怎么在这儿?今日不上学吗?” 胤禛道:“我今日散学早,早早就过来了。二哥,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你听了之后莫着急啊。” 胤礽见他面色凝重,遂笑道:“你说吧,现今还有什么事儿能让我着急的啊!” 胤禛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顿了顿,才道:“今儿我散学后,照顾大白的小达子就来寻我,说是大白不行了,他找不到二哥你,只好来寻我。我听了这话就来毓庆宫等你,我跟小达子说了,等到你之后就带你去瞧大白的。” 胤禛抿唇道:“二哥,我估摸着大白怕是不行了。这事儿小达子还不敢告诉太后祖母,太后祖母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我想着,还得你去看看大白,然后再把这事儿跟太后祖母说一说才好。” 胤礽听了这话,沉默不语,片刻之后,他才道:“你先在这里等我片刻,我更衣之后就同你过去。” 片刻之后,胤礽果然就出来了,换了一身素色衣裳。 他是极少穿这等颜色的,但这等素净颜色越发衬得他面目清雅俊秀,出来之后,让胤禛都看的眼前一亮。 去看大白的路上,胤禛怕胤礽伤心,便道:“二哥,皇阿玛给我说了,明年就让我大婚,给我定的是内大臣费扬古之女乌拉那拉氏。” “我知道这事。”胤礽道。 “三哥今年大婚了,明年我也大婚了,”胤禛问道,“二哥,你什么时候大婚啊?” 胤礽闻言,看了胤禛一眼,没有开口。 “二哥,你为什么不说话?” 胤禛端详了一下胤礽的神色,才望着胤礽道,“二哥,你最近总是皱着眉头,话也很少,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是有什么事不顺心吗?不如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胤礽看了胤禛一眼,笑道:“你倒是火眼金睛,能瞧出我心事重重来。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自己能应付的过来,你还小呢,这事儿还不需要你帮我,你先顾好学业,再把我给你的那些资料背好就行了。哦,对了,听说十三阿哥也进上书房了,皇阿玛不是要你教他算学么?你事儿这么多,哪里还禁得住我再给你添事儿啊,你先把手头的事做好就是了。” 他说完这话,见胤禛还是盯着他看,只得又道:“我大婚这事,恐怕是没有那么快的。等我的福晋嫁进来,紧接着就得册封她为太子妃,四弟,你是知道的,后宫里没有皇后,有一个太子妃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是知道的。对于这件事,皇阿玛有些犹豫也是正常的,何况,当初皇阿玛就同我说过,我的大婚,是要延后几年的。我想,可能如今还不是时候,最快,估摸着也得等我二十岁的时候吧。” 如今宫里,对于康熙已有太子妃人选的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所以,有胤禛这个疑问的人,倒也不在少数,只不过能对着胤礽问出来的,只有胤禛一个人。 胤禛闻言,沉默了半晌,才望着胤礽道:“二哥,等我再大一些,我就能帮你了,也不至于什么事都只有你一个人面对。” 胤礽望着胤禛透着真诚神色的双眼,真心笑答道:“好啊,二哥等着你。” 上驷院里前两年新设了犬房。大白从半年前病后就一直养在这里。因此,胤礽没有去宁寿宫,而是带着胤禛直接到了这里。 小达子一见他们来,眼眶红红的给胤礽胤禛请安,胤礽抬抬手免了,直接走进去看大白。 在看见卧在那里喘气的大白的那一刻,胤礽忍不住心中难受,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皱眉忍不住从眼底涌出来的热流。 他盯着大白,伸手摸上大白的脑袋,感觉到大白呜呜两声而后在他手心里轻蹭的触感,还有大白那微弱的呼吸,胤礽知道,大白确实到了最后的时刻了,他低声道:“……你们都出去罢。” 胤禛让在场的人都离开了,他自个儿不愿走,依旧陪在胤礽身侧。 见胤礽只是静静陪着大白,胤禛心里也不好受,他叫了胤礽一声:“二哥,你别太难过了。” “恩,我知道,”胤礽道,“我不难过。大白它这是日子到了,不得不走。我只是想着它陪了我和太后祖母十四年,这最后的时刻,我是该在这里陪着它走完的,也叫它心安些。” 每一个生命都是会逝去的,没有长留不走的道理。 胤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却没有想到,真正到了这一刻,心里还是挺难受的。这些年,他没把大白当成一只狗,他是把大白当成家人的,在这里,他难得有几个全心信任的人,大白就是其中一个。 他想,或者在他心里,还把大白当成了他上辈子母亲身边的那只金毛,如今大白即将离去,也预示着,他正式割断了幼年时心里对现代的最后一丝念想。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大白正好在他手心下停止了那微弱的呼吸,永远的离开了他。 有那么一刻,胤礽的手还没有离开大白小小的身体,他的心里却弥漫着寂寞和寒意。 原来,在这里,他始终是一个人。想留住的,最后都留不住。 胤禛在一旁将一切看在眼里,他知道大白停止了呼吸,甚至还看见了胤礽眼里弥漫的荒芜和空茫,他素来心思敏锐,他敏感的察觉到了胤礽的不寻常,当即想都没想,直接冲上去抱住胤礽:“二哥,你不要难过!纵有万事阻你,你还有我这个兄弟陪着你的!” 胤禛抱住他的二哥之后才发现,原来二哥的身子竟然在微微的发抖,而在他说了那句话之后,慢慢地,二哥就不发抖了。 胤礽转头望着胤禛笑:“多谢你啊,四弟。我不难过,我已经好了,真的。” 从屋里出来后,胤礽就吩咐小达子好好埋了大白,小达子去后,犬房头领才敢过来给胤礽请安:“奴才隆科多,给太子爷请安!” 隆科多? 胤礽望向眼前的年轻男人,眼中划过一抹异色,问道:“你阿玛是佟国维?” 隆科多笑道:“回太子爷的话,您说得没错。” 胤礽笑道:“既然你阿玛是佟国维,那你怎么来当犬房头领了?他怎么不给你谋个御前侍卫的差事呢?” “回太子爷,奴才阿玛说,要谋御前侍卫的差事容易,露脸的机会也多,还能得皇上信任,但是奴才怕自个儿做不好,觉着自个儿还需要从底下开始历练,正好这犬房头领开缺了,奴才就让阿玛替奴才谋了这么个差事先干着,奴才还年轻,想先学着点儿,回头凭着自个儿的能力升上去!” 隆科多望着胤礽道:“奴才在这儿干了也有小半年了,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太子爷呢!” 胤礽笑了笑,道:“有第一回自然会有第二回的。往后啊,我们能常见的。” 胤礽笑道,“若是论起来,四阿哥该管你叫一声隆科多舅舅,我呢,若是显得咱们亲近些,也是该管你叫一声舅舅的。毕竟,孝懿皇后从前在世时,也是与我交好的。而四阿哥呢,也是孝懿皇后的养子,咱们总是要比旁人亲近些的。” “奴才不敢!”隆科多听了这话倒惶恐,四阿哥倒也罢了,他怎么敢让太子称他为舅舅呢?人家正经可是有舅舅的人。 从犬房出来,别过隆科多之后,胤禛才开口问道:“二哥,你头一次见他,你怎么对隆科多这么亲近啊?” 胤礽不答反问道:“我问你,这几年,你跟佟家的人,关系怎么样?” ☆、第107章 胤禛想了想,答道:“并不太多交集。我在宫里,并不能时常见到佟家的人。” 孝懿皇后在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跟佟家多少还有些关系,自从孝懿皇后去世之后,胤禛就觉得,似乎自己跟佟家的人也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你看见方才隆科多看你的眼神了吗?人家给你请安的时候,那眼睛都是在放光的,倒是你,对人家不冷不热的,” 胤礽道,“你现在住在宫里,又日日在书房里读书,确实不会跟佟家的人有太多的交集。但你总会有替皇阿玛办差的时候的,到了那时,接触他们的日子还多着呢,难道就这样一直不理不睬的?” “你可别忘了,你是孝懿皇后的养子,他们佟家眼里还能没有你吗?” “二哥的意思,是要我找机会亲近佟家的人吗?”胤禛问道。 胤礽点点头道:“我是这个意思。你是孝懿皇后的养子,你有这个资格,也应该这么做,毕竟你当初选择了孝懿皇后,那就是选择了他们佟家。还有,你该知道的,孝懿皇后没有亲子,你以为佟家会甘心他们没有佟家女儿亲生的小阿哥来支持吗?他们一定会再送秀女进宫的,佟家的女儿,不会位分过低的,你看看钮祜禄贵妃就知道。所以,如果佟佳氏的高位嫔妃生了小阿哥,你还得跟他搞好关系,如果没有的话,那你就只需跟佟家处理好关系就行。四弟,这事不管你情愿不情愿,你都要去做,不只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自己。” “因为,如果你不去争取佟家人的支持,将来阿哥们长大了,也总会有人去争取佟家人的支持的,到了那个时候,就真的晚了。” 胤禛道:“二哥的意思,我明白。” 胤礽笑了一笑,话里有话的道:“这个隆科多,你要多注意他一些,此人为人虽然不怎么样,但他心性不错,就凭他方才的那几句话,将来他的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更何况,他还是佟家的人。皇阿玛对佟家的人一向是很宽容优待的。” 胤禛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胤礽道:“二哥,你要我陪你去宁寿宫么?” 大白去世,这件事还是要去告诉仁宪太后一声的。 胤礽笑道:“不必了。太后那里,我一个人去说就好了。” 仁宪太后听到这个消息,自是非常伤心的,这些年,也是多亏了大白与她相伴。 但胤礽还未开口安慰仁宪太后,仁宪太后身边的一个眉眼伶俐的年轻太监就开了口,他的人看起来伶俐,说话也是很伶俐的,没说几句话就把仁宪太后说的笑起来,悲伤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胤礽笑看着,见仁宪太后高兴,也就没有开口。 出来之后,胤礽就问仁宪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尼雅:“这个小太监是谁?我怎么瞧着眼生呢?” 尼雅笑道:“太子爷不知道,他原是康亲王爷府上的包衣,叫张凤阳。有一回皇上去康亲王府,见这个小太监十分伶俐,就给要了过来,给皇太后做个解闷的人。这小太监确实能说会道,又会说蒙语,大白不在的这两个月,皇太后很是看重他,时常召他近前说话。前两日宁寿宫里的总管太监告老了,皇太后就让他做了总管太监。” “这会儿还多亏了他呢,若是没有他,皇太后知道了大白的事儿,肯定是要伤心好几日的。” 胤礽没开口,摆摆手让尼雅进去了。 如今康熙待仁宪太后不同往日,从前他是对太皇太后尽孝,如今是对仁宪太后尽孝,有什么事儿都会想到仁宪太后。胤礽倒是因为这几年忙了一些,对仁宪太后的心思也就没有小时候那么多了,不过,看见康熙跟仁宪太后之间的关系好起来,胤礽还是挺高兴的。 转眼到了康熙三十一年,正月年节还没过,阖宫上下就都得知了一个消息——胤禔的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又怀孕了。 胤礽得知这个消息后,简直对胤禔无语了。而与此同时,毓庆宫也传来了好消息,他的侧福晋林氏和李佳氏同时被诊出有孕。 林氏有孕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但弘昶刚满一岁,李佳氏又诊出有孕,这倒是出乎胤礽意料之外了。 几个月后,伊尔根觉罗氏先到了产期,在阖宫上下有意无意的关注之中,她生下了她和胤禔的第四个小格格。 这一下,连康熙都忍不住寻了惠妃来说话。 “这眼看着又要选秀了,是不是给大阿哥挑几个侧福晋啊?” 康熙笑道,“朕瞧了几家的姑娘,还是有很不错的,你是他的额娘,朕叫你来,也是与你参详参详。他身边一个侧福晋都没有,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惠妃听了这几句话,心里郁闷,面上却还得笑:“臣妾多谢皇上想着,臣妾心里,也想给大阿哥添两个侧福晋呢!既然皇上有主意了,那自然皇上挑的都是好的。” 伊尔根觉罗氏这几年连着生了四个小格格,虽然都是女儿,但接连生子对她的身体损伤极大,这一点,惠妃心里是很清楚的。这回生下第四女后,伊尔根觉罗氏就病了,整日卧床,根本不能动弹,一动弹就会下红,只能日日请御医开方调治。 所以,即便是康熙没有开口提起这件事,惠妃也是要考虑给胤禔纳侧福晋的事情了。不然的话,以胤禔这么轴的性子,非得把伊尔根觉罗氏折腾死不可。 胤礽在年节后就从户部转到了礼部,胤禔也是跟着一起过来的。 但胤禔因为要纳侧福晋和伊尔根觉罗氏还病着的这两件事情,心里并不是很痛快。每日瞧见胤礽在他眼前晃悠都觉得碍眼,胤礽的两个侧福晋都有孕了,而且胤礽还得了长子,和他自己相比起来,胤礽简直就是人生的赢家。 胤禔心里不甘心,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让胤礽添堵,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正在这个时候,明珠派了人送信给胤禔,那信息说的也很简短,大意就是明珠一系找到了打击太子的方法,正在筹备,让大阿哥稍安勿躁,什么都别做,别打听,只管好好的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了。 胤禔接到明珠这个消息时,简直是久旱逢甘霖,憋屈了许久的这么一股子郁闷在心里这就激荡起来了,胤禔心里很激动,他这几年想不到好的方法对付太子,只能把劲儿使在自个儿福晋身上,指望着把皇长孙抢到手再说,结果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说实话他是真的被打击惨了,这就有些颓废了。 还好明珠给他递了这么个信儿,让他又重拾了信心和激情。也让他的执念稍稍消散了一些,如果伊尔根觉罗氏生不出长子,那就暂且先歇歇吧,先让侧福晋生也是一样的,等伊尔根觉罗氏休养好了,再让她给生个儿子出来。 因为胤禔心情激动,又自觉明珠这封信给了他前进下去的动力,又能替他解决困扰他的难题,所以他自动忽略了明珠信上那些提醒他的话,他直接就打发人去问了明珠,究竟是怎么筹谋而后来打击太子的。 结果可想而知,明珠那头一个字都没跟他透露。 胤禔气结,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干等着。 这头明珠不肯跟胤禔透露,一则是怕胤禔知道了却跟着坏事;二则,是他虽想到了如何打击太子,却并不准备亲自动手,他手底下的人虽不多,但能出头做这件事的也不少,如今南方派因徐乾学的去世萎靡不振,朝中索额图的势力一人独大,而皇上又没有表态,他实在是没有必要自己跳出来当靶子,这件事情,他也只是投石问路,往这一潭平静的池水里投一颗小石子问问路看看情形罢了。 见揆叙进来,明珠停止了沉思,抬眼问道:“事情准了吗?” “阿玛放心,张大夫是常出入咱们家的,不敢说假话糊弄咱们,我跟他谈了之后,他又去了一趟雷克达家里,已经探准了,也见到了他们家的闺女,他证实说,那些话确实是雷克达家的闺女所言,” 揆叙笑道,“这事儿说来还真是巧了,雷克达找大夫给他家闺女瞧病,怎么头一个就找到咱们家的张大夫了呢?张大夫按照吩咐试探过他们家,他们家都不知道张大夫的底细,只是经人介绍的,倒是不知道张大夫是咱们家的人。阿玛,您觉得,这李佳氏的话能信么?” “不管能不能信,这都是一次打击太子的机会,” 明珠沉吟片刻,才微微笑道,“李佳氏这件事,值得大做文章。只有把事儿闹到了,闹到皇上跟前去,才能让皇上知道,索额图和太子都干了些什么事情。到了那时候,李佳氏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上心里对太子的信任一定会慢慢减少的。再过上几年,等皇上不信任皇太子了,那才是咱们动手的时候。” 从张大夫处,明珠获悉了李佳从安的事情。 不过,张大夫虽是个看病的大夫,但在明珠府上这些年,对朝中的事情多少是知道一些的。自从偶然被雷克达请到府上去给他的长女李佳氏瞧病之后,知道了李佳氏的情况,这张大夫心里就有了些想法了。雷克达不知道他是明珠家的人,将李佳氏的情况说了一些,这张大夫就觉得蹊跷,又知道了这李佳氏曾跟太子有过瓜葛,他当即就把事情告诉了明珠家的管家。 当然了,这雷克达并没有全说出来,明珠家的管家也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在禀报明珠之前已将雷克达家的事情里里外外全都查了一遍,这才禀报给明珠知道,明珠知道之后,就起了用李佳氏做文章来打击皇太子的心思。 他冷眼旁观这些年,找不到太子的一点劣迹,太子事事谨慎小心,他根本无法对太子下手。明珠心里明白,光靠着索额图的那点子事在康熙面前告太子的黑状是没有用的,最终最重要的,还是得动摇皇上心目中对皇太子的信任。 明珠心里很明白,皇上现在对皇太子,至多是有些多疑罢了。 明珠心里其实挺纳闷的,以皇太子的性子,对李佳从安的事情,为何就这样轻轻放过了呢?如今几年过去,雷克达以为风头平息,出来寻大夫治李佳从安的疯病,这不过是个噱头,雷克达是想看看李佳从安是否还能嫁出去。可大概雷克达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大夫寻的不好,叫他明珠知道了这件事。 既然他明珠知道了这事,那就没有白白放过的道理。 李佳从安的死活根本没看在明珠的眼里,他是要借李佳从安的事儿把太子的擅作主张闹到皇上跟前去,只要皇上细细一查,知道了自己向来信任的儿子竟没有向他提起这件事,然后私自处置了这件事,他明珠就可以坐等看戏了。 而且,明珠还希望皇上能够见一见李佳从安,按照张大夫和揆叙查到的情况,这位李佳从安大概是个不怕死的人,他的那些疯话倒是应该让皇上听一听,对于这种皇上最终会废掉皇太子的言论,就算是个疯子的话,明珠觉得皇上更该听一听,毕竟除了这个疯子,没有人敢这样说。 “阿玛,那往后咱们该怎么做呢?” 揆叙道,“儿子看大阿哥那边,对阿玛还是抱有希望的。但是三阿哥和四阿哥都跟皇太子交好,五阿哥和七阿哥性子温厚,倒是显出八阿哥来了。这两年,皇上出巡走到哪儿都会带着八阿哥。八阿哥又很是伶俐,儿子看得出来,皇上是很宠爱八阿哥的。阿玛,您觉得八阿哥怎么样?” “这件事无需咱们动手,只需要用合适的人安排好了之后再奏到皇上跟前就是了,你我都不用出面,你只管好好做你的起居注官,把你自己的前程挣出来要紧,这些事儿,还不到咱们考虑的时候,你自己还没有升上来,就想着改弦更张支持阿哥们了?你未免也想得太远了些!等你先历练几年再说吧,” 明珠道,“何况,现在阿哥们都还小,八阿哥虽然是显出来了,可他年纪太小,又是那样的出身,现在支持他等于是害了他,你明白么?再等等吧,再等几年,等他大些再说。何况我心里,也并没有要跟大阿哥决裂的意思,他虽不能成为皇太子,将来却也可以为咱们支持的阿哥助力嘛!毕竟他也是皇长子,又出外打过仗带过兵,手里头也是有一些能用之人的。” 揆叙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其实细细想一想,他觉得他阿玛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真要支持八阿哥,那么大阿哥的支持也是很重要的,毕竟八阿哥从小是在惠妃那里长大的,即便大阿哥不能成为太子,去支持有兄弟之谊的八阿哥,想必大阿哥心里也能好受些。 —— 雷克达府上近日频繁出入不相干的人,这事儿很快就通过在雷克达府上附近盯梢的人嘴里传到了凌普的耳中。 凌普得知情况之后,派人秘密打探了一番,这才单身一人去畅春园无逸斋找皇太子去了。他要去告诉皇太子,明珠盯上雷克达一家了。 凌普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当时就气得火冒三丈骂了一声娘,他派人在雷克达府上盯梢也有几年了,原本还想着,见这风平浪静的,就预备把人都给撤下来的,结果到了这个时候,雷克达家里竟然就出事了。 凌普真是庆幸,幸亏自己还只是想想,没有把人真给撤回来,否则的话,还真就没地儿知道这事儿去了! 凌普越想越生气,直接就奔畅春园来了,哪知还没到无逸斋,就遇上了四阿哥胤禛。 胤禛见凌普虽给自己请安却掩藏不住一脸的怒意,便抬了抬手让凌普起来,而后才笑道:“您这是怎么了?一脸生气的样子,是有人惹了您么?” “您是来找二哥的吧?二哥没在无逸斋,您来之前出园子去了。” “四阿哥,您不知道,奴才方才得了消息,说雷克达家惹出事儿来了,这才急匆匆的赶来寻太子爷说话的,哪知道太子爷竟不在!” 凌普说起这个就心里郁闷,“这事儿还非得告诉太子爷不可,奴才这就不陪四阿哥说话了,奴才要出园子去太子爷去!” “哎,您等会儿!您都不知道二哥去哪儿了,您怎么去找啊?” 胤禛听见凌普说雷克达三个字便是心中一动,他把凌普拦下来,望着凌普笑道,“既然二哥不在,您先跟我说说,这雷克达家里究竟怎么了?说不定您跟我说完了,二哥就回来了呢!您这会儿出去找,还不如在这儿等的好!” ☆、第108章 凌普是真被这事儿气着了,听见胤禛这样说,也知道自己这会儿出园子去未必能找到太子,于是便把事情同胤禛说了一遍:“从前太子爷吩咐奴才,叫奴才给雷克达打个招呼,叫他好好管教李佳氏,往后李佳氏的姻缘肯定是没有了的,不能让人与她婚配。奴才当年留了个心眼,叫了旗下的人盯着他,这一盯就是这么几年,哪知道雷克达果然是个不安分的,他以为风头过去了,老实了几年后,他竟偷偷出来给他闺女找大夫了!而这大夫不是别人,奴才查过了,正是经常出入明珠明大人府上的大夫!” 胤禛闻言,皱眉问道:“雷克达为什么要给李佳氏找大夫?又怎么找上明珠家的大夫了呢?” “这个奴才也查过了,雷克达到底还是不愿意李佳氏在家里这样蹉跎,想给她找一门亲事,说是这几年李佳氏已经不疯了,但是因为这事儿当年知道的人也不少,找个大夫来给李佳氏瞧病只是个过场,意思就是想让人知道,李佳氏瞧了大夫之后就治好了疯病然后就可以嫁人了,结果好巧不巧找到了明珠家的大夫,这事儿就被明珠明大人知道了,” 雷克达道,“雷克达以为这事儿的风头就这么过去了,他根本不知道他找的大夫是明大人家里的。但奴才知道,这事儿被明大人知道了那还能有好事儿么?所以就赶着来告诉太子爷了,想让太子爷想个法子处理了这件事儿,否则就麻烦了!” “雷克达这是不死心哪,”胤禛听罢,沉吟片刻才道,“这样吧,这件事儿就暂且先不要告诉二哥了。二哥最近在礼部忙得很,他是没有闲心去操心这种事的,还是我来处理吧。” “您来处理?”凌普倒是有些为难,“四阿哥,您说,该怎么处理呢?这事儿不告诉太子爷,真能行么?” 胤禛一笑,他知道,凌普虽是太子的乳公,但也是太子的奴才,是替太子办差的,让凌普不把这事儿告诉太子,也是不合规矩的,他也知道,凌普还有一层担心,是怕他办不好这事,反而还把这事儿给办砸了。 “自然不是我一个人处理的,还得您配合我才成啊,” 胤禛笑了一笑,道,“二哥本就不喜李佳氏,告诉他这事儿也是给他添堵,还是等处理好了之后再告诉二哥吧。” 胤禛想了片刻,就想到了一个主意,笑着让凌普附耳过来,他在凌普耳边如此这般一说,然后笑着问道:“您觉得怎么样?” 凌普赞叹道:“好啊!奴才觉得很好,四阿哥这主意真是绝了!不过,咱们得赶紧着手才行,否则的话就来不及了!” 胤禛一笑:“要着手的话也很简单,只不过要用点雷克达没见过的人才能骗到他。” 胤禛与凌普合计一番,定了主意后,两个人就一同出了畅春园办事去了。 —— 过了将近二十天,胤礽就听到了胤禔纳了个侧福晋的消息,这消息还是胤禔亲口告诉胤礽的。 当时两个人在礼部衙门休息闲坐,胤禔看了胤礽一眼,然后得意洋洋的笑道:“二弟,我听说,你从前对轻车都尉雷克达家的长女很感兴趣啊,后来她病了几年不能选秀,你不得已就没要她,是不是啊?你知道么?如今啊,她病好了,我已经跟皇阿玛请旨,让她做了我的侧福晋了,你可别怪大哥我夺人所爱啊!” 胤礽闻言,刚喝的一口茶差点就喷出来了,还好他及时咽了下去,这才望着胤禔道:“大哥,你说你纳了谁做侧福晋?” “雷克达家的长女李佳从安啊,” 胤禔笑道,“怎么,不记得她啦?她可是个才貌双全的美女啊,那天我一见了她,我就喜欢她了,于是啊,我就跟皇阿玛请旨了。今儿啊,我是特意来告诉你一声,怕你心里不好受嘛!这会儿跟你打了个招呼,我也心安些嘛!” “你见了她?你怎么见她的?”胤礽听胤禔的话,这就不懂了。 不是吩咐过凌普,要雷克达把李佳从安拘在府里的吗?怎么却让胤禔见到了?胤禔竟还纳了李佳从安为侧福晋,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胤禔一笑,却不肯回答胤礽的问题了:“二弟,这个你就不好打听了吧?我怎么见她的跟你也没关系嘛,反正我是能说的话都说了,剩下的事儿也跟你没有关系,我干嘛要告诉你啊!反正这李佳从安你不要,别人也不敢要,可我却要了,就是这么简单!” 胤礽问不出来,也就不问了。 黄昏回了畅春园后,就把凌普叫了来问话,问的正是李佳从安的事,凌普一见胤礽问了,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回太子爷,奴才那天得知异状后,就来寻太子爷拿主意,结果奴才来的不巧,太子爷不在,可奴才却遇见了四阿哥。四阿哥见奴才的样子就问奴才怎么了,奴才想着四阿哥跟太子爷的关系好,就把这事儿跟四阿哥说了,四阿哥就跟奴才说,这事儿不用禀报给太子爷知道,四阿哥说他跟奴才一道就能把这事儿给处理了。之后,四阿哥就跟奴才说了他的主意,然后奴才觉得很妥当,就同四阿哥一道办了。” 胤礽听了凌普的叙述,听完胤禛的主意之后,心里只觉好笑,难怪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能在一起了,也难怪胤禔会纳李佳从安为侧福晋了。 胤禛知道胤禔要纳侧福晋的事,只是人选还没有定下来,因此,就动了让胤禔纳了李佳从安为侧福晋的心思。 他先是利用李佳从安迫切想要嫁给他的心思,让凌普假意派人去雷克达家,说四阿哥要纳李佳从安为侧福晋,但是要先见一面,李佳从安自然是答应了的,然后,胤禛与李佳从安定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之后,胤禛就派人把李佳从安才貌双全的事透露给胤禔知道,胤禔动了心思,然后胤禛故意让人把李佳从安要出门的那一天的时间和地点透露给胤禔知道,就这样,胤禔见到了精心打扮的李佳从安,胤禔自然动了心,火速回宫找了康熙,此后,就定下了纳李佳从安为侧福晋的事。 可怜胤禔压根不知道这李佳从安的事,还当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所以才会在胤礽面前炫耀,胤禔这样的心态,多少也是受了胤禛传过去的那些流言影响的,毕竟胤禔毕生的信念,就是要在任何事情上跟胤礽较劲,然后得到胜利。 凌普的话,在胤禛那里果然得到了印证。 “二哥,我怕你顾忌太多不好对李佳氏下手,所以就没让凌普告诉你这些,我觉得我能替你处理好这件事,毕竟我没你那么扎眼,我能替你做,所以我就这么去做了,” 胤禛笑道,“二哥,你不会怪我擅作主张吧?” 胤礽微微一笑,道:“怎么会?你的主意很好,做得也很好,我还要谢谢你呢。” 他这说的是真心话,他真心觉得胤禛替他解决了一个□□烦。 他七年前不对李佳从安下手,是那时他还顾念‘同乡之谊’,想着穿越的人都不容易,心中不忍对李佳从安下手,但这七年过去,他明白了,他当年对李佳从安的的处理就是对她的宽纵和姑息,这样的姑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当初没有走出内廷,还不知道残酷的斗争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而这七年的时间历练下来,让他明白,也让他清醒的认识到,他不能因为一念之仁,就留下一个明显的破绽让人利用并且攻击他。 如果这回不是凌普发现及时,等明珠筹划得当事发之后,他可能要处理的事情会更多更复杂。 而通过这件事,也让胤礽认识到,胤禛已经具备了替他分忧的能力了,并且,他也是这样做的,这一点还是让胤礽很高兴的。他确实是没有想到,胤禛能把这件事情处理的这么好,他这心里还是挺欣慰的。 “大阿哥虽说对大福晋很好,但是他到底好色,我知道,李佳从安的样貌是很好的,只要大阿哥见了李佳从安,是必定不会再找别人的,所以,只要大阿哥对李佳从安起了心思,明珠想要再对二哥动手,那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胤禛有些幸灾乐祸,笑嘻嘻的道,“明珠想把这个麻烦扔给二哥,想让二哥在皇阿玛那里出错,我就偏让大阿哥中计。二哥,你想想,那个李佳从安是个疯子,到了大阿哥那里,肯定是要闹的,你就等着瞧吧,往后大阿哥那里可就有好戏看了!” 胤礽也跟着笑,明珠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大阿哥往后的日子也确实不好过了。他是知道的,在历史上,大阿哥的结果并不好,这一点,那李佳从安心里也很明白,她一心一意想嫁给胤禛,结果没能如愿,反而给了胤禔做侧福晋,这从天堂到地狱的感觉不好受,她不闹才怪了! 胤礽笑过之后,盯着胤禛道:“明珠他一心一意的想要对付我,这回不成,也还会有下一回,还是得想个法子不让他闲的起坏心才好,也只有自顾不暇了,他才没法儿再费心给我使绊了。” 胤禛瞬间领会胤礽的意思,当即道:“二哥,你想怎么做?我帮你。” 胤礽想了片刻,道:“这事还不用你出面,我有个绝好的人选。如果他动手的话,比咱们两个都方便。而且,让他去对付明珠,还能让我喘口气,也不至于成日里逼着我了。” ☆、第109章 胤禛闻言,猜道:“二哥所说的绝好人选,指的是索大人吗?” 虽然胤禛不入朝政不出内廷,但他也知道,明珠跟索额图就是政敌,要对付明珠,让索额图去倒是最合适不过了。 只是——见胤礽点了点头,胤禛望着胤礽又道:“方才二哥的意思,是说索大人把二哥逼的太紧了吗?我想知道,索大人为了何事要逼二哥呢?” 胤禛问了这话,胤礽一时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顿了顿,才道:“这件事目前还没有定论,也不好与你说,回头再告诉你吧。” 胤禛闻言,又见胤礽眼中有凝重,便识趣的没有多问。 胤礽确实没有准备要把索额图正在对康熙施加退位压力的事情告诉胤禛,胤禛虽然出手帮了他,可胤禛如今到底还是年纪小,他也不想在胤禛还不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就把他扯进来。 何况,索额图对康熙施加退位压力,康熙必然会对索额图有所厌恶,恐怕心里对他也多少有些看法的。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就不该再把胤禛扯进来了,否则的话,只会让情形更复杂。而且,这件事对于胤禛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胤礽觉得,胤禛确实不必要知道这件事。 胤礽想,他将眼前这事告知索额图,索额图是最见不得明珠的,以索额图的性子,当是会为他出头的。只要索额图腾出手来对付明珠一系,那么索额图对康熙那边施加的压力多少也会少一些,他现今还不能正面对上索额图,只好来这么一出迂回的围魏救赵了。 他如今已到礼部,按照他的计划,还剩下兵部、刑部和工部。这还是在他大婚之前必须要完成的计划,他已经想好了,大婚之后,为了避免引起康熙的猜忌和不悦,他就不会再出去坐堂观政了。 等有了太子妃后,他这个皇太子就不便再去做这样的事情了。 所以,眼下实则没有剩下多少时间给他想别的事情了,他要尽快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即使康熙还想拖延下去,他的年纪也不会允许拖太久的。因此,胤礽估计,他也就再这二三年间就要大婚了。 —— 明珠的谋划被人截胡,而后又得知大阿哥纳了李佳氏为侧福晋,他岂有不生气的? 对着揆叙一叠声的道:“叫人去查!查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大阿哥好端端的,又怎么会见到李佳氏,又怎么会纳李佳氏为侧福晋呢?” 揆叙道:“阿玛,已经查过了。原来,凌普一直都有在雷克达家外头派人盯梢,已经盯了有几年了。儿子怀疑这事是凌普告诉皇太子的,皇太子才会出手。恐怕皇太子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做了手脚,让大阿哥跟李佳氏见了面,以至于让大阿哥纳了李佳氏为侧福晋。阿玛,这件事我们需要告知大阿哥真相吗?” 揆叙心里也有点郁闷,今儿早上大阿哥还派人来信问过,问说为什么针对太子的打击还不开始。揆叙简直没法子跟大阿哥明说,这事儿就因为大阿哥而黄了! “你还怀疑?这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你还怀疑什么!” 明珠很是恼怒,“没想到太子竟还留了一手,让凌普在雷克达家盯梢,这一盯就是几年啊!我原先以为,太子能忍,却没想到太子手底下的人也这么能忍!” 明珠显然是将前后的事情就这么串起来了:“你也不必再去查什么内情了。我看哪,咱们的动作应是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太子的眼里,太子这是在以静制动,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是料得先机,却没有想到,先机却已经被太子占尽了。他还反过来将了我一军,我本想用李佳氏来对付,他却设计大阿哥纳了李佳氏,太子他这是在警告我啊!” 明珠觉得很挫败,他本以为自己抓住了一个时机的,却没想到,太子还是算无遗策,反而是他丢了人。 对于揆叙的最后一个问题,明珠顿了顿才冷着脸道:“你把这事原原本本的告诉大阿哥,叫他看看他自己做下的好事!我知道他是个不顶事的,本来就没打算告诉他,却没想到,他就这么呆着也能让太子给坑了!真是丢人!” 揆叙闻言应了一声,默然片刻,才问道:“阿玛,那咱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明珠重重一叹,道:“唉,咱们先待着吧。暂时不要再有什么动作了,如今索额图和皇太子都是势力正盛的时候,咱们还是不要跟他们正面交锋了,还是要避其锋芒,等合适的时候再说吧。” 明珠心里明白,皇上是不会放任索额图一家独大的,朝中党派之争素来无法平息,等到皇上觉得索额图日益倨傲难以辖制的时候,自会用得上他明珠的。他也不必着急,慢慢等着便是。 索额图这几年的所作所为,皇上未必是不知道的。明珠如此一想,倒是觉得前路未必没有曙光,他这心里的气也就定了下来,眼下,他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安安静静的等着就好了。 —— 康熙三十二年七月,重修山东曲阜孔庙落成,康熙帝派皇子允祉、胤禛前往致祭。 同月,胤礽侧福晋林氏生下太子长女,侧福晋李佳氏在一个月之后生下太子次子。康熙大悦,给太子次子赐名弘皙。而太子长女的名字就由胤礽自己定了。 相比起儿子,胤礽倒是对林氏所生的小格格很是喜欢,他想了许久,才给小格格定下了名字,取名微颐。 七月天热,宫里头待不住,康熙又住到了畅春园,还把仁宪太后也跟着带了去,胤礽也跟着去了,不过因林氏和李佳氏还在坐月子,是以就没让她们出宫来畅春园。 胤礽心里头惦记孩子,就先回了一趟毓庆宫瞧孩子,预备看完了孩子再出宫回畅春园来。 微颐的模样很像林氏,性子也随了她,安安静静的也不爱哭闹,胤礽看她睡得那么安静,心生怜爱,就忍不住用手戳了戳微颐的脸颊,小微颐也只是不舒服的动了动嘴,甚至都没醒,更别说哭了。 胤礽忽而玩心大起,越发戳得起劲起来,微颐的脸蛋特别软,就像棉花似的,戳起来特别好玩。 一旁的林氏都瞧不下去了,望着胤礽笑道:“太子爷,您别闹了。微颐才吃过奶,让她睡会儿吧。” 林氏如今是有女万事足,脸上的笑少了些腼腆多了些母爱,且年纪渐渐大了,倒是比小时候瞧着更加出挑了。 “我喜欢她,你瞧见没有?她撇嘴巴的样子真可爱。” 胤礽丝毫不吝表达对自己女儿的喜爱,他凝视着小微颐许久,眸中溢满疼爱,只是,趁着林氏没注意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戳了戳小微颐的脸颊。 胤礽在林氏待了一会儿,见林氏眉间隐有疲惫,就嘱咐她好好休息,这就出门往李佳氏屋里去了。 弘皙倒是比微颐爱哭,他这会子进去,正巧弘皙在哭,弘皙的奶娘和李佳氏都在哄他,见胤礽进来,李佳氏便让奶娘把弘皙抱下去哄了。 胤礽没让奶娘走,他从奶娘怀里把弘皙接过来,抱着弘皙走了几圈,发现这孩子不吃这一套,还是在哭,只得又把弘皙交还给了他的奶娘,让奶娘带下去哄了,而后,才稍显尴尬的对着李佳氏道:“弘皙这孩子见了我还哭,我都哄不好。” 李佳氏是难得看见胤礽如此的,往昔都觉得太子是绝对严肃的,哪知这些年接触下来,她觉得太子还是很温柔的,特别是对待小孩子的时候,也只有那样的时候才能看见太子爷生动的玩心。 想到这里,李佳氏笑道:“弘皙还小呢,还不会认人,等大些了就好了。如今弘昶都快一岁了,不是一见了太子爷就笑么。” 听见李佳氏提起弘昶,胤礽就想起方才他进屋后,李佳氏还往他身后张望的模样,遂笑道:“提起弘昶,倒是忘了与你说。皇阿玛派人与我说过了,今儿还是带弘昶住在园子里,明儿再与他奶娘一起送回来。” 胤礽说完,又笑着补了一句:“皇阿玛很喜欢弘昶,你别担心,在皇阿玛那里,弘昶不会受委屈的。” 自弘昶出生,康熙就给予了这个皇长孙极大的关注,除了刚出生的头五个月,后来康熙就会时不时的把弘昶抱到他那里去养几天,这样的待遇,简直是别人比不了的。当然了,目前来说,康熙的孙辈也就只有弘昶和弘皙两个人,弘昶又是皇长孙,得些关注和宠爱是应该的。 但是胤礽总觉得,康熙这样做实在是太张扬了些。 他还没有大婚,石氏也还没有嫁过来,尽管弘昶是皇长孙,可他到底是侧福晋生的,康熙对待弘昶这样好,将来如果石氏生子后,该怎么办? 他是绝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大儿子慢慢变成第二个胤禔的。 ☆、第110章 “弘昶在皇阿玛那里,妾身不担心,” 李佳氏笑道,“弘昶能得皇阿玛的喜欢,是他的福气呢。” 对于康熙如此的喜爱弘昶,李佳氏是乐见其成并且感到非常高兴的。她心里太清楚自己的身份,她只是侧福晋,即便将来太子爷登基,她最多也只是一个妃位,即使将来做到了皇贵妃的位置,她也终究是比不过皇后的。 所以,在弘昶还年幼的时候,占据着皇长孙的地位,又有康熙的喜爱,这对于弘昶和李佳氏来说是非常必要的。 她心里也明白,弘昶的身份和处境其实跟大阿哥挺像的,但同时她也清楚,太子爷跟大阿哥之间是有矛盾的,因此,她不能让弘昶重蹈大阿哥的覆辙。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跟太子妃的儿子有矛盾,那样的话,定会惹来太子爷的不快。 李佳氏所希望的未来,是弘昶能做一个优秀出色的皇长孙,实实在在的当得起太子爷大阿哥的身份,这样就足够了。 胤礽听到李佳氏的后一句话,眸光闪烁了一下,才微微笑道:“皇阿玛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孙辈里头还只有弘昶和弘皙,弘皙还小,所以皇阿玛只好带着弘昶去玩了。等将来三阿哥四阿哥都生了小阿哥,皇阿玛自然也都是一样疼爱,一样喜欢的。” 李佳氏听出胤礽话中的意思,跟着笑了一下,道:“太子爷说的是。” 胤礽的话很明显了,他是并不希望弘昶在孙辈里这样出挑和出风头的。 李佳氏适时的换了话题,笑道:“今儿大福晋来瞧过妾身,还同妾身说了一会儿话的。” “大福晋来过?”胤礽笑问道,“她来说过什么了?” 李佳氏笑道:“还能说什么?自然是说起大阿哥新纳的那位侧福晋李佳氏了。这都一年多了,大福晋说,她总算是彻彻底底的把那位侧福晋给收服了。” 李佳从安刚刚被胤禔给纳为侧福晋的那一个月,简直就是个疯子。她天天在大阿哥那里闹,说是被四阿哥给骗了,也是伊尔根觉罗氏手段了得,即使是生产损了身子卧床静养,也没让李佳从安疯闹的事传到康熙那里去。 偏偏那时候,明珠还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胤禔,胤禔得知内情后心塞的不行,再加上李佳从安的疯闹,他几乎是整整一个月不肯进李佳从安的屋子,再加上胤禔是哑巴吃了闷亏,更没处声张去,只能自己郁闷。 后来闹着闹着也就这么过了一年,惠妃为了胤禔纳了这么个疯侧福晋的事没少数落胤禔,阖宫上下,除了瞒着康熙这件事外,几乎是能知道的都知道了,也都在看胤禔的笑话。 如今倒是没想到,时隔一年,胤禔的福晋竟还把李佳从安给收服了。 胤礽倒是有了几分兴趣,李佳从安这么个疯人,一心一意的想要嫁给胤禛寻个大好前程,居然还能让大福晋给收服了?这历史上,大阿哥的下场可是不好的啊。 “说来也是,听说李佳氏日日在大阿哥那里闹,我倒听大阿哥提过几回,说李佳氏一心惦记着四阿哥,不肯做他的侧福晋,这怎么一年多就改口了呢?大福晋用了什么手段,她与你说了吗?” 李佳从安也是真蠢,都已做了胤禔的侧福晋了,还在提胤禛,也难怪胤禔对她失望。如此一来,还让胤禔对胤禛心里有芥蒂。胤礽看那头的笑话心里都闷笑一年多了,如今倒是没有想到这个笑话还能有完结的一天。 李佳氏笑了一下,才答道:“自然是说了。” “大福晋说,李佳氏这一年多说了不少疯话,她都是不信的,只因实在是病着没有功夫去调理她,前儿病好不容易好了,就预备着调理李佳氏了。大福晋说,她让李佳氏把那些疯话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然后问她肯不肯改口,李佳氏说不改口。于是大福晋就把李佳氏饿了三天,连水也不给她喝,后来就再问她改不改。李佳氏说改。于是就给她喝水。之后再问,李佳氏有了力气又不肯改口了。大福晋又把李佳氏饿了五天,这期间只给李佳氏喝水。就这么周而复始,将近调理了半个月,李佳氏就改口了,说是再也不敢说那些话了。” 李佳氏望着胤礽笑道:“大福晋跟妾身说,这疯病要大夫治没用,还是得靠强硬的手段。怕死的人,才有调理的必要。往后只要李佳氏不听话,大福晋就打算饿着她。饿怕了,李佳氏自然就改口了。” 胤礽听了,笑道:“果然还是大福晋有手段。” 伊尔根觉罗氏的这个法子果断利索,最是适合惩治李佳从安这样的人了。 李佳氏还是笑,只是她的笑中有一点点说不出的意味,她盯着胤礽道:“李佳氏的那些疯话,大福晋倒是说了一些与妾身听了。妾身有些疑惑想不明白,这李佳氏就为何非要嫁给四阿哥呢?她还有些疯话,大福晋与妾身说了,妾身都不敢告诉太子爷,只是心里想着,终究不能释怀……妾身有些担心太子爷。” 胤礽没开口,只是默默的望着李佳氏,就算李佳氏没说,他心里也明白大福晋会跟李佳氏说些什么。 李佳从安在大阿哥那里说的那些疯话,他都知道得很清楚。李佳从安把自己得来历身世等等一切都说出来了,甚至也未来的历史走向她都说了,就是为了让胤禔相信她的万能。偏偏就是因为她说的太多太大了,胤禔反而不敢相信了。 胤礽知道,也正是因为这样,大福晋才要用这样的手段来调理李佳从安,毕竟人已经成了大阿哥的了,弄走是不可能的了,只能调理过来。 既然李佳从安都调理好了,大福晋又何必要把这些疯话说给李佳氏听呢? 胤礽觉得,大福晋并不是无心的,相反,她是有心的。 李佳从安那些话,足以扰乱这些女子的心。大福晋手段了得,也是个心志坚定的主儿,她不会被李佳从安的这些疯话所动摇,更何况,李佳从安“预言”的胤禔的未来不过是被圈禁而已。在大福晋看来,这是可以规避的。 但是,李佳氏不同,胤礽很清楚的知道,李佳氏的这一颗心都在自己身上,她担心他的安危甚至所有。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福晋如果把李佳从安的所谓皇太子一定会被废掉的“预言”高祖李佳氏,李佳氏能不忧心吗?即使这是疯话,李佳氏又怎能不在意呢? 这些话,别人都可以斥是疯言疯语。唯独李佳氏不会,因为她知道胤礽的处境,知道许多外人不知道的事情。所以,胤礽明白,这些话,是会对李佳氏产生影响的。不然好端端的,大福晋干嘛来跟李佳氏说这些话? 她们是妯娌不错,但是他跟大阿哥也没有好到那个程度,大福晋会无缘无故的跟李佳氏说这么知心的话吗?要知道,李佳氏不过是个侧福晋而已,即便要交往,也不值当大福晋如此相待。 胤礽不问李佳氏是什么话,只微微一笑道:“既是疯话,你又何必耿耿于怀?疯子的心理,岂是你我能够理解的?大福晋是个聪明人,明知你在坐月子,还这样来此说话扰你心神,她是何居心呢?雁桃,你要小心些,咱们毓庆宫里一团和气,却不代表整个紫禁城里的女人都是善类。你可不要掉以轻心啊。” 胤礽这些话,说的李佳氏心头一凉,默然半晌,她回过味来,忙道:“太子爷说的是,是妾身失了警惕了,不该被大福晋的话扰了心神。” 她真傻,太子爷素来都是有分寸的,怎么会如那个疯子所言被皇上废掉呢?大福晋自己都不信,却要跟她来说这些话,可见大福晋是没安好心的。 胤礽出了李佳氏的屋子,就告诉德柱道:“你派人告诉奶娘,就说两位侧福晋身子不好,往后来探望的人一概都让奶娘陪着,有些不该说的话就拦着不许她们说,不能扰了两位侧福晋的休息,说话的时间最多也只给一刻钟,多了就请出去。如果来人不肯走,就说是我说的。等两位侧福晋出了月子,再把这规矩去掉吧。” 德柱点点头应下了,又问胤礽道:“太子爷,您这会儿出宫回园子去么?” 胤礽摇了摇头,转头进了他自己的屋子,让德柱在门口守着,他一个人去了书架的暗格前,将里头的一个匣子取了出来放到桌案上。 匣子打开后,里头皆是他这几年与石氏往来的书信。 胤礽默默望着这些装满了一匣子的信笺,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已有两子一女,长子将满一岁,可都不是石氏所出,这样的状况虽非他所愿,却已然如此了。 而如今大婚时间未定,可石氏却已满十九了,八旗里,还有哪个姑娘十九了还未出嫁的? 他和石氏的大婚,无论从哪一方来说,都是不能再耽搁了的。眼下这个时候,应当是石氏嫁进来最好的时机。 胤礽盯着那些信笺静坐许久,然后合上匣子,站起身来重将匣子放好,出了屋子之后,踏着夜色就去了宁寿宫。 他想过了,大婚之事,还是要寻个合适的人来提,他自己是不能开口的。 ☆、第111章 康熙来给仁宪太后请安时,仁宪太后笑着说起了胤礽大婚的事情。 “四阿哥都大婚了,如今也该想想太子大婚的事儿了吧?” 仁宪太后笑道,“太子如今都十九了,听说皇上早就给他定下了福晋人选,要是这般算起来,那家姑娘也有十九了,这个年纪怕是不好再耽搁下去了,皇上预备什么时候让太子大婚呢?” 康熙不答反笑道:“是太子来找过太后么?” 仁宪太后也笑,她并没有否认康熙的话,只笑道:“皇上觉得这事如何呢?” 康熙沉吟片刻,才笑道:“太后既然都说了,朕自然是听太后的。其实朕这几日也在想太子大婚的事,既然如今太后开了口,那就定下来吧。皇太子大婚,自然不同于阿哥们的大婚,是该让礼部好好准备一下的,如今就吩咐下去,时间就定在两年之后,再让礼部寻个吉日吉时吧。” “两年之后?”仁宪太后道,“皇上定的时间是不是太晚了些?真的需要这么长时间准备吗?” 康熙笑道:“太后放心好了,朕自有分寸的。对于皇太子来说,这件事定在两年之后是正正好的。” 康熙之所以将胤礽大婚的时间定在两年后,一则是因为皇太子大婚确实需要时间准备,康熙希望给礼部足够长的时间准备,以期大婚时什么都能妥妥当当的;二则因为胤礽跟他提过的,他在翰林院和理藩院之后,要将六部都轮一遍,如今已经到了兵部了,还剩下的就是刑部和工部。 按照胤礽的时间,一年在一个部院衙门里盘桓来说,两年后胤礽就将结束坐堂观政。康熙记得,胤礽说过的,坐堂观政后就不再出入朝堂,而要继续好好读书习字,康熙就想,让胤礽那个时候完婚是最合适不过了。 不过这个理由,倒是不必跟皇太后明说的了。 毕竟胤礽的福晋是要册封太子妃的,胤礽总在外头这也不好。这几年的历练对于皇太子来说,已经是足够了的。一旦有了太子妃,他就应当待在内廷了,纵使要出宫,也该是康熙带着一并出去才行。 回到乾清宫后,康熙一人倚在榻上,默默沉思。 将本应该前两年就可以成婚的胤礽大婚延后,康熙不得不承认,这是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开始对胤礽有了一丝防备之心,尽管胤礽仍旧是他最心爱的儿子,但是,他也是个聪慧仁善且羽翼渐丰的皇太子。 他身为帝王,即便是对亲生儿子的皇太子,也不得不防啊。成婚之后,毓庆宫将会有太子妃,一旦太子妃生子,那将是他的嫡孙,这表明太子也将后继有人,康熙对此,多少是有些想法的。他此刻内心的想法,也极为复杂。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初对胤礽说过的那句话来,朕所仰赖者唯天,所倚信者皇太子也。 康熙想起小时候的胤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其实,胤礽并没有变。从小到大,胤礽待他事诚至孝。纵使这些年他出入外廷部院衙门,但是无一日不在结束后到他跟前来汇报每日的所行所为,无论是换了谁,康熙知道,这一点都是很难做到的。 胤礽对他做到了坦诚相待毫无二心,可是,他却不得不防备胤礽。只是因为,胤礽身边有一个索额图。 这个索额图步步相逼,他为了不振动朝纲次次隐忍姑息,以至于对胤礽都生了些许的不满。但是康熙清楚的知道,致使他和胤礽之间出现了这样的嫌隙的罪魁祸首,就是索额图。 他却顾念索额图曾助他除掉鳌拜,又有签订尼布楚条约的功劳,又为臣这许多年,苦劳良多,到底不忍苛责索额图。而索额图又是索尼之子,是赫舍里氏的叔辈,他也不忍要了索额图的性命。 康熙默默的想,倘或有一日胤礽强大到可以独当一面,不需要索额图的错误帮助了,那么到了那个时候,他或者就可以处置索额图了吧? 康熙摸了摸下巴,心想,往后若他要出京,还是不要把索额图和胤礽单独留在京中了,总是要带走一个的。 自定下胤礽将于康熙三十四年大婚后,紧接着,康熙又下了一道谕旨。 他决定步军统领增设令箭十二支,以备随时调遣及宣传号令用。这标志着步军统领的职权又有所扩大。步军统领总辖京师内城的治安,提督九门事务,令其兼管外城。 康熙谕:京城内外统辖必有专责,令其稽察奸宄,消弭盗贼,商民才得以安绪。于是,原来属兵部督捕管辖的城外巡捕三营,开始归步军统领管理,督捕、都察院、城所管事宜,也交与步军统领管理。步军统领职权进一步扩大,其将全面负责京城内外治安保卫工作,所有旗、民人等,包括诸王在内,全在其严格控制之中。如遇康熙出巡时,步军统领除派人跟随保卫以外,还在京城内外增加设防,加强巡逻,直到康熙回京为止。 这样一来,满朝皆知,步军统领之下不设副手,遇事可一人做主,且任期长,是皇帝身边最有实权的一个人物。 首任步军统领由兵部索诺和兼任。 胤礽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抱着微颐在戳她的脸颊,当然了,这消息自然是索额图传递给他的。 索额图在信中强调了步军统领的重要性,表示要跟索诺和打好关系,胤礽看到索额图的这些话也不过一笑置之。他当然知道步军统领的重要性,否则,当初也不会要胤禛跟隆科多接近了。 对于这么重要的职位,康熙是肯定要安放亲信心腹之人的,索诺和不过是暂领差事而已,索额图就算跟索诺和关系再亲近,一旦被康熙发觉的话,索诺和被撤换是迟早的事。 胤礽点燃灯烛,将索额图的密信在烛火上烧了,他默默的盯着那信烧成灰烬,并没有打算回复。事实上,他自四年前起,就没有再回复过索额图的密信了。 吹灭灯烛,胤礽盯着蜡烛灭后袅袅散开的烟雾,忽听德柱来报说:“太子爷,四阿哥来了。” 胤礽一听,忙笑着说快请进来。 胤禛一进屋就瞧见胤礽抱着微颐,便笑起来:“每回过来,都能瞧见二哥抱着微颐格格,二哥就这么爱女儿么?这要是被弘昶瞧见,可不是要吃醋么?” “你如今也是有女儿的人了,难道不晓得这感受么?比起儿子,这女儿不就该是抱着宠着的么?” 前些日子,胤禛就添了长女,不过不是他的福晋生的,是伺候他的格格宋氏所出,胤礽笑着答了话,又伸手戳了戳微颐粉嫩嫩的脸颊,看见微颐撇嘴才笑道,“你瞧你瞧,她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可爱?你也回去戳你家女儿去,可好玩了!” “二哥,我是来跟你说正经事的。”胤禛倒也习惯了,面对女儿的二哥就是这个样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胤禛能看出来,也只有在逗弄女儿的时候,二哥的笑是极真心的,就像小时候对着他笑那样。这样的笑,胤禛已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了。 胤礽闻言,看了胤禛一眼,便转头叫候在一旁的奶娘近前来将微颐抱走,等人都走了,胤礽才坐下来,一边示意胤禛也坐下,一边问道:“你寻我说何事?” 胤禛道:“昨日在书房上课,皇阿玛来抽查课业,让我们几位阿哥轮番上前背书与他听。而且,几位大学士也都跟着来了,背书之后,因那日上课,师傅们在论讲为官之道。皇阿玛就此话题发散,就说起傅拉塔来了。” “傅拉塔?”胤礽道,“两江总督傅拉塔?” “对,就是他,”胤禛道,“皇阿玛说,江南江西总督居官良善者,自于成龙以来,只有傅拉塔一人。傅拉塔和而不流,不畏权势,爱惜军民,甚属可嘉。若要讲为官为臣,傅拉塔是做的极好的。”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他来了?”胤礽沉着脸问道。 胤禛道:“皇阿玛也说了,因前日收到消息,说两江总督傅拉塔病逝于任所。” 胤礽听了这话,兀自沉默,眼中不时闪过深思之色。 胤禛盯着胤礽道:“二哥,你知道皇阿玛并不会无缘无故在我们和大学士们面前称赞傅拉塔的对不对?你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对吗?傅拉塔是明珠一系的人,之前还狠狠打压过徐乾学那帮人,可如今却皇阿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极力赞扬他,二哥,皇阿玛是有意图的,对吗?” 胤礽沉默半晌,才道:“皇阿玛这话,不是对你们说的,是对我和索额图说的。准确的说,皇阿玛是在警告我和索额图。他之所以在书房对你们和大学士们说这些话,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确定这些话能传到我和索额图的耳中。” 胤礽顿了顿,又道,“并且,也是向明珠一系传达一个起复的信号,引导一下朝中舆论。顺便,缓解一下索额图带给皇阿玛的压力。” 胤禛听罢,盯着胤礽问道:“二哥,索大人给皇阿玛什么压力了?” ☆、第112章 没等胤礽回答,胤禛又问道:“二哥,为什么皇阿玛要把这些话说给你和索大人听?” 胤礽一直都没有打算把这些事情告诉胤禛的打算,但今日,在胤禛的连番质问下,他的心松动了。 毕竟有些事儿在心里藏久了,一个人背负的太多,真心挺难受的,没有人可以诉说的感觉其实是非常的不好的。这些年,也并非没有人试图去问过他,希望得知其中的真相内情,但都是不适合说这些事的人。 而今,胤禛的追问让胤礽发现,其实胤禛倒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沉默半刻后,胤礽选择了坦诚:“因为索额图这几年给了皇阿玛很大的压力,他做了很多事从各方面逼皇阿玛退位让我。皇阿玛从没有公开表示过,但这几年,还是做了许多事来打压索额图。这一次的公开赞扬傅拉塔,即明珠一系,也是这个意思。” 胤礽这话让胤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胤禛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等自己冷静一些后,才问道:“二哥,是你让索额图这么做的吗?还是索额图擅作主张的?” “我没有让他这样做,是他自己擅作主张的,不过,”胤礽顿了顿,又道,“他大概以为我默许他这样做了,再加上皇阿玛的姑息容忍,他就越来越变本加厉了。”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胤禛听了这话,倒是有些着急,“二哥,如果你不对皇阿玛表明态度的话,皇阿玛会连你一块儿怀疑的!当务之急,是你应当和索额图划清界限,不管皇阿玛会不会处置索额图,你都不能让皇阿玛以为索额图做的这些事都是出自你的授意啊!” 事实上,胤禛听到胤礽说的这些话,再联想起皇阿玛说的那一番话,他越来越觉得,皇阿玛已经对二哥产生怀疑了。 胤礽听了,反而笑起来:“你觉得,如果索额图不听我的,执意要做的话,我能阻止的了吗?” 索额图不是他的奴才,他无法对索额图强制要求,如果他真能强制阻止的话,也就不必如此束手束脚的了。 “如果不能阻止,那也可以划清界限啊,至少,得让皇阿玛知道,这些都是索额图的自作主张,跟二哥你一点关系也无啊,”胤禛能明白胤礽的意思,所以想了想,才又道,“二哥,索额图究竟做了些什么事逼迫皇阿玛了?你能告诉我吗?” 对于胤禛的话,胤礽只是笑了一下,才道:“索额图的许多事都是暗中进行的,有些连我也没有告诉,但是这些年,他对皇阿玛的试探和试图侵占皇阿玛手里的权力,我都是知道的。这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这些年来一点一点的作为,一点一点的渗透。我不知道皇阿玛是否都清楚,但是我推测皇阿玛应当都是知道的。” “要说起最能让皇阿玛感到不高兴的,大概就是两条,一个是明着进行的,一个是暗中进行的,”胤礽道,“康熙十四年,我被立为太子之后,索额图定下的皇太子仪仗几乎跟皇阿玛等同,当时皇阿玛是认可了的。可是四弟,你觉得他会一直认可呢?这是索额图的试探,但是此事皇阿玛没有说要改,又有谁能去改呢?” 当时康熙允准了,并且沿用至今,如今有人提出来这不合理,一定会得罪胤礽和索额图的,没有人会肯冒这个风险。更何况,在众人不知这些内情的情况下,众人看见的都是康熙对太子的疼爱,又有谁敢触这个霉头跟康熙提这个呢? “第二件事儿就是,康熙二十九年皇阿玛在博洛河屯患病之事,索额图做了两手准备,一头给皇阿玛送了药去,一头竟还吩咐他的管家私制龙袍预备着如皇阿玛有不测就让我登基,”胤礽抿唇道,“我不知这事皇阿玛是否知道,但我觉得,皇阿玛应当是知道的,不过,我也没有告诉过他。后来皇阿玛好了,据索额图说,他已将那些禁物都销毁了。” 胤禛盯着胤礽看,简直无法理解这么大的事情胤礽竟然还能用如此镇定的语气来说:“二哥,你为什么不告诉皇阿玛?你难道还不相信皇阿玛吗?如果你没有做过这些,就不应该让皇阿玛这样误会你啊!” 胤礽没有答话,只是沉默的看着胤禛。 胤禛与胤礽对视半晌,忽而就悟了,拧眉道:“二哥,你不相信皇阿玛?” 胤礽虽然没有回答,但胤禛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答案,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在胤礽的眼中,分明写满了对皇阿玛的不信任。 这也是这么多年以来,胤禛头一次在胤礽的眼中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明确的喜恶。胤禛明白,这是胤礽想让他看到的,如果胤礽不愿意,他永远也不知道胤礽的心思究竟是怎么样的。 “二哥,你为什么不相信皇阿玛?”胤禛顿了顿,又问道,“是因为那个李佳氏说的话吗?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二哥你这些年这么努力的培植势力,让朝臣们都看到你的优秀,是不是因为你把李佳氏的话当真了?你难道相信她说的那些疯话,觉得总有一天皇阿玛会废了你么?” “二哥,你是知道的,皇阿玛对你可谓是非常重视的,最疼爱的儿子也是你,如今不过是一点点的怀疑而已,如果你把事情对皇阿玛说清楚了,我相信皇阿玛他会明白你的。二哥,难道皇阿玛就不值得你依靠,不能为你做主吗?” “太子可立就可废,四弟,你不觉得把希望寄托在一个随时可能改变主意的人身上很没有安全感么?” 胤礽道,“四弟,我们是这么多年的兄弟,我是可以对你说实话的。我也想相信皇阿玛,但是他首先是一个帝王,其次才是我们的阿玛。你可以仔细的想一想,历朝历代的皇太子,有哪一个得以善终了的?大部分的结局都是很惨的。我承认,我不相信皇阿玛是我的不是,但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真的没有办法相信他。你要知道,他手里有能够废掉我、甚至杀了我的权力。这种权力,光是想一想就让人觉得害怕。” “这些年,从我懂事开始,我无时无刻不以皇阿玛的心为心,无时无刻不希望博取皇阿玛的信任,为了让皇阿玛满意,我什么事都肯做,什么苦都肯吃,但是,这不代表万无一失。我兢兢业业循规蹈矩这么多年,皇阿玛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果皇阿玛真正信任我,他不会因为索额图做的这些事情而怀疑到我。这些事与我没有关系,如果他相信了这些而在没有找我对峙的情况下就怀疑我,这能是绝对的信任吗?四弟,你以为,我和皇阿玛之间真的能够绝对信任吗?或许,曾经是可以的,但我总有一日会长大,他总会有一日会老去,皇帝和储君之间,怎么可能不生嫌隙?更别说,还有那些别有居心的人事事挑拨了。” 胤礽慢慢的道:“或许,将我立为太子的时候,皇阿玛也没有想到过这些。立太子以正国本,这是好事,但立太子之后所带来的不利的影响和局面,我想,皇阿玛已经慢慢能够体会到了。而我身在其位,冷暖自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没有人比我这个皇太子更清楚的了。” “二哥,原来你一直想得这么清楚啊,那你是刻意这样的做的,就是为了博取皇阿玛对你的信任,那你对皇阿玛就没有一点真心实意吗?” 胤禛小心翼翼的道,“这些年,我也是知道的,皇阿玛对你,和对我们兄弟都是大不一样的。我觉得,皇阿玛对二哥,是真心疼爱的。” “如果我对皇阿玛没有真心实意,太皇太后去世的时候,我又何必守着皇阿玛和皇太后把自己给累病了呢?这些年,我自问对皇阿玛问心无愧,太子该做的我都做到了,太子不必做的我也都做到了,” 胤礽垂眸,沉默半晌才道,“如果我对皇阿玛没用真心,我现在倒是可以不必纠结这些事了,又何必要与你说呢?” 人和人相处久了,总是会产生感情的。他这些年几乎是跟康熙朝夕相处着长大的,再加上辈子从不知有父亲陪伴教育是何等滋味,这辈子作为皇太子得到了康熙的全部关注,他又怎么可能对康熙没有感情呢? 作为一个父亲,康熙确实是非常尽职尽责的,而且,从没有放松过对他的各方面教育。如若没有康熙,他绝不能成长的如此优秀。所以,他自己心中其实也是非常矛盾的,一方面,他对康熙存在着儿子对于父亲的那种感情;而另一方面,他又对康熙存在着戒备和警惕,这种心情的存在,也使得他对康熙的感觉非常之复杂。 “四弟,我承认我不对皇阿玛说出索额图的所作所为是有私心的,” 胤礽道,“作为儿子,我不应该对他隐瞒,但作为皇太子,我又不得不隐瞒他。因为我不相信皇阿玛,相反,我甚至比较信任索额图。因为索额图除了要弄权之外,他最看重的人是我这个皇太子,而皇阿玛则不同,在他心里最重要的是这大清的江山,是他一统江山的权力和地位。如果有人危害到这一点,即使是亲生儿子,我想,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废掉的。从这一点上来看,我不能失掉索额图对我的支持。即使皇阿玛已经生疑,我也不能有任何的动作。即使我不想与他同流合污,不愿意支持他的所作所为,我也不会向皇阿玛揭发他的。因为,我不能毁掉他,至少,不能让他毁在我的手里。如果一定要惩治索额图,也只能让皇阿玛自己来。” “二哥,如你所说,那你的处境就异常被动了,”胤禛道,“如果没有索额图,还会有别的朝臣支持你,为何一定要索额图呢?二哥,你这些年,手里应该也积攒了不少人吧?难道这些人就不能代替索额图吗?” ☆、第113章 “没有人可以代替索额图。” 胤礽慢慢说了这样一句话,静静望着胤禛半晌,才又道:“不仅仅因为索额图他是我的叔姥爷,还因为索额图的心思,并不是每一个支持我的人都会有索额图这样的心思的。索额图权欲心重,他给皇阿玛压力是为了逼皇阿玛退位,让我登基为帝。他可能想过会失败,但是他没有因为有失败的可能而退缩。这样的心思,哪一个朝臣会有?一旦我与皇阿玛对立起来,支持我的那些人会不会因为杀身之祸逼近而改弦更张?我不能够如信任索额图一样去信任他们。而且,他们跟随我,看重的是跟随皇太子将会得到的权势,这种心思,本就是为利聚而来,一旦无利,顷刻间就会散去。” “更何况,我现在根本没有到达结党的地步,我也并不愿意有人步索额图的后尘为我去争取什么提早登基。我只是需要有保护我自己的势力,我不是要篡皇阿玛的皇位。有索额图在,总比别人出头得好。至少,皇阿玛是念旧的,换了别人,那就是即刻斩首的下场。” 这些年,他的情绪和心思都很少外露,努力克制自己理智而冷静的过日子。也正因为如此,顾虑和多虑也会有很多。 皇太子就是个靶子,谁都可以冲着它射/击。如今没有索额图这个风头正健的靶子陪着他一起挨打,这日子不就更难过了吗? 何况,人本来就是自私的,会本能的选择站在对自己有利的这一边。 “二哥,你这是在赌,赌皇阿玛对你的信任,赌索额图的权欲心到底有多重,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前程在赌,你知道吗?” 胤禛听过这些话,定定的看着胤礽道,“二哥,就没有其他两全其美的办法了吗?” “我不是赌,我只是没有退路。从我被册封为皇太子的那一天起,我就注定了要过这样的生活,就只有这么一条路,”胤礽微微笑道,“四弟,我若想走别的路,除非不做这个皇太子了。这个前程不是我自己挣的,是皇阿玛给的,我赌不起,可我输得起。不过,输了之后,我再把它拿回来,那才是我自己挣的,也是我自己的本事。” 他就像走在没有防护的山壁上一样,一边是岩壁,一边是万丈深渊,脚下的路只有两掌宽,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但即便是这样,他也要好好的走,拼尽全力的走,给自己挣出一条生路来。 “二哥,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替你去做的。”除了这个,胤禛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二哥远非素日里看见的那样尊贵耀眼,他的处境,甚至比所有的皇子阿哥们都要凶险。胤禛头一次觉得,做皇太子未必是一件好事。果然那话说的很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你不用特意去做什么,你现下做的已经很好了,”胤礽笑道,“我现在挺好的,所有的事我心中都是有分寸的,局面也未必会很坏,你不必特意做什么。你只管好好过你的日子就好了,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是你做的时候。我今日与你说这些,也是因为我们是兄弟,我知道四弟你是能明白我的心思的。” 从胤禛处理李佳氏那件事胤礽就可以看出来,胤禛的手段果决干脆不拖泥带水。再加上胤禛的身份,实际上是非常适合成为他的襄助的。这些年跟胤禛熟悉下来,胤礽发现胤禛的性子越来越沉稳,而且胤禛很重兄弟情义,这样的人,一旦与他相交莫逆,是可以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 有些他不方便去做的事情,可以让胤禛去做。 而且,胤礽觉得,若有胤禛相助,实质上,他是不需要再多拉拢阿哥们了的,三阿哥和胤禛在他身边,其实已经足够了的。把事情交给胤禛去做,他很放心。 他今日之所以对胤禛如此坦白,也因为他觉得胤禛和他是同一种人。身世相似,心性相同。更重要的是,胤禛比他自由,没有皇太子的这一层桎梏,行事多有方便。 他需要胤禛这样的人来帮助他。 胤禛闻言,很郑重的点了点头道:“二哥的意思,我能明白。” ——不过,胤禛在这日的担心很快就发生了。 转眼至康熙三十三年清明,胤礽已满二十岁,已到可举行冠礼的年纪了。值此祭祖之时,康熙特令礼部拟定出适宜的祭祖程序。而此时的礼部尚书沙穆哈为了讨好太子,再加上索额图的从旁怂恿,授意礼部疏请在祭祖时将太子提到与皇上同等的地位上来。 索额图认为这是一个逼迫康熙给康熙以退位压力的大好时机,也是一个试探康熙作何反应的大好机会。 于是,在索额图的怂恿之下,礼部疏请在祭祖时将太子的拜褥置于奉先殿内,因素来只有皇帝的拜褥能置于殿内,其余诸臣都只能在槛外放置。 礼部这一疏请,被康熙驳回。紧接着,在康熙还没有表明态度的时候,礼部尚书沙穆哈及侍郎席尔达、多奇就奏请康熙,希望将康熙驳回他们疏请的这一决定记入起居注上。 康熙闻听此言立时勃然大怒:“沙穆哈这是说的什么话?” 康熙怒不可遏,令将这些官员全部交由吏部严加惩处。后吏部议沙穆哈应革职交由刑部审讯,侍郎席尔达和多奇均应革职。这样的结果到了康熙跟前时,康熙却没有依议而行,康熙开恩,减轻了对三人的处分。沙穆哈革职,席尔达和多奇则俱从宽免。 对于康熙这样的处分,众臣在朝中不敢议论,但大多数人心里不是没有想法的。这沙穆哈明摆着是依附索额图行事的,可康熙居然只将沙穆哈革职了,这就是对索额图的姑息和容忍。 这让在朝官员都有了一种感觉,皇上是不是不愿意跟索额图或者皇太子正面对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上是不是已经打算屈从于索额图的压力,而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真的准备退位给皇太子呢?毕竟,皇上只是将沙穆哈革职而已,这并非是惩治,而好像仅仅只是一种恼怒的表现而已。 众臣心中皆有猜测,而处于风暴的最中心,胤礽对这件事也有所耳闻,甚至于他对这件事知道的很清楚。但是,他同样很生气,甚至比康熙的怒不可遏还要生气。 索额图又干这种擅自做主的事情! 胤礽这些日子去工部都是板着脸去的,一则是因为索额图这作为,他心里生气;二则是因为自众臣揣摩出康熙对于索额图和皇太子采取姑息和容忍的态度之后,每天来工部明里暗里巴结讨好他的官员就有比从前多了很多,胤礽烦他们,是以绷着脸对这类人皆不理不睬,完全当这类人不存在。 就这样一直高冷到奉先殿祭祖的那一天,胤礽跪在门槛外跟着一个人跪在殿内的康熙磕头,他身后是众阿哥们及文武百官。 胤礽看着自己跪着的位置,虽然还是在槛外,但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默默垂眼,这样的位置容易让人迷失自己,可是,由始至终,他的心里其实对这样的位置很满足了。 康熙祭拜完毕,在殿内起身了,外间的众阿哥们和大臣们看见康熙起身,也都起身了,而所有人都站起来之后,才发现皇太子还在门槛边跪着,并没有起身。 康熙转身时,也瞧见了这一幕,他站在那里,问道:“胤礽,你怎么还跪着?起来吧。” 胤礽深吸一口气,才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儿臣恳请皇阿玛严惩礼部尚书沙穆哈。儿臣认为,沙穆哈如此败坏祖宗成例和规矩是别有用心的,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儿臣恳请皇阿玛严审严查,不能放过这等别有用心的小人!” “儿臣还要恳请皇阿玛。请皇阿玛削减皇太子仪仗,儿臣觉得,太子所用仪仗逾越祖宗规矩,太过张扬,请皇阿玛裁撤削减太子仪仗。儿臣叩请皇阿玛允准。” 胤礽此言一出,众臣因康熙在这里还不敢太过放肆,但各人之间的眉来眼去,你眼色来我眼色去的场面到处皆可看见。很显然,胤礽这话,出乎众臣的预料之外。 实际上,胤礽这话,也出乎康熙的意料之外。 康熙负手站在奉先殿内,盯着门槛外跪在那里请他允准这些要求的胤礽,康熙没有立刻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盯着胤礽看了半晌,而后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来,起来说话。” 胤礽抬起头来,他在殿外阳光下,看殿内皆是一片阴影,他能分辨出康熙所站的位置,却因为光线问题无法看清康熙的神色,他没有起身,只是问道:“皇阿玛答应儿臣的请求了吗?” ☆、第114章 康熙笑了一笑,慢慢从殿内走出来,走到胤礽身前,将手伸到胤礽跟前,笑道:“来,起来。” 胤礽这会儿能看清康熙的神色了,康熙并没有生气的模样,应该说,康熙的眼中除了笑意,并未因他方才所说的话而起一丝的波澜。 胤礽与康熙对视半刻,他才伸手握住康熙的手,并且借力起来了。虽然康熙眼中是笑意,但是他也明白了康熙的意思。康熙对他的请求不发一言,是并不想在众臣和众阿哥们面前谈论此事。 等胤礽起来后,康熙已经走了出来,并且与他并肩站立在奉先殿外,然后,果然如胤礽所推断的那样,康熙对着他笑了笑,也用能让众人听见的声音道:“沙穆哈之事朕已有定论,无需再查。至于削减你皇太子仪仗之事,朕看大可不必。你是大清皇太子,朕在你册封那年就定下如此仪制,现在又何必去改呢?” 天子一言既定,别人自然无话可说。胤礽只是在康熙说完这话后,默默的看了康熙一眼,没有再继续说他的请求了。 后回乾清宫中,康熙把众人都打发走了,只留胤礽独在屋内说话。 康熙回到乾清宫后,明显比在奉先殿祭祖时要随性放松得多了,胤礽觉得,好像他说了那些话之后,康熙就显得很高兴,康熙这会儿就直接脱了靴子靠在榻上与他说话,就像百姓家中的寻常父亲一样。 “胤礽啊,今日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康熙开了口,却还是笑眯眯的模样。 胤礽端端正正的坐着,听了康熙这问话,想都未想便答道:“回皇阿玛,这些都是儿臣的心里话。” 康熙点点头,又道:“你恳请朕彻查沙穆哈一事,又请求朕削减你的皇太子仪仗,你知道朕一旦允准,将意味着什么吗?” 胤礽以沉默应对康熙的发问,他当然知道结果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也知道,康熙这样发问并不是希望听到他的回答。 果然,片刻之后,康熙就自己开了口:“当初,是索额图拟定的皇太子仪仗,一切议制皆比照着朕来的,甚至有些地方还有逾制,但当时朕明知道这一切,却都一概照准,你以为朕是为了什么?朕知道索额图的用心,但朕当时成全的不是他,而是你啊,胤礽。你是朕最疼爱的儿子,又是大清的皇太子,朕给你这些是理所应当的,朕要让旁人都尊敬你敬畏你,将你真真正正的当做大清的储君来看待,朕就必须要给你立威!” “朕若是削减你的皇太子仪仗,这惩处的不是索额图,而是你啊。受损的将是你皇太子的威信,你知道吗?别人将会以为你和朕生了嫌隙或者是隔阂,如朕在你所请之下削减了你的皇太子仪仗,所有人都会认为,朕这是在打压你。你觉得,现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猜测能让它发生吗?你小时候朕就在不遗余力的为你立威,现在你即将大婚,又已长大成人,朕怎会做出损你皇太子威严的事呢?所以,你的这份请求,朕不会允准的。” 胤礽垂眸,沉默半晌,才开口道:“皇阿玛说的是,是儿臣欠考虑了。” 康熙见胤礽这样,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才又道:“朕知道你的心思。你要朕彻查沙穆哈一事的时候,朕就明白了,你心里介意的是索额图吧?沙穆哈的事情朕知道,是索额图在背后搞的鬼,朕不彻查此事,不是为了袒护索额图,是为了你。还是那句话,朕不是成全索额图,朕是在成全你。一旦彻查,涉及到的人太多,朕不想你被索额图牵累。你要知道,这些年,你的名声极好,朕不能在这关键的几年间,就因为一个索额图而毁了你。为了你的前程和名声,朕宁愿姑息索额图。” “胤礽,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康熙定定的看着胤礽,“朕还是希望,索额图的所作所为不会牵累你,更不会带累你。朕希望,你好好的走你的路,不要被索额图给带坏了就好。” “皇阿玛的话,儿臣明白了,”胤礽顿了顿,又问道,“皇阿玛,如果、如果索额图不死心呢?” 康熙听罢,微微一笑:“那不是你的事。如果索额图太过分,朕自会处置他的。在恰当的时候,朕会了结了他的,不过,不是现在。” “朕或许会杀了他,或许不会。这都说不准,但是有一点,朕将来肯定是容不下他的。” 康熙虽然在笑,眼底却并没有笑意。 最后的这两句话,实质上,是他给胤礽的一种警告。或者说,是变相的忠告。他在提醒胤礽跟索额图保持距离。即使他心疼儿子,但他还是一个帝王,如果情况超出他的控制,他是一定会采取措施的。 索额图这几年费了很多力气逼他退位,他也确实有认真的考虑过,但噶尔丹未灭,他对这件事就不可能想出没有结果,心病未除,无法谈及退位之事。再者,他始终对索额图手下留情,这其中有多方面的原因,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相信胤礽不会同索额图一到做这种不忠不孝的事情,所以,他才一直姑息和容忍。 并且,今日胤礽的表现也让他知道,自己的判定是没有错的。他是应该相信胤礽的。而且,胤礽似乎也并没有真正的参与到索额图的这些行动中去。但同时,他也怕索额图给胤礽的诱/惑太大,而让胤礽动心,因此,他不得不出言“警告”一下。这也是出自于父子之间的信任。 胤礽当然能听出康熙的弦外之音,他也明白,康熙能这样说,就说明在康熙心里,已经认定他跟索额图没有关系了。 胤礽默默地想,这就足够了。他本来就只需要跟索额图撇清关系就好,别的事都可以慢慢来。现在的情形看起来,跟他最初预计的是一样的。 出了乾清宫后,胤礽就预备直接回毓庆宫去,结果一出乾清门,就在墙根边遇到了胤禛。 “四弟,你怎么在这儿?” 胤礽四处看看,不见一人,偏偏胤禛又在这里,他心念一转,又望着走近的胤禛道,“四弟一直在等我?” 胤禛确实是一直在墙根处等着胤礽出来的,见胤礽如此问,他也不隐瞒,直接点了点头,就低声问道:“二哥,你没事吧?皇阿玛有没有骂你?” 胤礽看到了胤禛眼里的担心,笑了一笑,才道:“走,咱们边走边说。” 乾清门这儿可不是敞开了说话的地方。 等走远了,见四下无人,胤礽才笑道:“我没事,皇阿玛也没有骂我。皇阿玛只是同我说了一下他不允准我那两个请求的原因罢了。” “二哥,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胤禛道,“你不是说过,你不能失掉索额图对你的支持,更不能毁掉索额图,至少,不能是在你手里毁掉的他。可你今日说的这些话——二哥,你明知道这两样都是索额图所为,你为何要让皇阿玛彻查呢?” “为了让皇阿玛坚定他对我的信任,也为了跟索额图撇清关系以保全自己,这就是我故意在奉先殿上当着众人说这些话的原因,因为我很清楚的知道,皇阿玛不会答应我的请求,更不会彻查沙穆哈的事情,” 胤礽道,“我是说过我不能失掉索额图对我的支持,我也说过我不愿意毁掉索额图。所以,我只是跟他撇清关系而已。四弟,你不明白,我一直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等一个适当的时候对皇阿玛表达我的忠心,表达我不愿意跟索额图同流合污的真心。可是,这样的时机可遇而不可求。我必须要在话说出来的时候确保两件事,第一,皇阿玛相信我的话是真的;第二,皇阿玛必须在相信我之后,还要在所有人面前像从前一样维护我。” “今天的场面,你也看到了。这就是我要的结果。” 胤礽望着胤禛微微笑道:“四弟,你要知道,能毁掉索额图的人不是我,只有皇阿玛才能。他要革职就革职,要杀人就杀人,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彻底。我没有那样的能力,但是皇阿玛有。你知道借刀杀人的说法,如果索额图太过分,那么他就是同时在侵害我和皇阿玛两个人,这时候,皇阿玛要毁掉他,我不会阻止,相反,我会很高兴。而你想过没有,索额图这样费尽心思的逼迫皇阿玛,绝大部分也是为了我,可遭到皇阿玛厌恶的却是他,四弟,如果你是索额图,你往后会怎么做?你是会靠拢厌恶你随时会杀了你的皇阿玛,还是会靠拢无法杀你束缚你而只是跟你撇清关系的我呢?” “索额图不傻,他没有别的出路,即使我在所有人面前跟他撇清关系,他也无法再转投皇阿玛了,为今之计,他只能继续选择支持我。如果他要继续作死,那也不关我的事了。我有他的支持是锦上添花,若是没有,也只是提醒我该更努力才是,于我而言,我并不会损失太多的。” 胤禛听了这些话,想了有一会儿才回过味来,他望着胤礽道:“二哥,我以为,你过不了这个难关的。” “我不难,无非是多想一想而已,”胤礽笑了笑,道,“倒是皇阿玛,皇阿玛其实是万难哪。” 胤禛没开口,心里却道——二哥,你又何尝不是身处万难之中呢? ☆、第115章 康熙不处置索额图,却不代表他不会采取措施来遏制眼前的状况。 对于朝中各派系之间的争斗,康熙历来做法都比较迂回,就是扶持另一派系的势力,然后让各派之间相互牵制来达到平衡。 在奉先殿事件后不久,康熙即任命佛伦为礼部尚书,同时,保留佛伦川陕总督的职务。佛伦是明珠亲信,康熙这一举措,也代表着他开始扶持明珠一系的势力来与索额图对抗。并且,这一举措是与之前他公开赞扬明珠亲信兼侄子傅拉塔和而不流是一脉相承的。 之后,康熙为了牵制明珠一系的势力,也为了平衡各派之间的势力,是以重新启用南方派诸人来京修<明史>,王鸿绪及高士奇应召来京。 而此时,因大婚时日将近,胤礽已不再去工部了。而在回毓庆宫之前,他做了两件事情。 其一,推荐了三阿哥胤祉同王鸿绪、高士奇等人一道修明史;其二就是,在南怀仁的蓄意陷害之中,将戴梓给保了下来,没有让他因为被戕害而流放宁古塔。 这几年间,他将翰林院、理藩院及六部各轮转了一回,自认为该做的事情都做到了,大婚后,为了避嫌,也为了遵守他在康熙面前的承诺,他便不再出宫去各个部院衙门坐堂观政了。 他唯一能做的,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安静静的待在康熙身边,继续学习如何做好一个帝王。然后,等到康熙寿终正寝之时,他再登基即位。当然,胤礽心里很明白,这往后的路,只会比他前二十年的路还要难走,并且,只会越来越难走。 康熙三十四年七月,胤礽大婚,文华殿宴后,胤礽才回到毓庆宫中。 此时的毓庆宫,不同于往昔任何时候,胤礽穿着吉服站在宫门前,他望着满宫张灯结彩的布置,望着那些灯色明亮的宫灯,总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德柱在旁边陪着,见胤礽站着不动,便凑过来低声道:“爷,您不进去么?福晋还在里头等着呢。” 方才进门时,毓庆宫上下已来给太子爷请过安了,太子爷没说话,挥挥手让众人都退下去了。德柱不明白,怎么这会儿人都走了,太子爷却还站在这里不动呢? 胤礽转头看了德柱一眼,勾唇笑了笑,没说话。 德柱不懂他的心情,这应是他两辈子以来头一次成婚,怎么能不感慨良多呢? 不过,倒也确实不能在这里站着,石氏在里头坐了一下午了,他若是早些进去,还能让她早点放松下来。若说起来,他和石氏书信来往将近八年了,两个人却从未见过面,他只看到过石氏的画像。而那张画像还是石氏在两年前送来的,不过,他并没有回送石氏他的画像,迄今为止,石氏是一点都不知他的相貌的。 胤礽抬步往他们的喜房走去,临进去时吩咐德柱:“不要让任何人过来,你也站远些,若我不叫你,就不要扰我,知道吗?” 德柱笑嘻嘻的道:“奴才晓得,奴才绝不会让人扰了主子的!” 方才宴上,胤礽喝了一点酒,此时被夏日特有的暖风一吹,他便觉得酒意上涌,黑亮眸中都多了几分微醺朦胧之色。 抬步上了台阶,进屋后掩上门,他抬眼望去,只见满屋华彩,喜烛明亮,纱帘帐幔之后,石氏蒙着喜帕穿着喜服端端正正的坐在床榻上。 胤礽的眸光直接就锁定在了石氏的身上,他站在那里,凝神看了石氏一会儿,才慢慢的走到石氏跟前,他垂眼看着坐在那里的石氏,而后,才慢慢的挑起石氏的蒙头喜帕来。 石氏颜值很高,她的气质同时混合了旗人女子的大气端庄和江南女子的秀丽温柔,静静坐在那里,也能让人从她的脸颊上,眼睛里,看到属于少女的娇羞和活泼灵动。 揭开喜帕之后,石氏抬眼与胤礽静静对视半晌,忽而就对着胤礽露齿一笑,轻轻柔柔的唤了一声:“胤礽。” 石氏眼中有着少许的羞涩少许的腼腆,但更多的,是明明白白的倾慕和喜欢。那种属于少女的炽烈的感情,她没有遮掩,就这么清清楚楚的展现在了胤礽面前。 对于石氏来说,这是她头一回见到胤礽的模样。而一见之下,她便觉心喜,虽然胤礽并没有给她看过什么画像之类的东西,但是,她此刻看见的胤礽的模样跟她想象中是一模一样的。 这几年的书信往来,石氏觉得,胤礽当是严肃的,却又带着那么一点温柔的少年。他的知识渊博、他的温柔贴心、他的彬彬有礼都让她倾慕和喜欢,还有,他在江南的名声也是非常好的。 大家都说,皇太子仁善,大清有了这样的后继之君,是大清国的荣幸。她每每听见这样的话,心里都是喜滋滋的。他们口中所称赞的皇太子,将是她未来的夫君,她怎么可能不欢喜呢? 她直接叫他胤礽,也是他在信中这么说过的。他说,她可以叫他的名字,这样很亲近,他还说,他们总会成为夫妻的,夫妻之间,互相称呼名字很正常,他希望他们之间能平等一些。 石氏心里明白,这是他爱护她的方式,她很高兴,于是,从三年前开始,她就已在信中直接称呼他为胤礽了。 如今看见真人在自己眼前,石氏欢喜的眼睛都在发亮,胤礽不但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而且,他一点也不似个少年模样,沉稳持重的是个真正的男人模样。比她想象的人还要好,还要完美。 石氏不加遮掩的情绪明明白白的被胤礽瞧在眼中,还有她的那一声唤,让胤礽唇角的笑意都深了几分。 “在这毓庆宫里,只有你一个人能这么叫我,”胤礽与石氏并排坐在榻上,他轻笑道,“我也只喜欢让你这么叫我。” 他此生都无法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早就在要了扫琴的时候已经对这个时代的夫妻制度妥协了,但是,时至今日,他也只有这么三个女人。如今娶了石氏,他也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此生就只要她们四个就够了,再多了,他也不需要。 他没有让扫琴或者其他两个侧福晋唤他的名字,一则她们不敢,这也不合规矩;二则,他心里很明白,石氏跟她们是不一样的。 石氏是他的妻子。 早在康熙给他定下石氏为他太子妃的时候,他就打定了主意,他要把石氏真真正正的当做妻子来对待。这些年书信往来,他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很明白自己的感情,他对石氏的喜欢是多于所有人的。 除去太子这一层身份,就他个人的感情来说,他本来,就最喜欢这样明丽爽朗却又不失活泼有趣的女孩子。 如今见了面,不觉是新娶妻子,倒像是久别重逢一般。 石氏听了胤礽这话抿唇一笑,主动把小手放到胤礽手里,然后把头靠在胤礽的肩膀上,低声道:“其实,我还是很怕的,怕我们的事不成了。直到我进了京城,跟你行了礼,坐到这喜床上时,我还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就方才看见你对我笑,我才觉得这些都是真的,不是在做梦。我这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了。” “皇阿玛一言九鼎,他既然说定下了你,那就是定了你,不会改变的,”胤礽将石氏揽入怀中,低声叙叙道,“大婚一开始延后,是怕你太早嫁过来不好,后来延后,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这里出了一点小问题。不过还好,现在都已经解决了,你也嫁过来了,咱们两个的终身大事也算完结了。” “阿玛跟我说过,恐怕你这几年的日子并不好过,”石氏抬眼咬唇看着胤礽道,“可是,我再细问阿玛时,他又不肯跟我说了。而且,你的信里从来也不跟我说这些,你只会要我学这学那,要不然就是跟我谈论风花雪月,从来也不跟我说你过得好不好。” 一开始,她收到这样的信时,会觉得很开心。但是后来,在她对胤礽越来越喜欢之后,这样的信,显然不能满足她了,她想知道胤礽的生活,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可是,关于这些,胤礽从不会在信里写。即使她问了,他也不会写。 胤礽亲亲石氏的额头,笑道:“你既然嫁过来了,和我一起过一过日子你自然就知道了。有些话,信里不能写,我就算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也只能等你成了我的妻子,我才能当面和你说啊。” 他的手臂紧了紧,才望着石氏笑道:“玉衡,你要做好准备啊。你嫁过来可不是享福的,虽然日子无忧,可是你知道的,太子妃并不好做。我可以护着你,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强大起来,能够与我共同面对风雨,这也是我要你学这学那的原因了。” 石氏伸手抱住胤礽的腰身,望着他笑靥如花,眼神明亮:“我知道。这些我都明白的。我是你的妻子,往后许多事,我们可以共同面对。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她明白,她下个月即将被册封为太子妃。 太子妃不同于一般的皇子福晋,她这个太子妃的担子一点也不比胤礽的担子轻。 ☆、第116章 两个人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并没有再说话,可心里都觉得这一刻特别的温馨和温暖。 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觉得是心意相通的。 靠在胤礽怀里的石氏忽而动了一动,胤礽垂眸问道:“怎么啦?” “这凤冠好重,我能摘下来么?”石氏苦了脸道,紧接着,她的脸又红了几分,伸手指着桌案上的红烛道,“胤礽,红烛过半,咱们还要这样一直坐到天明么?” 胤礽知道石氏的意思,勾唇笑了一笑,转头望着石氏道:“恩,你先去宽衣卸妆,我也宽衣,然后,就做洞房里应该做的事情。” 胤礽说了这话,让石氏的脸颊上又飞上了两抹晕红。 她也有二十一了,对于男女之间的事儿,她心里都明白。从十五岁开始在家时,额娘就开始为此做准备,都会在家里一点一点的教她怎么跟男人相处。胤礽对于这方面从没有对她有过什么要求,但是她却不能懈怠,她还是要知道,胤礽喜欢什么和不喜欢什么。 石氏觉得,她晚了这几年嫁给胤礽,唯一的好处就是,她可以让胤礽看见成熟的她。就像是守护果树结果的过程一样,胤礽全程参与了她的青涩和成长,然后,在开花结果的时候,也就是她最美的时候,她得以在胤礽跟前绽放。 就像是青梅竹马的两小无猜最终成婚一样。想一想,总会觉得这一段感情积淀了很多东西。 成年男女的欢/好,总是要比青涩少年时期的欢/好要有趣得多的。 一场酣畅淋漓的宣泄之后,胤礽这才扬声叫了德柱弄热水进来,待两个人都洗净了,都已经是将近天明的时候了。 重新躺下,胤礽伸臂将石氏搂在怀中,然后才望着石氏低笑道:“睡吧,时辰不早了。” 这时候,他倒也庆幸后宫没有皇后,石氏第二日就不必累着身子早起去后宫给皇后请安了。 石氏抿唇一笑,她此刻也是身子倦极累极,遂与胤礽相拥沉沉睡去。 因胤礽大婚,康熙特地给胤礽放了三日假期,可以不必寅时去他那里背书听课。所以两个人一直睡到辰时过了才起身。 石氏让宫女将自己收拾妥当之后,见胤礽已经安安静静的拿着一本书坐在那里看了,她便含了笑,走过去轻声问道:“我看在太子爷身边伺候的都是太监,怎么没有宫女呢?这样贴身伺候的事儿,宫女到底比太监做着要好些。” 石氏这话正巧被端茶给胤礽的德柱听见,德柱的手抖了一下,默默的把茶盅端到胤礽跟前,然后就默默的退下了,福晋提起来一个了不得的话题,他还是把自己当成一个透明人的好。 正巧顾氏也要进来回话,刚进来就听见这话,她的心也跟着抖了一下,她默默看了石氏一眼,心里想的跟德柱一样,福晋貌似无意中戳到了一个了不得的话题,这话题在毓庆宫就是个禁忌啊…… 胤礽闻言,正要翻页的手顿了一下,才抬眼望着石氏笑道:“原先倒是如你说的这样。只不过后来有个宫女胆子大了,做了些不合规矩的事,我就不愿用宫女了,倒是用太监省心些。” 胤礽言罢,又瞟了顾氏一眼,顾氏会意,忙到石氏跟前小声解释道:“福晋不知道,那个小宫女心大,趁着太子爷沐浴的时候自荐枕席,太子爷大怒,就惩罚那个小宫女去了辛者库为奴了。太子爷是怕旁的宫女再做出这等没脸的事情来,所以才全改了太监服侍,这都好些年了呢。” 石氏这才知晓内情,也知道自己方才问错了话,忙含着歉意望着胤礽道:“我失言了。” 胤礽笑道:“无妨。我的事,都不必瞒你。你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奶娘。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她也会教给你的。我今儿把奶娘叫来,也是要当面告诉你一声,从今儿开始,就让奶娘跟着你。你是要管家的人,让奶娘跟着你,也该把我这毓庆宫管起来了。” 在与石氏大婚之前,胤礽就已经吩咐过顾氏了,要她等石氏嫁过来之后,就去石氏跟前伺候,就像当初跟在李佳氏身边伺候一样。不过,那时候胤礽给顾氏的嘱咐,是让她教李佳氏管家及辅助她管家,而现在,他是要顾氏从今往后都一直跟在石氏身边伺候,不必再回到他这里来了。 他的意思很明白,李佳氏只是代理管家之权的,而石氏,则应该是从今往后一直管家的人。 胤礽对着石氏说完,又望着顾氏道:“奶娘这会儿过来,是要说管家的事儿吧?” 见顾氏点点头,胤礽便笑道:“恩,那你们说吧,我看看书。” 他的屋子跟石氏的屋子是挨着的,这几日又是新婚,他也懒怠再回自己的屋子里去了,就让德柱去搬了一摞书过来看,反正石氏的屋子大,他想看书写字都是有地方的,所以,今日他也就不打算挪地方了。 顾氏见了胤礽如此,心里只叹了一声,果然福晋跟侧福晋就是不一样的,那会儿两位侧福晋进宫,也没见太子爷如此宠着两位侧福晋啊,不过,顾氏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高兴的,太子爷是个有分寸的,这正室和侧室之间的地位问题,太子爷拿捏的还是很好的。 石氏落座后,顾氏收敛心神,开始与石氏说起管家之事来。 一应管家之物,顾氏都从李佳氏那里拿过来了,而且早在一个月之前,胤礽就同李佳氏说过,所以账册名册皆是重新厘清过的,石氏拿过东西来一瞧,样样都是清清楚楚的呈现出来的。 石氏在家时,早就学过这些,所以,她也能看明白。 德柱进来报说:“太子爷,福晋,两位侧福晋领着大阿哥、二阿哥和小格格来给福晋请安了。” 石氏还未说话,胤礽倒是先挑了眉头,他放下书册道:“不是说了福晋这会儿正在看账目,要一个时辰之后再来请安吗?这会儿还没到时辰,怎么先过来了?让她们先回去等一等,福晋看完了账册,再让她们过来请安。” 德柱刚转身要出去,却听石氏笑道:“不必了,我这里都看完了。太子爷,孩子们都还小,这大热的天气,在外头等也热,不如就请进来吧?” 胤礽看了石氏一眼,而后转头时,目光就落在窗格上,他能看见外头的日头已经起来了,这会儿正值暑热的天气,两个小阿哥和小格格年纪还小,确实不能在外头等着,不过——胤礽微微眯眼,李佳氏和林氏难道不懂得这些道理吗?她们跟了他这几年,都是守规矩的人,怎么偏偏在石氏嫁到毓庆宫的第二天就干出这种事情来呢? 胤礽想了片刻,微微一笑,垂眼继续看书:“你决定吧。” 当初他就要石氏学过驭人的,这福晋跟侧福晋相处,不可能没有一点矛盾。何况,还是生有阿哥的侧福晋和后嫁进来的嫡福晋,胤礽知道,这就是个矛盾所在。 所以一开始他想的,是要在两个侧福晋面前树立起石氏身为太子妃的绝对权威,可这会儿看见石氏的盈盈笑脸,他又改变主意了。有时候护着她,也并非是爱护。内宅的事儿,他心里门儿清,但是不该他来管,他应该让石氏来管。 既然她是他的妻子,他就应该相信她。 如果石氏连毓庆宫里的这点子事情都管不了,将来还如何做太子妃,如何陪他共同经历风雨呢? 胤禔虽然是个愚顽死轴的性子,但娶的嫡福晋却是个手段心计俱佳的,能把李佳从安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而他希望,石氏能比伊尔根觉罗氏更好才行。 皇家女人之间的相处,也是一处战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他是皇太子,是个一有异动就会出状况的位置,所以,身为他的女人们,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安分守己,谨守自己的本分。在一定的安全范围之内,想怎么折腾他都可以纵着,但超出安全范围了,那就必须要整治了。 他自己被条条框框束缚着,身为他的女人也很不幸,是同样被条条框框束缚着的。 石氏没有耽搁,将人都请了进来,至此,胤礽的两位侧福晋和石氏才算是真正见了面。 李佳氏、林氏还有扫琴给石氏行礼请安后,又给胤礽行礼请安。胤礽只是笑了一笑,挥挥手让她们起来。也并没有如往常一眼将阿哥们和微颐格格抱过去亲近,而是继续瞧他的书。 很显然,今日的主场就是石氏的,主题就是给嫡福晋请安。 石氏笑道:“这还没到时辰,没想到你们就来了。我怕外头热,又怕日头毒晒到了孩子们,就请你们进来坐坐。不过,我这儿还有些没瞧完,你们就先坐吧,等我瞧完了再和你们说话。” 石氏言罢,再不理李佳氏等人,只拿着方才她其实早就看完了的账册继续瞧。她能看出来,李佳氏等人自有她们的小心思,而太子爷的心思她更明白,所以,她才敢这么说话。 毓庆宫里从前怎么样,她不管,现在她嫁进来了,那她们,就得按照她的规矩来。 石氏不说话,胤礽也不说话,屋中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李佳氏和林氏对看一眼,林氏先垂了眉眼,李佳氏默默咬唇,眼底闪过一丝不甘。 她就知道,太子妃一来,她就不再是毓庆宫的管家了。她从前拥有的东西太多,但有些是本就不属于她的,现在,这些不属于她的只不过是被拿走了而已。这本就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实,可是,她心里怎么就这么难受,这么不甘心呢? ☆、第117章 石氏翻着账册,等到了早前约定的时辰,这才放下了手里的账册,望着李佳氏等人笑道:“我瞧着,这会儿才到了你们该过来的时辰呢。往后还是得依着定好的时辰来,不然的话,岂不是又像今日这样白等了这么些时辰,不是么?你们倒没什么,白白带累了孩子们也等着,多不值当啊!” 不等李佳氏等人回话,石氏这才去吩咐她的侍女拿了早就预备好给三个孩子的见面礼,而后一一分发给各人,之后才笑道:“我也是头次见你们,觉得你们都是好相处的,那咱们往后就要好好相处。你们做好自个儿该做的事儿,咱们又都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毓庆宫里就能如你们从前那样其乐融融了,你们说是么?” 石氏不与李佳氏等人称姐道妹,她是太子妃,头回若太宽,往后就不好管人了。石氏心里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宁愿严苛些,也不要让她们以为她是个性子和软的。 石氏是嫡福晋,这些话她虽是笑着说的,但听在李佳氏等人耳中,那就是在训话。 因此,李佳氏等人说不了别的,只能站起来点头称是。 由头至尾,胤礽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在一旁专心致志的看书。 李佳氏等人请安后,石氏也不多留,直接就让她们回去了。 李佳氏带着弘昶和弘皙在身边,本以为自己生了两个小阿哥,在石氏面前也算是有了体面,哪里能想到,石氏皆不将这些看在眼里,石氏口口声声说的那些话,她觉得,就是说给她听的,石氏要她们安分守己。 而太子爷在一边全都听见了,却一句话也没有为她们说过,李佳氏在心里苦笑,她本是有心要跟石氏比一比的,结果她还没比就输了。 石氏一来,她就再也不是太子爷心尖上的人了。 “李佳姐姐,你不回屋么?” 林氏跟在后头出来,见李佳氏站在日头底下不动,她瞧着弘昶都给晒的出汗了,就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姐姐若有心事,也该回屋想去,站在这里算什么呢?四下里都能看见呢。而且,阿哥们还小,晒坏了可就不好了。” 李佳氏回神,转头看了林氏片刻,才笑道:“妹妹,你不怪我么?” 今儿给石氏去请安,是她提议要提早几刻钟去的,林氏当时犹豫了一下才答应她,扫琴没说话,倒也跟着一起来了,但也正是因为李佳氏的提议,才连累林氏也跟着被训话的。 林氏笑了一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呢。我自来都是听姐姐的话,不会怪姐姐的。但我还是有些真心话话想跟姐姐说的,今时不同往日了,姐姐又何必去争这个呢?咱们终究是比不过的。姐姐和我,还是安心教养孩子们的好。” 林氏言罢,又道:“我们微颐晒不得太阳,我就先回去了,姐姐也快些回去歇着吧。” 而后,不等李佳氏说话,林氏就带着微颐等回了自己屋子去了。 林氏再不是从前那个腼腆羞涩的小姑娘了,后宫这些年作为太子侧福晋的生活,已经将她打磨成了一个懂得趋利避害的女人。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在石氏没来之前,她在太子跟前不如李佳氏得宠,再加上李佳氏又是管家之人,所以,她不得不跟李佳氏好好相处,同样是侧福晋,她却因此屈居李佳氏之下。后来,李佳氏生了两个阿哥,她却只得一个格格,这同样是侧福晋,可这侧福晋的含金量却不同了。 幸而太子极宠她的小格格,所以,她才不至于被李佳氏欺压的太厉害。 这回李佳氏来寻她,说是要提前去找石氏请安,她答应了。她知道李佳氏的心思,无非是想试一试这位太子妃是个什么脾气。而她也有自己的心思,在李佳氏试出太子妃的心思之后,她也好调整自己以后的倾向。 毕竟从前毓庆宫是李佳氏一人独大,她和扫琴不得不屈从于李佳氏之下,而如今,毓庆宫的正经女主人来了,林氏心里倒是很庆幸太子妃是这么个性子,方才太子妃的那一番话她心里听了其实是挺高兴的。这说明,石氏一来,她和李佳氏的地位就平等了,两个人都是侧福晋,李佳氏也无法利用自己的管家身份比她高出一头的。 所以林氏的心情还是很舒畅的,远没有李佳氏那么憋屈。 李佳氏见林氏走远,又听林氏说的那些话,心里当真是不痛快,本有心说几句,奈何人也走远了,又见弘昶确实热得难受,只能带着弘昶和弘皙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主子不高兴,当奴才自然是要劝几句纾解主子心怀的。 凤春和凤夏见李佳氏情绪不高,就让奶娘将弘昶阿哥和弘皙阿哥给带出来了,然后才劝道:“福晋的那些话,侧福晋别往心里去,她刚来,说话弹压也是应当的。但您可千万别跟她争一时之气而错了主意。您从前就说过的,太子爷是不喜欢不懂规矩的人的,而且从前您管家的时候太子爷就说过,您只是暂时管家的,将来福晋来了,您就得让位。这些年都好好的,您又何苦这时候争这个闲气呢?咱们现在又不是什么都没有,太子爷宠您,您又有两个小阿哥,这往后的日子不会差的。” 凤夏见四下没人,遂小声道:“是啊,主子是明理的人。您只管想一想,往后等阿哥们大了,就是阿哥们给您挣脸的时候了,这毓庆宫里,也只有您给太子爷生了两位阿哥,这长子和次子都是您出的,您还怕什么呢?您跟太子爷相处这些年,是知道太子爷的喜好的,这一点,福晋可比不了,您只要还这么着拢着太子爷的心,这弘昶阿哥将来也未必没有出头之日呀!” 李佳氏听了这些话,沉默半晌,忽而笑道:“我跟了太子爷七年,你们说太子爷宠我,你们又哪里知道,福晋跟太子爷书信往来也是七年呢?我很明白,在太子爷心里,我跟福晋是不一样的。你们说得对,太子爷喜欢懂规矩守规矩的人,可我心中就是不甘,福晋一来,太子爷眼里都没有我了,难道就因为我是个侧福晋吗?” 李佳氏的话,让凤春和凤夏无言以对。在后宫,嫉妒和不甘是女人最可怕的两种情绪。 她们并不希望自己的主子也这样。但是,她们也知道,自己劝得再多也无用,这样的心思,只有靠李佳氏自己才能调整。 李佳氏默默垂眼,她心里不甘心,若是让她寻到机会,她是必定要争上一争的。 石氏待李佳氏等人出去后,也跟着起身,走到窗格前去瞧外头,正巧看见李佳氏等人站在外头说话,石氏将一切尽收眼底,等人都走了,她才微微一笑,转头望着胤礽轻笑道:“你觉得我方才那样说话好不好?” 胤礽正搁了书册看向石氏,见石氏问起这话,胤礽也跟着笑了一笑,道:“恩,我觉得说的挺好的。” 石氏含笑走过来,到了胤礽跟前,挨着他坐下后,才略带了些羡慕的语气道:“我看弘昶他们几个都长得好可爱,弘昶懂事又听话,弘皙和微颐长得真像你,恩……李佳氏将两个小阿哥教得真不错。” 石氏凑近了胤礽的耳边,低声道:“胤礽,我也想给你生个小阿哥,你说好不好?” 胤礽笑道:“好啊,生了小阿哥再生小格格,儿女双全,多好啊。” 胤礽大婚后一个月,石氏被册为太子妃。 康熙也兑现他曾经对胤礽的承诺,在石氏被册封为太子妃后,胤礽之乳公,顾氏之丈夫,凌普被擢升为内务府总管。这意味着,整个内务府都在太子的势力范围之内,只要太子想,内务府的内帑官银他可以随便取用。 即使康熙采取了扶持别派弹压索额图,但来了凌普这么一出,谁心里都明白,皇太子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皇太子从皇上那里得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然而,非太子一系的人却感受到了莫大的挫败感。 其中最郁闷的人,就是大阿哥胤禔了。 胤礽大婚后不久,胤禔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终于生下了胤禔之长子弘昱,但胤禔还没有高兴太久,就得知了伊尔根觉罗氏因为生育太多没有调养过来,如今又拼命生下弘昱以至于大损身子往后不能再生育了的消息。 而且,伊尔根觉罗氏在生下弘昱后,大病不起,太医院的御医都瞧过了,全都无法可用,伊尔根觉罗氏已是油尽灯枯,救不回来了。 伊尔根觉罗氏盛年将逝,最为痛心的还是惠妃。 “我早就与你说过,等她身子养好了再给你生养,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话呢?你如今有了儿子,却把她的命给赔上了,你觉得值得吗?” 惠妃痛心疾首,指着胤禔骂道,“舒怡要是没了,你让她的几个小格格和弘昱将来怎么办?他们又都还小,多病多灾的,若是没有亲额娘在身边教养照顾,将来可怎么好?你那个侧福晋是个不中用的,回头,我还得跟皇上说,替你娶个继福晋进门主事!” 胤禔红着眼睛默默抹眼泪,却始终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额娘,再怎么说,舒怡好歹也给我留下了弘昱啊,我心里也难受,可是我不后悔!弘昱是舒怡生的,就是继福晋再给我生个儿子,那也比不上他的身份!我的弘昱是嫡福晋所出,你看太子,他到现在还没有嫡子呢!” “你——”惠妃被胤禔这话气得不行,反而骂不出来了,只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跟你说不通,你回去陪着舒怡吧!回头把弘昱送过来,我替你养几日,等你的继福晋进了门,再给你送回去!” 望着胤禔出去的背影,惠妃在心里盘算,这回选继福晋,恐怕门第还是次要的,最重要还是要人品好,否则若是个心地不好的,怎么能照顾得了伊尔根觉罗氏留下的几个孩子和弹压那个疯疯癫癫的侧福晋李佳氏呢? ☆、第118章 五年前未能歼灭噶尔丹,这一直是康熙的心病。 在拜谒过孝庄陵前后,他决定再度亲征噶尔丹,并令皇太子代理国政。 “胤礽哪,朕走后,你替朕执掌国政,如有不懂的,可以请教几位大学士,如果有不同意见,你们也可以商量着来办理,朕不怕你出错,就怕你学不到东西,你明白吗?” 康熙临行前,找来胤礽谈心,“你之前去各个部院衙门历练过,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是你还从没有自己去处理过这些政事,这一回朕出去,你就可以自己试一试了,只有你自己做了,你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朝廷机务有你有几位大学士在,朕完全可以放心,倘或你们有什么决策无法达成一致,可以来信问朕。朕打仗归打仗,给你指点一二还是可以的。” 胤礽点点头:“儿臣一定遵照皇阿玛的嘱咐去做。儿臣会把每日办理的朝廷机务详细写下来呈给皇阿玛看的,不管儿臣能不能做好,儿臣都希望得到皇阿玛的指点。” 康熙并没有要求胤礽处理每件事都写下来,但听胤礽恭恭敬敬的这样说了,康熙心里也是很高兴的,他也没有驳回,当下笑道:“行啊,只要你写过来,朕一定看,一定给你指点!” “不过,朕还是希望你能把一切都处理好的,朕相信你啊!” 康熙笑了一笑,又道,“这一回,朕会把索额图也带去,他留在京城,对你干扰太大了,朕带着他出去,也好叫他参赞军务,省得他独个儿留在京城里费心思动歪脑筋。” 胤礽倒是很赞成康熙的这个做法,跟着点了点头,而后,又听见康熙道:“这回朕还要带着大阿哥去,还有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和八阿哥,你的这些兄弟们都长大了,朕要带着他们出去历练历练,等回来之后,朕也就可以给他们派差了!如果他们干得好,朕回来就给他们封爵,胤礽,你觉得怎么样啊?” 康熙想着,阿哥们如今都大了,正可以帮他做许多事情,而且,将来胤礽登基后,这些能力已经训练出来的阿哥们,不是正可以辅佐胤礽么?因此,康熙觉得自己的这个举措实在是很有长远眼光的。 对于一个已拥有十四个儿子的帝王来说,培养出一个优秀的皇太子并不是康熙最终的目标。他对皇太子严苛,对皇子阿哥们也是一样的严苛,纵使不能个个如皇太子一般优秀,但也要能文能武拿得出手能办差,这才配得上皇子阿哥们的身份。 否则,若皇子阿哥们都如前明的皇子们一样,那大清也就彻底的完了! 胤礽微微一笑:“儿臣觉得皇阿玛的想法很好,阿哥们都长大了,确实是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这一套果然是不可能发生在康熙的阿哥们身上的。康熙要带出去的胤禔今年二十四岁、胤祉十九岁、胤禛十八岁、胤祺十七岁、胤祐十六岁、胤禩十五岁,这都是到了可以分封爵位的年纪了,一旦这回出去领兵,不出意外,这回来的人,大概个个都会有爵位能办差的。 历练阿哥们,给阿哥们封爵,一则是可以培养阿哥们;二则,阿哥们有了权力和地位,就可以牵制住皇太子的势力。 不过,给阿哥们封爵,也未必对胤礽没有好事。胤祉和胤禛从小就跟他关系好,如若他二人能够封个郡王,想来往后对胤礽来说,也是多有裨益的。 康熙三十五年二月三十日,康熙率中路兵启行,二次亲征噶尔丹。 康熙令胤禔与内大臣索额图领御营前锋营,参赞军机;胤祉领镶红旗大营;胤禛与胤祺、胤佑、胤禩分掌八旗十营:胤禛奉命随行,掌管正红旗大营;胤祺率领正黄旗大营;胤祐奉命统率镶黄旗大营;胤禩随军。 前方不断发来战报,胤礽得以知晓康熙的行军路程及途中所出现的任何事项。 ——大军经沙河、南口、怀来,三月初十日出独石口。康熙谕示议政大臣等:出口以后,清晨启行,日中驻扎,每日一餐。十一日,户部侍郎思格色奉差在口外掘井,因不知一井能供多少人马饮用,被革职,充卒伍从军效力。康熙谕示:宿营时以井居中,派官兵看守,不得污坏,以便后队兵接替使用。十二日,康熙五鼓时即撤营起程,见军士还在营中或睡觉,或吃饭,经查才知行李到迟,影响了军士的歇息。 ——康熙每天都五鼓起床,亲自查看驮载出发后才启行,到驻营时,时间已近中午,行李已到,军士、马匹都可休息。 ——十五日,康熙行军到达滚诺尔地方,雨雪交加,军士尚未安营。康熙穿雨衣站立路旁,等军士扎营完毕才进入行宫,军士都已炊饭才进膳。十七日,中路军两路会合,按次序前进。命照常日食两餐。十八日,康熙生日,停止庆贺筵宴。四月初四日,康熙抵达哈必尔汉,正值朝廷使者从噶尔丹处携奏章步行而回。议政大臣等议噶尔丹有逃走之意。康熙表示:若费扬古军按期抵达土喇,两路夹击,噶尔丹必不能逃脱。 ——初十日,康熙率军至科图,时东路军未至,西路军又以士马困馁,请中路军缓行以待;途中又有俄国助兵噶尔丹的传闻。于是,扈从大臣中有人以噶尔丹已远逃为口实,力请康熙回师。康熙愤怒表示:此次进兵,筹画再三。我军既至此地,噶尔丹有可能被擒,怎么能懦怯退缩?十四日,康熙对黑龙江、盛京、宁古塔兵下达命令,屯扎索岳尔济山,以防噶尔丹东窜。十七日,因距敌已近,康熙谕令各营及哨口、斥堠、牧马处夜间不许张灯举火。 ——五月初一日,康熙率军至拖陵布喇克地方,谕令随征总兵官岳升龙等:今已逼近噶尔丹,对敌交战时,副将以下有退怯违令者,正法奏闻。初三日,康熙指示作战军阵,内大臣长泰等按指示绘成阵图,命全军照图遵行。初七日,康熙率前锋兵在前,诸军依次张翼前进,驻于西巴尔台。康熙密谕各营空壁伏兵以待,并且亲自巡视营伍。 这仗一打就是两三个月,康熙与胤礽之间除了书信往来之外,胤礽就是靠着这些战报来获知康熙在前线的情况。胤礽不能亲自去前线参与战斗,只好闲时将这些战报拿出来看一看,也能在脑子里推演前线战场上的情形。 这日,他从乾清门听政回来,就直接去了石氏那里。 他今日还没顾得上看送来的战报,遂命德柱呈上来。 石氏见胤礽在灯下看战报,望着他熬红的眼睛,忍不住劝道:“皇阿玛不在宫里,这几个月万事都要你来,你都已经够忙的了,这每天睡觉也不过才两个时辰,眼下既然回来了,也不知道歇一歇,又看这些东西做什么?皇阿玛不在跟前儿,你也不知道偷个懒儿,这每天不必寅时起来背书了,却反而比从前起得还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挣命呢!胤礽,你歇一歇吧,若是熬坏了身子,那就不好了!” 石氏话音刚落,却见胤礽拿着战报在那里乐,还笑出声来了。 石氏倒不乐意了:“你笑什么呀?我说的这可是好话,就这么好笑么?” 胤礽抬眼,把手里的战报递给石氏看,一边还笑道:“你自己看,你看上面写的。噶尔丹知道皇阿玛来,吓得连夜遁逃。我忽然就想起来,皇阿玛昨天写来的信里也写了这个的。说噶尔丹闻知皇阿玛亲征后,一开始还不相信,说皇阿玛不在京城安居逸乐,到他那无水瀚海之地去了,难道他是飞渡过去的吗?后来噶尔丹至登北孟纳尔山,望见大军营地规模,御营黄幄龙幡,环以缦城,外为网城,军容极盛,才大惊失色,相信皇阿玛是真的亲征了,这才传令众人尽弃庐帐器械,连夜逃走。” 之后,康熙就至拖拉阿林,以领侍卫内大臣马思哈为平北大将军,率轻骑追剿噶尔丹,并往迎费扬古西路军。 “皇阿玛这一路亲征很辛苦,阵仗又大,我知道,皇阿玛是势必要剿灭噶尔丹的,但是,你在京城里也不轻松啊,你虽没跟着去,可这京城内外朝中上下大大小小的事情,不都需要你操心么?” 石氏到胤礽跟前坐下,目光专注地凝在他的脸上,轻声道,“胤礽,你又瘦多了。我是真的很担心你的身体啊。” 石氏从顾氏那里知道,从前胤礽曾把自己累病过,所以这几个月以来,看见胤礽如此兢兢业业的,她心里就止不住的担心,偏偏这个人不听劝,不论她怎么说,他总是非要把事情做完了才肯歇着。 胤礽摸摸石氏的脸颊,温声笑道:“我没事的,你不用太担心,我心里有分寸的。何况,皇阿玛在前线打仗,令我代理国政,我若是做不好,等皇阿玛回来时,我该怎么面对他呢?” 石氏忍不住抱住胤礽的腰身,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就是心疼你啊,我觉得你身上肉都少了许多,全是骨头,真咯人。” 胤礽听了一笑,刚要说话,却听外头德柱道:“太子爷,十三阿哥来了。” 石氏奇道:“十三阿哥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他怎么会过来?” 胤礽笑道:“是我叫他来的。四弟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他这一去,只怕十三的课业会放松,就叫我监督他的学业,抽空指点他一下。我都好几天没管十三了,今日正好有些空闲,就去叫了他过来。” 石氏心疼胤礽劳累,却也没有拦着,只笑道:“那你去见十三阿哥吧,我叫人预备了点心和客食送过去,你好歹用一些。” 胤礽温柔一笑:“恩,好。” ☆、第119章 胤礽觉得,胤禛跟着自己这几年,倒是把自己的性子学了个十成十。哦,不对,应该说,胤禛的性子比他还要冷淡严肃些。 除了他和胤祉,胤禛跟其余的阿哥们都是不冷不热的处着,倒是从没有特别关系亲近的阿哥。就连他自个儿的亲弟弟,德妃所生的十四阿哥胤祯,胤禛跟他之间也是淡淡的,反而还不如跟胤祥之间的关系亲近。 说起胤禛和胤祥的亲近,胤礽觉得,这段关系也是康熙强力促成的,要是没有康熙,只怕胤祥和胤禛还没有现下这么好。 看着在他跟前认认真真背书的胤祥,胤礽不由得想起康熙当初要胤禛辅导胤祥课业的时候,那会儿胤禛心里还有点不大乐意,结果过了这几年,如今就是随军在外,还记得叫他督促胤祥的课业。 胤礽想到这些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时间真是个改变人心的东西。想他当初也不乐意胤祉和胤禛靠近他的生活,如今,他却在心底里把胤祉和胤禛当成了真正的兄弟相待。 胤祥背完了书,见胤礽望着他笑,他自以为背的很好,也跟着胤礽笑道:“太子哥哥,我背的很好,对吗?” “谁说你背的好了?里头好几个字你都给漏掉了,你真读过一百二十遍,背过一百二十遍吗?”胤礽正色道,“还有,你昨儿做的几个算术题也是,定理公式用的一塌糊涂,你不是说四阿哥教过你那些定理么,皇阿玛还抽查过的,你怎么还做错了?” 历史上诗文翰墨皆工敏清新的十三阿哥胤祥,其实是个数学上的糊涂蛋。这让胤礽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有感于胤礽的严苛,胤祥自知做错了,默默垂眼,低声道:“昨儿太困,没有背完一百二十遍就歇下了。太子哥哥,我错了。” “恩,知道错了就好,听说在上书房里,阿哥们的学问皆不如你,但你也不能因为你学得好就懈怠懒惰,还是要跟皇阿玛在时一样刻苦才好。还有,你四哥给你编的那套算术集子,你再把里头的题重做一遍,他回来可是要检查的。” 胤祥听见胤礽提起胤禛,眼睛一亮,便问道:“太子哥哥,四哥他有跟你说过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自胤禛跟着康熙出去后,胤祥就再没有收到关于胤禛的消息了,胤祥觉得,胤禛虽然不跟他联系,但却是一定会跟太子联系的,所以才会这样问。 胤礽微微一笑,道:“你四哥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他给我的信里,倒是提起过你,是叫你好好学习背书的。若是要回来,恐怕也得打完了仗才能回来了。” 胤礽没等胤祥回答,又笑道:“你四哥他人在外头打仗,这心里倒是很惦记你的,十三啊,你也不要让他失望,该好好努力才是,将来你才有能力做你四哥的左膀右臂,知道吗?” 胤礽从胤祥的眼神里能够很清晰的看见他对胤禛的崇拜和敬服,这样的眼神,他也在胤禛的眼睛里见过的,那时候,甚至是直到现在,胤禛就是这样看他的。 所以,有时候瞧见胤禛和胤祥在一起,胤礽总是会想起从前跟胤禛在一起的旧日时光。那样美好的时光,大概只有年少的时候才会有吧。 胤祥走后,胤礽又回到了石氏那里,正巧这会儿又有康熙的书信送来,胤礽还顾不上跟石氏说话就展开书信来看了几眼,看到一半时便高兴的笑起来,没继续往下看就把康熙的书信给石氏瞧。 “你看,皇阿玛说费扬古获昭莫多大捷了。” 石氏将书信拿过来一瞧,上面写的很清楚——五月十三日,康熙率部班师,驻克勒河北。十四日,起程返京。途中,得知费扬古获昭莫多大捷。 康熙在书信中,也将昭莫多大捷写的很清楚,应是特意从战报上抄下来的一段话,当是为了表达他的高兴与兴奋。 ——西路军在费扬古率领下向昭莫多进发。不久,哨探报告:在特勒尔济口发现噶尔丹军队踪迹。费扬古立即命令署前锋统领硕代、副都统阿南达、阿迪等率前锋迎敌,且射且退,将噶尔丹军引诱到昭莫多附近大军阵地。费扬古令孙思克率绿旗官兵居中,其他汉军官兵、蒙古官兵、满洲官兵屯居东方山高处,右卫满洲汉军官兵等在西方沿河布阵。全军严阵以待。 ——噶尔丹率万余人进入阵地后,费扬古立即遵照康熙予授之策,命令官兵步行奋击。自下午一时战至下午六时,难分胜负。费扬古遥望噶尔丹后阵不动,知道是妇女、辎重所在,便组织精骑绕至敌后方,进行突然袭击。瞬时,噶尔丹军营大乱。我军乘机上马冲击,乘夜往北追赶三十余里,至特勒尔济山口,斩首三千余级,杀噶尔丹妻阿奴,生擒数百人,俘获子女、驼马、牛羊、器物甚多,其中仅牛羊即达二十余万头。只噶尔丹率数骑先众而逃。被打散的噶尔丹士卒投降大将军马思哈的有千余人。 石氏看罢写昭莫多大捷的那几段话,又把书信抵还给胤礽,笑道:“真好,这回皇阿玛亲征,全歼噶尔丹,这是个好事情啊!这上头还写了,皇阿玛说他班师回朝了。” ——五月十八日,康熙闻报大喜,降旨嘉奖,从优议叙,并决定班师,留费扬古驻守科图。 胤礽点点头,继续看信:“恩,估摸着皇阿玛的行程,当是六月才能回京。” 看到下头康熙所写的话,胤礽又忍不住笑起来,他这笑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 石氏看胤礽只管拿着书信在那里笑,又见胤礽的笑很是奇怪,她方才并没有瞧书信底下的内容,见了胤礽这样,便忍不住问道:“胤礽,你怎么啦?” 胤礽笑了笑,又把书信递给石氏看:“你瞧下头写的这些话,皇阿玛这些话可真是肉麻。” 石氏将书信又拿过来,顺着胤礽所指的地方看去,看清那一段话后,也跟着笑起来:“皇阿玛要你的旧衣穿,那是皇阿玛想念你,你怎么说皇阿玛肉麻呢?你看皇阿玛这么多儿子,还不是只有对你这个皇太子才说过这样的话?我这就去收拾你的旧衣去,你给皇阿玛写回信去。” 书信的最后,康熙将该说的话说完后,就写了他这三个月以来对胤礽的想念,虽说之前的书信也不是没有写,但这回写的格外动情露骨,并且还写明了因为想念胤礽,所以希望胤礽能寄来他的旧衣,以便让康熙在想念他的时候穿上。 “这会儿就写回信,你不要我歇息了?”胤礽笑道,“旧衣明儿收拾也是一样的,不必急于这一时。” “怎么能不急呢?皇阿玛想念你,你就该连夜写好回信和收拾好旧衣然后连夜送过来,也该让皇阿玛知道你的心嘛,这事儿可拖不到明天,你——” 石氏预备去寻旧衣,听了胤礽这话便回了他几句,说到一半时转头就见胤礽在那里望着她笑,石氏骤然反应过来,这才意识到胤礽是因她之前的话在调侃她的,当下便瞪了胤礽一眼,嗔道,“快些你的信去吧,别在这儿逗我了!” 胤礽一笑,道:“皇阿玛喜欢深色的衣裳,你选个半新不旧的去最好,不要太新了。你记得还要装上一些我随身的小东西才好,也好让皇阿玛睹物思人嘛。恩……我这就写信去。” 康熙的书信如此肉麻,他自然也是不能不肉麻的。于是,胤礽在信中也表达了对康熙的思念,并且也向康熙索要了旧衣,以便他想念康熙的时候能够穿上,以此纾解对皇阿玛的思念之情。 而后,这封信就跟石氏亲自整理的包袱一起给连夜送了出去,直奔康熙那里去了。 六月,康熙班师回朝,胤礽领大学士出宫迎驾。 因昭莫多大捷,康熙这回班师回朝是万分高兴的,见了胤礽,也不避着众臣,直接就笑道:“胤礽哪,这几个月倒是辛苦你了,你瞧你,比朕走时倒是瘦了一圈啊。处理朝政很辛苦吧?” “儿臣纵是辛苦,也万万及不上皇阿玛的辛苦,”胤礽道,“儿臣虽是代理国政,可有皇阿玛指点,还有几位大学士可以请教,实是说不上辛苦的,所以儿臣闲时时常惦记征战在外的皇阿玛,大概是儿臣太过思念皇阿玛,所以这才瘦了许多。” 康熙笑道:“几个月不见,你倒是会说甜言蜜语哄朕开心了?” “儿臣不敢,”胤礽道,“儿臣说的都是实话。有皇阿玛在时,万般事都容易;皇阿玛不在身边时,儿臣才知其中事事艰难。” 康熙听了这话,笑容深了几许,伸手拍拍胤礽的肩膀道:“朕回京了,你的担子就轻了些。不过啊,朕倒是觉得,让你历练历练总是好的。这做事啊,不能太顺,艰难点也好。” 胤礽答了一声是,也正是这会儿才注意到康熙身上穿着的是他的旧衣,他当下就是一愣神:“皇阿玛,您这是?” “哦,这是你给朕送来的旧衣嘛,朕想念你,就穿在身上了,朕想着回京时你要来接朕的,朕就一直穿着了,” 康熙见胤礽的目光停留在自个儿身上,又瞟了一眼胤礽身上的衣裳,才笑道,“你也要了朕的旧衣的,怎么今日没穿着?” ☆、第120章 康熙的旧衣,胤礽怎么敢这么招摇的穿在身上呢? 胤礽笑道:“皇阿玛的衣裳,儿臣可不敢穿着。儿臣放在毓庆宫里,想皇阿玛的时候,儿臣就拿出来看看。只不过,儿臣觉得,终究还是皇阿玛在身边时,儿臣才觉得高兴,也就不用每日思念皇阿玛了。” 胤礽一番话说的康熙又笑起来:“几个月未见,你果然是越发会说哄朕高兴的话了。” 康熙言罢,又笑着指了指他身后的人:“阿哥们跟着朕一去几个月,你们兄弟想来也有不少话要说吧?你跟他们一道走,等回了宫,你再来乾清宫见朕好了。” 康熙又凑近胤礽耳边,笑道:“你瞧瞧四阿哥,你看他,跟着朕出去几个月,明明是去打仗的,可他竟胖了!真是稀奇啊!” 康熙说完这话,就在大学士们的陪同下走了,胤礽还未反应过来,后头的阿哥们就个个赶上来了,方才康熙在,阿哥们没有过来给他行礼,这会儿康熙走了,他们过来就得给胤礽请安了。 即使是兄弟,但拜见皇太子给皇太子请安也是要下跪磕头的。 望着一众穿着铠甲站成一排而后整整齐齐给自己磕头请安的阿哥们,胤礽只愣了一秒钟,脸上就现了笑容,忙着去把阿哥们扶起来:“都是兄弟,不必如此见外。你们在外征战保我大清江山安定,你们都是有功之臣,兄弟们都辛苦了。” 胤禔最先站起来,胤礽没来扶他,他倒也不屑要胤礽来扶他,胤禔被方才康熙与胤礽那一抹父慈子孝的画面给刺激了,此时又听胤礽这话,不由得心生厌恶和反感,便冷笑道:“在外提头征战的是我们,皇太子不去也就罢了,你说这话的意思,莫非以为我们都是为了你去打仗的么?真是可笑!” 胤禔言罢,不再理众人,直接抬步与胤礽错身而过,拂袖而去了。 胤礽摸摸鼻子,他的话说得不好听吗?胤禔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 胤禩原本就在胤禔旁边站着的,胤禩拂袖而去,这边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见气氛略微有些尴尬,便笑道:“太子哥哥,大哥他不是那个意思,您别往心里去。这些时日,大哥在外头很是辛苦,还请太子哥哥体谅。” 胤礽笑道:“八弟说得是,我自当体谅。” 胤礽微微眯眼,胤禩果然是会说话的。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表明了两层意思。一层是说大阿哥征战辛苦,他不能惹大阿哥生气,如果他说了不该说的话,那就是不把征战辛苦的大阿哥放在眼里;二层是说,他这个皇太子如果不体谅辛苦的兄弟们,那就真不配做个好兄长了。 胤禩话里的意思跟胤禔说的话一样,偏偏这话说出来,却比胤禔有水准多了。 胤礽盯着胤禩瞧,胤禩的皮相很好,唇红齿白眉眼俊俏的小鲜肉,就那样轻轻一笑,暖如春风温润如玉这类的词就从胤礽脑中闪过。 胤禩的模样不太像康熙,除了一双眼睛外,其余的地方应当都是遗传自他那位额娘的。 卫氏如今还未册封位分,但在后宫的身份用度皆已与嫔位相当。不只是胤礽,阖宫上下都知道,卫氏能得这样的荣耀,一则是因为她容貌甚美,深得康熙之心;二则就是因为她这个出色的儿子。 胤禩虽自小养在惠妃那里,但惠妃对胤禩极好,教养照顾皆很用心,胤禩自小就很出众,许是因为自小不是在卫氏身边长大的原因,胤禩很会处理人际关系,成日里笑盈盈的模样,俘获了不少人的喜欢。 但胤礽能看出来,胤禩心气儿极高,否则不会在十五岁的年纪这样拼命,胤禩努力了这么久,博得了康熙对他很大的关注,这次带他出征就是个明例。而胤礽也能看出来,胤禩这样努力,很有一部分心思是为了给他的额娘卫氏争一口气。 在场的诸阿哥里,属胤禩跟大阿哥的关系最好,他这样说话,也是为了给大阿哥挣脸,偏偏太子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倒是让胤禩心里准备好要说的那些话没处去说了,他只得笑着附和了一声,脸上的笑有了一丝丝的不自然。 胤礽与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祐寒暄了几句后,就让阿哥们先回去了,他留在后头同胤祉和胤禛一起走。 关系和睦亲近的兄弟,自然相处方式便是不一样的,连笑容都要真诚一些。 胤祉见了胤礽过来,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二哥。” 随后又笑道:“二哥,方才在远处倒是没瞧清楚,这会儿走近一看,你倒是瘦多了。在京城很辛苦是么?” “我不辛苦,我哪有你们辛苦呢?” 胤礽笑着拍了拍胤祉的肩膀,道,“方才皇阿玛见了我也这么说,说我瘦多了,其实我倒觉得还好,瘦点也显得精神些。我瞧你们一个个也瘦了,不过,人精壮了很多啊。这出外打仗,果然比射猎要锻炼人啊!” “二哥,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代理国政说是有大学士们辅佐,但哪一样不需要二哥费心思?这些辛苦不辛苦的话,二哥就别客气了,”胤祉笑道,“不过二哥说的也是,这人瘦些,就是精神些。” 胤礽闻言笑起来,转头对着胤禛道:“说起这话来,我倒想起方才皇阿玛跟我说,四弟跟着出去,倒胖了些,我这会儿一瞧,果如皇阿玛所说的那样!四弟,你比走时胖了!” 胤禛摸摸自己的脸,莫名有些郁闷:“这一路,皇阿玛就打趣我说我胖了,没想到回来了,皇阿玛还同二哥打趣我,回头,我少吃些瘦下来就是了!” 胤礽听了这话只是笑,却转头对着胤祉道:“你福晋给你添了个小阿哥,你都没见过他,你先回去瞧瞧吧,不必等我一同回去了。” 这是胤祉嫡福晋董鄂氏所生的长子,康熙赐名,给这个小阿哥取名为弘晴。 胤祉是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的,但此刻一听,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他这还没回去,心就已经飞回阿哥所去了。 胤祉刚走,胤礽就转头望着胤禛笑道:“太子妃说,你福晋也有孕了,不久将要临盆,你也早些回去瞧瞧她。” 胤禛没接茬,却反问胤礽道:“二哥,你呢?你不回去吗?” “我?我还要去乾清宫见皇阿玛,这几个月的朝政处理虽说皇阿玛都知道,但有些事儿恐怕皇阿玛要当面问我,我就不同你们一道走了,你们好几个月没回来了,应当先回去看看,我这就去乾清宫去的。” 胤禛听了这话,却笑道:“二哥往乾清宫去,我往阿哥所去,虽到的地方不一样,但总归要同路一段,我可以同二哥一起走啊。” 胤礽笑了笑,点头同意了胤禛的话。 “二哥,我同三哥虽然领兵在外,但在外头,风头当真不及大阿哥,大阿哥之前就曾跟着裕亲王爷出征过,我们几个阿哥跟他比起来,实是比不上的,这回皇阿玛亲征,还是大阿哥斩获最多,胤禩虽也有斩获,但到底年纪小,不及我们几位阿哥,” 胤禛道,“还有便是,二哥,皇阿玛走到哪儿都会带着索额图,看起来,皇阿玛对索额图是防范很深的。” “大阿哥的性子就是那样,他什么都不适合,就适合出外打仗,四弟,你知道为什么吗?” 胤礽微微笑道,“就因为他能服从命令,认死理。只要给他下达了命令,他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完成的。你瞧他对他福晋的态度就能知道。再者,他自己也知道,拼别的他拼不过你们这些阿哥,唯有在打仗上,他还占得几分优势,这回皇阿玛亲征带着他,他怎么可能不费尽心思的出风头呢?更不要说,你们到底年轻,又是头一次领兵,经验自然不及他丰富了。” “至于索额图,从今往后,恐怕皇阿玛都会制约他了。皇阿玛的意思我明白,皇阿玛虽然防着他,却也想用他。” 胤礽跟胤禛分开后,他就独个去了乾清宫。 这一路上,胤禛都在跟他谈论这回出征后的事情,胤礽听着,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自他跟石氏大婚后,石氏被册封为太子妃,而他也停止了坐堂观政,没有再出过内廷,不是在毓庆宫读书就是在畅春园读书。这样的日子看似清闲,他却也不敢懈怠,依旧老老实实的孝敬康熙,并且做他自己该做的事情。 不过,这两年的日子要比前些年好太多了,他的日子很安逸很平和,没有人打击他,没有人给他使绊子,更没有索额图给他添乱,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花团锦簇。 可胤礽心里却觉得,花团锦簇不合适,倒是烈火烹油比较合适。只不过,现在油还尚未烧开而已。 或者是他多疑多思,他总是觉得,这样顺心顺意的日子过不了多久。毕竟,皇太子这三个字就是个矛盾多发体,不是坏事已经发生了,就是坏事正在暗处酝酿,准备随时迸发。 那些反对他的人,看不顺眼他的人,除了正在为他们自己谋取势力之外,怎么可能会停止制造事端攻击他呢? 胤礽心里很明白,那些人只是在规避他这两年的锋芒,等待再次攻击他的合适时机罢了。 ☆、第121章 康熙这次回京,听说胤礽代理国政时兢兢业业,并且举朝皆称皇太子之善,这令他十分欣慰和喜悦。 看来,即使是自己征战在外,有了胤礽在京城坐镇,他无需担心什么,只管剿灭噶尔丹就是了。 康熙三十五年九月,康熙再次统兵启程,亲征剿灭噶尔丹。 ——九月二十七日,喀尔喀贝勒根敦戴青遣员进贡请安,表示愿擒噶尔丹自效,康熙谕示:如擒噶尔丹,不必献俘,即在本处立决。 ——十月初一日,康熙率军至鄂罗音布拉克,以费扬古兵士劳苦,遣官携银五千两至军前,酌买皮裘、牛羊给与兵士。初七日,康熙谕示,将昭莫多战役中所擒准噶尔男妇三千余人赐银赎出,使其父子、夫妻、兄弟完聚。十三日,康熙至归化城。十八日,为防噶尔丹流窜哈密,康熙命孙思克率甘州兵,博霁率西安兵进驻肃州,与副都统阿南会合,噶尔丹如来哈密,即行剿灭。 ——二十日,得降人报,噶尔丹已于上月二十二日从枯伦贝尔齐尔向哈密方向行进,康熙表示,当乘此机会作速剿灭。二十六日,康熙离归化进至达尔汉拜尚地方,派官员招抚噶尔丹属下丹津阿拉布坦、丹津鄂木布。二十八日,康熙率军抵黄河边湖滩河溯地方。十一月初四日,准噶尔降人称,噶尔丹现存千余人,食用困乏,天时寒冷,溃散逃亡及冻饿而死者非常多。这期间,噶尔丹部下来降者极多。 ——二十一日,康熙渡黄河经察汗布拉克至哲固斯台,并召费扬古驰驿前来商议军情。二十五日,康熙至东斯垓地方,召见准噶尔降人格垒沽英,派遣他返回准噶尔,并命员外郎博什希等携敕同往,招抚噶尔丹。二十七日,康熙传令班师。 康熙这一走就是两个月,启程前,照旧令胤礽代理国政。 因之前有经验,康熙再次领兵出征,倒也没有让胤礽不能适应,这一回,他比上一回做得要得心应手得多。 这日胤礽看过前线传回来的战报,又跟几位大学士讨论过政务,天色就已经昏暗了下来,胤礽看了看天色,嘱咐德柱给他弄了一盅浓浓的热茶来,他一饮而尽后,这才觉得精神又好了起来,又预备在值房里继续工作。 刚看了一会儿本章,德柱又进来了,胤礽听见那脚步声就皱了皱眉,眼睛也没抬,直接开口道:“我不是叫你在外头守着吗?你擅自进来做什么?” 德柱抿唇道:“回太子爷,方才太子妃派人来说,大阿哥……病了。” 胤礽一听,便将手里的本章放下,抬眼盯着德柱道:“弘昶病了?怎么回事?” 德柱见问,忙答道:“回太子爷,来的人没顾得上说怎么回事,只说大阿哥病了,太子妃请太子爷回去瞧一瞧。” “恩,好,那咱们这就回吧。” 胤礽没再多问,站起来就往外走,心里却想着,他昨儿夜里才见过弘昶,瞧着弘昶那个模样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病了呢? 胤礽回毓庆宫后,还没来得及去李佳氏那里,就被石氏身边的侍女东菱请到了石氏屋里,胤礽见了石氏就问道:“弘昶怎么样了?病得严重吗?” “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石氏让胤礽坐下,而后才道,“大阿哥没什么大碍,太医院来人瞧过了,说大阿哥是累病的,这会儿服了药正睡着呢,等他醒了你再去瞧他好了。” “累病的?”胤礽觉得匪夷所思,望着石氏道,“御医当真这么诊治的?他一个不满六岁的小孩子,做了什么事儿啊,怎么就累病了?” 石氏没开口,只默默的盯着胤礽看。 胤礽与她对视半晌,只得叹了一声道:“是,我承认我是对大阿哥严厉了一点儿,从他两三岁开始就要求他认字练字读书,但是我从来没有压迫过他啊,该歇着就歇着,该玩儿就玩儿,该吃就吃,我小时候就是那样过来的,皇阿玛从前都是让我寅时就起身读书的,可我对大阿哥可从没有这样要求过啊!我是他的阿玛,对我而言,他的身体健康也是我最为关注的啊!” “御医说,大阿哥严重睡眠不足,严重饮养不良,还有比较轻微的情窒不畅,也就是他心有郁结,”石氏抿唇道,“胤礽,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大阿哥的病不是你造成的。我问过御医,你教育他的方式根本不可能引起这么严重的后果,是有别人给大阿哥施压了。” 胤礽听了,沉默片刻,道:“你请我过来,是知道了什么吗?” 胤礽盯着石氏看了片刻,胤礽仿佛从石氏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他心里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便问道,“你说的这个人,是李佳氏?” “御医说,其实大阿哥的病拖了些时日了,要不是我方才见大阿哥神色不对,请了御医来瞧,恐怕这病还会拖下去,方才让御医给大阿哥瞧的时候,李佳氏本来是不愿意的,后来是我非让御医来瞧的,这一瞧,也就瞧出毛病来了,” 石氏道,“御医给大阿哥诊断之后,我让奶娘哄着大阿哥睡了,这才去问了李佳氏。原来,到了晚间大阿哥该歇息的时候,李佳氏还要额外给大阿哥补课半个时辰,而且,他习字的时间也比你规定的要多。” 胤礽听了这些话,沉默不语。 石氏见他不说话,又继续道:“我问了许多,李佳氏只说了这些。再问别的,她就不肯说了。我是知道的,她肯定隐瞒了很多,其实,她隐瞒的许多事我也都已经查出来了。大阿哥的课业几乎跟上书房里读书的阿哥们一样多,甚至,比那还要多。这样繁重的课业都被李佳氏压在大阿哥身上,他能不病么?” “胤礽,大阿哥这回的病,是我疏忽了。若是我再对他上心些,或许大阿哥就不会这样了,至少,他的病不会拖了这么久才被发现。” 看着那么小的孩子受病痛的折磨,石氏心里是很自责的。 弘昶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这一年多的相处下来,石氏也是很喜欢他的,尽管不是她自己的亲生儿子,但是她也在尽最大的努力照顾他,对待李佳氏的这两个小阿哥,石氏可谓是问心无愧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李佳氏为了争宠居然会这样逼自己幼小的孩子。 “她管家将近七年,毓庆宫上下她都熟透了,你管家不过一二年,她若是想瞒住你我什么消息,也是很容易的,” 胤礽冷笑道,“她虽然把管家权交给你了,你也把毓庆宫上上下下的人都捋顺了,但她毕竟是侧福晋,这么点子事要想做的人鬼不知,也不算难为她。玉衡,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些事都不怪你。要怪的话,只怪李佳氏的心大了。” 李佳氏想干什么,胤礽心里都明白。胤礽只在心中冷笑,怎么他都能明白的道理,李佳氏就是不明白呢? 这毓庆宫里,自有了太子妃,那一切就是太子妃说了算的,她难道不懂,有着正妻身份的太子妃就是开了挂的女主人,李佳氏这个侧福晋怎么斗得过呢? 偏偏,李佳氏非不肯安静,非要去争。 “胤礽,那你打算怎么做?”石氏问道。 胤礽默了片刻,转头看向石氏,似笑非笑的反问道:“玉衡,你是知道李佳氏为什么要这样的,对吧?” “恩,我知道,”石氏道,“她这是为了争宠。她想让大阿哥出色,在你心里挣得一定的地位。毕竟,弘昶是长子。她现在手里没了管家权,所以只能让儿子优秀起来,从而吸引你的注意。” “对啊,李佳氏这是在跟你争宠,你却问我打算怎么做?” 胤礽笑道,“你不觉得,你这话问的不对么?你是太子妃,毓庆宫内所有事你都有权拿主意。侧福晋的任何事也在你的管辖之下,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该怎么就怎样,不合规矩的事儿就该说出来,不必藏着掖着。我从前抬举她,那是我看重李佳氏的人品和能力,可是现在她变了,你又是能管着她的人,你就得负责给她把心思摆正。” 胤礽一点一点收起唇边的笑,慢慢的道,“如果要我出面解决的话,那跟她之间的情分,也就彻底没有了。你明白吗?玉衡,我还不想到那一步。我希望,你能让她明白我这一番苦心。” “我知道了,”石氏问道,“胤礽,我跟她谈的时候,可以提醒她到什么程度呢?” “第一,不许她再给弘昶施压,弘昶要按照计划来学习和读书,她不能再私下里给弘昶补习,否则的话,我就把弘昶带离她的身份;第二,弘昶的前程不存在什么争不争的问题,我是弘昶的阿玛,我自然会安排好他的前程的,还有弘皙也是一样的,不该她操的心,就不必她费神了;第三,有些事我可以当做视而不见,但这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代表她所做的事情所产生的心思能瞒过我去,” 胤礽道,“你把我的这些意思说给她明白就行。玉衡,你要拿捏分寸,不要让她因为你的这些话而怨恨你,你要让她明白,这是我的意思,不是你的意思。但是,你也不能只当一个传话的,你明白吗?” 石氏想了想,点点头道:“恩,我能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去说的。” 胤礽顿了顿,又望着石氏道:“我下面的话,是对你说的。是给你一个定心丸,也让你安心。我知你不会像李佳氏那样,但是我还是觉得这话得提前告诉你,因为我真的不希望毓庆宫有什么不稳定的因素出现。” 石氏没答话,一副静静聆听的样子。 胤礽缓了缓,才盯着石氏用极低的声音道:“玉衡,你是知道的。当初皇阿玛立我为太子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是仁孝皇后所出,是嫡子。所以,如果有朝一日我即位为帝,基于这一点,我也要立嫡子为承继者的。不过,我的这个想法你还不能对任何人说,只你知道就是了。至于弘昶和弘皙,我对他们的将来,自然也有我的安排。” ☆、第122章 李佳氏一直坐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弘昶。 林氏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她是来看弘昶的。但进来后,李佳氏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的坐着。 林氏的目光从弘昶身上移到了李佳氏的身上,因李佳氏侧身对着她,她看不清李佳氏的神情,却仍是忍不住轻声道:“你后悔吗?” 李佳氏沉默片刻,忽而一笑反问道:“你怎么还不走?你不是来看弘昶的吗?如今看见了,怎么不走?” 李佳氏在心中冷笑,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林氏的心思?说是来弘昶的,其实内里,大概是想看她的笑话的吧。 “李佳姐姐,你这样的心思,是瞒不过太子爷的,”林氏道,“太子妃肯定也是知道的。大阿哥如今都病了,难道你还一点悔意都没有吗?” “你我跟了太子爷几年,我们都知道太子爷是什么样的性子,他是绝对不能容忍你这样的心思的。大阿哥病了,我来看他,是我该当的。可我留下不走,是我想跟你说说我的心里话。好歹你我姐妹几年,我实不忍心看你如此糊涂下去了。” “悔意?我为什么要有悔意?难道我就不能为大阿哥争取太子爷的关注吗?” 李佳氏转头看向林氏,冷道,“你生的是格格,你永远也不懂得做阿哥的额娘是什么心情。何况,我的大阿哥是太子爷的长子,他的前程,难道不该争吗?太子爷和太子妃知道我的心思又如何,我只是希望大阿哥更优秀一些罢了。这有错吗?” 李佳氏望着林氏的眼中有讥讽有鄙夷,“你想跟我说你的心里话?林敏宁,你怎么这么虚伪呢?如果你当真不愿看我如此,为何你不一早向太子妃禀报我的所行所为呢?我所做的这些事,能瞒住太子爷能瞒住太子妃,能瞒住你吗?这几年间,你奉我为姐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是不甘愿的吗?你同我身份相同,不得不屈从于我只是因为我手里头有管家的权力罢了。如今我和你一样,同为侧福晋,你还肯屈从于我吗?你别以为我傻,不知道这些事。” “你之所以隐忍不说,是因为你想看到我自食恶果,你比不过我,你就想看见太子妃来压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这些心思?在这毓庆宫里,从没有你肯真心屈从你的人,谁手里有权,你就听谁的,我说的没错吧?” 对于林氏这种见风使陀的女人,李佳氏打心眼里觉得不屑。 对于李佳氏的诸多断言,林氏没有反驳,她的神情很镇定,只不过眼底有一抹对李佳氏一闪而过的同情:“李佳姐姐,你这是在跟太子妃争。而你心里也很明白,你根本争不过太子妃。其实早在太子爷让你管家的时候,你就该明白,你不过是暂时领着管家的权力,等太子妃嫁进来,你就是要让位的,我不相信以太子爷的性子,他没有对你说过这些话。” 林氏确如李佳氏所言,她是存心想看李佳氏是个什么结果,所以才不把这些事告诉太子妃和太子爷的。但是,她没想到李佳氏这么狠,把弘昶生生逼病了。看见弘昶病成这样,说实话,她心软了。所以,她才会出言相劝的。 就连她这个不掌家的人,在太子妃嫁进来之前,太子爷都专门跟她说过太子妃掌家之事的,太子爷又怎么可能没跟李佳氏说过呢? 林氏的话只让李佳氏冷笑了几声,然后她便转头对着凤春凤夏道:“送客吧。” 她跟林氏,已是话不投机了,是以,根本无需说太多。她要走的路,林氏根本不明白。 林氏见李佳氏根本不听她的劝,知道再说下去也无益,只得轻叹一声,起身便走了。 李佳氏转头望了一眼林氏离去的背影,而后才转过头来,继续凝神望着熟睡的弘昶出神。 在石氏嫁进来之前,太子当然与她说过掌家权的事情。其实,林氏根本不知道,在她和林氏初嫁进来的那天夜里,太子让她掌家之时就已经跟她明确说过了,这掌家之权只是让她暂时领着,等石氏嫁进来后,也就没有她什么事儿了。 她当时确实答应的好好,也确信自己可以做好,并且等石氏嫁进来后,她也可以把管家之权毫不犹豫的还回去。可是,自那日看见太子对石氏和对她们的不同态度,她终究是感受到了一种不公平。 李佳氏很伤心,她觉得很悲哀,她甚至明白,这种不公平甚至无从改变。因为正妻和侧室之间,本来就不是对等的关系。想到这些后,她的心就变了,她开始不甘心,开始难受,甚至,开始想要争回从前的一切。 她以为,只要弘昶足够优秀,她和太子之间,就还能回到从前的。即使不再让她掌家,她也不愿意向林氏一样,屈从与石氏之下。她是生了阿哥的侧福晋,难道就不能有出头之日吗? 等凤春回来,见自家主子还在大阿哥床前出神,叹了一声,才走过去低声道:“主子,太子妃来了,正在外头等您呢。” 李佳氏抿唇:“太子爷回来了吗?” 凤春点点头道:“太子爷回来了。太子爷一回来就去了太子妃那儿,想必这会儿当是知道了大阿哥病了的消息。不过,奴才看太子妃不是过来瞧大阿哥的,像是过来跟主子您说话的。” “我知道了,”李佳氏笑了一笑,站起身道,“走吧,咱们去见太子妃。” 她当然知道太子妃是过来跟她说话的。不过,太子明明回来了,却没有过来看弘昶,还是让她心生失望的。难道太子不重视她,也不重视弘昶了吗? 见到石氏的那一刻,李佳氏脸上的笑还是端庄的:“妾身给太子妃请安。” “不必多礼,”石氏道,“我过来便是要告诉你,太子爷回来了,不过他累得很,这会儿已经歇息了。太子爷知道了大阿哥生病的事儿,也知道大阿哥现睡着,怕扰了大阿哥的休息,便没有过来瞧,只让我过来问一问,大阿哥好些了没有?” “大阿哥好多了,如今已经不烧了,多谢太子妃关心。”李佳氏面上在笑,心里却难过得想哭。难道弘昶睡着了,太子就不肯过来瞧他了吗?太子心里,果然已经没有弘昶的位置了! “不烧了就好,”石氏露出真心的笑,抬手让跟前侍候的人都出去,这才望着李佳氏道,“有些话,我单独跟你谈一谈。” 李佳氏如早料到一般,微微笑道:“好啊。太子妃请说。”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大阿哥还小,咱们不能揠苗助长。你也是知道的,太子爷的学问是非常出众的,有太子爷给大阿哥启蒙,大阿哥又这么聪颖好学,将来何愁不优秀呢?你很可以不必这么着急给他施压,你难道还信不过太子爷么?” 石氏笑道,“咱们该做的,就是好好照顾大阿哥的身子,其余的,就让太子爷来安排好了。大阿哥是太子爷的长子,这样尊贵的身份,还愁将来没有前程么?如今最需要的,应是慢慢来才对。李侧福晋,你说是吧?” “妾身想问一问太子妃,这是太子妃的意思,还是太子爷的意思?”李佳氏没有赞同石氏的话,反而反问道。 见李佳氏还不肯死心,又如此试探,石氏眼底闪过一丝寒芒,随后笑道:“这个问题有那么重要吗?太子爷的意思和我的意思是一样的。我们夫妻同心,自然对大阿哥的心也是一样的。” 李佳氏太过得寸进尺,石氏直接端出身份来压人了。 见李佳氏咬着唇盯着她不说话,石氏又笑起来,话里有话地暗示道:“李侧福晋,我知道,你是很在意大阿哥的,你希望他出色优秀。但是你莫忘记了,他也是太子爷的儿子,并非你一人之子。太子爷对他的前程早就了然于心,不会因你的任何举动而改变他的想法。相反,如若你坏了太子爷的规矩,做了一些事惹得太子爷不高兴,这后果你也是知道的,恐怕这多年情分也就顾不得了。孰轻孰重,你心中该掂量清楚。有些不该做的事儿就不要做,不该有的心思也不要有。我和太子爷,会一直关注着你的。” 如果李佳氏能悟出她的所行所为将会带来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她就应该及早收手,跟林氏一样,安安分分的呆着,不要再生事。 可石氏说这些话时,却分明从李佳氏眼中看到了那一丝不甘。只这一眼,石氏就明白了,李佳氏这是早就恨上自己了。 石氏还是笑着,心里却想着,胤礽还是低估了李佳氏的决心,他以为劝两句李佳氏就会收手,也不希望她被李佳氏怨恨,然而,早在她嫁进来,夺了李佳氏掌家之权的时候,李佳氏就恨她了。 难怪太子爷会说,李佳氏这是心大了。 石氏不免有些担心,她倒不是担心李佳氏,而是担心她的两个儿子,弘昶才五岁,弘皙才三岁,跟着这样的额娘,怎么能学好呢? 李佳氏能听出石氏话里的意思,可她越听越是愤怒,越听越觉得屈辱,越听越觉得伤心,一时间,复杂心绪布满心头,她甚至不愿意张口回话,唯恐一出声就会痛哭起来。 石氏竟然威胁她,威胁她如果再为弘昶争取利益,她就会被太子爷抛弃! 有了这一层认知,李佳氏终于体会到了全世界都在与她为敌的滋味。 “……妾身明白。”这四个字,李佳氏是咬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第123章 “主子?” 自太子妃走后,李佳氏就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凤春看着情形不对,终于在几刻钟后大着胆子唤了李佳氏一声,“主子,您没事儿吧?” 李佳氏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的眼中冷凝一片,她没有转头看凤春,直接冷声问道:“凤春,你方才同我一道送太子妃出去的时候,你可有看见太子妃的异常?” 凤春想了想,才答道:“奴才站得远些,但是奴才好像瞧见太子妃临出去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一下,似乎是肚子有些不舒服,奴才瞧见太子妃干呕了一下,这才被人扶着走了的。” “你也瞧见她干呕了?” 李佳氏转头盯着凤春,见凤春点点头,李佳氏的眸中划过几许复杂神色,转头低声道,“那么,这样看起来,太子妃应当是有孕了的……” “太子妃有孕?”凤春惊了一下,奇道,“可是主子,奴才这几日在宫里并未听到这个消息啊。再说了,如果真是这样,太子妃那边应当是请过御医来的,可是据奴才所知,这也是没有过的啊!” “那是因为,连太子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孕了,她当然没有请御医来瞧了。”李佳氏淡淡的道。 凤春还是不能相信:“可是,主子怎么就能确定太子妃这样子就是有孕了呢?保不齐,太子妃是吃坏了东西呢?” 李佳氏闻言,垂眸苦笑了一下,才道:“凤春,你别忘了,我生养了两个阿哥,女子有孕是什么模样我比谁都清楚。太子妃这个样子,根本就不是吃坏了东西,她是有了身孕了。” 李佳氏知道自己不会看错,石氏应当是有孕了。她垂了眼眸,石氏有孕,若这一胎是个小格格也就罢了,如果是个阿哥,那就表明,太子从此往后有嫡子了。 李佳氏心里不由得担心,太子有了嫡子后,会不会跟皇上一样,从此只重嫡子,其余的儿子在他心里都比不上嫡子呢? —— 石氏出门时干呕了一下,好不容易把那种难受的感觉压了回去,结果走出来后又干呕起来,跟着的侍女东菱忙把随身携带酸枣取了一颗出来,递给石氏,看着石氏吃下后,东菱才道:“太子妃,奴才觉得,这吃枣子终不是长久之计,主子到底是怎么了,还得请御医来瞧一瞧才好,不然的话,奴才心里终究是不放心的。” 石氏这个样子干呕已经有将近四五日了,不管吃什么都会干呕一下,东菱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状况,只知道若是干呕之后石氏再吃一颗酸枣,感觉就会好很多。 但东菱觉得,这终非长久之计,若是太子妃的身体出了问题,作为太子妃的侍女,她和北湖第一个逃不掉,为了太子妃的和身体和毓庆宫上下的奴才不被太子爷怪罪,她觉得有必要请御医来给太子妃瞧一瞧。 石氏咽下那颗酸枣,低声笑道:“我没事儿,不用请御医来,我知道我这是怎么了。” “那主子这是怎么了?”东菱再次建议道,“奴才还是觉得,应当请御医过来给主子瞧一瞧。” 石氏笑了一笑,临走到自己屋子门前时,才对着东菱低声道:“若我估计的没错的话,我应当有了身孕了。” 望着听到这话后瞪大了眼睛的东菱,石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东菱不要开口,她这才悄声道:“这事儿我尚不能确定,我也是方才才突然记起来的,额娘同我说过,她从前怀着弟弟的时候,干呕之后就爱吃酸枣,我这情形同额娘是一样的,我估摸着自己就是了。不过,你不要声张,这会儿都歇下了,咱们明儿等太子爷走了再请御医来诊断看看是不是,免得这会儿请了御医来,若说不是,那动静就太大了些。” 石氏前几日这样的时候,总以为自己是吃坏了东西,所以才在干呕之后喜食酸枣。可方才瞧见李佳氏,跟李佳氏说了一会儿话后,出来时她又干呕,吃了酸枣后她忽而灵光一闪,就想起了额娘曾经跟她说过的话。 东菱听见石氏这样说,一时又惊又喜,心情是很激动的,但听见石氏后面的话,也觉得极有道理,慢慢平复下来后,她才跟着石氏一道进屋去了。 胤礽还没睡,正一边看书一边等着石氏回来,在听见脚步声后看见石氏进来,胤礽放下书册对着石氏笑道:“回来了啊?” 哪知胤礽话音还未落,石氏忽而捂嘴干呕了两下,一旁的东菱连忙拿出酸枣来给石氏吃,石氏吃了两三颗后才缓解下了。 胤礽都顾不上说别的了,忙过来问道:“玉衡,你怎么啦?” 石氏缓过来后,才望着胤礽歉意道:“胤礽,对不起啊,让你看见我这样了。” “别说这个了,”胤礽摆摆手,他是一点都不介意石氏在他面前如此失态的,他反而比较担心石氏的身子,遂直接道,“去把御医找来,看看太子妃是怎么了。” 石氏本不想惊动御医,却没想到自己在胤礽跟前也这样了,其实她心里也想确认自己究竟有没有怀孕,于是,没有出声,也没有阻止,只等着人去太医院唤御医前来。 太医院的御医来的很快,诊脉之后,御医果然公布了石氏有孕的喜讯。胤礽十分高兴,打赏了御医与毓庆宫上下人等。 林氏那边得知了这个消息,倒是没有什么异常情形,只李佳氏那头,在确切得知石氏有孕的消息后,李佳氏房中的灯烛亮了半宿才熄灭。 太子妃有孕,不只是在后宫,在前朝也是一件大事。如若石氏生子,那么,这个阿哥将是胤礽的嫡子,也就是康熙的嫡孙,这个小阿哥的身份就非同寻常了。而且,更预示着,胤礽也有后继之人了。于是,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关注着石氏渐渐隆起的肚子。 康熙对于石氏有孕,也是非常重视和高兴的。 康熙于十一月底传令班师回朝,十二月十二日抵达大同城,二十日返回京城。 然康熙回来不过两个月,就又在康熙三十六年二月往征噶尔丹。 胤礽又依例代理国政。如今石氏的身子重了许多,也有六七月的身孕了。胤礽怕她一人在毓庆宫中烦闷,便不再在朝房里看题本奏章了,总是把所需要查看的东西拿回毓庆宫来,一边陪着石氏一边工作。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弘昶该去上书房读书的日子了。 这日京城夜里下了一场大雪,胤礽和弘昶都是寅时起身的,弘昶收拾好了后,就由他的奶娘带到了胤礽跟前。 胤礽见弘昶被裹在厚厚的墨黑大氅里,微微一笑,招招手让弘昶过来,而后轻声问弘昶:“是不是很困啊?” 小小的弘昶明明还是睡眼惺忪的模样,却正正经经的摇头道:“回阿玛,儿子不困。” 胤礽笑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弘昶的脑袋,望着弘昶的眼里皆是疼爱:“跟阿玛说话,不用撒谎。困就是困,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呢?当初阿玛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也是天天寅时起来去读书,那会儿阿玛觉得一天天的睡不好觉,真是困死了。” “阿玛也这样过吗?”弘昶两只大大的眼睛黑得发亮,他望着胤礽,抿唇道,“额娘说,阿玛现在也是寅时起身的,不过,阿玛不是去读书,额娘说阿玛是去处理朝政的。”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对父亲总有一种天然的崇拜和仰慕。 胤礽能从弘昶的眼中切切实实的看见他对自己的崇敬和羡慕,那是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对父亲最纯真的眼神和感情。 那也是他从没有对康熙展露过的眼神,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这样毫无保留的崇拜。他不得不承认,他被弘昶这样的眼神感动了。 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胤礽越来越强烈的觉得,他应当做一个好阿玛,他要把弘昶教养好照顾好,他应当尽到一个做阿玛的责任。 “人都是从小时候过来的,谁能天生就不用读书学习呢?阿玛小时候自然也是这样过的啊,”胤礽笑道,“你额娘说得对,我现在也是寅时起身的,不过我是替你皇玛法代理朝政,等你皇玛法打仗回来,我就可以多多在家陪着你读书啦!” 胤礽从小到大,都一直在吐槽康熙教育皇子阿哥们的方式,但吐槽归吐槽,他却觉得这种变态的教育方式是非常有用的,于是,在对弘昶的教育上,他也沿用了康熙的这种教育方式。 而以他目前的学问,教育弘昶给弘昶启蒙当是绰绰有余了。 听说往后可以有胤礽陪着读书,弘昶还是很兴奋的。 胤礽笑着牵起弘昶的手:“走吧,阿玛先送你去上书房。” 如今在上书房里念书的阿哥们,便是胤禟、胤俄、胤祹、胤祥和胤祯五个人。 这些阿哥里,还是胤祥与胤礽的关系比较亲近,所以胤礽便嘱咐弘昶道:“倘或你在上书房里有什么事情需要请教或者询问的,除了问张英师傅外,还可以问你十三叔。你十三叔会照顾你的,知道吗?” “儿子知道。”弘昶点了点头。十三叔是常来毓庆宫的,也跟他说过好些话,他跟十三叔很要好的。 他知道十三叔也在书房里念书,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第124章 弘昶头天下学,胤礽是亲自到书房去接的。 弘昶看见胤礽来接他十分高兴,书房里的几个阿哥见此情形,只得个个都过来给胤礽请安,胤礽与他们几个说了几句话,又见上书房师傅张英等人过来给他请安,他也笑着让张英等人起来了。 “我是来接大阿哥下学的,你们不必多礼。” 胤礽如此说了,张英等人也不能就此退下,俱都夸了弘昶几句:“大阿哥天资聪颖,谦冲温和,将来必成大器啊!” 胤礽听了这话,笑了一笑,道:“大阿哥还小,你们不必这样狠夸他。该怎样教还是怎样教吧。” 胤礽接弘昶时,胤禟、胤俄、胤祯三个人不过只是请安行了礼,而后就各自散了,并未与胤礽父子多说些什么。倒是胤祹和胤祥两个人,与胤礽父子说了些话才走的。 回毓庆宫的路上,胤礽仍如前一样,牵着弘昶的手问他头一天上学的感受。 弘昶想了一会儿,才仰头望着胤礽答道:“恩……十二叔和十三叔对我很好。十二叔让我坐在他旁边的,后来师傅问了我好些问题,我有些不会答,都是十三叔悄悄告诉我答案的。” 胤礽笑道:“所以你就这么给师傅答案了?” “没有,”弘昶摇了摇小脑袋,道,“阿玛说过的,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做人应当诚实的。所以我没听十三叔的答案,我告诉师傅我不会,师傅也没有怪我,只叫我继续努力学。不过——” 弘昶顿了顿,他的话忽而戛然而止,见胤礽询问的看向他,弘昶默默的看了胤礽一眼,才继续道,“不过我说了那话后,九叔、十叔他们就笑话我,说我连这也不知道。” 弘昶明显是很委屈的,他年纪小,刚开蒙没有多久,怎么能有九叔和十叔那么多的知识呢?他当时就想顶嘴的,可是,他是侄儿,不能跟叔叔们顶嘴,更重要的是,阿玛嘱咐过他的,凡事要谨慎。他不想在第一天的时候就不守规矩叫阿玛生气。所以这口气,弘昶忍下了。 胤礽抿唇,见弘昶垂了头,他伸手在弘昶的头顶揉搓了两下,才笑道:“弘昶,知道阿玛为何要送你去上书房同你的叔叔们一道读书吗?” 皇太子的长子,康熙特别宠爱的皇长孙,如果胤礽愿意,他也完全可以让弘昶单独在一个地方学习。不过,他并没有向康熙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也不可能向康熙提出这样的要求。即使是他的嫡子,即使再受宠爱,也不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他自小就是单独这么读书过来,不说别的,只说这种与其他皇子阿哥们有巨大差别式的读书方法,是很容易造成皇子阿哥之间的隔阂的。只不过,他是皇太子,可以这样做。而弘昶不是,所以不能也没有必要这样去做。 胤礽的深意弘昶是无法体会的,他想了想之后摇了摇头,抬头望着胤礽道:“儿子不知道。” 胤礽微微一笑,道:“因为你必须从小就学会如何跟你的皇叔还有你的堂兄弟们相处。我送你去上书房读书,不仅仅是希望你能学到知识,还希望你能学会与人相处,学会看人了解人。我希望你能分清楚,什么样的人值得相交,什么样的人是对你有恶意的人。毕竟,你的阿玛不是个普通人,你也不是个普通人。在皇家,没有什么快乐无忧的童年,如果有,那也注定不在你身上,你明白吗?” 胤礽一解释,弘昶就能明白了,他联想起自个儿今天遇到的事情,便低声道:“九叔和十叔对我就有恶意。” 听了弘昶的话,胤礽不置可否,也不多做评论,只笑道:“你才去了第一日,最好不要这般妄下定论。你要评判一个人,必得长久的观察分析和判断才行,不能单凭一次就判定人家的心思,弘昶啊,你得分清楚他们对你是嘲笑还是恶意。还有就是,你得摸清人家得性格,若是个不懂得掩饰自己情绪的人,那他就是在嘲笑你,嘲笑你并不算什么恶意的。” 胤礽没有过多的去分析解释,他揉搓了两下弘昶的脑袋,才又笑道:“第一天而已,阿玛不跟你说太多,等时日长了,你自个儿就能慢慢的体会到了。与人相处,没什么教条可言,一切都得靠你自己体悟,我嘛,最多给你参详一二。” 他希望把弘昶培养成一个具有独立思考能力和独立人格的男人,这一点对于弘昶来说是很重要的。因为他是自己的长子,又是皇长孙,他不能够被任何人的任何言语动摇心志,也不能够被任何人牵着鼻子走。 胤礽认为,对于弘昶来说,最要紧的不是跟他的弟弟来争皇位,而是学会在既定的人生里面寻找到自己的世界,并且发现自己的意义和价值所在。 他堵死了弘昶做皇储的这条路,却愿意提供给弘昶通往无数条道路的可能。因为在胤礽看来,皇子阿哥们的出路,未必就一定要做皇帝,做皇帝当真就很好吗?反正胤礽不是这么觉得的。 弘昶很相信胤礽的话,他很郑重的点点头道:“我听阿玛的,我会好好体悟的,然后争取努力读书,不让九叔和十叔笑话我。” 弘昶自觉是上书房里头一个入学的皇孙,上头都是叔叔们,他不愿意被叔叔们笑话,所以暗自决定要努力学习,不能给自己阿玛丢脸,而且,他还要争做上书房里学问最好的那个人! 听了弘昶这话,胤礽笑了两下,果然弘昶在意的还是胤禟和胤俄笑话他。 不过,弘昶自幼也是被康熙宠爱着长大的,从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如今被胤禟和胤俄嘲笑一下也好,皇长孙的成长道路上是少不了挫折的,弘昶往后也免不了吃亏受挫,这样的经历,对他来说越早越好。 胤礽含笑看向弘昶,毕竟,他是个真真正正的六岁小孩子,不是穿越者,并没有那般成熟的心性。弘昶要想成长,只能靠这些外在的刺激和他内在的自我锤炼。 “行啊,只要你听阿玛的话就好。努力读书是好事,只是不要过于劳累了,我可不希望你再生病了,那样的话,阿玛可是要心疼的。” 弘昶对那次病痛的折磨印象是非常深刻的,他绝不像再体会第二次,因此,对于胤礽的嘱咐他当下就很郑重的点头应下了。 回了毓庆宫,弘昶牵着胤礽的手没放,他一边盯着自己额娘的屋子,一边抬头问胤礽:“阿玛,你送我去额娘那里吗?我还没有给额娘请安呢。” 胤礽盯着弘昶带着期冀又怯生生的眼神,半晌后,他才微微笑道:“好啊,我送你去你额娘那里。” 胤礽已有些日子没有去李佳氏那里了,他不去李佳氏那里,是不希望给李佳氏错误的信息,认为自己做错了事情却没有得到任何的惩戒。所以,胤礽不去李佳氏那里,对她疏远冷淡了些,他希望李佳氏能自己明白自己的错处所在。 不过,弘昶这话,是他自己要说的,还是李佳氏教的,胤礽还很难判定,他也不打算询问。弘昶现在还小,就像一张白纸一样,李佳氏如果非要涂抹些不该涂抹的颜色的话,她迟早会自食其果的。 虽然心中有怀疑,胤礽却不打算拒绝弘昶的请求。他无疑是喜爱这个儿子的,还不忍心为了他额娘的过错而苛责于他。 李佳氏对于胤礽的到来是非常高兴的,胤礽能看到她掩藏在和煦笑容之后的激动。 说起来,李佳氏是个非常温和端庄的女子,这些年里,她已经历练到很会收敛她自己的情绪了。早些年,胤礽能够一眼看穿她的心思,那时候,她的端庄还夹杂着热情和真挚,而现在,多年的后宫生涯,已将她打磨的失去了她原本的热情和真挚,她脸上端庄的笑是程式化的笑容,就跟模式化量产的一样。 后宫里的那些女人,除了样貌不同,个个都是李佳氏这样笑的。 胤礽早些年欣赏的就是这样的李佳氏,如今岁月逝去,李佳氏的这一点点好处,也没有了。现在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层伪装,阻止着旁人去窥探她的心思。可在胤礽眼中,李佳氏这样跟作茧自缚没什么两样,她以为,她的心思能藏得住么?只怕稍稍有些心思的,都能知道李佳氏的想法。 胤礽用了点心,陪着李佳氏和弘昶笑语半晌,等弘昶走了,胤礽眼里的笑褪去两分,重新浮现在眼底的,是几许冷光。 他发现,他跟李佳氏在一起的心情,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对李佳氏的真心,因为李佳氏的算计,也跟着没了。 “妾身斗胆问一问,今儿夜里,太子爷要留下来吗?” 望着李佳氏带着希冀的水眸,胤礽突然觉得,他似乎跟康熙没什么两样了。面对一个不爱的女人,不仅能够跟她生儿育女,还可以在明知她算计自己的时候,居然还能看见她眼中对自己的含情脉脉和期盼,而他似乎还必须留下来跟她滚床单? 这不是很可笑吗? 帝王、皇储,都是享尽世间最尊贵一切的人,可有得必有失,他们所放弃的所失去的,就是普通人拥有的最平常的一切。 而他是个现代人,即使是在这里生活了二十三年,他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一点,一路走来,扪心自问,他所放弃的东西,所失去的东西,远远要多于他能想到的那些。 ☆、第125章 胤礽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留下来的。” 他冷了李佳氏这些时日,已然是足够了,若是再冷下去,恐怕于他要的结果无益。 得了胤礽这话,李佳氏很是高兴,此时夜色未深,李佳氏知道胤礽就寝的时辰还未到,但得了胤礽留下来的这话,她的一颗心倒也安定,就陪着胤礽坐着说话。 胤礽在就寝之前,总是习惯要写几幅字的。如今在李佳氏这里,他也没丢下这个习惯,吩咐了人准备笔墨,他就提笔写了起来。 胤礽写字,李佳氏也没闲着,她也跟着在一旁写字,一时间屋内静默下来,只有淡淡墨香萦绕屋中。 胤礽写累了便歇一歇,转头看见李佳氏也在写字,便随手拿起她手边的字帖瞧起来,这一看之下便笑道:“这些年你的字果然精进了许多,颇有古风啊。” 李佳氏是个爱写字的,她刚嫁进毓庆宫的时候,胤礽就知道这件事了,而且,他觉得李佳氏的这个爱好很好,是以,在培养林氏看书这个爱好的同时,他也就放任了李佳氏喜爱写字的这个爱好了。 李佳氏搁了笔,望着胤礽笑道:“这是妾身给弘皙描的认字帖子。弘皙如今也大了,妾身挑了一些字给他认,也好提前学一学。太子爷不是也说,这一年就要给弘皙启蒙了么?所以妾身想着,这事儿妾身也可以先预备着。” 见胤礽笑着翻看帖子不说话,李佳氏又大着胆子笑道,“太子爷不知道,这些时日,妾身也常叫弘昶教弘皙认字的,弘皙认字可快了,如今都会写他自个儿的名字了。妾身想,等弘皙入了学,一定会跟弘昶一样优秀的。” 胤礽继续看李佳氏写的帖子,没抬头,等略略瞧完了,才把那帖子放下来,望着李佳氏笑道:“你说的这是好事,不过,弘皙到底还小,你这个做额娘的,还是要好好照顾他的饮食起居。雁桃啊,你不是学堂里的女先生,教阿哥们可以,但是,这不是你作为太子侧福晋的主要任务,明白吗?” 李佳氏听了胤礽这话,眼里闪过几许尴尬,胤礽的反应明显不在她的预料之内,于是,她很明智的选择结束这个话题:“太子爷说的是,是妾身莽撞了。其实,妾身是因为弘昶入学了高兴的。” 胤礽笑了笑,道:“皇子皇孙到了六岁都得入上书房念书。不只是弘昶弘皙,将来太子妃和敏宁生了阿哥,到了年岁也一样要去的。只要是我的儿子,那都是优秀的,不分彼此。” 李佳氏总觉得胤礽话中有话,可她瞧不透胤礽心里的想法,又见胤礽始终是笑着的,她听见胤礽这番话,心里只觉得那句太子妃和敏宁都生了阿哥这话极为刺耳,就在这一刻,她心底深处的不甘心又冒了头,心一横,瞬间就做了个决定。 她到底还是要试探一回的。 “说起太子妃,妾身瞧着太子妃如今身子也重了,是需要安心待产的时候了,前儿妾身瞧见顾嬷嬷忙上忙下的,一问才知道,原来太子妃不管事已有一个多月了,妾身看着,心里倒有了一个想法,” 李佳氏走过来,一行笑,一行替胤礽磨墨,“妾身想着,妾身自个儿从前也是管过家的人,如今太子妃要安心待产,顾嬷嬷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妾身倒是可以去帮衬一二,不知太子爷觉得如何呢?” 李佳氏笑得很温柔,眉眼盈盈的模样,在灯色烛光下,真的很养眼。 如果她面对的是一个迷恋她美色的男人,或许她提出的这个要求,那个男人一定会满足她的。 可惜,胤礽不是这样的男人。胤礽听了李佳氏的这些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不得不说,李佳氏这些年磨练的很有魅/惑人心的小心思,她懂得在何种角度何种灯色下摆出何等模样最为迷人,她甚至知道在说这些话的情形下,她不该直视着胤礽,而是应该一边优雅娴静的磨墨,一边低缓温柔的含笑说出她的这些话来。 胤礽默默的看着李佳氏,虽然他从来没有对李佳氏明言过,但很显然,李佳氏这些年把他的喜好都摸透了,知道怎么样才最能讨得他的欢喜,而她现在就把这些都用在了对他的算计上,并且向他讨要本来就不属于她的东西。 见胤礽不说话,李佳氏忽略心中的那一丝忐忑,笑道:“太子爷别误会妾身,妾身也没有旁的想法,妾身只是想帮太子妃分担一些,等太子妃顺利生产后,妾身自然也不会再这样做的。” “我以为,你会改掉我不喜的地方,但是我发现,我错了,” 胤礽在静默之后开了口,他的眼中一片冷光,“康熙二十九年,皇阿玛第一次亲征噶尔丹,索额图深夜来寻我说话,那回我就因索额图有了心病,你问过,我没有明说。而后康熙三十年,索额图又某日深夜来寻我说话,说的还是当初那件事。事后,我从屋子里出来遇见了你,你当时就站在外头,你说你都听见我和索额图的话,你当时给我的理由,我全都接受了。我相信你是因为关心我,才会站在外头偷听我和索额图说话的。毕竟,要从你的屋子去我和索额图谈话的屋子并不远,而且,当初太子妃还没有嫁进来,是你掌家,所以一路没有人敢拦你,你也不会让他们拦着你。要做到这一点,对你来说,很容易。” 胤礽一字一句的道,“当时,我没有为此责备你,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怜你产后虚弱,又替我生下了弘昶,我觉得我从此可以相信你,可以让你参与我的内心。但我发现,这显然不是你想要的。” 李佳氏看见胤礽眼底的冷光,她只觉自己心口一凉,忙道:“太子爷?” 太子提起几年前的旧事,还这样冷静的跟她说了这些话,李佳氏忽然觉得,她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大错误,她还是太心急了。 “太子爷,妾身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妾身当时真的是关心太子爷的啊——” 李佳氏要开口解释,却见胤礽摆了摆手,分明是不叫她继续说话的意思,她只得抿唇不说话了,眼眶却在微微发红。 “我知道你心里喜欢我,甚至是爱着我的,因为喜欢和爱,才会这样关心一个人,牵挂他的所有,并且希望窥探他的一切事情,但是,这里不是民间,这是皇家,我以为你这般聪明,能遵守这里的底线和规矩,但是你没有,你逾越了侧福晋的本分,做了一个侧福晋不该做的事情,而这种底线和规矩,我在与你成婚的第一/夜就跟你说过的,” 胤礽道,“这些年,你的心已经变了。而如今看来,太子妃的那些话,可见是对你一点效用都没有。你还想着跟她争,为了你自己跟她争,为了弘昶跟她争。可是你别忘了,就是你想做惠妃,想让弘昶做胤禔,你也没有那个机会,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皇阿玛的后宫里,没有皇后。而毓庆宫,还有个太子妃在,你只能安安分分的,一点痴心妄想都不该有!” 话说到这个地步,就像胤礽之前跟石氏所说的那样,这些年的情分算是断了。 由他来跟李佳氏说这些话,就像是撕开了丑陋和欲/望之上的遮羞布,一切都再无法隐藏了。即使,他是多么的不愿意当面跟李佳氏说这些话。 胤礽望着站在那里默默看着他的李佳氏道:“你想让弘昶争什么,我心里很清楚。可胤禔不可能做上太子,弘昶也是一样的。他很优秀,将来长大后,一定比胤禔要优秀得多,但我不可能给他走那条路,除了你想要得那一条路,他走别的路,都可以。” 李佳氏听见这话,眸光猛然一颤,她含泪望着胤礽:“为什么?就因为弘昶是妾身所生吗?” “是,就因为弘昶是你所生,而你是侧福晋,我不可能让弘昶走我这条路的,就像,你永远不可能代替太子妃掌家一样,”胤礽的话残忍又无情,“你再怎么争也无用,你若执意争下去,只能害了你自己,也会害了弘昶,甚至会害了弘皙。你心里想要的东西超出了你的身份,这就是你的过错。” “可是,弘昶是太子爷您的长子,是皇上的皇长孙啊,他这样尊贵的身份,难道不该得到这些吗?” 李佳氏望着胤礽,眼中的不甘那么明显,这一刻,她喊出了心底埋藏已久的疑问。 “若是他换个阿玛,或者能得到这些,可在我这儿,不可能,”胤礽道,“雁桃,你是知道的。我是以嫡子身份册封为皇太子的。撇开我的个人意愿不提,就往后的形势而言,只有太子妃所生的阿哥,才能继承我的这条路。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公平,但是这就是规矩,没有别的办法。我觉得,这也是你应当知道的。” 胤礽站起来,走到门口,背对着李佳氏又道,“我本来,并不打算告诉你这些,可你非得如此逼我,我只好说了。雁桃,你还是太着急了。如今我只是个太子,弘昶才六岁,弘皙才四岁,你却在操心几十年之后的事情。现在的日子不好吗?不能满足你了吗?你该多学学敏宁的,她性子安静,而你的心,却太燥了。可见这些年你练字,却并未练心。如果你聪明的话,该知道不要把今日的事情说出去,如若你再动心思,那就是在害我了。到时候,就别怪我不念咱们十年相伴的情分了。” “咱们两个就这样吧,今夜你自个儿好好想想,我去书房歇了。” ☆、第126章 在李佳氏的印象中,胤礽是从没有用这种语气和神态对她说过话的。 她呆怔半晌,才自己慢慢坐下,缓过神来之后,她明白了一件事情,这一番试探,是被她自己搞砸了的。 胤礽头也不回的离开,让侍候在一旁的凤春和凤夏有些惊吓,她们没有想到太子爷竟然当着她们的面对侧福晋说了这样的话,很显然是侧福晋的话惹怒太子爷了,所以太子爷才会连这个都不顾及了。 凤春等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看向李佳氏:“主子,您没事儿吧?” 李佳氏静默片刻,抹了眼泪微微笑道:“我没事,太子爷也走了,咱们歇了吧。” 侧福晋不愿多说,凤春和凤夏也不能多问,便都照着李佳氏的吩咐,侍候她梳洗后就退了出去,独留李佳氏一人在屋中。 李佳氏躺在床上,却无甚睡意。她知眼前这状况,光伤心是无用的,还得想想日后怎么办才好,李佳氏这样想着,就慢慢的冷静下来了。 太子爷那一席话,断了弘昶的前程,他的意思很明白了,弘昶将来最多也是个亲王的命了。 李佳氏想起胤礽的话,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着急了些?其实胤礽说的没错,弘昶现在才六岁,说这些确实是早了些。她心里很明白,今日这一番试探,让她试探出了胤礽的态度,也明白了事缓则圆的道理。 那惠妃和大阿哥就是太着急了,以至于到了如今这个境地。 李佳氏明白,她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两件事,一则是安分守己的过日子,一点一点的补救她在胤礽心目中的形象;二则就是慢慢的等弘昶长大,等弘昶长大了,胤礽登基为帝了,到了那时候,或者,尚有可为。 弘昶究竟是不是个亲王的命,或者,尚可搏一搏。未必真的就被太子一言已定了。她需要做的,就是安静耐心的等,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一切或者都有可能改变的。 李佳氏在这里思索对策,胤礽到了书房里,也是无甚睡意。 他叫了德柱进来,对德柱嘱咐道:“告诉奶娘,让二阿哥搬去同大阿哥一同住,侧福晋那里,就不必让二阿哥继续住了。往后二阿哥和大阿哥见侧福晋请安的时候,不许阿哥们的奶娘各自离开,阿哥们见了侧福晋,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都要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你告诉奶娘,我不许侧福晋那里出什么差错,也不许侧福晋单独见阿哥们,宫内上下,要安排人暗地里盯着侧福晋,不许她有什么异动。你就按我的原话告诉她,一字也不要改。另外,不许毓庆宫外有什么谣言,还是要做到外松内紧,明白吗?” 德柱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太子爷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太子爷没在侧福晋屋里留夜,进去没多时就沉着脸出来了,可见是侧福晋说了什么话惹恼了太子爷了,德柱想,他一会儿还得跟顾嬷嬷说一说,要顾嬷嬷经心些,这个差事是不能办砸了的。 胤礽望着德柱出去的背影沉思,他是有想过要把弘昶和弘皙跟李佳氏隔离起来的,但是这个动作太大了,如果现在这样做的话,恐怕这件事就难以瞒住,毓庆宫内是他的地方,可这个消息一定会传出去的,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让人知道他的侧福晋竟然有这样的心思,特别是不能让康熙知道。 所以,就目前而言,监视反而比隔离更有用处。李佳氏不过是个侧福晋,在这毓庆宫里,有他和石氏在,是不可能再一次让李佳氏钻空子的。 康熙三十六年五月,康熙下令班师回朝。途中,康熙作《凯旋言怀》诗,诗中写道:“黄舆奠四极,海外皆来臣。眷言漠北地,茕茕皆吾人。六载不止息,三度勤征轮。边拆自此静,亭堠无烟尘。兵革方既偃,风教期还淳。兴廉遵昔轨,崇文育群伦。所用惟才俊,非仅荣簪绅。尔俸与尔禄,脂膏出细民。永念固邦本,不愧王国宾。” 康熙在给众臣的谕示中提到:噶尔丹已死,各部都已归顺,大事已毕。朕两年之内三出沙漠,栉风沐雨,并日而餐,不毛不水之地,黄沙无人之境,可谓苦而不言苦,人皆避而朕不避,千辛万苦之中立此大功。 而在给胤礽的书信里,康熙更是表达了他极大的喜悦:朕远行朔漠,北度沙瀚,立心似石,主意似铁,必灭此贼,而后方回。今遂其志,满其愿,岂非天乎?朕之一生,可谓乐矣,可谓至矣,可谓尽矣。举手加额,焚香谢天而已。 康熙成功剿灭噶尔丹,胤礽也是很高兴的,而在康熙到达京城的那一日,也是巧合,已足月的石氏竟发动了。 半个时辰后,石氏顺利生下胤礽的第三个儿子,康熙闻知大喜,给胤礽之嫡子赐名弘晋。并且,康熙在回朝后的第一次乾清门听政时,就大加赞赏了皇太子胤礽在他亲征在外时代理国政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对于皇太子的种种作为,康熙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一时之间,皇太子胤礽的威望几乎与康熙齐平。 石氏为胤礽生下小阿哥,视为胤礽之嫡子。这一消息传遍宫内宫外,一时间,毓庆宫中道贺送礼者络绎不绝。 石氏坐月子不见人,胤礽只见了几位联袂而至给他道贺的阿哥们,外官等道贺是一概不见的。可即便是这样,关于胤礽的消息传言和议论,在京城里仍是甚嚣日上。 就连四阿哥胤禛、七阿哥胤祐都得了长子的消息,也没能盖过胤礽的这股子风头去。 就在胤礽声势日盛的时候,沉寂许久的明珠派了人请回京的大阿哥胤禔到他府上一叙。胤禔本是不肯去的,但听来人说,明珠是请他去商议大事的,胤禔到底还是去了。 他实在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性子,再者,胤禔有预感,明珠来请他去商议大事,这个大事,估摸就跟太子有关。 胤禔到了明珠府上,才知道,明珠是请他来喝酒的,说是庆贺他屡立战功。 胤禔兴冲冲的来,哪知道竟不是为了胤礽的事,即使瞧见了满桌的酒菜,胤禔也提不起多大的兴致。 明珠今日也没有请外人,只他和揆叙陪着胤禔一道庆功,见胤禔落座了还不露个笑脸出来,他便使了个眼色给揆叙,让揆叙给胤禔斟酒,他望着胤禔笑道:“大阿哥出去打过仗见过世面之后,就瞧不上我这一桌席面了么?连个笑脸也不给叔姥爷露一个,这是在跟我这个叔姥爷置气吗?怨我前两年跟你疏远了?” 明珠笑着端了酒盅,同揆叙一道站起来给胤禔敬酒,胤禔这一下倒是不敢当了,连忙也站起来,端着酒盅笑道:“叔姥爷,舅舅,你们言重了。叔姥爷,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是真没想到叔姥爷和舅舅会请我来喝酒的,派来的人说是商议大事,我过来后瞧见这席面就没反应过来而已,并不是跟叔姥爷置气的。不过,这也是我的不是,让叔姥爷误会了,那么这杯酒,我先干为敬吧,算是我给叔姥爷和舅舅赔罪!” 胤禔出去历练了两年,虽然以前的性子没怎么改,但话还是会说的。为人处事方面也比从前机灵了许多,明珠心道,大阿哥这一趟出去,领过兵的人,总算还是有一点儿用处的。好歹,他还能看见大阿哥在他跟前伶俐一回。 明珠对他看到的和听到的还比较满意,于是在胤禔喝干杯中酒之后,他和揆叙也各自抿了一口酒,而后三人都各自坐下了。 “今日这场席面,是我特地为大阿哥一人备下的,”明珠笑道,“除了恭贺大阿哥同皇上一道凯旋回来,还要提前庆贺大阿哥即将得到的封赏,也算是我这个叔姥爷的一点心意吧。” 明珠如此热情,胤禔表示极度的受宠若惊:“叔姥爷您太客气了!” 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其实我能领兵,也是皇阿玛赏识我,我倒是从没有想过得赏之类得事儿。而且,替皇阿玛分忧,乃是我等儿臣分内之事,实在不敢要什么封赏的。” 胤禔从前就在这讨赏上吃过亏的,这会儿说的这些话,也俱都是他的真心话。他如今能得皇阿玛重用,皇阿玛还不计前嫌的让他领兵,他已经很高兴的,是万万不敢再替讨赏之事的。免得又触怒了皇阿玛,惹来一顿臭骂。 所以,即使康熙总是夸他,他也不敢要求封赏,只是自己乐一乐,然后下一仗继续奋勇杀敌。 在胤禔看来,他如今是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和位置了,要论心计手段,他斗不过太子,所以,从前他是一点便宜都没有讨到,但自从领兵出征后,胤禔忽而就明白了,他的优势就在于领兵打仗。太子是不可能上战场的,而他胤禔却可以,所以,他立志要做一个能够奋勇杀敌,战功赫赫的皇子。 而且,他要做这类能征善战皇子中的唯一。这一条路,能让他离太子之位近一些。 何况,领过兵有过战功的皇子,谁敢小觑?如此,他也有了跟胤礽相争的资本了。 ☆、第127章 “大阿哥这话说的好啊,”明珠笑道,“不过,在我面前,大阿哥又何必掩藏真心呢?男儿上战场建功立业奋勇杀敌,凯旋而归后,怎可没有封赏呢?” “皇上是圣明天子,从不怠慢功臣,又从来都是赏罚分明的,何况,是封赏随皇上出征奋勇杀敌的亲生儿子呢?” 明珠望着胤禔笑,笃定道,“我敢说,皇上不日就要封赏大阿哥,而且,这封赏还不会低呢!而且,在诸位随同皇上出征的几位阿哥里头,大阿哥的封赏定是最丰厚的!” “真的吗?”胤禔听了明珠的话其实很高兴,虽然是疑问,但他心里却是很相信明珠所言的。 毕竟,这些年无数的事实证明,他们家这位叔姥爷是最能揣摩皇上心思的人,他从前不听明珠的,倒是吃过几次亏,所以这会儿,他还是很相信明珠的判断的。 “大阿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断言吗?”明珠反问了一句,却不等胤禔回答,便笑道,“因为啊,眼下太子风头太盛,皇上需要有人出来牵制皇太子的。” 明珠当了一辈子的官,自诩还是很了解皇上的心思的。皇上亲政已近二十多年,于官场之上,是从不许一家独大的,就好像,当初他跟索额图两党相争,势必就有个南书房。后来索额图一家独大,皇上就开始扶持南书房和他明珠一系的人了。 如今这局势,也是一样的道理。 皇上这两三年的精力都放在剿灭噶尔丹上了,是以数次亲征噶尔丹,这一出去就是几个月,皇上在外不能分心处理政务,是以便让皇太子代理国政。这两三年来,皇太子每年都有大半年在处理政务,皇太子的勤奋和努力众皆都是看在眼里的,举朝上下皆称皇太子仁善,文武百官都对皇太子代理国政的评价极好。 这当然是皇上乐于看到的。但是,这也是有弊端存在的。皇太子这两三年的代理国政不仅仅为他积累了治国的经验,还积累极高的人气和威望。这种威望,甚至直逼皇上,而且,隐隐有取皇上而代之的势头。 皇上不可能没看到这种趋势,也不可能会对这种局面乐见其成的。所以,以明珠对康熙的了解,他断定,皇上是不会主动削减皇太子的权力的,他唯一会做的,就是扶持一个能够与皇太子相牵制的阿哥。 而这个阿哥,必须是康熙能够控制的阿哥。因此,综合来看,这个人就非胤禔莫属了。 胤禔听了明珠这话,也很快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他一脸喜色的望着明珠道:“叔姥爷,您的意思是说,皇阿玛心里是取中了我来牵制皇太子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就说明,他有资格跟太子争上一争了? 胤禔虽没有把这心思表露出来,但是他眼里的喜色也满脸的兴奋还是落在了明珠的眼睛里,明珠一眼就看透了胤禔的心思,微微笑道:“大阿哥,如今正是我叫你等的那个时机了。你可以对皇太子出手了,不过,该怎么对付皇太子,你得听我的,否则的话,事情也会很难办的。” “行,”胤禔听说可以对付皇太子了,这心里头就舒坦起来,自斟了一杯酒,饮尽之后,心里却又有了疑惑,他望着明珠道,“可是叔姥爷,这回您有把握么?不会像上回那样走漏了风声,被四阿哥给坑了吧?” 对于上一回的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胤禔还是记忆犹新心有余悸的。明珠难得正面对付一次皇太子,结果就折了,所以这一回,当明珠对他明言可以对皇太子出手了的时候,胤禔这心里还是有一点小怀疑的。 明珠听见胤禔这样说,哼了一声没回答。 倒是一旁一直未出声的揆叙笑道:“大阿哥,上回确实是我们疏忽了。不过这回不一样了,这回这件事知道的只有咱们三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漏风声的。而且,上回我们是想利用别人来对付皇太子,难免动作太大被人察觉,可是这回不一样啊,这回由大阿哥亲自去做的话,是绝不可能被人察觉的。” “我亲自去做?”胤禔抓住揆叙话中的重点,问道,“舅舅的意思是?” 胤禔这一问,揆叙却没有立即作答,只望着胤禔笑,开口给胤禔解释的,是笑得一脸莫测的明珠:“揆叙的意思是,这次的事情,是需要大阿哥亲自帮忙的。” 胤禔一听便问道:“那我该怎么帮忙呢?” 明珠不答胤禔的话,却笑着反问道:“大阿哥,你知道皇太子当年要坐堂观政是为了什么吗?你有猜测过他的心思吗?” 胤禔想了想,才答道:“当初皇太子要坐堂观政的时候,是跟皇阿玛说他要出去历练一下的,并且还带上了我。当然了,皇太子心思深沉,我是不相信他是单纯要出去历练一下的,我当时觉得他是要趁机出外结交大臣的。可后来我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 胤禔道,“那八年里,他每日出外到部院衙门里坐堂,从不会主动跟大臣们攀谈,即使是说话,我也都在一旁听着,他们说的并不是私话,跟结党营私也挨不上边。而且,皇太子总是默默的看卷宗,做他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到处去钻营活动。并且每日回了畅春园或是宫里,总会第一时间去找皇阿玛,见到皇阿玛之后,他都会事无巨细的向皇阿玛禀报他当日做了什么事情,见了哪些人,说了什么话,一字一句都会说给皇阿玛听。当然了,我也是这样的。皇太子这样的行为,让我猜测不出他真正的心思,但我也觉得,他不像是要结党营私的作为。” “这么说,大阿哥是真的认为那几年里,皇太子是拉着你一块儿到各个部院衙门里历练去了?” 明珠笑了笑,那笑容里面包含的东西太多,他望着胤禔唏嘘的摇了摇头,才笑叹道,“大阿哥,你是真被太子给骗啦!” 胤禔一脸的惊讶,外加满心的卧槽:“我被皇太子骗了?!” “对,你被太子骗了,” 明珠笑道,“其一,如果太子真想去外廷历练,他自己去就可以,何必扯上你呢?皇上对皇太子百依百顺,会不答应他的这个要求吗?所以,太子将你带上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做个对比,这个对比是给大臣们看到。大阿哥,恕我直言,太子确实很优秀,而太子在同你一起的时候,哪一个更优秀,大臣们也是心知肚明的。你说皇太子没有结党营私,你想想,以皇太子的性子,他会明目张胆的结党营私吗?他把你拉出来,让大臣们一瞧,又在心里一对比,大臣们心里向着谁,自然是没有疑问的了。皇太子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是要让人看见他的优秀,进而对他心悦诚服,皇太子想要的,当是一批只对他忠心的大臣。” “其二,他每天事无巨细的向皇上禀报,这只是为了获取皇上对他的信任罢了。因为他心里很明白,他做的这些事情,是足以引起皇上的怀疑的,也是逾越的规矩的。所以,他必须给皇上一个假象,让皇上相信他无二心。只有这样,他最终的目的才能达到。大阿哥,皇太子做这些事情并不是没有目的的,现在的局面你也看到了,皇太子如今的威望在大臣中跟皇上几乎不相上下,甚至,隐隐有超过皇上的势头。” 明珠收了笑,一脸正色的给胤禔揭秘,“前些年,太子做这些事的影响还是看不出来的,直到近两年,皇上带兵亲征噶尔丹,留皇太子于京城代理国政。你常年领兵在外不知道,皇太子的所作所为,俨然就跟皇上一个样,众臣对皇太子无有不从,举朝上下都说皇太子是个好的优秀的。而当年那些在翰林院、六部里头的大臣们,如今这两年也升上来了,这些人也都是与皇太子有交情的,你说,皇太子当年还不是在未雨绸缪吗?这些人心里想的是什么,不用猜也知道。大阿哥,你如今也回来了,朝中的声音多,你不会听不见的,想必,我说的这些情形,你都是知道的吧?” “叔姥爷,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早告诉我,我不就不会跟着太子去了吗?” 胤禔听了明珠这些话,心里觉得很愤怒。当时胤礽来邀请他的时候,他拿不定主意跑来请教明珠,明珠竟然不见他的人,还将他的人拒之门外,后来,他才听了伊尔根觉罗氏的话去应了胤礽的请的。 要早知道是这样,他是绝对不去的! 想到这里,胤禔心里又有点儿怨明珠,他明知道这里头有这么多猫腻,却不明着告诉他,如今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偏又来说这些废话干什么! 胤禔的烦躁,明珠是看在眼里的,他叹道:“大阿哥心里怨我当初不说,我是明白的。可是,当时我自身难保,怎能牵累大阿哥呢?我选择疏远大阿哥,那也是迫不得已啊!再者说了,当时我并不知道皇太子的这些个心思,我也是近些年才琢磨出皇太子的意图的。” 明珠道,“其实,大阿哥不必这般沮丧,那事儿既然做了就算了。大阿哥当时去了,此时也未必是没有好处的。当年的事儿,皇太子是想找个跟他对比鲜明的人,却也给你留下了把柄啊。因为他做的那些事情,桩桩件件,都是你亲眼所见的。如今这局面的形成,谁去皇上跟前点眼都不合适,唯独大阿哥你最合适啊!” 胤禔眨眨眼,想了半日,还是不大懂明珠的话,他只问道:“叔姥爷的意思,是要去皇阿玛跟前告太子?可我去了,该怎么说呢?” 他不是没有在康熙跟前告状过的,但下场都很不好,非常的不好。明珠要他去康熙跟前告状,不是在整他吧?明珠总是叫他不要冲动,但是这一回,明珠怎么这么冲动呢?这个时候,是去告状的好时候吗? 胤禔狐疑的看着明珠:“叔姥爷,皇阿玛如果因此而生气,我这几场仗就白打了啊!” 明珠呵呵一笑:“大阿哥放心。只要大阿哥按照我教你的话去说,皇上是绝对不会生气的。而且,该给你的封赏绝不会少,更不会因此而骂你。这原因嘛,也很简单,就是我方才说过的,皇上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却开始忌惮皇太子的势力了。” ☆、第128章 明珠向大阿哥胤禔秘授他的方法,胤禔听罢频频点头,等明珠说完之后,胤禔冲着明珠挑起大拇指称赞道:“叔姥爷,您这个主意太高明了!我听您的!回头我就去找皇阿玛说去!” “好啊,” 明珠笑道,“只要大阿哥按照我所说的那样去说,就准保没有问题!” 见胤禔一口应下他的要求,明珠和揆叙父子俩对视一眼,相视而笑,都是很高兴的。 宴罢,宾主尽欢。胤禔尽兴之后,就告辞回宫去了。 揆叙去送了胤禔回来,见明珠在屋内静坐,他便忍不住问道:“阿玛,您真的相信大阿哥么?就不怕这事儿被大阿哥给办砸了?” “他不会的,”明珠静了片刻,才笑道,“大阿哥他心里惦记着扳倒太子很多年了,从前他不听我的胡乱行事,已经给足了他教训了,这一回,他若听我的,就不会出错的。何况,你以为大阿哥还像以前那个性子么?他出去打仗历练了这么久,他自己能分析出来这事儿对他的益处和他能不能去做的。不然,你什么时候见过大阿哥这么能耐得住性子听我说话呀?他啊,跟以前不一样啦。” 揆叙听了,又问道:“阿玛曾经说过的,不会再支持大阿哥,怎么如今又让大阿哥去做这事儿呢?难不成,阿玛又起了想要支持大阿哥的心思么?” 对于明珠变化莫测的心思,揆叙表示他的脑回路也是跟不上猜不透的。 明珠瞪了揆叙一眼,略略有些不高兴:“你好歹如今也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了,你不会自己想,还等着我来告诉你?” 但训斥归训斥,明珠还是给自己的儿子解释道,“这件事,让哪个阿哥去做都不如大阿哥去做合适。一则,他是皇长子,二则,以他的性子和从前的那些事情,他如果在皇上跟前说太子的不是,才不会让皇上起疑心,就算皇上听不进去,也只会认为是大阿哥又犯了从前的毛病而已。但若换了别人,比太子年幼,又说太子的不是,皇上会厌恶的,反而就得不到我要的结果了。何况我心里不取中大阿哥了,却不代表不能利用他做这些事情嘛。反正大阿哥一心想要对付太子,为我所用也未尝不可啊。” 明珠是一早就想好了要利用大阿哥去试探一下康熙的。他虽能揣摩准目前的情形,但是,却也不得不谨慎的试探一下康熙的态度,以便他谋划下一步的行动。利用大阿哥去试探,就是具有投石问路的效果。 不管他支持哪位阿哥,他都要先弄清楚康熙的态度才行,康熙本就对太子的信任不多了,他是时候让这些信任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明珠想到此处,又笑道,“再说了,咱们不支持大阿哥了,大阿哥又不知道,这不过是我跟你说的话罢了。对外,我还是大阿哥的叔姥爷。” 揆叙听出明珠话中有话,便问道:“阿玛的意思是,咱们暗地里选一位阿哥支持么?” 明珠点点头,笑道:“不错。不过,是你选,而不是我。我如今也就这样了,你却可以选一位阿哥来支持。咱们父子两个,总不能都在一起,总得为咱们家留一条后路来。大阿哥是指望不上的,但我们与他有亲,这能选的人就不多了。” 揆叙这回没有开口问,而是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三阿哥与四阿哥都跟皇太子交好,显然是不行的。五阿哥和七阿哥瞧着似乎对太子之位没有什么想法。反而倒是八阿哥,他跟大阿哥交好,又是惠妃娘娘养大的,最重要的是,我觉得,八阿哥他的心思不浅,恐怕多少对那个位置是有些想法的。而且,在年轻的阿哥们里头,皇上还是很看重八阿哥的。” 明珠听罢,笑了一笑,道:“八阿哥唯一的不好就是他的出身。但是,能够让八阿哥这么奋进的,也是他的出身。而且,八阿哥确实很优秀,我在他身上总能瞧见皇太子的影子。不过,他没有皇太子的学问好,却又比皇太子多了一份圆滑,在他这个年纪当是很难得了。而且,他跟大阿哥交好,这也是咱们可以转而支持他的理由。” 明珠同揆叙一样,没有提胤禩下头的几个阿哥,一则是下头的阿哥们还是太年轻,二则是他也看不上底下的几个阿哥。 明珠望着揆叙道:“不过,这个事咱们私下议定了,却不该由咱们去找八阿哥。若是八阿哥有心,他会自己找上门来的。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看大阿哥那边情形如何。” 对于明珠的话,揆叙点点头表示赞同。 —— 胤禔自得了明珠秘密教授告状法子后,心里就一直惦记着要在康熙面前给胤礽点眼。 这日,胤禔在给康熙请安后,好不容易见康熙闲了,又貌似心情很好的样子,他就对康熙开口了。 “皇阿玛,儿臣在外头听见些不好的话,不知道该不该跟皇阿玛说,” 胤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儿臣心里其实是想跟皇阿玛说的,但儿臣怕皇阿玛听了生气,所以有些不敢说。” 康熙见胤禔如此,嗤笑一声道:“行了行了,在朕跟前就别矫情了,有话就说!朕前几日就瞧你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你以为朕没看出来?说罢。” “是,”胤禔得了康熙准许,立刻就道,“皇阿玛,儿臣听见外头很有些不好的话,说皇阿玛亲征噶尔丹的时候,皇太子代理国政期间,做了些逾制的事情。而且,还有些大臣们对皇太子行了三跪九叩的礼节,也没有人进行弹劾。如今的江南各省,都有了不少民谣,里头唱的仿佛都是说皇阿玛剿灭噶尔丹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预备把皇位让给皇太子来做。而且,还有些歌谣说皇太子比皇阿玛的名声还要好,比皇阿玛还要仁善……” 胤禔一行说一行觑眼观察康熙的神态,胤禔是很认真的在观察,他没有放过康熙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当他发现,康熙的脸在慢慢紧绷起来的时候,他就识趣的停下不说了,想起明珠的嘱咐,他又克服了自己害怕的心理,很勇敢的直视着康熙,用很诚挚的语气道:“皇阿玛,儿臣说这些,都是为了皇阿玛着想啊。儿臣是担心,担心皇太子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儿臣可都是一心为了皇阿玛啊……当然了,儿臣也不否认,儿臣确实是有一点儿私心的,但是在儿臣心里,对皇阿玛的担心还是占绝大部分的。” 这些话,也是明珠教他说的。 明珠告诉他,只要他强调他是一心为了康熙,并且不在康熙隐瞒他的私心,这样一来,康熙一定会相信他所说的话的,而且,绝不会生他的气。 胤禔听信了,照做了。 康熙半晌没说话,他抬眸看了胤禔一眼,又仰着头继续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却在眼睛阖上的那一刻,对胤禔道:“说下去。” “是,皇阿玛,” 胤禔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压住心中的喜悦,继续往下说,“儿臣本来以为,皇太子当初带着儿臣出入各个部院衙门真的是去历练的,可是儿臣这会儿却发现不是这样的。儿臣那几年年轻气盛,好多事都做得不好,皇阿玛也是知道的,那几年在外头坐堂观政,太子比儿臣表现得好太多了,从没有一个大臣说太子的不好。跟儿臣比起来,皇太子的口碑是非常好的,在所有人的眼里,太子是很优秀的。儿臣知道,就连皇阿玛都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皇阿玛,听到那些不好的话的时候,儿臣忽然就明白了,皇太子是故意这样做的。恐怕他叫儿臣跟他一起去历练,也是为了让儿臣跟他做个对比,让儿臣来凸显他的优秀。而且,当年皇太子同儿臣接触过的那些大臣们如今都升上来了,个个儿都是朝中重臣,那些说皇太子比皇阿玛您还强的人里头,十个有五个都是跟皇太子当年有交情的。皇阿玛,儿臣不得不揣测了,儿臣觉得,皇太子做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儿臣认为,他这是在结党谋私。” “结党谋私?” 康熙开了口,他面色紧绷,却瞧不出喜怒,只是盯着胤禔道,“胤禔啊,你知不知道这对皇太子来说,是个很严重的指控?” 皇太子结党,结的是他的大臣。皇太子谋私呢,那就是要篡位了! “儿臣知道,但儿臣问心无愧,”胤禔凛然道,“为了皇阿玛的安危,儿臣就是要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儿臣是绝不会对皇阿玛有任何隐瞒的!” 康熙眯眼瞧了胤禔一会儿,才摆摆手道:“好了,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皇阿玛?”胤禔显然没有料到康熙是这么个冷淡的反应,虽然明珠告诫过他,皇上可能听了他的话什么反应都没有的,叫他到时不要太惊讶和慌张,因为,他们多得是时间,可以等到皇上的反应。 可是,如今的胤禔还是有些心急,他想立刻就知道康熙的决定。 康熙又阖上了眼睛,淡淡的道:“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看见了康熙的手势,一旁侍立的梁九功无声上前请胤禔出去,胤禔无奈,只得走了。 等脚步声消失后,康熙又默默的睁开了眼睛,他的眼中冷光一片,以胤禔的性子,他绝说不出这些话来,可是,眼前叫康熙放心不下的,不再是谁教胤禔说的这些话了,而是胤禔的话,确确实实说中了目下的局势。 皇太子威望过盛,于皇帝威严有损。 ☆、第129章 康熙没有让胤禔和明珠等太久,很快,他就下旨了,以众阿哥们随军征伐噶尔丹有功,对阿哥们进行封赏。 皇长子胤禔、皇三子胤祉,俱封为郡王。胤禔为多罗直郡王,胤祉为多罗诚郡王。 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祐、皇八子胤禩皆封为贝勒。 胤禔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高兴疯了,头一个就去了康熙跟前谢恩,然后阿哥们陆续来谢恩,他又个个兄弟去道喜,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和喜悦。 胤禔心想,皇阿玛果然如叔姥爷所说的那样,给了他很丰厚的赏赐,皇子阿哥里头,他是头一个郡王,就算三阿哥也被封了郡王,那也是比不上他的,胤禔心里很清楚,三阿哥那个书呆子,封了郡王也无用,完全不能成为他的威胁! 胤禔这心里一高兴,觉得派了人去明珠那里炫耀还不够,他又想去上书房里炫耀一下。于是,胤禔很耐心的在乾清宫外头等着胤祉等人谢恩出来,他要带着几个阿哥一起去上书房里炫耀。 胤祉等人是一道出来的,见胤禔还没走,胤祉等人心里倒是有些纳闷,胤祉几个慢慢朝着胤禔走过来,没先开口,倒是胤禩先迎了上去,对着胤禔笑道:“大哥。” 胤禩这么一笑,忽而又反应过来,又行礼道,“弟弟方才说错了,应当是弟弟给直郡王请安了。” 同为皇子时,胤禩从没给胤禔行过大礼,这回胤禔得封直郡王,他有意在众阿哥跟前炫耀的这点心思胤禩也瞧出来了,他又跟胤禔交好,于是,就顺着胤禔的心意,正正经经的给胤禔行了个礼。这贝勒和郡王品级有别,见了面行礼也是应该的,旁人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胤禔见胤禩这样,心里舒坦极了,忙伸手将胤禩扶起来,笑道:“八弟不必拘礼,你我兄弟,不要这样客气。” 胤禛等人见胤禔跟胤禩这样一唱一和的,各自对视一眼,也俱都上前给胤禔请安。胤祉因也是郡王,便不曾这样去做。 胤禔笑容灿烂,让兄弟们一一起来,这才笑道:“我方才去谢恩时,皇阿玛与我说了,要咱们给弟弟们做个表率和榜样。我想着,回来这么久了,还没去上书房瞧过,我听说,你们回来后都去过几回,不如今儿就同我再去一次好了。也好叫弟弟们瞧一瞧,只要是争气奋进的阿哥,皇阿玛是不会亏待他的!” 胤禔是康熙亲封的郡王,在剿灭噶尔丹的战役中,胤禔是有功的。谁都能看出来,康熙最近很给大阿哥脸面,很看重他。即使众人都能看出来胤禔的本意就是去阿哥们跟前炫耀,但他们也不能不去,只能随着胤禔一道去上书房了。 胤禛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连胤祉有意找他低声吐槽胤禔,他都不过敷衍的应付一两句就罢了。 他心里觉得,胤禔去上书房的用意,绝不仅仅只是炫耀,要知道,如今在上书房里读书的阿哥们,除了十三,基本上都是跟胤禔胤禩交好的,剩下的一个就是皇太子的长子弘昶了,也是在上书房里读书的唯一皇孙。 胤禛觉得,胤禔封了郡王,这是没办法去太子跟前炫耀,他这就要到弘昶跟前去炫耀的。 胤禛看着胤禔意气风发的背影,心里默默的有了一个主意。 到了上书房,正遇上阿哥们休息的时候,胤禛趁人不备,寻到了跟着弘昶的贴身小太监,对他耳语一番,那小太监答应着就跑走了。 胤禔正在屋里高谈阔论,一群阿哥正围着他说话,倒也没有人注意到胤禛的所作所为。 胤禛并没有猜错,胤禔就是来上书房炫耀的,而且他确实也存了在侄子弘昶面前炫耀一下的心思。 因此,当弘昶到胤禔跟前给胤禔请安时,胤禔笑道:“弘昶啊,大伯给你讲打仗的故事好不好?保准是你没有听过的!” 弘昶在上书房里浸淫了一年,也学会了看眉眼高低,见胤禔这样说,又见胤禔眉宇之间散发的皆是自得之意,他也不拂了胤禔的兴致,只笑道:“好啊,我爱听故事,叔叔们肯定也是爱听的。” 弘昶言罢,一众阿哥们也都声声附和。 胤禔来了兴致,开始讲他随康熙出征的那些故事,他这人容易自我膨胀,这会儿得意忘形,什么也顾不得上了,只顾着讲他的战中光辉事迹,然后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 “我记得,康熙三十六年皇阿玛亲征那场仗里,斩首五十人的是诚郡王福晋的阿玛彭春,怎么直郡王却说是你自个儿呢?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一场仗里,直郡王你是负责率部清理战场的吧?” 有人不客气的指出了胤禔的错误,众人循声望去,胤礽站在门边笑,也不知他来了多久了,见众人看过来,胤礽便进了屋,口中还道,“要给我们弘昶说故事也可以,但直郡王你怎么能张冠李戴呢?你以为,除了你自个儿,跟着去的人都是瞎子么?还是觉得我们这些留守京城的从来不看战报记录?” 胤禔吹牛得意忘形,压根忘了在场还能有人拆穿他。 其实在胤禔开始说的时候,胤祉等人就听出破绽和水分来了,但是为了顾及胤禔的面子,他们就都没有开口。 结果胤礽一来,就直接戳穿了胤禔的谎言。 胤禔显然是很尴尬的,他咳了两声,倒是胤禩开口替胤禔解了围。 胤礽倒也不为难胤禔,只笑了笑,便很自然的给诸位封王封爵的阿哥们道喜,而后言说贺礼已经送到阿哥们各人屋里去了。 好一番喧嚷之后,上书房开始上课了,胤礽才同胤禔等人一道出来,胤禔跟胤禩走了一路,胤祺同胤祐走了一路,跟着胤礽的就是胤祉和胤禛了。 等胤禔走远了,胤礽才似笑非笑的望着胤禛道:“这就是你让人传话说的,直郡王在欺负弘昶?” 方才他正在屋里看书,结果跟着弘昶的小太监火急火燎的跑回来说,直郡王在上书房欺负大阿哥,石氏一听就不高兴了,叫他过去看看。 胤礽倒是多了一个心眼,总觉得胤禔虽然愚顽蠢笨,但也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欺负他的侄子吧? 不过,胤礽还是来了。 胤礽这一来,就瞧见胤禔在炫耀他的那些事迹,跟前头一个站着的就是弘昶,偏偏胤禔说的极端夸大,胤礽忍不住出声戳穿了他,而且,在来的路上,那个小太监也跟他坦白了,说是四贝勒让他这么干的。 胤禛笑道:“二哥,直郡王在弘昶跟前炫耀,我是看不过眼的,他是郡王不假,但好歹弘昶也是皇长孙呢,他是没敢在二哥面前炫耀,就只敢在弘昶跟前炫耀了。我是不高兴的,非得让他知道个高低不可!” “难不成,二哥你就愿意瞧见直郡王在弘昶跟前炫耀?” “恩,不愿意……我也不想瞧见那一幕,” 胤礽只要想起弘昶方才傻乎乎的听得入神的模样,他心里就不高兴了,胤禔吹牛皮的话,弘昶居然都信了,还一脸的崇拜,那神情实在让胤礽觉得刺眼,于是,胤礽义不容辞的戳穿了胤禔的谎话,他此刻望着胤禛笑道,“所以话说回来,这事还是要谢你通知我的。就算直郡王没欺负弘昶,我也是该来这么一趟的。” 胤禛笑起来,附和道:“是啊,二哥是该来这么一趟的。” 胤礽眯着眼睛笑,与胤禛对视一眼,俱各明白了各自的心思。 胤禔太得意忘形了,胤禛请胤礽来,是要镇住这个得意忘形的人,要让这位新鲜出炉的直郡王知道,即使皇长子封了郡王,但也压不过皇太子去,直郡王在皇太子面前,根本不够看。 胤禛的这个主意很高调,也很果决。 他这是要让诸人都明白,皇太子还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即使是如今深得恩宠的直郡王,也难以超越皇太子的存在。 若依胤礽的性子,他本是不会同意胤禛的这个主意的。跟胤禔之间这样无谓的竞争,早在胤禔对他没有了威胁的时候,他就不再放在心上了。 即使胤禔得封郡王,他也永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即使胤礽不是这个皇太子,胤禔也永远做不了这个皇太子,这一点,胤礽心里是很清楚的。所以,不论胤禔怎么高调忘形,胤礽都是笑看围观的,并不曾放在心上。在他心里,这一场关于太子的战争中,胤禔是早就出局了的。 可他这一次之所以在洞悉了胤禛的全部心思,并且在不屑于跟胤禔竞争的前提下还要顺着胤禛的心意过来给诸人以震慑,绝大部分的原因,是为了弘昶。 弘昶是他的长子,他这个皇太子可以活得谨慎,活得步步为营算计争斗,而作为他的长子,也一样要经历这些。 可是,弘昶身为皇太子的长子,也有他自己的骄傲。这种骄傲,是不能被胤禔轻视的。而胤礽,也绝不容许任何人轻视弘昶,甚至,是被借用着来侮辱他这个皇太子。 他的子女是天之骄子,他这个皇太子有时不得不屈从命运或者规矩,可是他们不需要。弘昶、弘皙和微颐,他们本就应当比他活得更加骄傲。 ☆、第130章 胤祉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当下便对着胤禛笑道:“我还纳闷了,二哥怎么会来了,原来是你使人通知二哥来的啊。” 胤禛一笑:“我那也是灵机一动。” 胤祉得封后去康熙那里谢了恩,却还没有见过荣妃,遂跟胤礽胤禛两个告了罪,告辞转头去见荣妃去了。 胤禛盯着胤祉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道:“三哥得封郡王,也有了郡王的样子了,跟咱们,似乎不如从前那样亲近了。” “四弟,你心里很清楚,皇阿玛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给阿哥们册封爵位,” 胤礽笑道,“老大老三都封了郡王,到了你这儿,却跟老五他们一样,只封了个贝勒,要我说,你也是应该得封郡王的。” 同是贝勒,胤禛却是四个贝勒里头最年长的,胤禩是四个贝勒里头最年轻的,胤礽想,八贝勒这回,当是很高兴的吧。 “二哥,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胤禛当然知道康熙的用意,他心里很明白,他的皇阿玛大封诸皇子阿哥,绝不仅仅是为了封赏他们在征剿噶尔丹战役中的功劳,更多的原因,是为了用他们来牵制皇太子。 因为现在皇太子的威望甚至超过了皇阿玛,这在皇阿玛眼中,不是个好事情。 胤禛本来对自己得封贝勒品级确实有一点小失落的,但在悟出康熙的这个深意之后,他心中便为胤礽鸣不平,自己的那一点点得失倒也不在意了。 “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说法,我能理解皇阿玛的做法,” 胤礽轻轻笑道,“其实,现在你最应该做的,就是跟我保持距离,你被封为贝勒,没能得封郡王,很大程度上的原因恐怕是你跟我走得太近了,皇阿玛很难用你来牵制我,只好给你个不高不低的贝勒品级了。” 胤礽是真心替胤禛惋惜的。 “只不过,”胤礽顿了顿,又道,“只不过有许多事情,我需要四弟你的帮助,你若是与我疏远,那我就是孤立无援了。所以,只好继续这般委屈你了。你我是兄弟,四弟你不会怪二哥自私吧?” 胤禛听了这话,却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他皱着眉头道:“二哥,这些年,三哥跟咱们不远不近,有许多事情你都不让他参与,明面上,他没有小时候跟咱们亲近,在外人看来,他跟五弟、六弟都比跟咱们好,也正是因为这个,他这回才被皇阿玛封为郡王的,对吗?” “二哥,我想问,是三哥主动跟你保持距离的吗?” “直郡王性子愚鲁,皇阿玛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牵制我呢?势必再选一个人出来的,除了三阿哥和你之外,剩下的阿哥们年纪都太小了,若再封一个郡王,只能是三阿哥,” 胤礽抿唇道,“你说得没错,三阿哥得封诚郡王,正是因为他跟我关系不远不近。不过,皇阿玛不会知道,三阿哥跟我之间,远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的。他不是主动与我保持距离,而是我要求他这么做的,准确的说,是我与他共同商量之后,一致认为应该这样去做的。” 胤禛听了这话,没说话,只是望着胤礽,等着胤礽解释。 胤礽笑道:“我曾与三阿哥深谈过一次,他不喜欢陷进来,只想安安静静的编书做学问,不想与人争斗,他的性子也不适合做这个,我就答应他了,让他跟五贝勒和七贝勒交好,大概也正因为这样,皇阿玛才会有此错觉,觉得他跟我不亲近。实质上,他同你一样,都是我最好的兄弟。” 胤禛听了,望着胤礽道:“二哥,你是早知道皇阿玛会这样做吗?” 胤禛觉得,胤礽好像有一种能力,那就是把所有不利于他的情况全部预料到,并且早就做出了相应的部署,即使情况再糟糕,他也有能力把情形变得对自己有利一点。 胤礽笑起来:“自然是不知道的。只能说是巧合了。” 胤禛的这个问题,胤礽不能跟他实话实说,不能说他心里知道会这样,也不能说他是早有防备的。也只有胤礽自己心里才知道,他确实是预备过了的,不管康熙是否用让阿哥们来牵制他。他也是需要胤祉和胤禛这两个人一明一暗来支持他的。 早在胤禛出手解决李佳从安的时候,胤礽在了解到胤禛有着这样果决狠辣的手段时,他就已经想好了,胤禛是能够与他站在一起并肩作战的人,不需要刻意保持距离,更不需要疏远,而且,即使是他要求胤禛这样做,以胤禛的性格,他也不会同意的。 而胤祉则不一样,胤祉性子温和,他不适宜走近这些争斗之中,所以,胤礽也尊重胤祉的意愿,放任他与自己慢慢疏远,但因为胤祉对他的坦诚,他相信,若他当真有事,胤祉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二哥,我说过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绝不会疏远你的!我们是兄弟,是兄弟就该共同承担!我自认对皇阿玛问心无愧,若皇阿玛因为二哥不相信我,我也无话可说,反正,我知道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就好了。” 胤禛这话,让胤礽眼里有了几分笑意,他拍拍胤禛的肩膀笑道:“你说得对,我们是兄弟。” 他就知道胤禛是这样的性子,也只有胤禛这样的爽利性子才与他这般投契。 “二哥,你觉得,皇阿玛下一步会怎么做?”胤禛又开了口问胤礽。 胤礽想了片刻,才微微笑道:“要么是对索额图下手,要么,继续抬举直郡王。” 他如今在朝中威望过盛,且他如今不比从前,已经不需要索额图的保护了,再加上康熙深厌索额图的为人,想来这个时候,应当是剪除皇太子最大羽翼的时候了。在康熙眼中,索额图依旧是胤礽最大的羽翼。 胤礽自己觉得,康熙对索额图下手的几率要比继续抬举直郡王的几率大得多。 胤禛听闻,又问道:“那二哥要私下里对索额图示警吗?” “示警也无用,索额图如今已不听我的了,且他一意孤行,他背地里做得那些事情,不但我知道,皇阿玛也知道的一清二楚,现如今,即便我去示警也是保不住他的,若是被皇阿玛察觉的话,说不准,反而会害了他的性命,” 胤礽道,“我心里只是在想,皇阿玛打算做到何种程度才能放心。” 康熙做了这许多事,或者原因很多,考量很多,但最重要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不再相信胤礽了。至少,康熙不再如以前那样相信他了。 胤礽自问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尽量将事情做到康熙满意,只可惜,父子两个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胤禛默默的看了胤礽一眼,沉默片刻之后才道:“二哥,如果皇阿玛当真起了疑心,这疑心是不可能完全消除的。你只能让他尽量不怀疑你,不可能再让他完全信任你的。这事儿有了第一回,就会有第二回。” 胤礽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他心里想着的,却是当年与康熙同在仁孝皇后地宫前,康熙对他说过的话。 当初说好的信任呢? 胤礽与胤禛作别,回了毓庆宫后,照例略过李佳氏的屋子往林氏屋子里去了。 哪知一进去,屋里头鸦默雀静的,林氏根本不在屋里,胤礽正自疑惑间,见屋子里还有留守的宫女,便问道:”你们侧福晋呢?” 那宫女给他行了个礼,答道:“回太子爷,侧福晋往太子妃屋里去了。” 胤礽点点头,转头就出了林氏的屋子,也往石氏屋子里去了。 他一进去,首先就瞧见了满屋子的礼物,当下便是一愣,问石氏道:“我同你说过的,要你备下礼物送去直郡王他们那里,你到现在还在挑礼物吗?” 送礼贺喜之事,胤礽一得了消息就告诉石氏要备礼了的,他简直不能相信石氏的办事效率,会到如今还没把礼物送出去吗? 石氏听了这话,倒笑起来:“两位郡王和四位贝勒的礼物,我早就备好送去了。这些礼物是各位阿哥的侧福晋送来的,都是送给敏宁的。我们正在这儿记录呢,没成想你倒回来了,正赶上我们忙,就没去迎你。” 眼前没有外人,石氏说话也很随意。如今李佳氏跟软禁没有什么区别,林氏又是个极其安静的性子,石氏倒也慢慢的喜欢上这个安静的林侧福晋了,两个人的关系也亲近了一些。所以,林氏在场的时候,石氏也没有顾忌,说话也是很随意的。 胤礽却问道:“好好的,她们为什么要送礼给敏宁?” 宫里不成文的规矩,对阿哥们内眷之间的交往还是有一定身份限制的,嫡福晋只和嫡福晋来往,侧福晋只负责跟侧福晋来往,所以这送起礼来,也是跟各自对应身份的人才会送,很少有人会逾越这个规矩。 胤礽这话一问出来,林氏没回答,只会垂了头笑,她的脸还红红的,看起来似乎还有些羞涩,石氏看了林氏一眼,才望着胤礽笑道:“我听说敏宁身子不舒服,就去太医院请了御医来瞧,果然说敏宁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这不,这消息一传出去,侧福晋们的礼就都到了。” 一听说林氏有孕,胤礽也很高兴,与林氏笑说了几句话后,他便也一道过去瞧侧福晋们送给林氏的礼了。 ☆、第131章 能让石氏特意挑出来入册的礼物自然是很贵重的,胤礽瞧了半晌便没了兴致,兀自往里屋靠在榻上养神。 石氏很快就将这些礼物录入册中了,然后嘱咐人将林氏送了回去,待她进屋时,便瞧见胤礽靠在那里养神,眉头还皱得紧紧的。 石氏默默看了几眼,没有走进去,反而转身,亲自去把弘晋抱了过来。 弘晋一岁多了,不爱哭也不爱闹,见了人逗他,也会笑还会吐泡泡,然后冲着人啊啊啊的张开手臂求抱,是很惹人喜欢的小萌娃,而且,他的性子比弘昶和弘皙都要好。 弘昶的性子跟胤礽小时有些像,许是长子的缘故,他的性格比较沉稳老成,自从去了上书房后,越发像个学究,不像个小孩子了。与人接触也表现的比较矜贵傲娇,自有一份太子长子和皇长孙的气度在。 弘皙还没去上书房,但性子比弘昶要活泼些,有时候过于的活泼,就显得有些调皮了。而且弘皙同弘昶一样,都有一份自矜在那里端着,不像弘晋这个见人爱人的性子。 所以,石氏觉得,要想解开胤礽愁绪最快的法子,就是把弘晋抱来。 弘晋刚刚睡醒,就从奶娘的怀里到了自己亲额娘的怀里,他很兴奋很高兴,结果在抱着石氏吐泡泡的同时,石氏就把他递到了胤礽怀里。 弘晋是很熟悉胤礽的味道的,而且,他也同样喜欢着自己的阿玛,于是,弘晋毫不犹豫的扑到胤礽怀里,兴奋的抱着胤礽啊啊啊的叫着,然后开始吐泡泡,之后开始狂啃胤礽的脸,糊了胤礽一脸的口水。 胤礽睁眼时,正是弘晋狂啃他耳朵的时候,他一睁眼,正巧望进了石氏带笑的眼里,胤礽也不抹脸上的口水,只笑道:“你怎么把他给抱来了,这个时辰,不该歇中觉么?” “这会儿睡醒了,就抱出来了,”石氏笑道,“你不是说过么,他是你的开心果,不开心的时候抱一抱弘晋,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石氏观察了一下,在弘晋扑到胤礽怀里的时候,胤礽那紧缩的眉头果然就松开了。 胤礽听了这话笑起来,把自己的鼻子从弘晋的嘴巴里抢救出来,然后轻声对着弘晋说让他不要咬,这才转头望着石氏笑道:“我才没有什么烦心事。” 石氏才不相信胤礽的这个话,只笑看着父子两个黏在一处玩,然后笑问道:“直郡王就真的欺负了弘昶?” “没有,那是四弟为了诓我去编的瞎话,”胤礽笑道,“不过我去的时候,直郡王还真是在跟弘昶说话,他在弘昶跟前炫耀他出征的那些事,就算他没欺负弘昶,我也是容不得他这样的。偏偏直郡王得意忘了形,我当场就戳穿了他的谎言。我明白四弟的心思,他是看不惯直郡王得势,我当时也想通了,我确实是该走这么一趟的,不过,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弘昶。” “虽然为了弘昶是该这么做,可这样一来,皇阿玛心里,恐怕会越发忌惮你的,”石氏抿唇道,“你明知道皇阿玛此举是为了什么。” “我自然是知道的,”胤礽还是受不了自己满脸都是弘晋的口水,找石氏要了帕子,把自己脸上的口水都擦尽了,然后把弘晋放在榻上平躺着,他便捏着弘晋的小胳膊小腿耍着玩,口中却道,“皇阿玛要怎么样做,我都配合他就是了。让我进便进,让我退便退。他是皇上,我这个皇太子本就是他给的,不听他的,又能怎么样?” 他手里不是没有主动权,而身在皇太子这个位置上,就不能占据主动,唯一能够行驶主动权的,就只有康熙。 石氏见胤礽笑着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只觉得悲哀。 世人都觉得皇太子身份尊贵,定是千般好万般好的,当初她在嫁给胤礽之前,也是这样认为的。可如今嫁给他也有三年多了,从第一天开始直至现在,她从没有觉得胤礽当真如她所想的那样生活,她反而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当初那样的想法就是一个错误。 她是他的妻子,是他身份最亲近最亲密的人。胤礽的诸般情绪、诸多想法从来不曾瞒着她,他的挣扎、他的隐忍、他的退让和他心里头的期望,石氏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也正是因为这样,石氏时常为着胤礽感到心疼,心疼他的处境,可她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石氏唯一所知的让胤礽解忧的法子,就让他看到弘晋,然后,她陪伴着他,至少让他在毓庆宫里舒心快乐。 石氏低了声音,问胤礽:“如果,退到退无可退的境地,胤礽你要怎么办呢?” 石氏心中想了许多,越想心中越觉愤懑,胤礽这个皇太子是皇上给的没错,可是,皇上要他怎样做他就怎样做,一切都是按照皇上的心意来的,如今胤礽在外头的威望,不过是外头人的巴结起哄罢了,错处又不在胤礽这里,皇上又何必非要这样打压逼迫呢? 石氏为胤礽心中不平,屋中又无人在跟前伺候,弘晋还是个听不懂话的孩子,她便直接开了口:“皇阿玛从前那样信任你,为什么现如今,说不信就不信了?胤礽,皇阿玛待你这样好,我不相信皇阿玛会这样狠心对待你的。” “前路难寻,退路还不好找么?不会有退无可退的时候的,” 胤礽笑道,“这不仅仅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了。说得简单点儿,这就是我和皇阿玛之间权力分配的问题,皇阿玛希望我能治事却不能集聚力量和威望,他觉得身为储君,我必须成为另一个他,但是手里却不能有权力,这其实是很难的,我已经很尽力的去做了,可是却没能如他所愿。所以说,这就是个不可调和的矛盾。将来,我和皇阿玛之间的这个矛盾迟早会爆发的。” 胤礽心里很明白,他手里必须要有力量,才能够在没有索额图的情况下保护自己,所以,才有了那几年的坐堂观政,而他却又希望这些力量在他不需要的时候安安分分的待着,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一个利益集团的兴起是必定会为自己谋求更多利益的。身为皇太子的利益集团,他们就必须要为皇太子和他们自己谋取利益。 而这一点,即使胤礽尽力约束,也收效甚微,这也是让胤礽心里苦恼的原因。 而在康熙面前,他不能放弃他的力量,却又必须剖白他自己其实对康熙是无害的,他不会去争夺什么皇权,康熙显然也是不会相信的。 于是,随着岁月的流逝,矛盾的积累,胤礽心里很明白,他们这一对君臣,父子,帝王与皇太子,最终会走向对立的两端。 石氏从没深想过这些,或者说,她不是当事人,更非胤礽这样的穿越者,所以无法洞悉这些,因此,她切切实实的被胤礽的这些话吓到了。 “真的会有这么严重吗?”石氏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那我们该怎么办?” 石氏想到了一种可怕的结果,皇阿玛会不会废了胤礽,以达到收拢权力的目的?一想到这里,石氏心里就打了个冷战,心里凉飕飕的。 胤礽俯身摸了摸昏昏欲睡的弘晋的脑袋,一转头瞧见石氏这幅模样,便笑起来,伸手抓了她的手在自己手里轻轻摩挲:“我不过说了最坏的一种可能罢了,你怎么就吓成这样?玉衡,你不用担心,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不让事情变得那么糟糕的。这些事儿我心里早就想过了,你放心好了,到时候我肯定有法子解决的,你别担心就好。我同你说这个,也不是要你担心的,只是想跟你随便谈论一下罢了,从前,你没嫁过来的时候,我都没有人可以说这些话的……” 一则是他无人可说,无人可信;二则是他不愿意说,怕把听的人给吓着了。如今肯说给石氏听,那是他心里真真正正的把石氏当成了可以共同分担的妻子,才肯与她吐露自己心里的烦难事。 可是,胤礽越说越发现石氏的惊吓根本没有好转,反而连手都开始冰凉起来了,胤礽只好止住话头,倾身坐到石氏跟前去,把石氏揽在怀里安慰:“好啦好啦,我们不说这个了,这个话不好,咱们换个话题说。玉衡啊,你看,弘晋睡着了……” 屋里没人,他亲亲石氏的额头,又抱着她安慰了好一会儿,石氏才缓过来,她望着胤礽道:“你方才说的话,真让我惊讶。我是第一次听见,怕也是有的,不过,多半是惊。我并非不能承受,胤礽,你往后……” 石氏是生怕胤礽往后不肯跟她讲这些了,所以缓过来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解释。 石氏的心思,胤礽哪里会不懂?当下截住了她的话,又亲了亲她,才笑道:“别急别急,我往后还会同你说的,这种事儿,听多了也就没啥感觉了。” 石氏默默靠在胤礽怀里点了点头,胤礽所说的,就是坚强吧?在她看来,胤礽就十分之坚强,这样可怕的事情,到了他这里,竟还能笑着说出来,他这是把一切都看透了才有的豁达明晰吧? ☆、第132章 康熙给成年皇子分封爵位后,又令他们各择居处于宫外建府,而后各自出宫分府居住。 这择地选址之事是内务府奉旨要承办的,内务府择好之后,再让各位皇子自己选地,之后内务府拨款兴建府邸。 凌普这些日子就为了这事儿很忙,自他做了内务府总管后,身上的差事越来越多了,倒是难得去胤礽那里请安,不过还好顾氏在毓庆宫里,有许多事儿他能通过顾氏告诉胤礽,胤礽若有话,也可通过顾氏传达。 不过,今日凌普却是不得不来寻胤礽了,他是有事相告。 胤礽听了凌普的话,笑道:“你就为了这点子事来寻我?” 凌普一愣:“爷,这事儿还不够大么?” “四贝勒要做什么,你就让他做去,他自有他的想法,你管他做什么?再说了,这事儿是皇阿玛定下的,让皇子们自择住处,你只管出银子建府就是了,别的不用你操心。” 胤礽笑着说了几句,心里倒不觉得凌普说的事儿能有多大。 不过就是胤禛择的地方跟八贝勒他们在一处罢了,这有什么的。 “可是,”凌普到底还是不放心,又道,“太子爷,您别怪奴才多嘴,奴才如今在内务府当差,这几年里,知道的事儿也多了些。奴才的媳妇在太子爷跟前当差,就跟奴才在太子爷跟前当差是一样的,所以,奴才跟那些个浑人不一样,多少还是晓得太子爷的难处的。所以奴才看了爷们的选择,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明白的,这才特地赶来跟太子爷说一声的,也是想求个明白。” 凌普是真心想不通,太子爷这些年跟诚郡王、四贝勒最为亲厚,怎么事到临头,诚郡王和四贝勒反而不住在一起了呢? 按照凌普手里的资料,这一回阿哥们选择的住址真心透着几分诡异。 直郡王自己一个人单住,诚郡王的府邸同五贝勒、七贝勒的在一起,而四贝勒则同八贝勒的府邸紧紧挨着,凌普心里默默的叹气,直郡王的府邸旁边是没了地方,是以八贝勒才另寻了住处,可四贝勒怎么就跟八贝勒比邻而居了呢? 凌普知道,胤礽久在深宫,这个消息恐怕等传到胤礽那里的时候就晚了,凌普是怕这里头有什么变故,又怕耽搁了太子的反应,所以一得了消息,就先赶着来了毓庆宫把这事儿说给胤礽知道。 “你的心思我明白,”胤礽笑道,“四贝勒这么做总有他自个儿的缘故,你也不必管了。只管办差去吧。” 如果凌普不来告诉他,胤礽确实不知道这个消息。他也知道凌普的意思,无非是担心胤禛又跟胤禩他们好了,否则选址为何要去跟胤禩的府邸相邻呢?不过,胤礽相信,胤禛这样做肯定是他自己的考虑的,他实在不必跟凌普一样,得了这么个消息就大惊小怪的。 凌普见这事儿说了后胤礽还这般淡定,心里倒也不那么慌了,于是,又说起了另一个消息:“太子爷,奴才听说,皇上又要南巡,这消息是真的么?” 事实上,胤礽压根没听过这个消息,他没回答凌普的话,不动声色的望着凌普道:“你听谁说的?” 面对胤礽的质问,凌普很爽快的坦白了消息的来源:“奴才打听到的,据说,是皇上前儿瞧了南边来的奏折,跟李公公说的这话。说是过了年之后,就要到南边去走一走,看看河工。” 胤礽默然,往年康熙但凡有此出外的想法,都会第一个告诉他的,现如今,他却要从凌普口中得知康熙想要南巡的心思,这也不知道是他的幸还是他的不幸。 “皇阿玛若果真要南巡,大概同上回一样,是不肯要下头摊派银子的,你是内务府总管,这趟的银子还得从内帑里出,我还是那句话,内务府总管不是好当的,你的账目要清楚明白,否则,回头若是真有查账的,你就说不清了。” 这凌普自从他大婚后升任内务府总管以来,就成了胤礽的一块心病。时不时的,胤礽就要敲打凌普一回,省得他见钱眼开,坏了事。 康熙要南巡这件事,还真叫凌普说对了。 康熙三十八年正月二十一日,康熙以黄、淮连年溃决,下流地方时遭淹没,虽耗费库银数百万两,多年仍无成效,遂决定第三次南巡,查看河道,指示方略,并巡历江浙,察吏安民。 康熙严谕户、工、兵等部,南巡一切供应由京备办,严禁沿途官吏借名科派,地方官员也不许馈赠扈从人员,违者均以军法论处,百姓不必引避,有在驻跸处告讦者以冲突仪仗例治罪。 这次南巡,康熙除了请仁宪太后随行,还令直郡王胤禔、诚郡王胤祉、五贝勒胤祺、七贝勒胤祐、八贝勒胤禩、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祯同行。 只不过,在南巡前几日,康熙请胤礽观看了一场行刑,就只有他们父子两个,在一旁围观两个宫里的奴才被处死的全部过程。 这两个人,胤礽不陌生,相反,他还知道得很清楚。膳房人花喇、茶房人雅头。这两个人,都是索额图在宫里的内线,一个是替索额图和胤礽传密信的,一个是索额图用来监视康熙的。 而胤礽也是直到那天才知道,索额图背地里竟做了这么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处死花喇和雅头后,康熙什么也没说,只吩咐梁九功把另一个膳房人额楚圈禁在家。 临走时,康熙看了胤礽一眼,微微笑道:“朕想了许久,还是决定把你叫来一起看一看。你如今不跟索额图来往了也好。他在背后对朕诸多怨尤,朕都是知道的。不过,他想要的朕是决计不会给他的。胤礽啊,好好在京中,等着朕回来。” 胤礽还能说什么呢? 他垂头,安静的答了一声:“儿臣遵旨。皇阿玛只管放心。” 他说过的,康熙要他退,他就只能退。这算是康熙给他的一个警告吧?其实,站在旁边完整的看过太监把两个人活生生打死的情形,真心不舒坦。胤礽不害怕,只觉得彻骨的冷,如今本来就是寒冬腊月的天气,他却觉得自己心里头,比那大雪还要凉。 胤礽能明白,康熙现在的心思,是一力打压他和索额图,一力拉拔成年的有爵位的皇子阿哥们。他的威望太高,那么要想打压,其实对于康熙来说是很简单的,只要弄几件“不好”的事情出来,算在他头上,皇太子的名声和威望,不就有损了么? 康熙的心思,若是不想让人猜,可以做得很隐秘。可是如今,康熙这样把心思袒露给他看,可见,康熙根本不在意他是否能看透这一层心思,而是康熙无惧他看透与否,康熙只在意,这个警告他是否收到了没有。 很快,胤礽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原本只有他和康熙观看的行刑事件,被‘不经意’的流泻了出去,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了原委,那是因为太子和索额图之间的勾结,以至于皇上龙颜大怒,处决了这几个人,却丝毫不提皇太子,似乎是要保住皇太子的颜面。而对于索额图,也是没有任何的惩罚措施。 这一层消息散播出来,又被有心人推波助澜一把,去年那种举朝上下皆称皇太子仁善的风气骤然一变,对皇太子的非议就渐渐多了起来。于是,这种皇太子威望高过皇帝的局面,瞬间扭转了。 对于这样的局面,胤礽是一个字都不能解释,也是一个字都不能说的。因为他心里很明白,康熙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而当时,康熙也已经很明确的告知过他了,这所有的一切,他这个皇太子都必须生生受着。 康熙起行数日后,胤礽又得到了一个消息,康亲王杰书将太监张凤阳弄出宫去,并怒斥张凤阳假借皇太后之命扰乱朝廷为非作歹,甚至收受贿赂干涉官员升转之事,然后,康亲王杰书以曾是张凤阳旧主的身份,将张凤阳处死,而后才向康熙自陈有罪,说他是一时冲动才会这样的。 康熙并没有纠缠此事不放,反而还宽慰了康亲王杰书,称赞他做得好,除奸惩恶是好事。 没过几天,关于张凤阳的消息立时又多了许多,每一条都指向皇太子。其中,让人最为可信流传最广的,就是张凤阳是仁宪太后的代言人,只要有人求到了仁宪太后跟前,不管这人是想要官还是想要权,只要仁宪太后遣张凤阳跟太子说一声,送上钱财之后,这人立时可以如愿。因为皇太子极其孝顺,只要仁宪太后有所请,皇太子必定做到。 所以,皇太子听张凤阳的话,做了许多龌龊的事情。这康亲王杀掉张凤阳,实在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不几日,京城里甚至都有关于张凤艳伏诛是好事的歌谣传唱了。 胤礽兢兢业业花了数年积累起来的口碑,就被这些满天飞的谣言,诋毁的不成样子了。 ☆、第133章 胤礽益发深居简出,他基本不出毓庆宫,除了每日定点去送弘昶和弘皙去上书房读书外,回了毓庆宫中,也只是在书房里读书习字,神态之间也从容淡定,并没有什么异常。 皇太子稳住了,自然毓庆宫上下的人心也是稳的。因此,纵使外头关于皇太子的不利流言满天飞,也并没有影响毓庆宫里的正常生活。 不过,在这风口浪尖上,有人忙着疏远胤礽,却也有人忙着要到胤礽跟前来问个究竟,其中最为热心的,自然是四贝勒胤禛。 只是,胤礽一早就猜到了胤禛的心思,派了人传信给他,叫他稍安勿躁,不要到毓庆宫来,还让胤禛专心做好他自己的差事。 这回胤禛没能跟着康熙南巡,是因为康熙把督修几个皇子府邸的差事给了胤禛,这几个府邸从开工到完工,具有胤禛监理,要银子要人什么的,也是胤禛同凌普一道商量的。 胤礽不见胤禛,也不要胤禛传信过来,他这是打算要自己一个人走过这一段时日的。 因为,在胤礽心里,他是早就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的。只是,他没有想到康熙会做得这样绝,竟还利用张凤阳这个人,来挑拨他和仁宪太后之间的关系,然后,又有那样所谓‘不经意’的流言传出去,让外头的人继续非议他,说皇太子完全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伪君子。 这才是最让胤礽不忿和伤心的地方。康熙打压他可以,为什么还要扯上仁宪太后?康熙难道一点也不在乎仁宪太后的名声了吗? “胤礽,不如我陪你出宫去走走?” 石氏实在是看不下去胤礽这个样子了,他们是夫妻,即使胤礽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她却还是能感受到他心里轻微波动的情绪。在这样的情形下,也只有神仙才不会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吧? 石氏明知道胤礽不会答应她的要求,却还是开了口,在石氏看来,在毓庆宫里待着还不如出去散散心的好,即便外头有人说三道四的,但她还是怕胤礽这样在毓庆宫里憋出病来。 “这时候不好出宫去的,”胤礽笑了一笑,道,“出宫倒是小事,我是怕引起皇阿玛不必要的猜忌。这个时候,我还是应当老老实实的待在毓庆宫里比较好。” 石氏抿唇道:“可是,我怕你心里难受。” 胤礽笑道:“我不难受,意料之中的事罢了。我只是怕张凤阳的事儿会让皇太后心里头不舒坦,毕竟大白走了之后,都靠张凤阳来逗皇太后开心了,这一回就这么死了,回头也不知道皇阿玛能弄个怎么样伶俐的人才伺候皇太后。” 石氏听了这话,却想起藏在自己心中很久的一个疑问,看了胤礽一眼之后,见他始终笑着,便问了出来:“胤礽,我心里始终有个疑问,你跟皇太后并没有血缘关系,她不过是你名义上的祖母,你怎么从小到大跟她这样亲近呢?我瞧着,皇阿玛都没有跟皇太后这样亲的。” 石氏问了后,见胤礽还是笑着,并没有生气,便又道:“我听说,你小时候出痘,还抱着皇太后喊过额娘?也正是因为这个,太皇太后才让皇太后在你出痘后还照顾了你一年多?” “这都是谁跟你说的?这是讹传嘛。” 胤礽忍不住笑了一会儿,才望着石氏道:“那时候虽有奶娘,也有皇阿玛,我不缺疼爱,可皇阿玛那会儿还在为三藩的事儿殚精竭虑的操劳,用在我身上的心也没有非常多。小孩子嘛,总是希望有一个额娘的。那会儿是发热烧糊涂了,皇太后对我当时对我很好,我才会心里跟她亲近的。” 胤礽的声音低了一些:“其实,那会儿在宫里,我只有跟皇太后相处的时候才觉得自在。正因为她跟我没有血缘关系,她是我名义上的祖母,她才不会伤及到我的生命,不会损害我的利益。我可以放心的跟她亲近,什么都不用担心,就是这么简单。那时候,我或许是把皇太后当成一个依靠的,而皇太后显然也是这样,她也把我当成一个可以放心的依靠。”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跟皇太后相处才觉得自在?”石氏不能明白胤礽的话,问道,“难道那个时候的皇阿玛,不能让你信任么?” 胤礽闻言,笑了一笑,道:“玉衡,你不明白的。皇太后和皇阿玛,是不一样的。” 石氏不可能明白他的感受。即使他这么说了,他也相信,石氏还是不能够深刻的体会他的感觉。事实上,他心里明白,或者不少人都对他亲近皇太后有疑问,大概,连皇太后本人都是有这个疑问的,只是,从没有人对他问出来过。 只有石氏问出来了,他才能对着石氏头一次说出自己心底的感受。如果石氏不问,他永远都不会把这些话对人说的。 “我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跟我说明白呢?” 石氏深深的看了胤礽一眼,笃定道,“胤礽,你心里有秘密。” 胤礽为石氏的敏锐笑起来,笑了半晌才道:“我不瞒你,我心里是有秘密。不过这个秘密实在是无关紧要,也实在没有说出来的必要。我不告诉你,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连我自己都在努力把这个秘密忘掉,所以玉衡,你就别继续探究了。” 胤礽不肯说,石氏也只能不再追问了。她熟知胤礽的性子,他说不会说,就一定不会告诉自己的。如若她一味探究,反而可能弄巧成拙,到时候惹了胤礽恼怒,恐怕也是难以收场的事情了。 胤礽顿了顿,又道:“不过,出了张凤阳这样的事儿,为了皇太后的清誉,我肯定是不能像从前那样跟皇太后太过亲近了,免得连累了皇太后。我跟张凤阳素无交集,虽说清者自清,我不在乎这些诋毁,却不能不为皇太后想一想,毕竟,皇太后的未来,还是要放在皇阿玛身上的。” 不管张凤阳这件事是否出自康熙的手笔,它都已经达到了该达到的效果。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出自康熙的授意,那么,他明白康熙的意思,康熙是不希望他跟仁宪太后这般亲近的,为了避免引起冲突,胤礽只能顺着康熙的意思,与仁宪太后保持距离了。 胤礽心里默默地想,康熙做这些,为的,是打压他的势力,然后让他众叛亲离,最后不得不依附于康熙么? 即使出了这样的事,胤礽心里有了这样的猜测,并且受到了这样的打压,他还是照常给康熙写信,给仁宪太后写信,信中丝毫不提及京城关于他所有的一切,而是照常问候康熙和仁宪太后,努力尽到一个儿子和孙子的义务。 然而,这跟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的书信,在康熙的眼中和在仁宪太后的眼中已经完完全全不再是一样的感觉了。 胤礽写来的书信上还是那些问候的话语,若换了从前,康熙看到那些问候他的话,肯定会觉得窝心而温暖,如今看了这些话,心里却没了往日的感觉,只觉得虚假,进而怀疑胤礽写这些话都不是出自真心的,都是为了敷衍他才这样写的,否则,外头那么些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他还能这么淡定? 康熙越想越觉得不悦,便提笔只在信上回复了四个字——朕知道了。 这就是信已阅,而后不想多说的意思。 随后,康熙去给仁宪太后请安,却见到仁宪太后也在读胤礽写来的信。原来,胤礽给康熙和仁宪太后的信都是在同一日到的。 仁宪太后见康熙来了,没等康熙开口,便把胤礽的信给康熙看,而后笑道:“太子这孩子,还是这样惦念我。皇上也接到太子的信了么?太子是个孝顺孩子。” 康熙看了几眼那信,心里仍是不悦,他怎么能知道,胤礽写给皇太后的那些问候不是他的虚情假意? 到了现在这样的时候,胤礽不老老实实的反省自身,写这些信有什么用! 这会儿,生气的康熙倒是忘记了,从前,便是他自己立下的规矩,要胤礽在他出外时,给他写信问候他的起居生活的。 康熙把信还给仁宪太后,紧紧抿了抿唇,才道:“太后,张凤阳的事情,朕已经下旨不再追究了。他人已经死了,不管太子跟他有没有勾结,朕都不打算再往下去查了。朕已同杰书说过,这件事到此为止。张凤阳敢如此胆大妄为,到底还是太后驭下太宽了,回头朕会再给太后送人来的,不过这一回,那伶俐的太监是不能再要了的。” 京城里关于张凤阳的流言,康熙知道得很清楚,这是在张凤阳死后来流传出来的。但这却不是康熙的手笔,张凤阳是为非作歹,却没有胆大妄为到敢勾结皇太子和指使皇太后,是以康熙才准许杰书杀了张凤阳,以期减小影响。但康熙却没有想到,有人却借此大做文章,又生了一桩诋毁皇太子的流言蜚语出来。 之前花喇等人的事,那是康熙查有实据,这才下了手,关于索额图和皇太子的事,也是他默认流传出去的,他这样做是不得已。可是,他却不能容忍有人借张凤阳的事也对皇太子落井下石,可是,张凤阳死无对证,要是一味澄清,恐怕是越描越黑,是以,康熙才给杰书下旨称不再追究了。 康熙以为,他能做到这样,已是对皇太子网开一面了。毕竟,他没有去查张凤阳是否跟皇太子有勾结,他已是有意识的手下留情了。 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康熙也不想节外生枝,所以,他并没有派人去查张凤阳之事是谁在背后造谣生事,他只想要息事宁人,遂才对这件事不闻不问的。 不过,再给皇太后挑总管太监,他还是要挑一个老实寡言的才好,免得又要生事。 康熙心里倒也有一丝庆幸,皇太后是一心被胤礽所蒙蔽了,时不时还在他跟前为胤礽说话,如今出了张凤阳这件事,皇太后也好看看清楚,看看皇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不希望皇太后被胤礽的花言巧语所蒙蔽,然后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的。 关于皇太子的事,他自己心里自有他的判断,不需要皇太后来置喙。 ☆、第134章 仁宪太后听了康熙这话,再看康熙的神情,便把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张凤阳的事情,她觉得很突然,因为她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察觉到,在她看来,张凤阳是个很伶俐的奴才,也是她除了尼雅之外用得最顺手的一个奴才。可是,仁宪太后却完全不明白,这样一个明理懂事的伶俐奴才,怎么敢又怎么会做出这等胆大妄为的事情来呢? 得知张凤阳被康亲王处死的消息,是前些天的事情了。仁宪太后得到消息时,比康熙是稍晚一些的。 对于这个消息的反应,仁宪太后和康熙是完全不一样的。仁宪太后当时还在想,这件事是不是弄错了,又或者,康亲王冤枉了张凤阳,后来,康熙把张凤阳的事情原委让梁九功跟她说过了,仁宪太后这才知道原来张凤阳竟真的做过了那么些胆大妄为的坏事。 后来,也是在她的侍女尼雅的实话实说之下,仁宪太后才知道,原来,就是因为她对张凤阳的依赖和宠爱,才使得张凤阳胆子越来越大,他做得那些事情,多半都是和原来在康亲王处当差认识的那些旧人一道做的,那些人虽是奴才,却手眼能通天,自然就为非作歹起来了。 仁宪太后听尼雅说过之后,心里倒是很恼张凤阳的了,原因无他,只因为张凤阳胆大包天,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俱都是打着仁宪太后的旗号在外头行事的,因此,也败坏了仁宪太后的名声,如今张凤阳伏诛了,仁宪太后的清白得以挽救,这对于她来说倒也是一桩好事。 只是,不知怎的,张凤阳做得这些事又牵扯到了皇太子了。仁宪太后在听到这些谣言的时候,根本就不相信皇太子会和胤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当初张凤阳还在她身边的时候,胤礽对张凤阳根本就很是冷淡,他又怎么会跟一个太监去勾结,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仁宪太后想替胤礽说情,特别是她察觉出了胤礽和皇帝之间微妙的变化了,好像自从皇帝剿灭噶尔丹之后回来,他对胤礽的态度就在慢慢的发生转变,仁宪太后方才就以惊觉,若是换了从前,发生张凤阳攀扯上胤礽的事情,皇帝一定会大力澄清胤礽的嫌疑,并且会彻查到底的,怎么如今,竟不出面保护太子,就一句不再追究,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了! 仁宪太后默默的望着康熙,心想,皇帝怪她太纵下了,这是她的责任,她认了。可这事儿到底让胤礽受了委屈,她也为着胤礽心疼,但瞧目前的情形,张凤阳的事一出,皇帝心中一定对她多有不满,她这样的处境,倒真是不好为太子说情了。 因此,仁宪太后才将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的。 可是,她同康熙坐在一处,又不免想起太皇太后曾经的期望和嘱托。当初,太皇太后执意要她去照顾皇太子,就是希望皇太子将来能成为她的依靠,后来,果不其然,皇太子确实跟她关系亲近了这么些年,可是,反过来想一想,难道她就不能成为皇太子的依靠么? 当初太皇太后不是也希望,如果皇帝和太子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她能够去调解去化解么? 仁宪太后想到这里时,忽而灵光一闪,现如今她虽不能去,却可以换一个人去啊。而且,她想好了的这个人,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只会比她重,绝不会比她轻的。 为今之计,只是需要把自己的这层意思告诉给那个人知道就好了。 仁宪太后心中所想的这个人,便是曾经服侍过太皇太后的苏麻喇姑。 康熙南巡一个月后,就收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言说苏麻喇姑病重却不肯用药,眼见着病情越来越重,御医们没了办法,这才把实情禀报给了康熙知道。康熙随即去信,要求御医想尽一切办法让苏麻喇姑吃药,苏麻喇姑只是执意不肯。 苏麻喇姑看过康熙写给她的信后,还拖着病体给康熙回了一封书信。 ——皇上是知道的,奴才从不吃药。皇上从南边给奴才送来的药,奴才也不会吃的。即便皇上说那是草根,用来泡水饮用奴才的病就好了,奴才也不会吃的。也请皇上不要再给奴才送药来了,若奴才侥幸好了,那是奴才的造化,若是奴才好不了,那也是奴才的命,奴才不怪任何人的。 苏麻喇姑虽自称奴才,可口气却是骄傲且任性的。信中只有一个中心思想,那就是,即使皇帝来劝,她也坚决不吃药。 康熙收到信之后,忍不住对着梁九功苦笑:“苏麻喇姑还是这样固执,朕记得,从前太皇太后在时,偶然她病了,太皇太后劝她吃药,她也是不肯的。没想到如今她病得这样重了,朕劝她吃药,她也还是不肯。” 康熙是知道的,自苏麻喇姑病后,不只是他劝过,在他之前,御医、跟前服侍的人、阿哥们还有皇太子,都在他的指示下去劝过苏麻喇姑,只可惜,一点用处都没有。苏麻喇姑一时被劝得恼怒起来,还把御医和跟前服侍的人都给骂走了。阿哥们和皇太子倒是没有挨骂,但是苏麻喇姑也没客气,据阿哥们的信中说,苏麻喇姑态度很强硬的斥责了他们,而且,她坚决不肯吃药。 梁九功见康熙这样苦恼,便道:“不如皇上再劝劝苏麻大姑姑?这回苏麻大姑姑病得这样重,不吃药怎么行呢?” “朕再劝她也是无用,苏麻喇姑年纪大了,这样时常病也是总有的,朕不能总由着她了,”康熙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梁九功,你去传朕口谕,咱们明日就启程回京吧。” 康熙顿了顿,才道,“若是这回苏麻喇姑有个什么万一,朕只怕将来难见太皇太后啊。太皇太后是嘱咐过朕的,朕不能不管。” “皇上不去苏州了?”梁九功讶异道,“可是皇上,那边都已经预备好了,就等着接驾了呀!” 康熙的行程都已经确定好了的,梁九功万万没想到康熙竟会为了苏麻喇姑的病先行回宫。 “不去了,”康熙显然心意已决,“先回宫去瞧苏麻喇姑。回头等朕闲了,再去苏州就是了。索性这回出来,河工朕是瞧过了的,也算是了了朕的一桩心事。” 康熙都这样说了,梁九功自然只能找伴。于是,康熙就这样领着众人在南巡一个月后回了京城。 回了宫中,康熙牵挂苏麻喇姑的病,休整片刻之后就去了苏麻喇姑的住处。 一个多月没见,再加上病痛的折磨,苏麻喇姑比康熙记忆中的那个老人还要清瘦许多。 见康熙来了,苏麻喇姑从病榻上挣扎着想起身给康熙行礼,却被康熙止住了,只让苏麻喇姑好好的在榻上躺着,不必起来。 康熙坐定之后,苏麻喇姑还是不肯躺着,自己挣扎坐了起来,靠在床柱上跟康熙慢慢的说话。 “皇上来看奴才,惦记着奴才的病,是奴才的福气,只是,皇上是知道奴才的习惯的,奴才是绝不肯吃药的,”苏麻喇姑很感激康熙终止南巡回宫看她,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改变她自己的原则,她仍旧有一颗宁死不吃药的心,她歇了歇,才又道,“只不过,奴才这条命不值什么,却因为奴才的病耽搁了皇上的南巡,这说起来,都是奴才的过错。” “这都无碍,本来朕这次南巡,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剩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这次不去做,下回再去也是一样的,”康熙道,“在朕心里,嬷嬷的病比南巡还要重要些。若是嬷嬷有个好歹,朕如何跟太皇太后交代呢?太皇太后当初,可是把嬷嬷托付给了朕的。” 苏麻喇姑听了康熙的话,心生感动,可她是发过誓的,终身不吃药,所以,即便康熙这样说,她还是不肯松口,又觉得这样纠缠下去不是个办法,又不好太拂了康熙的意思,便想着说个别的什么话来分散康熙的注意力。 苏麻喇姑这么一思索,正好就想起仁宪太后托付她为皇太子说情的事情来。前些日子她未病时就收到了仁宪太后的信,那时候她心里就存着这件事了,只因为康熙在外南巡,她也不能得见,就没有开口,这会儿她病了,康熙为了她回京又来瞧她,苏麻喇姑心里想着,或者,自己的话,皇帝也还能听进去一些? 苏麻喇姑这心里,就想着要为皇太子说几句话了。毕竟这些天里,还真是没有人为皇太子在皇上跟前说过话。如今算起来,能因为皇太子的事儿在康熙跟前说话的,除了皇太后,恐怕还真就只有自己了。 苏麻喇姑想到这儿,就开了口:“其实,这些时日,皇上不在宫里,却时常打发阿哥们来瞧奴才。阿哥们来得也勤,但最勤的却还是皇太子。皇太子陪着奴才,跟奴才说话,也劝奴才吃药,但奴才冷眼瞧着,皇太子也清瘦得很哪!听说皇太子这些时日成天都闷在毓庆宫里,极少出来走动,皇上这次回来,不打算去看看皇太子么?” 苏麻喇姑一提起胤礽,康熙的眸色就冷了三分:“朕回宫了,也该是皇太子给朕来请安才对。” ☆、第135章 现在无论是谁,在康熙面前提到胤礽,康熙心里就觉得别扭。即便没有人提,他自个儿想到胤礽,心里首先涌上来的情绪就是寒心,紧接着就是别扭,别扭到都不愿意见胤礽了。 是以听见苏麻喇姑提起胤礽,康熙的眸光就不由自主的冷了几分。 康熙这一切的神情变化都没有逃过苏麻喇姑的观察,她见康熙如此,越发证实了她自己心中的猜想和仁宪太后所告诉她的那些事情了。如今的皇帝和太子,确实是彼此不睦的阶段。 但在苏麻喇姑看来,这一切其实都是可以解劝的,如果解劝成功,皇帝皇太子之间解除了误会,自然又会回到从前那样的父慈子孝的和谐关系了。 “皇上别怪奴才多嘴,其实在奴才看来,皇太子是皇太子,索额图是索额图,索额图心有不轨,那是索额图的事,即便索额图曾经跟皇太子说过些不该说的话,又做过一些不该做的事情,那都是索额图的错处,跟皇太子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奴才想着,即使索额图对皇太子有那么些影响,但是皇太子不是也没有酿成大错么?皇上又何必跟皇太子置气呢?这样下去,皇上生气伤身,皇太子他也难做呀,” 苏麻喇姑叹了一声,道,“这些话,本来是不该奴才来说的。可是,当初太皇太后在的时候,最担心便是皇上,太皇太后临去的时候,奴才心里知道,她也希望皇上和皇太子能够好好的。如果太皇太后瞧见如今这局面,是必定要出来说话的,如今太皇太后虽不在了,奴才也看不过眼去,只好出来替太皇太后说几句话了。不过,皇上若是不愿意说,奴才亦不能勉强,就权当是奴才多嘴吧。” 关于胤礽的事情,康熙并没有同任何人谈过。对于胤礽的那些决定,康熙也没有同任何人交流过。全程都是他自己一个人默默的想,默默的做出决定。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皇帝,是不需要跟人商量就可以做出任何决定的帝王。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愿意跟人说他的想法,他不说只是因为高处不胜寒,一则无人可说;二则,想说的人都不在了。 譬如说太皇太后。 可是,如今是曾服侍过太皇太后的苏麻喇姑问起这事,苏麻喇姑小时候还给他启蒙过的,她虽是皇家的奴才,是太皇太后的侍女,可对于康熙的意义,却与别个不同。如果是苏麻喇姑问起这事,康熙实际上,也并不反感回答苏麻喇姑的问题。 他虽是至高无上的天子,却不代表他的心里不会有别扭和难受,有些话憋久了,还真心想找个人说一说。 “嬷嬷是觉得,朕不该把索额图的错处迁怒到太子身上?” 康熙冷笑道,“朕也还不至于这样不明事理,索额图是可恶,但是胤礽,也没有出淤泥而不染!朕原本也以为,是索额图带坏了胤礽,那些不好的事情不好的影响都是索额图造成的,跟胤礽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但后来朕发现,事实根本就不是那样的!” “皇上的意思是,太子跟索额图有勾结?” 苏麻喇姑很是不相信这一点,她是绝不相信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太子竟然会跟索额图有一样的心思的,于是,她抿唇又道,“皇上,奴才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奴才始终觉得,太子还是很孝顺皇上的,这些年太子对皇上的孝顺,奴才都是看在眼里的。且不说是奴才觉得,皇上身在局中,感受应当是最清晰的,皇上难道感受不出太子对皇上的拳拳孝心和爱意吗?” 苏麻喇姑这些年冷眼瞧着,私心里觉得,其实哪一个阿哥对皇上的孝心,都比不上太子对皇上这些年的孝心。 “太子和索额图岂止是有勾结?” 康熙提起这事便生气,“朕之前处死的那几个奴才里头,有索额图安插在朕身边监视朕的人,还有为索额图和太子之间传信的人,朕查到这些的事情,简直都不能相信太子居然背着朕跟索额图勾结这样深!朕细细的查过此事,那些人的身份一概都是真的,并不是有人陷害或者伪造的!若不是朕还顾念着太子的父子之情,又想着太子这些年待朕的一片孝心,这事是绝不可能就这样草草了之的!” 从那年他亲征噶尔丹结果重病在博洛河屯不能前进,从明珠口中得知索额图竟私自制违禁之物时,他就留心上索额图了。 那时候,他也跟苏麻喇姑是一样的想法,他还在想,让索额图这样待在胤礽身边,对胤礽来说影响还是很大的,他绝不希望索额图把胤礽给带坏了,所以后来他数次出征,都将索额图带在身边的。 索额图却并不以此为戒,他越来越放肆,野心越来越多,甚至想要操纵着皇位传承的时间,康熙岂能容索额图得逞呢?在那个时候,康熙心里虽然极度厌憎索额图,可心里头对胤礽的信任还是有的,尤其是当胤礽主动跟索额图划清界限的时候,他还是很欣慰的。不过,现下他明白了,他当时的欣慰,是作为胤礽阿玛的欣慰。 而身为一个帝王,他对于胤礽的这种行为不得不做出了另外一种解读,他心里很明白,对于胤礽来说,这是弃卒保车之计。其实,很难讲是否真的出自于胤礽的真心,又或者说,他很难明白胤礽的真心有几分。 康熙觉得很遗憾,但这是事实,父子这些年,他已经越来越难找到往日爱重胤礽的感觉了,当初一心一意是为了胤礽好,可当身为皇太子的胤礽长大之后,他和他身后的一批势力,已经让康熙越来越分不清自己什么时候是阿玛,什么时候是皇帝了。 为了避免自己的权力被窃夺,他已经习惯于用帝王的心思揣度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儿子。 但这也并不代表着,他的皇阿玛角色会消失掉。也正是因为这样矛盾的心理和矛盾心情的存在,康熙总是默默忍受这些逾越,宽容索额图甚至胤礽。康熙以为,他对索额图的这种宽纵,能够换得索额图的适可而止。 可事实上,并非如此。 对索额图宽纵,却不代表着他不知道索额图暗地里所作的一切。索额图背地里对他的怨言,对朝廷的怨尤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他也认为,那应当只是关乎索额图个人的事,胤礽纵使跟索额图有任何牵扯,也绝没有那么严重的,他心里,还是相信着胤礽的。 哪知道,除去噶尔丹这个心头大患之后,康熙却觉得局面好像失去了控制。他不由自主的生出了这样的心思,胤礽表现的这么优秀,得举朝上下交口称赞,他这是想取自己而代之吗? 康熙这么一想,心里的怀疑就停不下来了,再加上胤禔跟他说的那一番话,让他觉得,他有必要去查一下,胤礽私底下跟索额图是不是还有什么来往。如果没有,那样最好;如果有的话…… 这一查,结果就在康熙的意料之外了。胤礽竟然在一年多前还跟索额图有密信往来! 据那几个奴才供认,索额图一直都有给胤礽密信,而胤礽虽然于两年前就没再回索额图的密信了,却一直都在接。也是后来他常带着索额图出征后,两个人之间的联系才少了。康熙心里很愤怒,他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如果那几个奴才说的不是实话呢?谁能证明胤礽当真只是看了密信却没有回复? 康熙不愿意接受自己精心培养长大的儿子有一丝的不好,甚至不能接受胤礽跟索额图竟然私底下有这种勾结的消息,他本能的做出了处死这些奴才的反应,并且,要胤礽前来观看,他不说破此事,在康熙看来,也算是给胤礽留了脸面了。 而他下意识的将这个消息通过旁人不经意的泄露出去,唯一的用意,也只是要打压胤礽的威望而已。皇太子太过优秀,太过无懈可击,这本身就不是个好事情。 而且,他接下来本来就有要解决索额图的安排。所以,让所有人都知道索额图跟皇太子有勾结,也不失为一桩好事。毕竟可以警告后来者,一旦有人想跟皇太子结成势力团体,可以参照一下索额图的下场。这样一来,胤礽和他身后的那些人,或者就能安分一些了。 苏麻喇姑听了康熙这话,却叹道:“难道皇上觉得这么做是对太子手下留情了么?皇上可曾想过,太子若是遭人非议,还怎么做这个太子呢?皇上为了索额图的事情恼了太子,可是,这样明面上的打击太子,奴才担心,会惹出更多不必要的事情来啊。而且,奴才也怕皇太子承受不住。奴才想着,皇上不如找太子谈一谈?” 总归是父子,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呢? “身为皇太子,哪能这点子委屈就承受不住了?” 康熙拧眉道,“朕不过是给了他一点警告而已,这样就承受不住了?难不成,他还指望着要朕像从前那样容他放肆吗?何况,这事本就是他做的,他自个儿的名声在外头坏了,还来怨朕不成?朕又不曾对他做过什么,朕针对的只是索额图,又不是他,他犯不着多心!朕恼的只是他言行不一罢了!” 苏麻喇姑暗自揣度着康熙话中的意思,又瞧了瞧康熙的神色,心中一动,又问道:“皇上的意思,是希望太子诚心诚意的来皇上跟前请罪?” 听康熙这话,似乎对太子是爱之深责之切。这说明,这事儿还是有转机的。 “事儿都做了,请罪能有什么用?” 康熙道,“胤礽若是真心觉得做错了,接下来的一桩事,他只要配合朕就行了。” 苏麻喇姑忙问道:“奴才敢问皇上,是何事?” ☆、第136章 对于苏麻喇姑的发问,康熙并没有打算回答,他只是微微扯了唇,望着苏麻喇姑道:“嬷嬷今日跟朕说这些话,是太子来这里与嬷嬷说了什么吗?” 康熙不禁在想,难不成胤礽这是拐着弯请苏麻喇姑来探自己的心意吗? “皇上误会奴才了,皇太子并没有跟奴才说这些话,也没有跟奴才说这些事,”苏麻喇姑连忙解释道,“这纯粹是奴才自己的想法,奴才是担心皇上和皇太子,所以才多嘴问了这些话的。” 康熙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也无心深究苏麻喇姑话中的真假。 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此行的目的还是没有达成,苏麻喇姑不肯吃药,他也依旧拿这个倔强的老人没有办法,又见苏麻喇姑眉宇之间满是疲乏,他也没有久待,当即让苏麻喇姑好生休息后,他便离开了。 可康熙心里,始终还是不希望苏麻喇姑就此病重难治的,因此背地里还是嘱咐御医,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药给苏麻喇姑吃下去,即使是不知情的情况下也是可以的。 经过御医们的努力,再加上苏麻喇姑坚强的意志,这一次的大病竟让苏麻喇姑给挺过去了,十多天之后,苏麻喇姑的病情就有了明显的好转,此时的病情已经不足以危及到苏麻喇姑的生命了。 苏麻喇姑不疑有他,在病情好转之后,她便把自己跟康熙对话的大致内容找机会透漏给了仁宪太后知道,她自己不方便出面,却让仁宪太后务必把这些话告诉胤礽,如此,她也算是尽了一份心力了。 仁宪太后自南巡回宫后,心里一直都在惦记着这件事情,这会儿苏麻喇姑把消息传来,她听了之后不觉心安,反倒是更加忧虑了,听皇上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他像是不打算放过太子的? 仁宪太后心里到底还是着急,可后宫不得干政,而且她也是个没主意的人,不像太皇太后那样知道这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所以仁宪太后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把康熙的意思告诉给胤礽知道,不管怎么样,这也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于是,胤礽来宁寿宫给仁宪太后请安时,仁宪太后便把苏麻喇姑探得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胤礽知道。 胤礽听了,沉默半晌,才笑道:“原来皇阿玛心里是这样想我的。” 难怪康熙会让那些事不经意的流传出去,并且对这些流言恍若未闻一样,原来康熙心里恼怒的,是他跟索额图的这些‘勾结’。康熙压根不会管,这些勾结是否是胤礽主动,又或者说,这些勾结是否真的有胤礽参与,只要这些勾结跟胤礽有关,他就会不悦。 胤礽只在心里叹气,康熙要的不仅仅是他的安分守己,他还要属于太子一系的所有人都安分守己,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一个索额图,都是极难控制的了。 胤礽一直以来都在避免跟康熙冲突起来,他吸取历史上太子的教训,从幼时起就严格要求自己,无论康熙如何看重他宠爱他纵容他,也不能染上骄纵的恶习。于学业上,他更是刻苦努力,历史上的皇太子后期虽然性格骄纵暴虐,可是,他却是相当聪明的,学业上是非常出色的,他自然也不能比历史上的那一个差,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虽然极力避免了历史上那位的短处,却并未能成功避免掉父子君臣之间的矛盾。他竭力将太子做得尽善尽美,又竭力在太子这条狭窄不安全的路上保持平衡,可到头来,还是因为凡事无法顾虑周全而栽了跟头。 其实,他早知道自己的错处所在,却没有办法改变眼前的这种局面。皇太子跟皇帝之间,本来就是个矛盾的对立的存在,要想和平相处,是非常难的。更别说他自己心里,一面希望全心信任康熙,一面又知道这绝不可能。 就像康熙一样,一面说着会全心信任皇太子,而当皇太子一旦触犯皇权,他立时就会变脸。康熙根本不会去考虑,这究竟是否为皇太子之所愿。 他一个人要周旋在这种关系里数十年,每一步其实都很难。而且,每一步都不可能是对的,走错了,这也很正常。毕竟这是一条从未走过的路,以他一己之力,能到如此地步,也实属不易了。 至少,他觉得,如今的状况,比历史上皇太子的处境要好得多。并且,他跟康熙之间,存在的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信任。 另外,他还明白了一件事儿。那就是,即使他避免出现历史上皇太子的错误,他做了另外的决定走了另外的路,也一样会出现后果,这种后果可能好可能不好,如果好,那就继续;如果不好,那就着手解决好了。 在胤礽心里,其实情形永远没有最坏的时候,最坏的时候,历史上已经有过了。即便再惨,还能如历史上的皇太子那么惨吗? 仁宪太后倒是很担心胤礽,她一直都在观察着胤礽的神色,却见胤礽神色很是平淡,丝毫没有什么异样,仁宪太后便问道:“胤礽,你说,接下来怎么办呢?” 胤礽闻言,笑道:“祖母方才不是说了么?皇阿玛的意思,是让我配合他完成一件事情。皇阿玛都已经把解决的法子告诉我了,我也不需要想什么法子了。祖母其实不必为我担心,这事儿也不大,我还是可以解决的。” 他心里其实是很感激仁宪太后和苏麻喇姑为他探明康熙心里的想法的,但是,他还是不希望仁宪太后和苏麻喇姑过多的参与到他和康熙之间来,一则是后宫到底是不得干政的,康熙不计较也就罢了,若是计较起来,总是不好的;二则,他怕因为他和康熙之间的事情而影响到了康熙和苏麻喇姑以及仁宪太后之间的和谐关系。 —— 便是在这样的时刻,康熙三十八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林氏为胤礽生下了一个小格格,也是胤礽的次女。 胤礽给这位小格格取名为微煦。 这回林氏生女,已没有了当初有孕时那般热闹的景象了。送礼的人还是那么些,可是送的东西绝比不上上回那样好。虽说贵重还是一样的贵重,但是细瞧那礼品单子就能瞧出来,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胤礽只扫了一眼,就瞧出来了。当初这些兄弟们送的东西,都是实用型的,或者是些稀奇有趣的,一看就晓得是花了心思去找来的。但这回送的东西,虽说价值也贵重,但都不过是些寻常可见的金银之物,透着金贵,却一点儿也不显得亲近。 若说这送礼送得最好的,还是诚郡王胤祉和四贝勒胤禛。这两个人送的东西也贵重,却都与婴孩儿有关,这一瞧一对比,就透着心思和亲近了。 再一个有心的就是八贝勒胤禩的礼,胤禩送的是个木头雕刻的小木马。那木头很香,打磨的很光滑。雕工也是极其精美的。就连胤礽一看见那个小木马都觉得很可爱,更不要说旁人了。 微煦还小,不能用这个,六岁的微颐一看见这个小木马就挪不开眼了,直接就跨上去骑着玩儿,别提多开心了。 胤禩果然是花了心思的。胤礽默默的想,这小木马说是送给微煦的,其实微煦才多大,估摸着要长到微颐这个年纪的时候才能玩这个,所以说,胤禩真的挺会揣摩人心的,他明白放着不用的东西比时刻要用的东西差一层,所以,送了个小木马来,说是给微煦,其实是给微颐玩的。 他的这群兄弟里头,还就只有胤禩有这一层心思。 胤礽望着忙着玩儿小木马的微颐笑,开口问她道:“微颐觉得谁送的礼物最好?” “八叔送的最好,这个小木马最好玩儿了,我都可以玩儿!” 微颐很明显的高兴,一叠声的说胤禩最好。 胤礽微微一笑:“你既喜欢,那就留着好了,妹妹如今也用不到这个。” 瞧瞧,胤禩多有心,不过一个小木马,就讨了他的大格格的欢心。胤禩的这一层玲珑心思若是用在朝臣们身上,大概能笼络不少人心吧? 微颐欢呼一声,让她的奶娘抬着小木马去找她额娘林氏显摆她新得小木马去了。 可微颐刚走出去,忽而又想起一件事来,小丫头自己又转回来,进屋问胤礽:“阿玛,这是八叔送给妹妹的小木马,阿玛让我留着,可是等妹妹长大了,没得玩了怎么办?恩……我到底是拿了妹妹的东西,我怕她会不开心。” “你还能想起这事儿来?我还怕你高兴过了头,都忘记这事了呢!” 胤礽笑话了微颐两句,才笑道,“没事儿,阿玛准你拿。将来等妹妹大了,阿玛再让你八叔送她一个一模一样的好了!” “好啊,这才好,” 微颐听了这话,心里放了心,欢叫一声,预备跑出去看林氏,走到门边时,又转头对胤礽道,“阿玛,你放心,我有了这个小木马,也不会耽搁课业的。我和二哥每天都互相监督在呢,您放心吧!” 言罢,微颐蹦蹦跳跳的走了。 石氏望着小姑娘的背影一边摇头一边笑道:“胤礽,你太宠这丫头了!你瞧瞧,这哪儿还有格格的端庄样子啊!” “她这样才好,像个活泼的小姑娘!只要她出了毓庆宫像格格就好了,大面儿不出错就成。” 胤礽笑道,“这丫头聪明,她心里都知道的。” 他自己和弘昶甚至是弘皙都被宫里的规矩压着,活得不自我不痛快,却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这么被约束着活着。且不说在外头,只在这毓庆宫里,他希望微颐能活得像个骄傲活泼的公主,不必对任何人低头和妥协。 言罢,胤礽又对着石氏笑道:“回头你想法子也去做几个八贝勒送的那样的小木马回来,且不说用什么名贵的木头,只要雕工比八贝勒送的那个精美,在上头多弄几个可爱的图样出来,比八贝勒那个叫人看了动心就好。做上个三五个,全都送到微颐那里去。我不要让她被八贝勒的那个给迷住了。” “等微颐对那个没了兴趣,就收起来罢。将来微煦大了,也做这么几个给她玩。总之,我不要我的女儿着迷八贝勒送的东西。” 石氏揶揄的看了胤礽一眼,笑道:“可以倒是可以,只不知宫里造办处的手艺能不能比得上外头的匠人们的手艺了。” 胤礽哼了一声,道:“必须比得上!” ☆、第137章 林氏生女后,没过几日毓庆宫便传出石氏有孕的消息。 太子妃于两年前生下三阿哥弘晋后就再无消息,时隔两难再度有孕,这个消息还是在宫里宫外激起了一些波澜的。各家侧福晋在给林氏送礼之后,又同自家嫡福晋一起参详要送给太子妃的礼。 几个月没见的四贝勒胤禛,倒是瞅着这个空儿,以给太子妃贺喜的名义,跑到毓庆宫来找胤礽说话了。 胤礽一见了胤禛就笑道:“知道你忙,送礼又何必你亲自过来?打发个奴才送来就是了。” 胤禛没有立刻回答胤礽的话,还是仔细端详了胤礽好一阵,发现他心里一直惦记的二哥没有颓废,没有委顿,还是一片阳光灿烂的淡定从容神色,胤禛这才放了心。 “我知道二哥不想我这时候过来,不过没事儿,我都几个月没来瞧过二哥了,这会儿是应当来看看的,” 胤禛笑道,“说起来,我的事儿到底也忙得差不多了。七月份各个府邸就能建好了,到时候只管搬进去就是了。再一样,皇阿玛这回南巡,给八弟挑了个好师傅带回来,这个人叫秦道然,说是学问人品都极好,且说将来要跟着八弟进府的。而且,我因这段时日忙着督修建府的事,倒是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十三的课业了,所以就给皇阿玛推荐了个人,这个人二哥也是认识的,就是佟国纲的次子法海。他也是学问人品俱佳,前不久,被皇阿玛指定做了十三和十四的师傅,入上书房给阿哥们授课的。” “法海我倒是听说过,”胤礽嗯了一声,这个人的履历他也是抄录过的,这个人是康熙三十三年的进士,后来进了翰林院授庶吉士,那会儿他已经在工部了,不过这些消息,他还是关注着的,顿了片刻,胤礽又道,“不过,十三阿哥这段日子恐怕心思很难在课业上了。前儿御医已经说了,他的额娘章佳氏病得沉重了,恐怕就是这些日子了——” 胤礽说这话的时候,见胤禛面露不忍,便止了话头,道:“怎么,你心疼他?” “十三还小,我心里倒是有些心疼他的,”对于章佳氏的病势沉重,胤禛也是辗转听说过的,“可怜他还有两个妹妹,若他的额娘没了,十三也就罢了,可十三格格和十五格格就可怜了。” 胤禛自辅导胤祥的功课后,对他倒是颇为上心的。这会儿又觉得胤祥跟自己的经历颇有些相似之处。他是知道失去额娘那种痛苦和伤心的感觉的,所以不由自主的就对胤祥多了几分怜惜之意。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胤礽只瞧了胤禛一眼就看透了他心里的想法,“不过,你大可不必担心十三两个妹妹的去处。皇阿玛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十三的额娘去后,十三格格和十五格格都让宜妃娘娘养着,直至她们到了年岁出嫁。” 这消息,还是石氏去探望章佳氏时打听回来的消息。应当是准确的。 胤禛又问:“那十三谁来养?” “十三都快十四了,过不了两年就得大婚,谁养着都不合适,何况他这会儿住在阿哥所了,换了谁养着也都亲近不起来,又去费那个功夫做什么?只要十三格格和十五格格有着落就行了。” 胤禛倒觉得胤礽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不过胤禛这回来寻胤礽,是有事要说的,所以,见屋里没有旁人,胤禛就开口了:“二哥,外头有很多不利于你的流言,我私底下去打听过了,没想到,还真叫我挖出一些事情来了。” 胤礽听到这话,便蹙眉道:“我不是叫你不要掺和这件事的吗?” 那些流言还能是谁放的?那都是康熙故意散播出去的,这胤禛要是继续挖下去,若是被有心人察觉的话,恐怕就不好收场了,到时候若是让康熙跟着察觉了,非惹怒了康熙不可! “二哥,我看你如此被冤枉,我怎么可能不去调查清楚呢?”胤禛道,“我查了也有一个多月了,总算是查出来张凤阳的事扯上二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不过,二哥跟索额图的事情,我查了一个月也没有查出来是谁漏的风。而且,就在我查这些事儿的时候,我还得知了另外一件事儿。” “你没查出来索额图的事跟谁有关?”胤礽放下了一颗心,胤禛没查出来这事的源头,那就好,那就好。 胤礽忙又嘱咐道:“那这事儿你就别往下查了,再查下去对你也无甚好处,而且,恐怕你也是查不出来的。” 胤禛倒是听出胤礽话里有话,忙道:“二哥知道这是谁干的?” 胤礽抿唇道:“我知道是谁干的。” 胤禛拧眉道:“二哥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不反击?” “因为我根本没办法反击,”胤礽笑道,“这消息是皇阿玛叫人漏出去的,说的又都是事实,我怎么反击?何况我也不能反击。” 胤礽简略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胤禛解释了一遍,而后才道,“这件事,皇阿玛自有定论,我也生受了,你就不要再搀和进来了,我自己能处理好的。只不过,你方才说张凤阳的事情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也就是说,张凤阳的事情不是皇阿玛叫人漏的风?” 胤礽比较关心张凤阳的问题,而胤禛显然还没有从胤礽方才说的那件事里缓过神来,他愣了一会儿,才望着胤礽道:“二哥,皇阿玛这样做,太委屈你了。” 胤礽只是笑了一笑,道:“如果张凤阳扯上我的那些事不是皇阿玛做的,那就还好,我就不觉得委屈了。我先前还以为,张凤阳的那些事也是皇阿玛派人做的,那会儿我心里可是觉得真难受的,不过现下听你这么一说,倒觉得好受了些。” “我调查的很清楚,张凤阳的事情,确实没有皇阿玛在其中参与的痕迹,否则的话,我是不能调查的这么清楚的,” 胤禛很快收敛心神,开始讲他这段时日私底下查到的这些事情,“对于张凤阳的事,皇阿玛的态度确实很宽容,就跟给康亲王爷的旨意是一样的,说张凤阳伏诛是应该的,说康亲王爷杀了他也是惩恶扬善是对的。但我想着,皇阿玛之所以没有澄清张凤阳和二哥的事,可能皇阿玛觉得这是无稽之谈,越是澄清反而越描越黑了,所以干脆便不理不睬了。” 胤礽嗯了一声,没有开口,只等着胤禛往下继续说。 “张凤阳的事扯上了二哥,是明珠的人派人在外头散播的谣言,”胤禛很肯定的道,“我还查到,皇阿玛之所以会封大阿哥为直郡王,也是因为大阿哥在皇阿玛跟前告了二哥的状的缘故。皇阿玛为了打压和牵制二哥的势力,所以才会封大阿哥为直郡王的。这一点,二哥也是很清楚的,只不过,咱们都没有想到,大阿哥会在那个时候在皇阿玛跟前点眼。我虽还没有查出来,但据我推测,直郡王那么做,一定也是得了明珠的点拨的。因为,在剿灭噶尔丹之后,大阿哥得封直郡王之前,去明珠府上赴宴过的。” “原来是明珠,”胤礽心里感叹这事儿又是大阿哥和明珠干的,又问胤禛道,“你能确定吗?” “能啊,”胤禛道,“二哥是知道的,我前段日子跟八贝勒走得很近,就连府邸我都跟他选在了一处,我就是想跟他处理好关系,然后偶然从他那儿套一点儿情况出来。八贝勒虽然为人伶俐,可他毕竟年轻,有些话说了之后,我揣摩和调查都能查出背后的事情来。而且,直郡王跟咱们关系不好,我也不好接近他。八贝勒是一心一意想要拉拢兄弟们的,我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探听他们的消息。张凤阳的事情,也是从八贝勒口中得知了一点端倪,而后,我自己私下去查,才查得这么清楚的。” 胤礽听了,暗自笑了一声,他就知道胤禛把府邸跟胤禩选在一处是有原因的。 “二哥,事情查得这么清楚,我觉得,咱们不能再任由明珠和直郡王这样下去了,总得想个法子才好,”胤禛道,“二哥,要不咱们也悄悄放出风去,说这事纯属明珠污蔑,张凤艳跟二哥勾结的事纯属空穴来风,让他们狗咬狗去?” “你让谁狗咬狗去?张凤阳已经死了,你把明珠是幕后黑手的消息放出去,你想搅乱一潭池水么?” 胤礽失笑道,“你这么做根本没用,即便出了这口气,也解决不了问题。” “那二哥你说怎么办?”胤禛之前没有擅作主张,此来寻胤礽,就是来寻个法子的。 “明珠三番五次的利用直郡王,之前都没能成功,这回他选对了时机,倒让他做成了此事,”胤礽沉吟半晌才道,“如此看来,总得废了直郡王,叫明珠利用不得才好。” 之前,他以为断了胤禔的根,叫他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就足够了。却没有想到,明珠真是废物利用,胤禔都这样了,他还要利用胤禔为他未来的支持者扫清障碍,既然是这样,那就只能除掉直郡王这个不是威胁的绊脚石了。 胤禛眼睛一亮,问道:“二哥打算怎么做?” ☆、第138章 胤礽微微一笑,对付直郡王,他的主意多得是,原先只是以为直郡王会消停下来,没想到直郡王非但没有消停,反而还变本加厉。被直郡王和明珠玩/弄于股掌之中,胤礽肯定是不能忍的。 他有优势,而且优势还是很大的。因为他对历史也并不是那么一无所知的,可能这一点除了能让他防患于未然,还能让他想到一个绝好的主意,一个对付胤禔绝好的主意。 胤礽对着胤禛招招手,笑得恶意满满:“你附耳过来,我教你一个法子,准保让胤禔往后都老老实实的。” 胤礽跟胤禛如此这般一说,胤禛听后却拧了眉头:“二哥,这个法子会不会耗时太久了?” “没事,”胤礽笑道,“时间长一点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有用。你不是想要我反击大阿哥么?按照这个法子反击,他绝无翻身的可能。” 这话说的胤禛点头,也恶意满满的笑道:“这倒是的。按照二哥这个法子,直郡王定是自顾不暇了。” 兄弟两个心照不宣的一笑,又凑在一处细细筹划,力求此法进行时候万无一失。 —— 自康熙剿灭噶尔丹后,诸位皇子阿哥中风头最盛者,除了直郡王胤禔,便要属八贝勒胤禩了。 这说起来,种种迹象表明,这两人之中,康熙还是更为看重八贝勒胤禩一些的。 胤禔随征噶尔丹,是康熙充分倚重他的军事才能的,他也是在跟着康熙随征噶尔丹时才崭露头角的,之前可以说,康熙事一直在压制着胤禔的,并不怎么重用他和派给他差事。 而胤禩则不同,即使在随康熙几次出征噶尔丹之前,他都是很得康熙重用的。在胤禩十五六岁的时候,康熙便会派给他许多的差事,而后,康熙出征噶尔丹,带着的皇子阿哥里头,年纪最小的就是胤禩。 之后大封皇子,年纪轻轻才十八岁的胤禩就得封贝勒了。 因此,比起得封郡王的大阿哥和三阿哥,还是八贝勒胤禩更为让人瞩目一些。 十三阿哥胤祥之生母庶妃章佳氏没过多久就因病势沉重薨逝了,康熙也没见多伤心,不过下旨让礼部依例办理丧事。不过,因章佳氏诞育了十三阿哥,所以,还是被追封为妃,封号为敏。 再之后不久,康熙又下旨,册庶妃卫氏为良嫔,而后再进良妃,册庶妃佟佳氏为贵妃,册庶妃瓜尔佳氏为和嫔。 这道谕旨一下,整个后宫都惊起波澜了。倒不是因为佟佳氏被册封为贵妃的事儿,而是庶妃卫氏,也就是八贝勒胤禩的生母被册为良嫔,而后进良妃的事儿。这样一来,后宫里便不再是只有四妃了,加上良妃,妃位上便是五个人了。 一时之间,让人瞩目的阿哥是八贝勒胤禩,而在后宫里,让人瞩目的后妃便是一跃列入妃位的八贝勒生母卫氏了。 胤禩头一回怀着极为愉悦的心情去见卫氏,这么多年里,去卫氏宫中的这条路走了无数遍,可他还是觉得如今才算是昂首挺胸的真正走过。 胤禩忌讳人家说起他的出身,可是,他又不愿意因此而被人看不起,他额娘的出身是他的心病,却也是他前进的动力。自懂事起,胤禩就只有两个愿望,一个便是希望自己能够出人头地,得到皇阿玛的爱重和关注,再一个,便是希望自己的额娘能有个位分,至少,能让他额娘在后宫里光明正大的活着,不必依靠旁人,更不必看旁人的眼色。 他拼命努力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让他实现了这两个愿望。他是皇子阿哥里头年纪最轻的有爵位的皇子,而他的额娘,也在进良嫔之后得进良妃,他的额娘,也终是不必再依靠旁人,不必再看旁人的眼色了。 可是胤禩一高兴,却忘了卫氏已升妃位,妃位是一宫主位,是不可能再同惠妃住在一起了的。这个时辰,卫氏早就搬到她该去的宫中去了。 胤禩到了卫氏原本的住处自然是扑了个空的。 惠妃得知消息,来见胤禩时,正遇上胤禩要离开,她将胤禩自小带到大,自然也是有感情存在的,见了胤禩,也笑得很真心:“八阿哥来看你额娘么?她如今不在这儿住了,搬到西六宫去了。” “多谢惠额娘,”胤禩给惠妃请安后,才笑道,“儿子是来给额娘道喜的,既如此,儿子就往西六宫去了。” 如今卫氏得封妃位,胤禩倒也可以堂堂正正的称卫氏为额娘了。 惠妃一笑,点头道:“恩,你去吧。良妃只怕也是在等着你的。” 胤禩又对着惠妃行了一礼,这便离开了惠妃宫中,往卫氏现住的宫中去了。 惠妃站在宫门前,望着胤禩的背影,眸光莫测。正在这时,胤禔过来给惠妃请安,正巧望见了这一幕,胤禔顺着惠妃的视线往去,却见宫道上什么都没有,不禁好奇问道:“额娘,你在看什么啊?” 惠妃转头,见是胤禔,遂笑道:“你来啦,八阿哥刚出去,你没遇见他?” “没有啊,”胤禔挠了挠头,他进来时确实没有瞧见胤禩来着,“今儿是良妃娘娘的好日子,八弟来这儿做什么?这会儿肯定是要去给他额娘道喜的啊。毕竟这是他这么多年的愿望嘛。” “也对,”惠妃感叹一声,道,“这么多年了,良妃也是不易。不过好在,总算是熬出头了。” 惠妃在此间感叹卫氏这些年的不易,那边胤禩跟卫氏刚一见面,胤禩的眼圈就红了。 胤禩规规矩矩的给卫氏跪下,红着眼含着泪给卫氏请安,卫氏也含泪伸手将胤禩扶起来。 母子两个含泪对望,眼中流泻的是只有他们才能懂的岁月和故事。 “额娘,儿子特别高兴,真的,”胤禩待屋中宫女太监都退下后,对着卫氏又哭又笑起来,“额娘,往后,儿子一定会加倍孝敬您的,一定不会再让您受委屈,不会让您难过。往后的日子,一定都是特别好的。” 卫氏怜爱的望着胤禩笑:“额娘也很高兴。这一回,额娘有了这一层身份,你就可以放心的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再也没有人会诟病你的出身了。额娘其实不怕受委屈,也不觉得日子难过,额娘只盼着你能完成心之所愿,这样就足够了。” 胤禩是卫氏亲生的儿子,他心里能有个什么样的心思,卫氏岂能不知道? 卫氏抹掉胤禩的眼泪,不要他哭,只希望他能开心些:“你如今也大婚了,还住进了皇上赐的府邸,你的福晋也是个好的,她的家世对你多少也是有些助力的。皇子阿哥里头,也有真心待你的兄弟,这些,都是你自个儿努力得来的。额娘看到这些,也很是为你高兴的。” 胤禩不哭了,笑道:“额娘,如今正是儿子大展拳脚的时候。您放心,只要儿子努力,只要皇阿玛看重儿子,我想要的绝不会落空的!” 母子两个心有灵犀,没有把那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可彼此心中却都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卫氏的相信给了胤禩极大的信心,再加上目前极受康熙瞩目的现状,令胤禩觉得自己胜利在望,是一定有希望得到他想要的那个位子的! ——毕竟,皇太子在皇阿玛心里,已经不如从前那般优秀了,不是吗? 之后一段时日,倒是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这件事,令胤禔、胤禩等人暗爽不已;令胤礽、胤禛哭笑不得;又令胤祥和胤祉的关系出现裂痕,进而不睦。 事情的因由也很简单。敏妃去后不足百日,按规矩,还不得剃头,胤祉却因为难受不舒服,硬是没熬过去,就在百日之内剃头了。这事儿被人告发到康熙跟前,康熙也生气,遂革了胤祉的诚郡王爵位,降为贝勒。 这事儿让胤祉和胤祥之间生了嫌隙,胤祥心里到底还是难受的,只不过两个人原本关系也不亲密,胤祉如今又住在宫外,碰不上面,倒也罢了。但这个心结,在胤祥心里算是种下了。 对于胤祉这样的行为,胤礽和胤禛真是哭笑不得。就为了这样的事儿被革掉郡王爵位,胤礽连吐槽都懒得吐槽胤祉了。 这样一来,皇子阿哥里头,就剩下胤禔是这么独一个的郡王了。 康熙上回南巡因苏麻喇姑的病中止,之后到了康熙三十九年暮春,康熙又挪出时间来了,宣布再次南巡。再次南巡的路线,就按照上回南巡的路线继续走,把上回没去过的地方都去一回。 不过,这回南巡,康熙带上了胤礽。 除此之外,跟着康熙一道去的,还有直郡王胤禔、诚贝勒胤祉、八贝勒胤禩、十三阿哥胤祥。 康熙把四贝勒胤禛、五贝勒胤祺、七贝勒胤祐、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俄留在京中,并让这五个阿哥分做两班轮流在畅春园中值班,一旦京中有事,则立行处理。 康熙离京,只让皇太子胤礽代理过国政。而这一回康熙离京,把皇太子带走了,却让阿哥们坐镇京城分班值守,这意味着什么,恐怕很多人心里都会很清楚很明白的。 ☆、第139章 石氏这一回有孕,还是让胤礽很高兴的。 只不过,即将临盆的时候,胤礽跟着康熙南巡去了,这一去,恐怕得等到石氏生产之后才会回来。 胤礽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石氏的,石氏这一胎怀得并不安稳,从四个月开始就时常孕吐,夜里也常常腰酸背疼的,到底不如怀着弘晋的时候平稳。而且,石氏的肚子比她该有的月份还要大一点点,顾氏说里头恐怕是双生子,不然,不会这样不安稳的。 顾氏这样的猜测让石氏听了很高兴,胤礽听了却担忧得很,石氏身子骨还行,生了弘晋也还算调养得当,可是,在古代生孩子对于女人来说,无疑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更不要说这一次要生俩的。 比起一回生两个,胤礽倒是希望石氏能平平安安的,就算生一个都是好的。 胤礽离宫,吩咐顾氏要好好照顾石氏,又因石氏这个样子,毓庆宫内诸事都不得人做主,胤礽考虑再三,还是让顾氏若遇事,则同林氏商议,并且,让扫琴也跟着一道管家,三人一同担责,若是有事,谁也跑不掉。 这一回不得已另寻人管家,胤礽压根都没想过要李佳氏来管。 李佳氏现如今很安静也很安分,可胤礽这心里头到底还是不放心的,是以,有事的时候,还是不肯让她出来。 胤礽就这样带着对石氏的牵挂跟着康熙出京了。 康熙一路而下,到了苏州,因上次最后没来,便决定在这里盘桓两日。 胤礽这一路跟着康熙出来,几乎是与康熙形影不离的。康熙从没有给胤礽派差,不论住哪里或者在何处宿营,皇太子的住处或营帐都跟康熙的住处相去不远,这看似是一种荣宠,其实胤礽心里清楚得很,这其实就是监视。 在苏州盘桓的第一日,苏州地面上的官员预备了许多节目供康熙赏玩,他们几乎是费尽了心思,就只为博得康熙和胤礽一笑。 在这些人眼里,胤礽的名声虽然稍有瑕疵,却仍旧是皇太子,是一国的储君,他们除了要把康熙伺候好以外,自然也是一定要巴结这位后继之君的。 所以,在这样的思想驱使之下,所有人在给康熙准备的节目下,都给胤礽备了一份,只要是康熙有的,胤礽全都有。所有人都认为,只要是皇上喜欢的接受的,皇太子必定也是会喜欢会接受的。 这些人一心巴结兴奋之余,却忘了打听打听,皇太子是个什么样品性的人。以至于他们最终还是把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了。 胤礽跟着康熙走了一天,到了晚间康熙去歇着了,他才得以回到自己的住处去歇着。 胤礽随侍康熙没带着德柱去,这会儿回了自己住处后,远远的便看见德柱神色不安的站在他屋前,见他来了,神色反而还更慌张了些,似是遇到了什么他解决不了的难题一样。 胤礽见了德柱这样,他的眉头就挑起来了,等走近了,见德柱迎了上来,他便盯着关上的房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屋门关着,里头却有灯烛闪烁。 德柱不进屋候着,却在外头踱步难安。 胤礽微微眯眼,这一切都透着蹊跷,透着奇怪。 “回太子爷的话,”德柱先时不敢说,这会儿胤礽都开口问了,他也不得不说了,左右也是瞒不过去的,德柱一咬牙,便道,“里头……里头有人在。” “有人?”胤礽皱眉道,“谁在?三贝勒过来了吗?那你怎么不在里头伺候着?” 看德柱神色,又绝不像是胤祉过来了的样子,胤礽沉了眉眼,盯着德柱道,“你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还不跟我说实话!” “是,”德柱答应一声,不敢再拖拖拉拉的,忙凑过来,低声道,“太子爷,苏州地界上的官们,给您送了个姑娘来!那姑娘姓蒋,这会儿正在屋里头等您呢!” 胤礽眉头皱得死紧:“谁让你迎进来的?!” 这一路跟着康熙往南,沿途官员们自有不少的孝敬,送康熙的同时也会送给他,如果是些无关紧要的书画古玩金银之物,康熙若收了,胤礽也会收一些。若康熙推了,胤礽也会推掉不收。 有时候沿途官员们还会私下送礼给胤禔等人,据胤礽所知,不管康熙收没收,胤禔是把官员们送给他的礼全收了的。胤祉倒也是随着康熙来的。而十三阿哥年纪还小,送礼的人不多,古玩书画或者有一些,金银之物是没有的。 可是,这一路走过来,还没哪个地方像苏州这地界这么大胆的,竟连姑娘都送! 德柱知道,自家主子是最恼恨这个的,当初侍墨是伺候了多少年的贴身宫女,做了那档子事,太子爷说不要就不要了,这回外头送上来一个不知路数不知底细的姑娘,太子爷怎么可能收呢? 可是,德柱也为难啊—— “爷,奴才不敢不迎啊,”德柱道,“这位蒋姑娘是梁总管亲自送来的,说是皇上赏赐的,这是好人家的姑娘,还说太子爷这一路都没有带宫女伺候,身边也没有带人服侍,这位蒋姑娘就跟着服侍您。” 德柱瞧着四下无人,又凑近了些,才又道,“爷,奴才悄悄打听过了,这位蒋姑娘是从扬州送过来的,是扬州盐商们预备的。扬州那边听闻说这回皇上南巡不去扬州了,就把人送到苏州来了。而且,皇上那儿也有这么一位,直郡王和三贝勒那儿也有。奴才打听过了,皇上把人留下了,直郡王和三贝勒,也把人留下了。” “扬州送来的?”胤礽微微眯眼,“是特意调/教的扬州瘦马?” “是呀,爷,梁总管就是这么说的,”德柱见胤礽没有生气,还以为他改变了主意,便笑嘻嘻的道,“奴才听说,这扬州瘦马都是经过有经验的人专门调/教过的,滋味可非同一般呢!据说,她们那一双三寸金莲,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可好看了!据说那一双脚,又瘦又小,又尖又弯,又香又软,看着就叫人心猿意马呢!” “你一个太监,哪里听来的这么多讲究!” 胤礽听德柱越说越猥琐,忍不住低斥道,“你要不是个太监,肯定是个浪荡公子,到处采香寻蜜的!” 德柱被骂的脖子一缩,也不敢笑了:“奴才不敢!” 顿了顿,德柱才望着胤礽道,“爷,这人已经送来了,您要留下么?” 且不说这扬州瘦马有多销/魂,但是旁人都收了,就自家主子不收的话,恐怕是说不过去了的。德柱心里一本正经的想着,自家主子是应当收下这姑娘的。可他又怕自家主子犯了脾气,心里想劝,却又并不十分敢劝。 他要是把这位蒋姑娘留下,这消息若是传回宫里,还怀着身孕的石氏肯定是会伤心的。他是做不来这等事情的。这实在是太让石氏伤心了,就是他自己,也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何况——胤礽转头望向屋里,屋内灯烛摇曳,蒋姑娘的倒影婀娜得映在窗纱上,显得娴静诱人。可胤礽心里一点旖旎心思都没有,也没有半点想要进去一睹扬州瘦马风采的想法。 他听了德柱那些话,心里只觉得悲凉,可怜这位蒋姑娘。他没有欣赏小脚女人的审美,在他眼里,那双脚就是畸形的,也不懂为何会有人觉得所谓的三寸金莲又香又软呢? 胤礽不肯想这个时代对女性的压榨,事实上,身处这个时期,多想也是无益。他的心中是已经做了决定的了。 他是决计不会接受这位蒋姑娘的。 哪怕她是梁九功亲自送来的,哪怕她是康熙交代要他留着的。他也懒得去管是谁送的,反正他是决意不要的了。 胤礽的眸中透着几分冷冽,当初年幼,不得已接受了康熙的安排,已经没办法只对一个女人负责到底了,难道现在,还要把他仅有的操守仅有的节操给扔掉吗? 反正他是无论如何没办法接受康熙再给他塞人了的。当初无法拒绝,如今他能,就一定要拒绝。 德柱还在一旁等着胤礽的回答,就见胤礽看了一眼屋里,而后转头对着他冷淡的吐出几个字来:“不留,送走。” “啊?”德柱没想到胤礽回绝了,当下便是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胤礽皱了眉,提高了声音,望着德柱道:“我说送走。哪来的送回哪里去,你听不懂吗?” 德柱还没开口,里头的蒋姑娘就听见了主仆二人在外头的声音,她将门打开,摇摇摆摆的走出来,站在门边望着胤礽娴静的笑,并给胤礽行礼:“妾身给太子爷请安。” 胤礽瞟了一眼蒋氏掩在裙摆下的脚,又瞟了一眼被蒋氏挡住了的门口,他看了蒋氏一眼,淡淡的道:“你过来。” 蒋氏面上一喜,忙整衣后慢慢走过来,期间婀娜多姿的身形如杨柳一般摆动,霎时好看,等到了胤礽跟前,蒋氏又是一笑,释放出几分风情笑意,低声唤道:“太子爷。” 即便蒋氏分花拂柳而来,胤礽仍旧早已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了,都不再看蒋氏一眼,径直走到他自己的屋子里,把门关上,而后从里头丢出冷淡的几个字来:“德柱,把人送走。” 他方才叫她过来,并非要细看她,只是为了叫她挪开位置别挡着她进门罢了。 ☆、第140章 蒋氏听了这话,心中甚为失落,她得知要来伺候太子爷时,其实很高兴的,因为她知道,如果她伺候得好,入了太子爷的眼,那么将来的前程也就都有了,必是不会再回去沦落风/尘之中的。 可现如今这情形,在她来之前的幻想中根本是没有的,她幻想过无数次遇见太子爷之后的情景,太子爷或者很喜欢她,或者不喜欢她,但是她绝没有想到,太子爷甚至都没有多看她一眼,也不要她伺候,就直接将她拒之门外了。 蒋氏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她转头看向德柱,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恳求:“公公,您能想想法子让妾身留下来么?妾身不想就这么回去。” 她的任务就是来伺候太子的,她若没有完成任务就这么回去了,结局是什么可想而知。 蒋氏的请求,德柱哪里敢应?他是胤礽跟前贴身伺候的人,最知道胤礽的脾气,他心里很明白,就这么把蒋氏送走,自家主子肯定也是有麻烦的,但是,看见自家主子那冷淡又坚决的态度之后,他是十分不敢劝的,只能按照主子吩咐的事情去做。 蒋氏可怜,德柱也不敢同情她,只得道:“蒋姑娘,你跟我来。” 方才是梁九功带着蒋氏一道进来的,所以门口的守卫不拦着,这回德柱把蒋氏送出去,没有人带着,守卫是不会再放蒋氏进来了的,何况,太子爷已发了话,也不可能有人敢违背太子爷的话把蒋氏再放进来了。 蒋氏却尚不知自己是被送出去的命运,还以为德柱会想法子把她留下来,因此,答应了一声,欢喜的跟着德柱去了。 胤礽在屋里却没办法一下子睡觉,也不知道蒋氏在屋子里坐了多久,弄得整个屋子里皆是蒋氏身上的香气,他闻惯了石氏身上的清甜香气和林氏身上的幽香,这会儿闻见这样浓重的脂粉香气,真的觉得特别的鼻塞。 于是,等外头没有人声后,胤礽就把窗格全打开了,通风。 德柱办完了事回来,就隔着窗纱跟里头的胤礽汇报:“爷,奴才把蒋姑娘送走了。” “嗯,”胤礽应了一声,又叫德柱进来,“你把这香味给我弄掉,我不喜欢这个味道,你快些弄,弄好了我就要睡了。” 德柱答应一声,麻利的进屋来收拾。他知道太子爷不喜欢熏香之类的东西,所以每回出来,他都随身带着干花香囊,如今正好,前儿刚晒了一批花,如今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德柱一边收拾,一边偷眼瞧胤礽的神色,但胤礽背对着他负手立在窗前,他看不见胤礽的神色,可想了许久,德柱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爷,您不要蒋姑娘,恐怕那蒋姑娘回去也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德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方才蒋氏得知真/相时,对着他哭求了好一通,真的是很可怜,他都忍不住心软了,不过他也没法子啊,这会儿对着主子唠叨,实在是心里也有些同情蒋氏。 “怎么,你倒心疼起她来了?” 胤礽转过身子,似笑非笑的盯着德柱道,“我若是真要了她,而后带回宫里,叫太子妃瞧见了,你觉得,太子妃还能饶了你?这一路可是你伺候的,我若在太子妃跟前说这都是你撺掇我干的,你说太子妃还能容得下你么?你可别忘了,太子妃如今还有着身孕呢,你不心疼自家主子,反而心疼一个外人?她有了结果,你想过你自个儿回去的结果吗?” 胤礽这么一说,德柱这心就是一颤,旋即满心凉意,他怎么倒糊涂起来,把正经主子给忘了呢? 太子爷说的是对的,他若是撺掇着太子爷干了这事儿,那回去之后,还能有好果子吃么? 他心里是明白的,虽说他是太子爷跟前得意的人儿,但是在太子妃那里,还真算不得什么,以太子宠爱太子妃的心,恐怕太子妃要想怎么整治自己,太子爷也是不会拦着的! 胤礽这么一说,德柱就清醒过来了,忙说了一声:“奴才该死,奴才妄言了。” 胤礽哼了一声,冷笑道:“她是一心想攀高枝儿的人,难道就那么肯定我会要她还把她带回宫里?如果我要了她再送她走,她也一样没什么好结果。” “何况,”胤礽的声音冷冷的,透着几分残酷,“你又不知道她的底细,不知道她是谁的人,如果她是旁人派来监视我的呢?如果她是为了接近我而后实施什么阴谋诡计呢?德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送进来的人,也未必是好的,别被女人那可怜的外表给欺骗了。” 听了胤礽这话,德柱的心彻底凉了,他能做到太子爷身边的贴身太监,这就说明他不是个傻子,这会儿听太子爷一说,他就发现,自己好像是真的被蒋氏的外表所欺骗了,以至于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 因为,太子爷所说的不是没有可能的,而他竟然因为同情,就失去了那一层防备之心了。 见德柱一副恍悟的样子,胤礽笑道:“若你不是个太监,肯定是个轻易被女人左右的家伙!” 德柱伶俐,该说的该点拨的话说完了,胤礽就不再多说了。 第二日胤礽就得了消息。 康熙对扬州盐商送来的人极为满意,已经让人称呼那姑娘为常在了,打算要带回宫去的。胤禔和胤祉也都要把那扬州姑娘带回去做妾。 只有胤礽这里,送来的姑娘让人原封不动的送回去,独个儿就寝睡了一夜。 这消息本来不甚起眼,送来的姑娘不合眼缘也是常有的,但是这消息夹杂在旁的消息里头,就显得那么的不和谐了。扬州来的姑娘,连皇上都说好,皇太子居然不要,口味这么挑吗? 扬州那边得知消息,盐商们自然是心里不舒坦的,花心思找的姑娘,皇太子不肯要,这是几个意思?官们却比盐商们多了几个心眼,只想着,会不会是咱们挑的姑娘太子爷不喜欢,不合太子爷的口味? 两厢一合计,盐商们不甘心,扬州地界的官们不放心,于是,在往后的几日,扬州那头又走马灯似的跟胤礽送了好几拨的姑娘,口味多样,品种繁多,但是结果无一例外,全都被胤礽拒之门外了。 最后,胤礽不得不说了重话,直接传话到了扬州,勒令不要再送姑娘来了。扬州那头才消停下来的。 但这事儿是瞒不住的,私底下很快就传扬开来,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胤祉和胤祥倒也罢了,他们算是亲近胤礽的,不会就发表什么议论的。 但胤禔就不一样了,他得知这个消息时,简直不能相信,瞪大了眼睛问他的贴身太监李炳安:“这是真的?” 李炳安笑道:“回爷,奴才打听的真真的,就是这么回事儿。据说,太子爷瞧都不瞧那些姑娘,直接就让德柱给送走了!那些姑娘们个个儿都水灵的很,居然还不能入太子爷的眼,也真是奇了!” 李炳安也没有亲见,不过是道听途说的,却描述的跟他亲眼所见一样。 胤禔听了这话,笑了半日,心里却冒出来一个想法,立刻让李炳安附耳过来道:“等咱们启程后,你想法子把太子喜欢娇/嫩少年不喜欢娇/嫩姑娘的话散播出去,让扬州那帮人心里明白,如果还有人不信,你再说,太子身边跟着的都是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根本不用宫女伺候,让他们猜去。最好啊,就是整个江南都知道太子喜欢少年,有断袖之癖,明白么?” 李炳安听了,简直惊呆了,忙问胤禔道:“爷,奴才斗胆问一句,太子真是断袖啊?” 胤禔把李炳安的脑袋一拍,斥道:“你傻啊!太子要真是断袖,皇阿玛还能容他?咱们这不是使坏么?自然是怎么离谱怎么来的,反正他整日里跟他那个德柱形影不离的,德柱又是那么个长相,这种猜测也不无可能嘛!反正于咱们没有什么损失,你只管去造谣就是了!只要对太子有害的事儿,咱们就得做,明白么?” 李炳安这回懂了,连忙点头道:“爷放心!奴才肯定给爷把这个差事办好咯!绝不叫人知道这谣言是咱们这里出去的!” 胤禔点点头,挥挥手让李炳安去了,而后,他嘴边勾起邪笑,胤禔只要一想到这等谣言将布满大江南北,他的心情就格外愉悦起来。 此次南巡历时一个多月,胤礽没能守在石氏身边陪她待产,待得知石氏生产的消息时,胤礽已经随着康熙在回京的路上了,并且这日,一行人已经到了德州了。 “你说,宫里来信,说太子妃生了?” 德柱笑道:“对呀。” 胤礽来了兴致,眼睛都在发光了:“太子妃生了小格格还是小阿哥?” ☆、第141章 “是啊,” 德柱当即便笑道,“恭喜太子爷,说是太子妃平安生下了一个小格格。” 德柱脸上的笑容大大的,他是生怕自家主子听见太子妃生的不是双生子不自在,是以为了照顾主子的情绪,德柱特意表现的比该有的高兴还要激动。 其实德柱这层心思倒是白费了,胤礽是压根没想过石氏会生双生子的,他自己反而还害怕石氏生双生子会损了她自己的身子。因此,听闻石氏生了个小格格,胤礽心里很是高兴,这说明,石氏怀孕时肚子比寻常月份稍大些是因为小格格比寻常婴孩要大些,而后又听说石氏母女平安,胤礽这一颗心也就算是放下了。 康熙听见这个消息时,还特意问胤礽预备给小格格取个什么名字,胤礽想了一会儿,才笑说给他的小格格取名微澜。 康熙听见这个名字,沉默了许久,才笑道:“这个名字倒是取得不错。” “明日启程,你就不要跟着朕一道走了,”康熙再度开口,却转而说起旁的事情了,“你留在德州,等着索额图来。朕已经传信给他了,说你病了,让他速速赶来德州侍候。” “皇阿玛?”胤礽不大明白康熙的意思,便望着康熙,等着他具体解释。 不过,胤礽只瞧了康熙一眼,看见康熙眼中那高深莫测的神色,他忽而就有些明白了。 这些年康熙每一次出京都是必定会带上索额图的,而唯有此次南巡康熙没有带索额图。当时临出京时,胤礽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就颇为留意了一下。后来他想了片刻,也就明白了,康熙是再不肯把他和索额图同时放在京城里了的。 这回带了他出来,就没带索额图出来。 不过,康熙眼前说的这话倒是让胤礽心中一动,他忽然想到,这就是康熙所谓的要他配合的事情吗?要他装病,诱索额图前来? “当初你在奉先殿祭祖时跟索额图划清界限,要朕彻查索额图所做的那些事情,朕没应你,朕跟你说那会儿还不是时候,你记得朕说过的那些话吗?” 康熙又开了口,只是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瞧不出是喜事怒。 胤礽是记得那一日的,当下便点点头答道:“回皇阿玛,儿臣记得。” “那就好,”康熙点点头,道,“你也是知道的,朕虽说是觉得时候未到不可轻动索额图,但实则朕不动索额图是因为朕到底有些不忍,是以才对他宽容隐忍直至如今,可是索额图这些年并未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张狂行事背后怨望,在朕跟前竟没有人敢直言弹劾他!朕实在是不可宽纵了他的,所以朕决定要严正处置他,要给他该有的惩罚!” 胤礽默然,索额图行事张狂背后怨望倒还是小事,康熙这些年这般严密监视索额图,索额图也干不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来,说到底,康熙忌惮的也不是索额图。 康熙那句无人敢在他跟前直言弹劾索额图,并非是因为众臣害怕索额图,而是因为众臣心里忌惮的是皇太子胤礽,毕竟索额图是胤礽的叔姥爷,弹劾一个索额图不要紧,若是被皇太子忌恨上了,他们将来可怎么办呢?这才是无人弹劾索额图的真正原因。康熙不把话说出来,但父子两个心中其实都明白症结之所在。 如今,胤礽已经长大,太子一系的势力让康熙颇为忌惮,再留着索额图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就到了该除掉索额图的时候了。 只略略一想,胤礽就明白了康熙的用意,也就明白了康熙的心思。 康熙要除掉索额图,要他在这里牵制索额图,待康熙回京后,先清除索额图的余党,因索额图远在德州,将对康熙的行动无法有一丝一毫的应对,索额图鞭长莫及,自然只能任由康熙视为了。 而令胤礽比较好奇的是,康熙是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处置索额图呢? 不等胤礽发问,康熙又道:“不过这回处置索额图,朕需要你的帮助。朕回京城后,会将索额图的余党一概清除干净。这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所以,你就要在德州‘病’上一个月,将索额图留在德州一个月。而后,朕会让索额图回京,朕再来处置他。不过,胤礽,你可能会因为此事受一些委屈,你可愿意吗?” “儿臣不怕受委屈,”胤礽道,“只是儿臣尚不知皇阿玛想怎么样做,儿臣怕不能好好的配合皇阿玛,以至于坏了事。” 他始终记得康熙跟苏麻喇姑说的那些话,康熙说,身为皇太子,受点委屈就不行吗?就冲着这句话,又听康熙现如今的这些话,胤礽就知道,康熙的疑心压根没有消退,他这是想借索额图之事来试探他,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如那年所说的那样,彻底的跟索额图划清界限,而后,转过头来帮助康熙除掉索额图。 康熙意味深长的看了胤礽一眼,才沉声道:“朕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的。你只要好好的待在德州,就是很好的和朕配合了。不过你放心,朕一定会实事求是的,绝不会让你受不该受的委屈。只不过,朕也不会白白忍下索额图所做的那些事情,所以你…暂且还是不要回京城去了,等朕传信于你,你再回宫。” 胤礽总觉得康熙话中有话,可是,就算他再了解康熙的心思,此时也没有办法从康熙的只言片语中寻找出康熙的真正用意了,不过,他能隐约的察觉出不妙的感觉,只是,按照康熙所说的话中,他唯一能做的事情,那就是配合康熙,顺着康熙所要求的去做。 康熙跟胤礽说过这番话之后,就预备启程回京了。 而胤礽,也适时的‘病’了。 装病之事,胤礽不能跟任何人说,除了他身边的太监德柱,谁都不知道皇太子在德州病倒其实是康熙一手安排的。而且,为了事情的顺利进行,对石氏等人也是不能说的,又为了像个卧床不起的病人,胤礽索性也家信也不写了。他心里明白得很,这个节骨眼上,康熙一定防着他借机给索额图传递消息,他递回去的书信,康熙暗地里是一定会检查的,胤礽又不愿意他写给石氏的信给康熙看见了,索性也就不写了。 就这样,康熙带着直郡王胤禔、三贝勒胤祉、十三阿哥胤祥回了京城。 对于胤礽在德州病倒的事情,除了毓庆宫中石氏等人关心之外,还有便是没有跟着康熙去南巡的胤禛了。只是,石氏等人不便出宫,只能得了个大概的消息,却无法如胤禛这样,心里关心着,便可以直接去问。 胤禛在康熙回宫后,带着胤祺等人去康熙那里请安并且汇报完这些日子所办的差事之后,就去了胤祥处,打算就胤礽重病之事问个究竟了。 而胤祥给出的回答,让胤禛惊讶不已:“你走前都没去瞧过太子一眼?” “是啊,”胤祥点点头道,“快要回京的时候,皇阿玛与我们说,太子哥哥病了,恐怕不能跟着我们一道回来,说是御医瞧过了,若是强行移动的话,恐怕会使太子哥哥的病情加重,所以,皇阿玛就决定将太子哥哥留在德州养病,然后领着我们先行回京了。” “皇阿玛将御医留下了,好像说是太子哥哥是重症风寒,很容易传染于人的,所以没有皇阿玛的允许,无关紧要的人都不能去见太子哥哥。临走的时候,我和三哥想去跟太子哥哥道别,皇阿玛都没有答应我们。皇阿玛说,知道我们兄弟情深,但这会儿见不得,等太子哥哥病好回京后再见是一样的。” 胤禛听了沉吟不语,二哥病了,皇阿玛不让人去看,只将御医留下,之前还在回程时就令索额图一人前去德州侍候二哥,偏偏这会儿也没有二哥的书信从德州来,胤禛这心里就不免生了疑惑,皇阿玛这是想要做什么?这个样子,看着真心不像二哥生病的气氛,胤禛心里有怀疑,可他到底没有跟着一起去,问胤祥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自己满肚子的怀疑和疑惑,也没个人跟他解释。但胤禛是个沉稳性子,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也不好妄加猜测,更不便妄加定论,只是心里头担心胤礽,可事前胤礽是对他有过交代的,他此刻也不能做什么,似乎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等了。 听了胤祥的话,胤禛什么都没有说,可他一脸的深思落在胤祥眼中,却让胤祥心中本已开出的脑洞越发清奇起来。 “四哥,我觉得太子哥哥可能没有生病,”胤祥跟胤禛亲近,事关太子,他是有话就要说的性子,当即见四下无人,便道,“我觉得皇阿玛是借故把太子哥哥软禁在德州了,就因为太子哥哥做了些触怒皇阿玛的事情,所以皇阿玛就恼了,不带太子哥哥回京了,令他在德州反省,而让索额图前去侍候,我想,定是让索额图去规劝太子哥哥的。只要太子哥哥跟皇阿玛认了错,从此改过,皇阿玛定会许太子哥哥回京的。所以四哥你压根不必担心。” “触怒皇阿玛的事情?”胤禛本以为胤祥不知情况,但听他这话似乎又另有隐情,便追问道,“那是什么事情?你知道吗?” ☆、第142章 胤祥听了这话,倒是不如刚才爽快,踟蹰半晌才开口道:“在苏州的时候,皇阿玛因为不去扬州了,是以,扬州的官员和盐商们就一道选了几名女子进献上来,皇阿玛和大哥三哥都收了,唯独太子哥哥没有收那名女子。扬州那头的人不死心,后来咱们都启程了,那头私底下还跟太子哥哥送了好几回人过来,结果太子哥哥到底还是没有收。” 胤禛听了挑眉,简直觉得不可思议:“皇阿玛就为了这事儿生气?这不可能!” 送人的事情他隐约知道一点,不过,胤禛倒觉得,即便是胤礽没有接受扬州盐商们送的人,也不至于让康熙为此而大动肝火的。 “皇阿玛倒也不是为了这事儿生气,我猜皇阿玛是为了别的事,”胤祥忙道,“其实,四哥不知道,等我们走到德州的时候,就有一些不好的谣言在江南传开了,我在德州都能听见,说是太子哥哥不要扬州盐商们送的人是因为太子哥哥不喜欢女人,他喜欢男人,所以才不要送来的那些女子。还有传言说,太子哥哥最喜欢的就是眉清目秀的少年,就像德柱那样的,所以在南巡时,太子哥哥才不带人伺候,却时时刻刻把德柱带在身边,就是因为他和德柱之间有特殊关系。” “所以,我就想着,我都能听到这些谣言,何况是皇阿玛呢?皇阿玛必定是听到了这些话,所以才对太子哥哥生气了,太子哥哥又不肯改过,而后皇阿玛只能假借太子哥哥生病,令太子哥哥在德州反思,然后又令索额图去劝说太子哥哥放弃这种癖好。” 胤祥根据自己的猜测拼凑起了一个完整的脑洞,并且还认为自己捕捉到了事情的真相。 “一派胡言!” 胤禛觉得胤祥简直是在胡说八道,“这些谣言皆是无稽之谈,你怎么能够相信?还说的这般煞有其事?难不成,太子在你心里,就真的是那样一个人吗?” 这些话一听便是有人刻意编造出来混淆视听的话,胤禛没想到胤祥居然还会相信。太子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癖好?何况,太子和德柱之间清清白白的,这些年他都是瞧在眼里的,这根本就是压根没有的事情! 胤禛盯着胤祥瞧,从前,他总觉得胤祥很聪明,学什么都异常出色,便一心一意的栽培他培养他,就像从前太子栽培他一样的,以期将来胤祥能成为自己和太子的得力助手,可如今却没有想到,胤祥竟是这么个容易轻信传言的人。 他在想,胤祥到底是因为太年轻了不知世事艰险,还是因为他对太子的观感压根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见胤禛盯着自己看,胤祥倒是感受到了来自四哥眼中的压迫,他抿唇咽了咽口水,才道:“四哥,你别生气,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或许事实不是那样的也未可知啊。” 见胤禛这样维护太子,胤祥有些话倒是不敢再说了。 他心里的想法跟胤禛所说的还真是不一样。 这些年太子如何勤奋如何努力,自他懂事起,他也是知道的,也是看在眼里的。可是,他不相信这世上真有完美的人存在,他觉得,四哥就是因为跟太子太亲近了,才看不见这些,太子努力跟太子有断袖之癖本来就是两回事情。 太子从前没有,或者是他隐藏得好,现如今有了这种传言,就说明这不是空穴来风,说不定,太子真的有这种不为人知的癖好呢?胤祥觉得,他还是对此持怀疑态度的,他不能如四哥一样,做到对太子百分百的信任。 只是他发现,太子和四哥的感情好像很深,四哥容不得一点他说太子的不好,胤祥也是个识趣的人,立刻也就不说了,可这不代表,他就真的被胤禛所说服了。胤祥默默地想,或者是时机未到,等将来,太子的真面目露出来后,四哥会看清一切的,到了那时,他或者就能把他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告诉四哥了。 胤禛丝毫不知胤祥心中的想法,他望着胤祥沉声道:“十三弟,对这事妄加猜测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你也不应该再有这样的想法了。这件事当是有心人在背后造谣生事,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但我会去查清楚的,这些话,你也不要再对人说起了。否则,若是皇阿玛知道了生气的话,也免不了要训斥你一顿。” 胤禛最后这话倒是说的在理,胤祥最后点了点头道:“四哥说得是,我听四哥的。” 到了最后,胤祥说了一堆无用的话,胤禛仍是没能从他这里打听出想要的结果来,倒是又多了一桩事,虽说这等传言胤礽是不会放在眼里心上的,但胤禛想着,自己筹备那件大事之余,若还有余力,还是要查一查这些传言究竟是谁制造的。 不提胤禛在京城的忙活,只说康熙抵达京城之日,正是索额图到达德州之时。 索额图接到康熙的谕旨时,轻装简从就上了路,胤礽在德州重病,他心里头很是担心,所以这一路能赶则赶,并没有敢耽搁,一路不怎么休息就到了德州。 因为心急,索额图骑马直到皇太子住处中门处才下马,然后由人领着去见皇太子。心急仓促之间,索额图竟没有注意到大门前兵甲林立,而在他进去之后,立时就有人把大门给关上了。 德柱是一见到索额图来了,便立时进屋去禀报了胤礽的:“太子爷,索大人来了!” 德州极热,此刻正值暑热最盛之时,胤礽不出门,便只着了一身白衣,屋内四角搁着冰块,他就着这一屋子的沁凉静心习字。 正要落笔时,听见德柱这一嗓子,拿着毛笔的手一抖,一大块墨汁就那样滴在宣纸上,晕开了去。 德柱话音刚落,外头的索额图等不及回话,直接就闯了进来,他是心里着急,担忧着胤礽的病,是以一进来,索额图的眼睛就把屋中扫视了一遍,急于寻找到胤礽的所在。 当胤礽和索额图的视线对上的时候,索额图明显怔了一下,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胤礽微微一笑,冲着索额图喊了一声:“叔姥爷,你来了啊。” 直到这时候,索额图才反应过来,却是满心的不解:“太子,你没病?” 情况不像索额图所想象的那样,可他看到的真实情况却让他惊讶地连请安都忘了。 “叔姥爷坐吧,”胤礽自康熙走后,成日被拘在这个院子里,每日见的人除了德柱就是那几个固定的人,这会儿索额图来了,还能陪他说说话,胤礽还是挺高兴的,他对着索额图笑了一笑,道,“叔姥爷这一路赶来也辛苦了,这会儿既到了,就歇歇吧。” 胤礽看见索额图那样的神情,其实挺想跟索额图解释的,只是觉得眼下还不是时候,也只有等时候到了,他才能跟索额图解释。 索额图也没有客气,直接寻了地方坐下,端了茶盏在手里,抿了一口后才望着胤礽道:“太子是不是该给老臣解释一下眼前这么个情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一听到胤礽重病的消息就往德州赶,结果来一瞧,胤礽好好的在这里住着,索额图这心里虽有疑惑,可他也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妙的气氛。 胤礽笑了一笑,道:“叔姥爷饮茶吧。此间的茶还是不错的。叔姥爷且在此宽心住上几日,待消息到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叔姥爷自然就能明白的。眼下事情未发,时机不到,按规矩,我也是不能说的。再者,这里景色宜人,住着也是很舒服的,叔姥爷该珍惜的。只不过,外头有兵丁把守,叔姥爷是不能出去的,若要散步,也就只能在这个院子里。” 胤礽对索额图的问题避而不答,倒是让索额图皱了眉头,他心下不悦,便啪的一声放下茶盏,站起来便道:“太子这是耍着老臣玩儿么!” 言罢,索额图满心不悦即时拂袖而去。他就不信,他还真就如同太子所说的那样,被软禁在这个院子里了吗? 既然太子不肯说,那他就自己找答案去! 望着索额图拂袖而去的身影,胤礽出声拦住了要追出去的德柱:“你不必去追,你也拦不住叔姥爷的。有些事儿,就得让叔姥爷自己亲眼看到方好。” “太子爷,奴才、奴才是怕索大人知道实情之后,心里怨恨太子爷,”作为胤礽的贴身太监,这些事,德柱也都是明白的,也正因为他是个明白的旁观者,又作为太子的贴身太监,德柱其实并不希望索额图误会太子,“其实奴才是知道的,太子爷这些日子心里都不好受,奴才不希望索大人误会太子爷。” 德柱心里还觉得皇上此举对太子太严苛了些,他为太子鸣不平,可这话,德柱却是万万不敢开口说出来的。 胤礽听闻,浅浅笑了一笑,没理会德柱的话。 德柱抿唇,瞧了一眼胤礽,只得又开口道:“奴才替太子爷换一张纸吧?” 方才那张宣纸上头有了一大团墨迹,已经是污了,显然是不能再用了的。 胤礽却含笑搁了笔,道:“不必了,反正我也是没心情再写了的。” 索额图若是知道实情,心里是一定会怨恨他的,而索额图是否会误会于他,他也已经不在意了。因为他既然选择了配合康熙,就表明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不论结果如何,他都得继续做下去。 可是,即便知道这些,却不代表他自己的内心就毫无感觉,索额图毕竟是他的叔姥爷,血缘相亲,他要配合康熙大义灭亲,又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只是他心里的诸般复杂感觉,在这里根本无人可说。 自那年奉先殿前,他出言跟索额图划清界限之后,他是赢得了康熙短暂的信任,而之后,太子一系势力的膨胀,不论是否出自他的授意,都让康熙起了疑心,再加上有心人在康熙跟前的挑拨,康熙对他的信任已经越来越少了,到了如今,康熙已开始剪除他的羽翼来达到保全皇权的地步了。 时时试探,事事谨慎,康熙和他之间,父子情意远不及君臣猜忌来得更多。 在皇权之下,培养了数十年的父子情意说不在意也就不在意了,他不知道康熙是个什么感受,反正他,心里是极为难受的。 这是一种从没有过的难受。就是明知道这个人将来会因为皇权和自己势不两立甚至毁掉自己的前程和性命,却仍旧交付出自己的信任,并且尽自己所能做到最好的这种义无反顾。 可惜,他步步后退,康熙还是容不得他有丝毫的权力和势力。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康熙就要打压牵制。 其实,他比康熙更清楚这些矛盾和冲突的问题所在,偏偏未到时候,他还说不得。因为一旦说了,要么就是回到从前父子和睦,要么就是他自取灭亡毁掉前程。 因为在他看来,当初明立太子,不限制太子储权,甚至康熙对太子如此骄纵,这就是一个错误。可是,历史是没有如果的。 太子已立,储权已有,即使他拼尽全力避开历史,却走不出这个怪圈。毕竟殊途同归。 索额图的倾覆便是证明,有些事一力去做,还真就没办法改变那样的结果。穿越者又如何,历史的洪流滚滚而去,一个穿越者,早晚会被融于和吞噬在其中,标新立异又怎样?一己之力,还真能改变历史吗? 他一开始就想过,要跟索额图联手,索额图护他,他保住索额图,将来之事,必定所向披靡。哪会有往后那些风波呢?只可惜,他不是历史上的那个太子,索额图却还是历史上的那个索额图。 索额图没能带坏了他,他却为了保住自己,为了让康熙继续信任他,不怀疑他,而选择配合康熙,除掉索额图。 这种滋味真心不好受。 可是,他也不可能为了索额图去抗命,两相权衡之下,他只能这样做。皇权之下,暗流涌动之间,这些年牺牲掉的性命还少么? 他当初就跟胤禛说过,与索额图划清界限,是把索额图更推向自己这一边。而那时的他,没有说出自己心底最深刻的想法,一旦索额图倾向于他,那么他离死就不远了。因为一旦康熙不容索额图,索额图的结果就只能死。 这就是在皇帝尚在情况下,旗帜鲜明的倒向太子一系的臣子的最终结果。 他什么都明白,却还是那样做了。也不为别的,他只是想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给自己多挣出一条生路来。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做了最坏的打算和准备,却又豁出性命拼尽全力的筹划布置,他有着随时可能倾覆一切觉悟却又时时刻刻保持着淡定和从容,这无非是因为,他的心底虽然绝望,却从没有失去过希望。 ☆、第143章 索额图出去转了一圈,并没能找寻到他想要的答案。 但是,在试图出去的时候,索额图被兵丁拦住的那一刻,他心里就明白了,他这是被软禁了。 只是,他心中尚还想不明白,这是太子在软禁他,还是皇上在软禁他? 住了一些时日之后,索额图就看出来了,太子也跟他一样,并不能出去,活动范围只能拘在这个院子里,这一下,索额图就明白了,太子爷同他一样,被软禁在这里了。 胤礽和索额图皆被软禁在这一方院中,可外头的消息还是源源不断的送到胤礽这里来。 康熙回去之后,果断开始了除掉索额图的行动,不时便有康熙在朝堂上训斥索额图的谕旨传来,并且,康熙已开始着手打击索额图的势力了。 胤礽默默地看着桌案上头的那些消息,一旁的德柱见此情景,抿唇道:“太子爷,奴才是不是要去把索大人请来呀?” 自从那日索额图拂袖而去后,这些时日以来,索额图再也没有到胤礽这里来了,两个人生活在一方庭院中,却各不相扰,就像个陌生人似的。 索额图心中当然是有许多疑问的,只是胤礽不说,他也就不肯再问了。德柱瞧着这样的状况,再加上如今外头也有消息传来了,便想着,是不是该让索大人过来跟太子爷说说话了。 “不必。”胤礽笑了一笑,请来做什么?跟索额图说,康熙开始了清缴他的行动吗? 正在这时候,又有消息传来,这回是康熙身边的一等侍卫五格送来的。 德柱出去接了消息,回来把消息给胤礽看,胤礽一瞧便垂了眼眸。 康熙派五格来送消息,康熙要把索额图带回京了,还让五格亲自来带索额图回京的,并且还说了,要胤礽等半个月之后再宣布病愈再启程回京去。 胤礽唤了五格进来,对他道:“皇阿玛的差事,耽搁不得,不过临行前,可能容我跟叔姥爷说几句话吗?” 从前坐堂听政时,五格是随侍在胤礽身边贴身保护他的安全的,两个人也算是有交情在的。五格私心里是很佩服胤礽的,听了胤礽这话,他当即便笑道:“皇太子有命,奴才岂敢不从?皇上只命奴才将索大人带回,并未规定时限说药到达之日即刻启程的。” 胤礽点点头,这表明他还能有时间同索额图说说话,当即便命德柱带着五格去休息,而后再将索额图请来,他要同索额图说说话。 索额图坐定后,望着胤礽道:“太子所说的时机到了?这是打算要告诉老臣了吗?” 胤礽看着索额图与自己对坐,倒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和索额图这样对坐的场景,仿佛还是当初他要坐堂观政时才有过的事儿。倏忽这几年光阴过去,他好像很久都没有跟索额图这样对坐倾谈了。 只不过,他心里也明白,他跟索额图之间,这样对坐倾谈的应当是最后一次了。 胤礽将这些天收到的消息一一拿给索额图看,而后在索额图一条一条看的时候,他才缓缓地将康熙的打算跟索额图说了。 索额图半晌没有反应,等听完胤礽的话,才抬眸对着胤礽笑道:“太子这是要抛弃老臣了吗?” 索额图看过这些消息,听过胤礽的这些话,其实心里是很难受的,也是很愤怒的,他是没有想过这样的结果的,他以为,不管怎么样,皇上看在阿玛和仁孝皇后的面子上都是不会动他的,而太子,即便是跟他的想法不一样,也绝不会帮着皇上这样算计他的,结果,事实却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心里怎能没有愤怒! “明珠贪财,老臣求权,比起明珠来,老臣的心思是不堪了些,可是老臣不都是为了太子吗?即使老臣有私心,难道老臣做得这些事情对太子就没有益处吗?老臣没有想到,太子非但没有在皇上跟前为老臣开脱,反而要助皇上除掉老臣!” 自那年奉先殿拜褥事件,他试探过皇上的心思之后,他就知道了,他虽然一味的施加压力想让皇上让位给皇太子,但是皇上心里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即使有一段时日皇上在他的压力下有所动摇,但他知道,那并非出自皇上本意,所以让位之事,还是很难的。 况且,他心里很明白,一旦他这样试探皇上的心意,在皇上那里,他必定会让皇上恼恨的。所以,他几乎是在拿自己的前程冒险,去挣那从龙之功。只可惜那时身在局中不明白,现在回头去看看,他就是在以命相搏而犹不自知啊。 那件事后,他还意外的试探出了皇太子的心思,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皇太子并没有急于得到皇位的心思,皇太子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自保,他的擅作主张,也让皇太子愤而出言,与他划清界限了。 那个时候他尚不懂,以为自己只要收敛一些,韬光养晦几年,自然还有来日筹谋的时候。可现在回头去看看,他才知道,只怕那个时候,皇上就已经对他动了杀心了,只不过因为皇上尚有顾虑,一味隐忍下来罢了。 根本在他擅作主张蠢蠢欲动的时候,他就将自己陷入死局之中了。 索额图自己渐渐想明白了这些事,心里的愤怒竟也少了许多,他只恨自己太愚顽,竟没有早些看透这些事! 如今心里,倒是后悔居多了。 “叔姥爷,你明明自己要弄权,怎么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 胤礽面无表情的道,“你说我抛弃了你,这话没错,但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抛弃你的吗?” 这些话迟早都是要说的,不如趁着此时一次性说个清楚好了。 不等索额图开口,胤礽便道:“我知道一个有自己独立意识和独立人格的成年人是不可能事事都听从别人的吩咐的,所以从一开始,我没有打算约束叔姥爷,你想做什么,只要不会危害到我,你可以去做。这也是我们联手时,我对你的最基础的要求了。可是你没有做到,你的权欲让你还想操纵我达到你想要得到的目的。皇阿玛头一回亲征噶尔丹时,在博洛河屯重病,你在那时就起了让我取代皇阿玛的心思,还擅作主张私制禁物。叔姥爷,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了,你压根不会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事,因为你想操纵我,是绝不可能按照我的意志去等待的。” “后来,你的所作所为一次次的验证了我的想法。也就是这样,我就知道,我若再跟你联手,必定被你害得毁了前程。” 索额图静静的看着胤礽,眸色难辨:“太子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老臣只是没有想到,原来太子那么早就对老臣有了那样的心思了。” “我知你做许多事,都是为了我好,对我也是有益处的,可是你终究还是忘了,你一人不可只手遮天,更无法翻云覆雨倾覆皇权!叔姥爷,你就是太急躁了,而我身处这样的位置,这样的身份,最要不得的就是急躁,除了等,除了忍,除非稳操胜券,我不能做出任何一个有损于自己的决定,” 胤礽冷道,“你说我不为你在皇阿玛跟前开脱,反而助皇阿玛来除你。叔姥爷,你试想一下,我这个皇太子,若果真的这样做了,我的结果会是什么?当初汤斌师傅和耿介师傅教我的话,我到如今都不曾忘记,做一个皇太子,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以皇上之心为心,我的想法,根本就不重要。我这些年都在努力这样做,不敢说做得很好,但是,我也是不能跟皇阿玛对着干的。” “汤斌?耿介?他们早死了……皇太子真觉得他们所说的话就是金玉良言吗?” 索额图闻言苦笑,进而盯着胤礽道,“太子这么顺着皇上的意思去做,难道就不怕皇上除掉我之后卸磨杀驴吗?上回皇上处死你我之间通信之人,玩得那一手祸水东引,让太子在朝中威信大损,太子想必是深悉其中缘由的,皇上压根没有想要替太子遮掩的意思,太子和我之间的所做的那些事,一旦公之于众,太子心里比老臣更明白是个什么后果!老臣这辈子算是完了,可是,皇上真能念在太子协助的份上,不去公布太子与老臣之间的种种吗?” “老臣只是怕,太子一腔心血白费了,也不得脱身而已!” 康熙要除掉索额图,势必要公布索额图种种罪行,而有些事与胤礽也脱不了干系,索额图是担心,即使皇太子照着康熙的意思去做了,到了最后,还是得承受这之后的后果,反而得不到什么好的名声。 为了巩固和维护皇权,如果需要损害皇太子的名声,索额图猜测,康熙是不会手软,他是一定会这样做的。 所以说,到了最后,索额图料定胤礽什么好处也得不到,反而自己沾惹一身淤泥不得脱身。 胤礽闻言,沉默良久,才面无表情道:“即使有这样的后果,我也别无选择,只能这样去做。若不是叔姥爷你,我又何须受这等委屈呢?” 索额图所说的后果,他都想过。康熙事前也与他说过,他那会儿尚不明白,这些时日以来,却渐渐明白了康熙的意思。在康熙看来,这些都是身为皇太子躲不过去的委屈,他就该受着。 即使到最后他什么都得不到,反而惹了一身的腥臊,他也只能这样去做,并且,用一己之身去承受之后的后果。 “老臣有些事是做错了,老臣承认,害得太子落入如斯境地,老臣也是有一份责任在的,只是,老臣想最后问太子一句,” 索额图顿了顿,见胤礽点了点头,才问道,“老臣记得,太子曾经说过,坐堂观政是为了让臣子们只忠于太子,甚至是在皇上与太子发生对立时臣子们也坚定选择站在太子这一边,可是,如今这样的局面,和太子当初与老臣描绘的根本就不一样,老臣只瞧见了皇上对太子一系的打压,并未看到朝中有什么人替太子你说话啊?老臣现在觉得,太子那几年真是白白浪费了。” 索额图犹记得当年听到胤礽这番话时的震撼和惊异,也还清楚得记得当年胤礽说这番话时的意气风发和神采飞扬,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索额图却觉得胤礽当初的努力并没有什么成效。 他不禁问道:“太子,你当真相信,在老臣去后,还能有人会无条件的支持你,为了你而跟皇上对立起来吗?” “老臣一系的人,这回俱被皇上清理干净了,待老臣失势,太子的身边,可就真的没人了……老臣,还是担心太子啊。” 不论恩怨,索额图毕竟是胤礽的叔姥爷,撇开私心不说,他对胤礽还是放心不下的。 “如今未到对立时,怎能轻易出来说话?这样的选择,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智慧的,两边皆是难,两边皆是死,聪明人是要斟酌再三的,这样的局面之下,怎么可能有人会轻易出来替我说话?我是早就预料到了的,真正艰难的时候,还并没有开始,” 胤礽道,“那几年所做的事情究竟有没有白费,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知道。何况,” 胤礽顿了顿,才又道,“何况这回皇阿玛清理的人,皆是叔姥爷你的人,叔姥爷什么时候以为,我的人也同你的是一样的人呢?我说过的,我需要的是能忍能等的人,而不是叔姥爷手底下那些忍不了等不住的势力。不过,叔姥爷能说这话,我还是很高兴的。毕竟,连叔姥爷都以为我身边没人了,想必皇阿玛那里,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如果康熙真的也认为这样打击之后,他的身边没人了,没有势力了,这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索额图本来是担心胤礽的,听了胤礽这话,总觉得他话中有话,自己细细思索了一回,便又抬眼盯着胤礽问道:“太子的意思是,你暗中发展了一批势力,连皇上都不知道的势力?” 胤礽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索额图的话,只站起来笑道:“时辰不早了,该说的话我都说过了,叔姥爷去歇着吧,明日一早,你们就启程回京吧。虽说皇阿玛没有限制,但还是早些走的好,耽搁了也是不好的。” 胤礽不肯说,索额图也就当他默认了,这一颗悬着的心,倒也放了下来。他现下倒是不担心别的,只是担心胤礽的处境,如今听胤礽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像是有所准备的,所以,他也就放心了一些。 索额图也站起来,望着胤礽笑了一笑,那笑容很是复杂,有苦涩也有释然,而后,索额图转身,一句话都没说,直接便要走了。 胤礽望着索额图的背影,心中有些酸涩,看了半晌,他才望着索额图的背影道:“叔姥爷,这些年,多谢你的保护和扶持。胤礽是不会忘记这些的。我额娘、她肯定也是很谢谢你的。你放心,你所担心的事,我就是拼了性命,也不会让它发生的。索家的人,纵不会再有荣华富贵,但总是能保住性命的。” 索额图脚步一顿,却没有转身,只有沉沉的一句话传来:“我只盼着你将来能顺利即位。” 索额图心里明白,他这一去,即使不死,将来也很难再见到胤礽了。他心里,其实是不怨胤礽的。都怪他自己,把好好的事情弄砸了。 索额图走后,他留下的那句话,却让胤礽红了眼眶。 翌日一早,索额图就同五格一道启程回京了。 胤礽也按照康熙的吩咐,一天一天的病好起来,索额图走后,守在院外的兵丁们少了一半,也再无人限制胤礽的行动了,他可以自由的出入这个院子,只是,得装出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才行。 索额图还未到京城,康熙的打压就已经直奔他而来了。 康熙命侍卫海清传谕还在路上的索额图,其中言及——尔家人告你,朕留内三年,未予宣布,本有宽待之意。但是,你没有愧悔之心,背后怨气冲天,议论国事,结党妄行。你还说,不受朕恩者,就应当跟随你支持皇太子。全国都受朕深恩,如果受恩者半,不受恩者也半,那就会要跟随你了。你这是何等狂妄言语?朕忍到如今,岂有再忍之理? ——皇太子于德州患病,传你前去侍候,你乘马至皇太子中门方下马,仅此一条就该把你处死。你把自己当成是什么人?你任大学士时,因贪恶被革退,后再次起用,并不思念朕之恩惠。养的狗还知道主人的恩情,象你这样的人即使格外加恩,也属无益。朕本想派人去你家搜看,恐怕连累的人太多,所以中止。如果把你办的事情公布出一部分,你就会被正法。 …… 种种训斥指责,一路延续到了索额图回京。 胤礽在德州听见这些训斥和指责时,心中只觉悲凉,当初康熙何等倚重索额图,转瞬不过几年,就将人骂得如此了。 那所谓的乘马至中门方下,明摆着就是索额图担心他而忘了规矩而已,却也被当成了一条罪状了。 虽说索额图弄权是有错,可是,骂到如斯地步,也够让人心寒的了。他听了都心寒,只不知索额图听到是什么感觉了…… ☆、第144章 康熙这回是铁了心要重审索额图了。其一应党羽,尽皆流放,终生不许返回京城。 胤礽行至京城近郊时,又听得消息,康熙传谕索额图——考虑到你原是大臣,素有体面,朕心不忍;但若令你闲住,又恐怕结党生事,背后怨尤议论,还是将你交给宗人府拘禁得好。 胤礽回京,因是大病初愈,再又遇上索额图这样得事情,他是力求低调,并不要人迎接,便是在众臣不知不觉间,悄然进宫,而后,悄然入了毓庆宫的。 胤礽望着眼前站着的一行人,微微笑道:“我没事,你们不必担心。” 这回出去不过半年而已,从暮春到夏末,可当胤礽再度见到石氏等人在他跟前站着的时候,却隐有恍如隔世之感。 其实,倒也不是胤礽有这样的感觉,就是石氏等人,再悬心了半年之后,再度见到胤礽,才有了自己的心已然归位的踏实感。 胤礽没有多说什么,只将目光在林氏和扫琴身上略略停留了半刻,最后,他的眸光落在了李佳氏身上,他同样看到了一双为他担心的眼眸,胤礽也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李佳氏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很好。 他在外数月,着实是叫她们跟着担心了,只是眼下,还不是能很好叙旧的时候,若是有话,也只好再寻时候了。 他算是“大病初愈”回宫,是以,弘昶和弘皙特地在书房里跟师傅们请了假,而后回宫等着他回来的。 胤礽见过了众人,便去了书房,吩咐德柱把孩子们都带到书房里来。 微煦和微澜年纪都还很小,林氏和石氏没让两个小格格的奶娘跟着,她两个直接跟着微煦和微澜过来了。 胤礽半年没见两个小丫头,心中着实想念,便一手一个抱过来亲,然后听着两个小丫头抱着他的脖子甜甜地唤他阿玛,心里倒是十分受用的。 胤礽逗了两个小丫头几句,多是微煦答的话,微澜年纪还小了一点,只会抱着他在他脸上吐口水,然后时不时的唤一声阿玛。 石氏怕胤礽大病初愈,吃不住两个小丫头在身上这样磨蹭,又怕胤礽被折腾的复又病了,便过去将两个小丫头从胤礽身上抱下来,哄了几句,便唤来奶娘将两个小丫头带走了。 胤礽也并未拦着,他只是默默的看了石氏一眼,石氏会意,便带着林氏出了屋子。她知道胤礽是有话想单独跟孩子们说的,否则,他不会特意把孩子们带到书房里来。 弘晋刚满四岁,再过一两年也是要去上书房读书的了。 胤礽微微一笑,示意弘晋到他跟前来。 弘晋年纪不大,却自有一副沉稳模样,见胤礽召唤他,他便一步步的走过来,给胤礽行礼请安,规矩一丝不乱,胤礽看着弘晋,就仿佛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只不过,弘晋到底还是年幼,即使有个沉稳模样,但眼睛里头的稚嫩是藏不住的。 胤礽跟弘晋说了几句话,弘晋皆能清晰回答,是一副聪明伶俐的模样,胤礽暗自点了点头,石氏将弘晋教养的很好。 胤礽又问:“如今你也该启蒙读书了,那四书五经,可通读过没有?” 弘晋答道:“大哥和二哥每日课下都会教我读书,阿玛没在的这一段时日,儿子已将四书五经都通读过了,把不认得的字都标注了。大哥还说,要我再多读几遍的,等明年,再给我粗略的讲一讲含义。” 胤礽听了,暗暗点头,不着痕迹的看了弘昶和弘皙一眼,心里只想着,若弘昶和弘皙果真如此友爱兄弟,那就是真不错。 胤礽又含笑与弘晋说了几句话,便让弘晋出去了。 等弘晋走后,屋中剩下的就是三个略大些,能知人事的孩子了。 胤礽的目光转向了微颐,勾唇望着他的大女儿笑,然后张开了手臂要抱抱:“半年不见,就跟阿玛生疏了么?也不过来抱抱阿玛?” 微颐笑起来,走过来扑到胤礽怀中,用力抱住胤礽不撒手,口中笑道:“我这不是要让着弘晋他们么?他们年纪小,阿玛就应该和他们先说话的呀。” 在胤礽怀中腻了一会儿,微颐又在胤礽怀中撒娇:“阿玛,你这些日子在外头,可想我么?” “当然想啊,”胤礽笑道,“很想你。” 微颐吐了吐舌头,忍不住抱着胤礽在他身上腻歪:“阿玛,我也很想你的,特别想你,真的!” 微颐碰了碰胤礽的脸颊,又在胤礽耳边低声问道:“阿玛,你的病真的好了么?我们在宫里收到消息的时候,额娘和太子妃可担心你了,我也很担心你。” 胤礽摸摸微颐的头,温声笑道:“真是抱歉让我们微颐格格担心了。阿玛已经好了,没事了。” 微颐算是他最娇养的一个格格,他待在微颐身边的时间比微煦和微澜要多得多了,如今这多事之秋,微颐是不可能没有一点察觉的,其实他心里也觉得很抱歉,原本成人世界里的事情不该牵扯上小孩子,只可惜,身在皇家无法避免,到底还是让她们跟着担心了。 胤礽安慰了微颐几句,微颐撒娇撒够了,瞬间就恢复了太子大格格的气度,从胤礽身上起来,不等胤礽开口,就笑着看了弘昶和弘皙两个一眼,她知道,接下来,阿玛肯定是要跟大哥和二哥说话的。 不用胤礽吩咐,微颐就含笑自动往外走,但临到门边时,却笑嘻嘻的转头望着胤礽道:“阿玛,您跟大哥二哥说话,我能留下来听吗?” 胤礽摆摆手笑道:“这个可不行,你且去吧,回头等阿玛闲了,再单独找你多说说话,好不好?” 微颐也没抱什么希望,听了胤礽这话,兀自一笑,没再坚持,便掩上门出去了。 微颐走后,胤礽转而把目光投向了弘昶和弘皙。 石氏等人虽说跟着在担心,但石氏等人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这个毓庆宫内,即便是出了毓庆宫,石氏能去的地方也很是有限,微颐等几个小的也就不用说了,能去的地方更是有限。 唯独只有弘昶和弘皙两个,他们在上书房读书,又是他的长子和次子,活动范围很大,能去的地方也很多,而能够接触到的人也远远多于石氏微颐等人。 这样一来,胤礽在德州重病和索额图被康熙重惩所带来的影响,对于弘昶和弘皙来说,是首当其冲的。 胤礽远在德州,即是身在局外,而弘昶和弘皙,却要在宫中直面这些事情所产生的影响,胤礽不用问,都能想象的到弘昶和弘皙在宫中的日子是怎样的。 胤礽看了两个人一眼,忽而就笑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走过去抱了弘昶和弘皙各一下:“我知道你两个如今大了,肯定是抹不开面子来抱阿玛的。阿玛方才每一个都抱过了,自然也是要抱一抱你两个的。在德州的时候,我也很想你们,心里也很担心你们。索额图出了这样的事,我总怕牵累你们,你们跟着吃亏。” 胤礽瞧见了,他抱弘皙的时候,弘皙的眼眶都红了,只是他要强,不肯哭出来,就那么忍着。 胤礽瞧了也心疼,便问道:“你两个在上书房里,被人欺负了?” 弘昶比弘皙高了一个头,两个人又站得很近,胤礽看见的,弘昶也都看见了,他忍不住瞪了弘皙一眼,不是说好了不在阿玛跟前难过的吗?怎么这会儿就委屈上了? 弘昶悄悄拽了拽弘皙的辫子,然后才替弘皙笑答道:“阿玛说的哪里话?咱们这样的身份,怎么敢有人欺负我们呢?二弟不过是许久没见阿玛了,心中着实想念,所以才会有这等反应的。” 胤礽看了弘昶一眼:“这话我信,不过,你却没有跟我说实话。咱们父子之间,还用得着报喜不报忧么?你这些话,回头我去旁人那里问一问,自然能得知真实情形,你还能瞒得住我?还不跟我说实话?” 弘昶还没开口,这边弘皙却道:“阿玛,大哥说的也没错,确实没有人欺负我和二哥。九叔、十叔出宫建府之后,就不来上书房了。如今跟着在上书房里读书的叔叔们,就是十二叔、十三叔、十四叔还有十五叔他们。虽说是叔叔们,但年岁也相差不大,所以相处起来也甚和睦。再说了,做叔叔的,哪能欺负侄儿们呢?” “这话倒也在理。”胤礽点点头。 胤禟和胤俄都是不安分的,随着胤禩行事,如今都离了上书房,想来这上书房也确实没有往日那般暗流涌动了。 弘昶也在一旁点头道:“二弟说得对。而且还有四叔时常来上书房瞧我们,托十二叔照管我们。所以,并没有发生阿玛担心的那些情形的。” 胤礽听了这话,倒皱了眉头,胤禛托胤祹照管弘昶和弘皙? 胤祹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是个性格很温和的少年,从不参与皇子阿哥们之间的事务争斗,跟胤祺、胤祐一样的人物,都是中立派。跟他的关系也只是平平而已,不亲近亦不疏远。 怎么胤禛放着与他们更为亲近的胤祥不托,却反而托付胤祹呢? “你们十三叔待你们如何?” 胤礽问了这话,弘昶和弘皙皆是一怔,两个人对视一眼,皆不约而同的垂了眼眸,都觉有些难言。 胤礽一瞧,便知里头肯定有故事,便追问道:“怎么不说了?说啊。” 弘皙看了弘昶一眼,没开口,但那一眼的意思,弘昶心里也明白,这是叫他说的意思。 弘昶叹了一口气,开口道:“阿玛,十三叔自南巡回来后,便对我们淡淡的,不如从前亲近了。而且,四叔跟十三叔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四叔待十三叔也不如从前那样亲近了。有时候四叔过来上书房瞧我们,跟十三叔的话也变得少了。现下,十三叔对我们就像是十四叔、十五叔那样,不亲近也不过分疏远。” 胤礽听了,想了半刻,才笑道:“那你们也不必管他,该怎样就怎样好了。他不亲近你们,你们也不必亲近他,也学着他的样子不过分疏远就是了。眼前这时节,倒也能看出寻常瞧不出的真心假意来。” 听弘昶所言,似乎胤禛跟胤祥之间还出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故,不过,胤礽眼下对那个也不甚关心,他也还顾不到那里去。 他跟胤祥有那么一点子交集,不过,这也都是因为胤禛曾经奉康熙之命教导胤祥功课的缘故,他也曾受胤禛所托监督过胤祥的功课而已。要说他跟胤祥有什么深厚的情谊,那还真是没有。 要说亲近,胤祥最亲近的也就是胤禛而已。这一点,跟历史上还是没有什么出入的。 弘昶点点头道:“儿子晓得的,阿玛不必担心。儿子和二弟知道如今是多事之秋,断不会惹事生非的,也不会给阿玛添麻烦,儿子和二弟只管做学问就好。” 弘昶如今大了,他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就像如今索额图事发,人人皆在背后传言索额图与皇太子勾结,皇上不重审索额图只拘禁索额图就是在给皇太子脸面,弘昶心里却不是这么认为的,如果皇玛法当真恼了他阿玛,又为何要阿玛在德州待着,直到拘禁索额图之后才让阿玛回京呢? 皇玛法此举,意在保护阿玛。弘昶觉得,虽然外头形势对阿玛不利,但未必就真的是一败涂地了,弘昶觉得,事情总还是有转圜的。毕竟,传言不算什么,最重要的还是皇玛法对阿玛的态度。 何况,索额图出事,阿玛在德州重病,他和弘皙确实受了点儿冷遇,但这仅仅只限于几个叔叔那里,在宫里,在皇玛法跟前,他跟弘皙的待遇根本就没有变过。皇玛法还是很看重他和弘皙的,所以,众人也并不敢怠慢他们两个。也正是因为这些,弘昶才并不是很担心的。 弘昶心里明白,眼下他和弘皙最要紧的,就是继续毫无异样的过日子,这才是让他们阿玛安心的最好方式。 胤礽望着弘昶,笑着点了点头:“恩,你们明白这些就好。” 弘昶才十岁,弘皙也只有八岁,有些事情,胤礽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他们说,现在说了,就怕两个人心里承受不住,反而把心思给弄坏了;若是不说,胤礽又怕他两个被人引诱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情。是以,想来想去,胤礽还是觉得等弘昶再大一些,或者他才能把一些事情告知给弘昶知道。 毕竟,上书房那样的地方,虽说也有暗潮涌动明争暗斗的时候,可到底不够历练人,从前弘昶要学要看的,在上书房里历练就够了。如今弘昶一天大似一天,这上书房里读书的日子就显得太过安逸了,就像个温室一样,包裹住了弘昶,让他无法亲眼看见外面的大风大浪是怎样的。 胤礽默默的看着弘昶和弘皙离开的背影,他可以为他的孩子们遮风挡雨,让他们安乐无忧的长大,可是,作为皇家的孩子,作为皇太子的孩子,他们将要面对的东西太多了,如安乐无忧的长大,将来可能根本无法生存。 他需要的,是培养孩子们抵御风雨的能力,是能够独当一面的霸气和冷静睿智,孩子们需要蜕变和成长。在胤礽看来,过度的保护就是在残害他们,他所希望的,是孩子们个个都能长成参天大树,傲然立于天地之间,不惧风雷雨电。 而这一切的计划,都要先从弘昶开始。 他如今不是没有牵挂的人,他有妻妾子嗣,他应当为他们负责。 ☆、第145章 胤礽这次回京,许多在德州不知道的情况,在进京之后就全都知道了个清楚明白。 索额图从前之事,除了或有明珠在康熙跟前点眼的情形之外,胤礽总觉得,康熙那句尔家人三年前就在朕跟前告你之事,颇有些蹊跷。 胤礽也是回京后才得了消息,说在康熙跟前首告索额图的所谓‘家人’便是高士奇。 说起来,这个高士奇倒也算不得是索额图府上的人。只是因为高士奇从前在街上卖字画,因为字写得好让索额图偶然瞧见了,索额图与他交谈几句,便觉得此人学问极高,直接就把高士奇推荐到了康熙身边,而很快的,高士奇就博得了康熙的欢心,时时刻刻都要将高士奇放在身边做个侍臣。 因这一层关系,高士奇与索额图之间就很亲近起来,高士奇这个人学问很高,但溜须拍马的功夫也炉火纯青,最善于揣度人的心思,是以,索额图很拿他当自己人看待,有许多事儿也不会瞒着高士奇。高士奇从索府出去,俨然也拿自己当索额图的亲近人看待。 可是,索额图再大也大不过康熙去,高士奇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再加上明珠一系的人稍一挑拨,高士奇就觉得不能再跟索额图这样亲近下去了,若有一天索额图完蛋了,他也得跟着受牵累,是以,高士奇就在康熙跟前告了索额图。 但那时候,康熙并没有要处理索额图的意思,高士奇又自忖年事已高,不愿意再夹在明珠和索额图之间左右为难了,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按照明珠所想和他自己的私心在康熙跟前告了索额图,即使索额图倒了,却还有个皇太子在,他作为首告索额图的人,皇太子若是知晓了这事,岂能不报复他? 高士奇不愿落得那样的境地,便辞官归乡赋闲在家了。 但高士奇这一番心思,康熙却是不知道的。康熙心里还是很惦记和挂念高士奇,总想让他再度回京去,上回南巡时,康熙到了高士奇赋闲之所在,还特意传话给高士奇,想在回去的时候把高士奇带回京城去,让他出任礼部侍郎一职,但被高士奇已年老不能胜任为由给婉言谢绝了。 那时候胤礽听到这个消息时还觉得很奇怪,康熙这样宠/幸高士奇,高士奇竟不肯跟着康熙回京。而事到如今,胤礽才明白,这高士奇不是不愿意跟着康熙回京,而是怕回京后被自己得知真相而报复。 然而,在胤礽从德州启程回京时,他听到了高士奇重病不起的消息,高士奇年事已高,日子是不多了的,而如今这样的局面和形势,胤礽根本就没有想要报复高士奇的心思了。 因自打胤礽回京,外头关于皇太子的议论和传言就从没有停止过。康熙虽说不愿将索额图所做的那些事情公诸于众,但其实那些事也根本都是瞒不住的,知道的人不少,而这些知道的人里头,不乏有与跟胤礽还有索额图有仇隙的,这些人暗地里活动,把能散布的消息全都散布了出去,胤礽这些年素与索额图有勾结之事,几乎是传得满城风雨。 皇太子胤礽的形象一落千丈,人人都在暗地里批驳皇太子之前的勤奋和优秀全都是装出来的,其本质根本就是个为了取代康熙而无所不用其极的狠辣人物。 而康熙那头,对于这些传言,根本没有什么反应,几乎是任其发展的态度,也并没有什么为皇太子澄清的举措。索额图被拘禁起来,可皇太子胤礽的名声却一落千丈,康熙似乎也并没有想过要改变眼前这样的局面。 康熙的意思,似乎是打压拘禁索额图的同时,也是在借索额图的这件事情再度牵制胤礽,使得胤礽一系的势力受此事件重创,从而,康熙依旧可以从中获利,稳固皇权。 在这样内外交困的时候,胤礽回宫不足一月,又在毓庆宫病倒了。 胤礽这一病,内外皆哗然。有人说胤礽这是在装病,是为了借此躲过索额图事件对他造成的影响,也有人说,胤礽这是真病了,是因为索额图事件刺激的他,皇太子为此事惧怕愧悔,所以才会引发前病,就又病倒了。 胤礽这场病朝野上下皆知,说什么的人都有。 毓庆宫中,胤礽躺在榻上养病养神,他不叫德柱出去打听,也能知道外头的人对于他这场病是个什么样的纷杂说法。 倒是石氏,眼看着胤礽刚回来就病了,心里着实是担心,御医一天两趟的来,她抓着御医问了好几回,御医都说没什么大碍,养养精神,用些药,过一段日子就好了。 可石氏心里头,却终究还是不能放心的。若真如御医所说的这样轻松,怎么胤礽的病丝毫不见好转反而还有加重的趋势呢?她是胤礽身边的人,与他最为亲近,胤礽有个什么变化,她甚至比御医还要清楚些。 这日,石氏送走御医,又进来瞧胤礽时,正巧瞧见德柱拿着刚送进来的药碗把里头的药汤倒掉,石氏当即便是一愣,随即就皱了眉头,忍不住道:“德柱,你在做什么?!” 好好的药不喝,为何要倒掉? 德柱被石氏吓得手一抖,一碗药倒是都倒进了盆景里头。 德柱战战兢兢的端着药碗看石氏,而后,又转头看躺在榻上的胤礽。 胤礽微微一笑,摆摆手示意德柱拿着药碗出去,这才望着石氏笑道:“是我让他倒的,你别怪他。” 顿了顿,胤礽又笑道,“你别担心,你喜欢的盆景里我都没倒,我也没有可劲儿倒一个里头,每天都是换着倒的,这样比较不容易让人发现。” 胤礽这话,意味着他这么干不是第一次了。 石氏意识到这一点,心里便愈发疑惑起来,走过来皱着眉头问胤礽:“这病一直反反复复未曾好,难不成你一直都瞒着我和御医悄悄把药倒了?” 药汤倒不倒进盆景里,这都是小事情。石氏如今最在意的,还是胤礽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且还这样瞒着她。若不是今日她恰好撞见,大概是无法找到胤礽久病不愈的原因了…… 一想到这里,石氏又忍不住问道:“胤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之前在德州时,你就才病过的,那会儿你病了将近一个月才好,这好不容易病愈了,如今回来,又病了……这倒也罢了,可你如今却不好好配合用药治疗,难不成你不想好么?” 石氏担心胤礽这么折腾下去,会把身子弄坏的。这一连几个月,连续两场大病,谁能受得了? 胤礽闻言,笑了一笑,没有急着就开口给石氏解释,而是伸手拍了拍床榻,示意石氏坐到身边来:“你别那么紧张,我没事的。” 虽然生病了不吃药,确实会让人有那么一些些的难受,但是习惯了也还能坚持,更何况,胤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这样做,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在的。 石氏虽过来坐下,却依旧皱着眉头望着胤礽:“病成这个样子,还说自己没事?就算你常说你自个儿的身子壮如牛,这样连着两场大病,也是会耗损元气的。你却还不肯喝药!” 石氏着恼,倒是惹得胤礽轻笑了一下,他执起石氏的手,放在自己怀里摩挲了两下,而后才轻轻拍了拍石氏的手背,望着她轻轻一笑,用极低的声音道:“在德州的时候,我并没有生病。那次是假的,这回病了,倒是真的。” 石氏闻言,极为惊异,惊异过后,便问胤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难怪她每回想要多多了解一些胤礽在德州养病时的情形,胤礽都不怎么跟她说,有时候问了,也会被岔开,甚至是不回答。就这么几次之后,石氏就以为是胤礽不愿意再回想起在德州时的情景,所以也就不问了。 她虽然私底下猜测很多,却绝没有想到真实的情况会是这样的。 “在德州生病,令叔姥爷前去侍候我,然后皇阿玛则可在京城先发制人,这便是皇阿玛让我配合的事情,”胤礽把内情一一说给石氏听,“在德州那病原是装的,皇阿玛的事儿完了,才准我‘病愈’回京。只是,回来那会儿还不能与你明说,这会儿告诉你,也是因为你撞破了我泼药这事儿,否则,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他奉康熙之命在德州装病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只是,石氏既然撞破此事,他也不肯叫石氏太过担心,又素知石氏秉性,是以,才决定告诉石氏实情。 “既然在德州的病是装的,那怎么回宫后倒病了呢?” 石氏听说胤礽并未在德州大病,倒也放下了一桩心事,只是,在德州是奔波在外的,自然远不如在宫中舒适,石氏不明白的是,胤礽好好的在毓庆宫里待着,起居饮食都是她一手打理的,怎么好好的就病了呢? 御医所说的是秋日时气不好,如此风寒侵袭受凉发病也是常有的事,可她如今看胤礽这状况,总觉得胤礽这回病得不是那么简单。 听了石氏这话,胤礽反倒垂眸不语了。 见胤礽不回答,石氏欲再问,却见胤礽如此神态,她心中一动,忽而就想起了御医头一回来给胤礽瞧病时的情景来了,那天御医把脉之后,说了一堆胤礽致病的缘由,后来又说了一句话,她当时并未放在心上,现在想来,那句话或者也是关键。 御医曾说,皇太子情志不畅,五内郁结,多思多虑,应当放宽心才好。还嘱咐胤礽服药期间不要心思太重的。 石氏想到此处,又抬眸去看胤礽,她从胤礽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而后覆在胤礽手上,才柔声问道:“胤礽,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叔姥爷这件事,心中一直没有放下?从德州到回宫,直到现在,你一直都有很重的心事,对么?” 她原先不知道,现在却知道了,关于索额图的这件事,胤礽的心里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淡定从容。 胤礽将诸多心思都放在心里,并不说出来,这大概是比风寒侵袭更让他致病的原因。 “倒也不是没有放下,只是心中滋味难言,每每想起来,总是不那么高兴罢了,” 胤礽并不愿意跟石氏细说自己心里的感受,其实这些情绪他更愿意自己一个人排遣,毕竟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何况,若是当真讲出来,也是白白让石氏担心而已,索性还是不说的好,胤礽望着石氏微微笑道,“这回的病,如果非要说是为了什么的话,那么应当只能说,这是我有意为之的。如今这样的形势,我病了反倒比不病要好。” 这念头还是他回宫之后才有的,要说心事,这应当算是他谋划多时的心事了吧? 石氏没有开口,默默的望着胤礽,等着胤礽跟她解释。 她虽没有开口问,可她的眼中分明在问为什么。 “叔姥爷出事,如今外头皆在议论我和叔姥爷之间的事情,我这一病,自然是又给他们添了话题,我就是不叫德柱出去打听,我也能猜到他们在背后议论我了些什么,可这些我倒是都不放在眼里的,我在乎的是皇阿玛,” 胤礽道,“除你之外,也只有皇阿玛知道我在德州那是在装病,并非是真的病了,而这次回来,我这样一病,或者有人猜测我是装的,可是,皇阿玛绝不会这样想的,我是希望他知道我是真的病了的。若我当真因此事病了,皇阿玛或者还能对我心软些。” “心软?”石氏思索了一会儿,才道,“你是以此向皇阿玛示弱?” “也可以这样说,”胤礽抿唇道,“因为我回宫之后,才明白皇阿玛当初在德州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的。” ☆、第146章 石氏听了这话,便问道:“皇阿玛对你说了什么?” 胤礽回忆当日情形,对石氏复述康熙的话道:“我当时还不知皇阿玛具体想怎么做,皇阿玛也不曾告诉我,只是叫我待在德州配合他就是。而后,皇阿玛意味深长的对我讲,他一定会实事求是,绝不会叫我受不该受的委屈,而且,皇阿玛还说,他也不会忍下索额图所做的那些事情。我当时对这些话并不大懂,到了这会儿,才深切的明白过来,皇阿玛这些话的意思。” 康熙的意思其实很明白了,胤礽和索额图之间确实存在过勾结之事,虽然康熙不再追究索额图之事,也不大愿意再将那些事情一一查明,但那些传言却多半是有迹可循的,这些传言牵扯上胤礽,自然对皇太子的清誉有损,可在康熙看来,这些都是胤礽该受的委屈。基于康熙要实事求是的态度,他绝不会替胤礽澄清这些事。而这些委屈,康熙也认为是胤礽应该承受的后果。 “皇阿玛跟我说这些话,可见是对我与索额图之间的来往存了芥蒂的,他心中不悦,却又因为顾念父子之情而不愿意让索额图牵累到我,其实皇阿玛心中也是很矛盾的,可他到底还是对我手下留情了,我这一病,也是向皇阿玛表明一个态度,其中之用意很是复杂,但也跟你所言差不多,算是对皇阿玛示弱了,” 胤礽微微笑道,“我也是在赌,赌皇阿玛对我仍旧还有父子之情。其实旁人怎样对我,说我都无甚关系,最重要的还是要看皇阿玛是如何想我的。只要他心中尚还有一丝摇摆,也就算是没有断了我的希望。” 这一病,说是无意,但也是胤礽有心为之,他要从这一局中脱身而出,就只能用苦肉计,而后,就看康熙肯不肯顺坡下驴了。 “可是,御医也会把你病的真实情况如实转述给皇阿玛知道的,”石氏道,“倘或皇阿玛知道,你的病因是情志不畅五内郁结,而猜到你是因为索额图而病的,会不会心里越发气恼呢?” “你这话是关心则乱才这样说的,可你说的不对,”胤礽听了石氏的话,笑道,“御医都是在宫闱中厮混了这么些年的人精,怎么会不知道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呢?他们在那个位置上头,可不仅仅只是会琢磨几套药方子而已,他们也得琢磨,怎么样回话才能让皇上和后宫的主子们满意,而又不会牵连到别人或者他们自己。像你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即使我的致病原因就是那些,御医也是不敢在皇阿玛跟前说的。否则,皇阿玛就会有如你所说的那些反应,这样倒也罢了,皇阿玛不会计较,可他们难道不怕我这个皇太子计较么?所以,他们在皇阿玛跟前不会这么说的。” “那这样,皇阿玛就能对你恢复信任吗?”石氏又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这样做,至少可以拖延一下时间,皇阿玛对我有戒备有提防,他对我的不信任也是因为索额图而起,如今索额图被拘禁,而我又如此示弱的话,皇阿玛应当是会放心些的,至少,就这几年来说,他不会再对我动旁的心思了,” 胤礽道,“何况,眼下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些,更不是索额图,而是另外一件事儿。这些我也都没有太看在眼里,我这病,最终的目的,也是为了给四弟争取一些时间罢了。” 胤礽生病是示弱为了让康熙安心,康熙若对他放了心,自然也就不会再持续打压他了,这样一来,他就为自己争取了时间,而他让胤禛去筹划的那些事,也能因为时间充裕而筹备的更好更完善了。 胤礽望着石氏明显充满疑惑的眼眸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这件事我尚不打算与你讲的。一则,事情还未发出,先与你说了自是不好;二则,你迟早是能知道的,这会儿说了就没意思了,你只管等着瞧就是了。” 石氏本还想再多问一句的,但看见胤礽说了这些话后又咳嗽了几声,便歇了这么心思,怕他说多了话又伤神,遂不多问了。左右胤礽是个有主意的人,他要做的事情,必是有把握的事,实在也无需她在一旁操心了。 只是对于胤礽这病,石氏到底还是不能放下心来:“胤礽,你若一直这样下去,病情会恶化的,这终非长远之计啊,何况,你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呢?” 胤礽闻言,笑道:“这倒也无妨。刚刚病的那几日,御医开的药方子所煎的药汤我都喝了,但为了不让病好的那么迅速,我就间隔了几日没有喝药,等再过几日,我会继续服药的,最多不过一两个月,就该让这病痊愈了。所以,玉衡,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夫妻两个这番谈话之后没多久,康熙就派了梁九功来毓庆宫宣石氏去乾清宫问胤礽的病情。其实康熙每隔几日都会问御医胤礽的情形,但这回胤礽实在是病得太久了些,康熙这才召了石氏前去问情况的。 石氏临走前瞧了胤礽一眼,胤礽没开口,只是望着石氏笑了一笑,当着梁九功,他其实也不能嘱咐石氏什么话,他这一笑,想必石氏心里头也是能明白的,石氏是个有分寸的人,到了康熙跟前,她也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的 石氏走后不久,德柱就又进来了,他望着胤礽道:“太子爷,凌普来给太子爷请安了。” 这是胤礽病后,凌普第二次来毓庆宫请安了。 胤礽听了这话,沉默片刻,才道:“让他进来吧。” 凌普一进来,就给胤礽请安,胤礽摆摆手让德柱出去候着,他这才望着凌普开了口,也没有说旁的,直接就开口说了正题:“你这回来,跟上次前后也没有多长时间,你是要告诉我,那件事你弄好了?” 凌普见屋里没人,便答道:“回太子爷,奴才上回来,得了太子爷的嘱咐,回去就预备那件事儿去了。奴才这回来,就是来跟太子爷禀报的,奴才已经将那件事儿预备的差不多了。 胤礽瞧了凌普一眼,点点头嗯了一声:“事儿预备好了就行。” 凌普上回来,是胤礽将他唤来的。因为他有一件事需要凌普去替他完成。 生病只是延缓他和康熙之间矛盾的一种方式,而他和康熙积累这诸多问题的矛盾之所在,其一就在索额图身上。只要索额图存在一天,康熙心中永远都存在芥蒂和防备。 康熙素行仁厚,不肯轻易诛杀老臣重臣,可是,依他看康熙对索额图的态度和他训斥索额图的那些话,康熙未必是没有诛杀索额图的心思的,只是碍于某些原因,才不得已将索额图拘禁在宗人府中。 胤礽此番要凌普所行之事,便是要除掉索额图。 他上回吩咐凌普的话,便是要凌普暗中去宗人府疏通,将索额图之死做成是绝食而亡的样子,他之所以没有劝索额图自尽,是因为他心里很明白,即使索额图悔恨当初,但以索额图的性子,也是绝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的。索额图不肯就死,那么他就只好采取别的法子除掉索额图了。 做出这个决定后,他心中滋味当真是难言,可是胤礽心里很明白,索额图是必须死的。 “爷,奴才听说,皇上似乎有要把索大人送回索府拘禁的打算,那么,如若这消息是真的,您还真的要这么做么?” 凌普小心翼翼的问出了这话。他前儿得了太子爷的嘱咐之后,就按照太子爷的吩咐去预备这件事了,上下关节都疏通之后,事儿是预备好了,但是,他同时也得到了这条消息。 凌普觉得,这似乎是皇上对索额图态度软化的迹象,他觉得,他是应当把这个消息告诉太子爷的。 胤礽听了这话,望着凌普冷笑道:“你听说?你见到旨意了吗?这种不靠谱的消息,若无皇阿玛传谕,怎能轻信!何况,索额图已连累我之声誉,若不把这件事做成,难道还由着他死灰复燃,而后继续败坏我的名声么!我不管皇阿玛的打算如何,这事儿我总是要办成的!索额图死了,比他活着要对局势有好处得多!” 在凌普面前,他无需顾忌太多,更不必跟凌普解释他的用意和思想。他只需要凌普知道,索额图是个败坏他名声的存在,只要除掉了,他皇太子的清誉才能不再受损。至于那些复杂的恩怨情仇,根本不必跟凌普细说。 索额图如今是康熙口中的罪人,不管他这个皇太子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在语言和行动上,都必须与康熙保持高度的一致。康熙所憎厌者,他也要憎厌。 “是,是!奴才知道了!” 凌普得了这一顿排揎,自然不敢再多话,左右他自己是个奴才,凡事都要听主子的,主子怎么说,他就得怎么做,又听了胤礽这话,细细思索一番后,凌普觉得皇太子的话十分在理,便道,“太子爷只管好好歇着,这件事奴才一定替太子爷办得妥妥当当的,绝不叫人发现端倪!” 胤礽微微笑道:“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若是办不好,你也不必来见我了。到时牵扯上多少人,我都说不好,真要是那样,你的命都不够抵罪的。这个你自己也是明白的。” 凌普自然也是知道自己身上的差事有多重要,再三跟胤礽保证他一定会办好此事的。 胤礽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又嘱咐凌普道:“你替我做事也罢了。可你自个儿兼着的差事还是不可懈怠了。我还是那句话,你身为内务府总管,账目是大事情,不可不清。” 凌普道:“太子爷的话,奴才是时刻记在心上的,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人在病中,精神头总是不如健康的时候,胤礽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就觉得有些累了,便摆了摆手示意凌普不必多说了,他兀自闭目养神,凌普见此情形,就行了个礼,自个儿告退出去了。 凌普出去后,屋中陷入沉寂之中,胤礽此时却睁开了眼眸,眸中闪过几丝冷光,盯着凌普出去的方向。 如他预计的没错的话,索额图的死讯一旦从宗人府中传出,势必引起轩然大波。一则,那些想要以索额图做文章继续诋毁他的人,将无法进行下去,这也是索额图必死的原因之一,胤礽不能允许再有人利用来攻击他了;二则,他设计的是索额图在宗人府中绝食而亡,这消息不管会不会传出去,其中能做手脚的地方是很多的。 康熙既然能数次利用一些事情来散布一些关于他的传言,借此来打压和牵制太子一系的势力,难道,他就不能这样做么? 令索额图拘禁于宗人府中,是康熙的谕旨,而索额图绝食而亡的消息,就算是真的,也总会有不相信的人。这其中,只要有有心人推拨一下,自会有不利于康熙的舆论出来,甚至,还能将索额图的死全都推在康熙的身上。这样一来,于太子的处境是极为有利的。 舆论导向指向谁,势必压力也就在谁那里了。 顾念父子亲情是一回事,可是权力之间的博弈,大概很难顾及到这些,这一池浑水,胤礽是决意要把康熙扯进来的了,谁也别想干净。 事情也果然如胤礽心中所料的那样,索额图在宗人府绝食而饿死的消息传出来后,众皆哗然,对此消息,一时众说纷纭,对索额图死因的猜测自然也是说什么的都有。 彼时,胤礽的病已经将要痊愈了,他看得分明,此时因索额图之死局势已有些纷乱,而此时,正是可以浑水摸鱼之时。 他暗中派人将消息散播出去,用以小心翼翼的引导舆论导向。 不用多时,就已见成效。京城中人,多有相信索额图是被康熙暗中下令除掉的。而那传出来的索额图是因绝食而身亡的消息,不过是一种官方粉饰太平的说法罢了,并不足以为信。 与此同时,更有一种说法悄然在京城中传扬开来。说皇上之所以这样不经审问就将索额图处死,是因为皇上不愿意被人知道索额图和皇太子之间并没有多少勾结,因为皇上是利用索额图来打击皇太子,如今打击皇太子的目的达到了,自然索额图也就没有用处了,是以,索额图就必须要处死。 这些说法传扬开来,相信的人也越来越多,自然也就有一部分人因此而同情皇太子胤礽了。这也是自立太子这些年,第一次在京城中,皇太子和皇帝之间的矛盾被众人知晓的局面。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么一出,康熙倒也不能再继续打压胤礽了。索额图已死,他无论怎样都调查不出索额图究竟是怎么死的,调查的最终结果都表明索额图就是绝食而亡的。而索额图死后,影响胤礽的罪魁祸首都没了,如若他再继续打压胤礽,反而会让众臣越发同情皇太子的处境。 可是,不管怎么说,康熙都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他对于胤礽的配合很是高兴,而索额图死后,也算是除了他的心腹大患,康熙如今又觉得胤礽是他的好儿子了,之前的心塞倒是全都归咎于索额图,如今,他看胤礽,倒是比从前好得多。 而且,康熙觉得索额图的死,他对胤礽总是有些亏欠的,所以,父子两个这几年因为索额图所产生的不愉快,康熙决定不再提及了,他对这些事绝口不提,依旧想做胤礽的好阿玛,可是,康熙却忘了,有些缝隙和沟壑一旦形成,要想愈合又哪有那么容易呢?何况,康熙只是选择了忽略而非修复。 更重要的是,盯着他们父子之间的这些缝隙和沟壑的人,又何止一个?没了索额图,难道这些人就不能再拿别的来做文章吗? 胤礽自病后,设计的诸多事情,都是为了让康熙与他之间的关系缓和下来,而他也绝没有被康熙的态度所误导,康熙以为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胤礽却知道,他和康熙之间的矛盾远远没有结束。他所作的一切,都只是在为自己排除异己争取时间,毕竟,眼下这样的局面,并不是和康熙正面对上的最好时机。 胤礽所需要做的,就是狠狠打击那些曾经并且现在依旧致力于挑拨他和康熙之间关系的那些人。 不过,自索额图死后,局面就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许是因为康熙对胤礽流露出来的态度,又或者因为索额图的死,让胤禔一系明珠一系的人认为胤礽因此遭受到了重创,是以,哪一方都再没有明显的动作,因为各方的这种平静,也就造成了局面微妙的平衡。 但胤礽心里明白,他们的这种短暂平静,许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此时的康熙是真心想要平静,只不过,胤礽却不想要,而反对太子一系的人,也不想要。 康熙四十一年,康熙除在京处理政务外,或游五台山,或祭奠太庙,或巡视南河,皆将胤礽带在身边,从不将胤礽独留于宫中。 六月暑热之际,康熙决意巡视塞外并避暑于塞外,依旧将胤礽带在身边,只不过这一回,他将三贝勒胤祉留在京城,却带了四贝勒胤禛随行。余者,似胤禔、胤禩、胤禟、胤俄等,也都跟着出来了。 只不过,他们只随行康熙半个月,半个月后就要启程回京,换留守在京的皇子阿哥们来塞外避暑。毕竟留守在京城里,压力大又责任重,倒还不如跟着康熙出来避暑来得轻松惬意。 说起来,这样的轮班换岗制度,还是阿哥们争论之后得来的结果。因为他们觉得这样最公平。 这其中,倒也只有两个人不必为此而担心,一个便是胤禔,一个便是胤礽。只要康熙出京,这两个人是必带在身边的。胤礽知道,阿哥们私底下都羡慕胤禔和他,对此,胤礽也只好在心里苦笑了。 这哪里是康熙爱重他两个的表现呢?康熙走到哪里都把他带在身边,只是仍旧不放心把他放在京城里而已。而康熙时刻带着胤禔,无非是因为康熙深知胤禔与他不和,才让胤禔时刻在侧保护自己的安全罢了,说到底,就连出外避暑,康熙都在搞制衡这一套。 这日,正值胤禛启程回京换胤祉来塞外的日子,胤礽说好了骑马要送胤禛一程的。 结果他去寻胤禛时,正遇上胤祥从胤禛处出来,胤礽只瞧了一眼,便看出胤祥脸色不大好,而胤祥给他请安时也并未多说,胤礽瞧在眼里,也不过只点了点头,并未与胤祥多加交谈。 见到胤禛后,胤礽才笑道:“四弟,方才在外头遇见十三了,他似是神情不大好,你们俩怎么了?他寻你有事?” 弘昶当初说的话,胤礽还是记得的,胤祥和胤禛之间,似乎真的不如小时亲近了。 “其实也不是,十三弟是想要送我一程,但我想着怕皇阿玛有差事派给他,就没有让他送我,他也是临时起意,没在皇阿玛跟前报备的,只怕是不好,”胤禛笑了笑道,“何况,我跟二哥是讲好了的,二哥送我就好。” 胤礽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事,也难怪十三不高兴了,他也是一番好意。其实多个人送你也是好事,回头皇阿玛知道了,也只会说你们兄弟感情好,想来也是不会怪他的,你这担心到是无妨的,皇阿玛跟前人那么多,倒也不差他一个。” 胤禛听了这话,倒是轻轻一叹,道:“二哥,若在从前,十三要送我,我肯定是高兴的。可是这一两年,我竟不知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了,说话行事总让我觉得和他不是一路人,走在一起心中甚为别扭,索性也就不叫他送了。不管他自在不自在,反正我离了他倒是挺自在的。” 胤礽听出胤禛这话中有话,便问道:“哦?你这话倒是奇了,你两个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看你这样唏嘘苦闷的样子,不如跟我说说?” ☆、第147章 胤禛听了这话却并未直接跟胤礽道明其中缘由,反而只道:“二哥,时辰不早了,咱们边走边说吧。” 如今还是在营地里,不比外头敞亮一目可览所有景致在眼前,胤禛怕这里人多眼杂有人偷听,所以才想着出去说反而更好些。 胤礽一笑,也没有强求,跟着胤禛就出了营地。 他这回出来送胤禛,康熙也是知道的,左右康熙身边有胤禔在,康熙有什么事情和吩咐,胤禔都会积极应承的,倒也不必他多费心思。 这回出来送胤禛,他连德柱都没带在身边,更别说皇太子出行的仪仗了。胤礽想得也很简单,他就想安安静静的送胤禛一程。 胤礽身边没带人,跟胤禛的又都是他的心腹之人,出了营地之后,有些话就可以说了。 听了胤禛的话,胤礽只是笑:“就为了这个你就跟十三弟疏远了?” 虽说理由是胤礽万万没想到的,但说到底胤禛也是因为他,为了维护他而这样的,所以胤礽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那还要如何呢?” 胤禛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虽不如我这样,是跟二哥从小一处长大的,但是,他怎么能听见外头的谣言就相信呢?我原还以为,十三弟是有些判断能力的,可他居然还相信二哥你和德柱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这我就忍不了了。那些从江南而来传开说二哥你拒绝扬州瘦马其实是因为喜欢男子的消息纯属谣言,这是明眼人都能判断出来的,十三弟他当了真,还拿到我跟前来说,劝我跟二哥你少些来往。他说这样的话,我怎能不疏远他呢?” 胤禛提起这事还是有些生气的。 法海学问和人品是很好的,怎么胤祥跟法海从学后竟变成这个样子了?胤禛实在是有些不明白。 胤礽倒是没有胤禛这样想不开,他笑道:“他年纪还小,又不像你对我这般了解,与我年岁相差也有些大,他误信这些话也是情有可原的。等他再大些就好了。” 胤禛所言关于江南传言他酷爱男子的谣言,胤礽知道后也不过付之一笑。这些话若是不理会,倒也不会如何,就怕越描越黑。何况,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稍稍动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去信。若有信者,那也是对他本就有恶意的人。 而且,胤礽现在根本无法抽身来澄清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纵有像胤祥这样误信谣言的人存在,他也是无法顾及的了。如果当真有造成很大的影响,只好回头再想个法子补救一下。不过,这种程度的谣言,胤礽到底还是没有看在眼里的。 “二哥,其实他跟我说的还不只是这些事,若就是为了这个,我也还不至于跟他这般疏远,”胤禛道,“前一段时日,索额图事发,二哥还没有回京城的时候,那时在京城中,关于二哥和索额图之间的传言很多,十三就来寻我,说如今才知道二哥原是这样的人,且还是劝我那些话,我当时心里听了就不大自在,也没有应他的话,还训了他一顿,他就恼了,随即便走了。我那时就觉得,十三他变了,也不值得我与他那样亲近了。” 胤禛原先还想着,凭他跟十三自幼的情分,将来或可吸纳十三进太子一系,同他一道给太子助力。如今却才发现,这事儿压根就是不可能的。凭十三这几次的反应和说的那些话来看,十三是断不会给太子助力的。胤禛看破这一点后,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他原本以为,他亲近十三,跟十三之间的情分,原是跟他和皇太子这些年积攒起来的情分是一样的。 可如今才知道,他和十三之间,还远远没有他和皇太子之间那样好。 他和皇太子能默契想通,可十三和他却不能。 “他对我颇有微词,所以你疏远他,这本也无可厚非,只是,他虽年幼,却也到了该大婚的年纪了,将来过个一二年也是要出宫建府的,”胤礽笑道,“出宫后,十三是不必再进宫去书房学习了的,他也是很得皇阿玛的爱重的,你疏远了他,是叫他往后去亲近八阿哥他们么?我是知道的,在这些兄弟之中,十三是独独最亲你的。” 胤禛皱眉:“二哥的意思是?” 胤礽一笑:“我的意思是,纵使十三不跟咱们是一路的,也不能让八阿哥他们把十三拉拢过去了,毕竟十三对我颇有微词,倘或八阿哥他们蓄意挑拨利用,很难讲十三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再者,十三素来跟你亲近,这一二年间你突然跟他疏远了,这着实太惹人怀疑了些,你或者是他,都还是需要防着小人暗地里算计的,这其中的内情若是叫人探知了,对咱们不利。三则,阿哥们里头,十三独独亲你,你对他如此,多少有些伤他的心,我自来着意事缓则圆,你也是知道的,你若逼他太过了,恐怕是不好的。我看,咱们的事,你还照旧不与他说就是了,只这个兄弟,还是要继续做的。” “四弟,你觉得呢?” “二哥说的也有些道理,之前是我想得不周全了,”胤禛想了想,也觉得胤礽说的倒是真的极有可能发生的,毕竟就凭着十三那个性情再加上胤禩的那个手段,胤禩若真是动了心思要挑拨十三去干坏事,十三还真的有可能头脑一热撸着膀子就去干了,想到此处,胤禛道,“十三的事情,我会重新考虑的,不会让二哥担心的事情发生的。” 胤礽微微一笑:“我倒不是担心怕出事,我是怕十三莽撞惹了事于人于己有损罢了。” 胤禛点点头,表示他会好好注意胤祥的,而后话锋一转,又说起方才提及的江南传言之事来:“二哥,自我听到十三说的那些话,我就留了心,我去查了江南那些传言的出处,结果查出来又是大阿哥暗地里派人散播的谣言。” “大阿哥?”胤礽笑道,“这样的事儿,倒也像他干出来的事情。咱们既有了对付他的法子,也就不必理会这件事儿了。” 这边正说着话,也就到了送别的地方了,两个人下了马,胤礽对着胤禛笑道:“路上小心,等我回去后,再去你府上寻你说话。” 胤禛也笑,可他还未开口,却看见远处有一骑马来,他眯眼瞧了瞧,对着胤礽笑道:“二哥你看,那不是德柱么?” 胤礽回头一瞧,果是德柱骑马而来。 到了二人跟前,德柱忙下马给胤礽和胤禛请安,胤禛叫了起,笑问道:“你来做什么?皇阿玛有事儿吩咐二哥吗?” 德柱笑道:“回四爷的话,这倒没有。奴才此来是有旁的事儿要禀报太子爷,不过,这事儿也是万岁爷吩咐下来的,说是务必要让太子爷晓得的。” 德柱道,“是这样的,宫里有信来了,说是扫琴有了身孕了。这事儿万岁爷也知道了,就说这是好事,要赶紧告诉太子爷,奴才这就来了。奴才来时,太子妃的信正好也到了,奴才想着,太子妃的信中肯定也跟太子爷说了这件事儿的。” 德柱说完,又跪下给胤礽行礼贺喜。 胤禛听罢,望着胤礽笑道:“恭喜二哥了。” “多谢四弟,”胤礽含笑转向德柱,“你也起来吧,回头回宫了,再打赏你跑腿儿勤快罢。” 扫琴跟了他这些年了,比李佳氏和林氏陪着他的时日还要长些,从前是看她年纪小,生子太有危险了,是以胤礽还是想了一些法子,不叫扫琴那么年轻就有孕的。后来等扫琴十八岁后,他就顺其自然了,可眼看着林氏、李佳氏甚至石氏都有了孩子,扫琴却一直没有动静,她自个儿心里就有些着急了。 可到底老天见怜,若是按照德柱所说的话,那么,他当时离宫之时,扫琴腹中就已经珠胎暗结了吧?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件好事。胤礽对于生男生女从来都是随缘的,如今私心里却希望扫琴能生个阿哥出来,毕竟于扫琴这样的身份来说,生阿哥要比生格格好得多,他也是为了她将来的前程着想。 胤禛走后,胤礽带着德柱往营地回去,只是他也没有立即骑马,望着远处花儿开,他信步走了过去,看着那花儿开得盛放,他心中一动,忽而弯身便去折花。 德柱牵着两匹马随后到了胤礽跟前,见胤礽去折花,便笑道:“这花儿真好看,只是奴才愚钝,不知这是个什么花儿?” “这是金莲花,又叫旱荷,”胤礽折了一大束,捧在手里看了看,而后才递给德柱让他拿着,“好好收拾好了,弄得好看些。” 德柱觉得眼前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这些年里,太子爷出门不多,但在外头起了兴致折花也就那么一回,德柱心有所感,捧着花儿就问胤礽:“太子爷,奴才斗胆问一句,这花儿还是要带回去送给扫琴的么?” “不用等咱们回宫,你收拾好了就直接派人送回去给她,我等下回去瞧了太子妃的信,写回信的时候会单独给扫琴写一封的,这花儿就同那信一道封起来给扫琴就是了,若是等咱们回去,这花儿就成干花了,还有什么意思。” 德柱一听这花儿又是送给扫琴的,便笑道:“太子爷对扫琴可真好!” 胤礽只笑道:“好什么,我不过是希望她瞧见花儿能高兴就好了。” ☆、第148章 康熙四十一年九月时,康熙回京。 而后,和硕简亲王雅布与随同回京途中逝世,康熙即命人护丧回京,后赐银四千两。 康熙四十二年正月,裕亲王福全逝世,康熙令诸皇子俱穿孝,除皇太子外,诸皇子皆往裕亲王府祭奠。 胤禛去过裕亲王府后,回来就跟胤礽讲:“从前看裕亲王府的几位阿哥都跟大阿哥好,还以为裕亲王也会支持大阿哥的,如今却没有想到,皇阿玛之前去看裕亲王的时候,裕亲王却扯着皇阿玛说八阿哥的好,夸八阿哥心性仁厚聪颖能干,是个绝好的人。我真是不明白了,二哥如今还好好的是皇太子呢,他们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直接在皇阿玛跟前这样夸赞八阿哥?” 胤禛虽未亲见那样的情景,但这件事儿也没有被禁止流传,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胤禛得知之后,心中只是不忿,裕亲王这意思,是想要暗示皇阿玛废太子,而后立八阿哥为皇太子吗? 胤礽闻言,微微笑道:“从前皇阿玛征讨噶尔丹时,裕亲王和大阿哥之间是有嫌隙的,纵然大阿哥跟裕亲王府的几位阿哥很好,但却也不代表裕亲王就会喜欢他,你想想,当初两个人之间闹得要去议政王会议上仲裁谁对谁错,若不是皇阿玛出面,这两个人脸都要撕破了,裕亲王又怎么会支持这样的人呢?” “再者,裕亲王为人老实忠厚,话不多但心思却是极清明的,他这样的性情,又怎么会喜欢大阿哥这样的人呢?” 胤礽笑道,“若说起来,裕亲王这样喜欢又支持八阿哥,倒也不是偶然的。皇阿玛素来很是敬重裕亲王,裕亲王跟皇阿玛又是兄弟关系,若真能得裕亲王的支持,对阿哥们来说也是很好的,八阿哥又跟大阿哥关系亲近,有了大阿哥这一层牵线,再加上八阿哥用心经营拉拢,即便裕亲王和大阿哥的关系不好,却也不妨碍裕亲王和八阿哥关系亲近嘛。” 其实,皇太子同诸皇子阿哥们还是很有区别的,皇子阿哥们若想要出人头地,只能不遗余力地往外结交王公大臣。 “皇阿玛素来很信裕亲王的话,裕亲王这临终一言,在皇阿玛心中的分量只怕不轻啊,” 胤禛是着实有些心忧的,“二哥,我看,八阿哥迟早会成为咱们的心腹大患的。” 他能看出来,八阿哥如此积极活动拉拢王公大臣,其意根本就是志在太子之位嘛。 八阿哥很是优秀,众人皆交口称赞其能言且会做人,比起皇太子,学问虽有所不及,但做人似乎却更好一些,胤禛私底下常能听见这样的评价,说皇太子犹如寒冬冷雪,可远观不可亵玩,与人处处亲近,可真要亲近起来却着实不易;而八阿哥却不同,八阿哥犹如春日暖风,处处和悦亲切,使人一见难忘,与其相处,简直是种极大的享受。 这一冷一暖,若不论身份,按人之本能,谁都喜欢往暖和的那一头去啊。 更要紧的是,皇太子已年近三十,八阿哥却还年轻得很,才不过二十出头而已,自然是年轻就有无限种可能了。 而且,胤禛深知,如今二哥的太子之位,已远不如早些年那样稳固了。可以说,稍有不慎,随时都会有倾覆的可能。 胤禛的担忧皆被胤礽看在眼里,胤礽闻言笑道:“四弟,你不必如此担心。八阿哥即便成了咱们的心腹大患,但他最后也未必能成事。你且瞧着吧。” 胤禩若要成为皇太子,随手就能拎出来两大硬伤,一则其生母出身不高;二则,其福晋性子太强,胤禩数年都会无嫡出之子。不过,这两大硬伤也不是胤礽自己总结的,这是历史上康熙自个儿说的。 胤禩的能力是很强,康熙也是很器重他的,只可惜,若是要论争夺太子之位,胤禩还是没有什么竞争力,康熙不喜他做皇太子,这胤禩就算再争的起劲也无用。 胤礽言罢,又望着胤禛道:“大阿哥那边,如今预备的怎么样了?” 时隔两年,自当初胤礽跟胤禛定了主意之后,他就再没问过胤禛是如何筹划的以及筹划的过程。一则是他很放心胤禛去做,所以觉得不必时时去问;二则是他当初已将法子都说给胤禛听过了,没有什么可补充的,自然也就无需再提起了。 “皇阿玛已经定下了今年开春后要再度南巡,我想,他应该是时候了吧?” 胤禛凝眉:“二哥是觉得,这回南巡是动手的时候了吗?” 胤礽微微一笑,道:“咱们筹备了两年,时间是差不多了,若是备而不用,难免会被人瞧出破绽和端倪来的,明珠那些人都是人精,这件事还是要及早办,也幸而大阿哥愚钝,这样的事他觉得自己可以拿主意就从不找明珠协商,到底是给了咱们投其所好的机会。不过,四弟,你确定张明德那一伙人不知你的真实身份吗?” “其实大阿哥那边,是早就想要动手了的,只是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时机,而且二哥这里又防范的严密,所以才迟迟不能得手,若二哥想要他们动手,只要这回南巡时身边的侍卫稍稍松散些,自然是能够让他们探得消息的,到时候以大阿哥的心性,是必然会动手的,” 胤禛笑答道,“至于张明德,二哥放心好了。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我去年寻到他的时候,也是很小心的,并没有让去的人走漏了风声。要说起来,这个张明德,就跟二哥猜测的那样,不学无术,整日想靠着自己那些歪门邪道的功夫去撞大运,指望着给人看相能看出个飞黄腾达来。我派去的人很小心,没有让他看出来是刻意的,而且,那会儿大阿哥正好神神叨叨的要找高人来测算他的命数,我的人就顺理成章的把张明德带到了大阿哥的跟前。后来,还听说大阿哥觉得张明德是高人,觉得他测算的异常准确,还把他带到了八阿哥那里呢。” 胤禔是很信这些和尚道士的,他府上时常出入这样的人,还有些蒙古的喇嘛出入,弄得直郡王府整个儿都乌烟瘴气的。康熙是素来看不惯胤禔如此的,但他即便不满,还是懒得去跟胤禔提起。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胤礽才跟胤禛定下了暗中引荐张明德给胤禔的计策。毕竟胤礽是很清楚的,历史上,胤禔也是跟张明德熟识的,而且,张明德曾跟太子被刺案有牵扯,因为张明德的事,后来就又牵扯了不少的事情出来。 不过此时,已不能再重复历史了,何况历史上,张明德的刺杀就根本未能成功。不过,胤礽还是起了利用张明德的心思,既然历史上胤禔等人是利用张明德打击过胤礽的,那么这一回,他料得先机,自然是先要掌握了张明德这个人,然后让他们自以为利用张明德做了该做的事,最后他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然也就可以顺利除掉胤禔了。 胤礽听见胤禛此言,眸光一亮:“大阿哥又把张明德带去八阿哥那里了?” “又?”胤禛一愣,不解的望着胤礽,不明白胤礽为什么要说又这个字。 胤礽倒是抿唇轻咳了两声,他是知道的,这张明德跟胤禩之间,也有扯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只是没想到,他今生把张明德带到了胤禔的面前,这胤禔又如历史上一样,把张明德带到了胤禩那里去了。 胤礽是不打算跟胤禛解释这么多的,便没回答他,只笑问道:“四弟,你方才说,大阿哥把张明德带到八阿哥那里去了,你可知张明德见八阿哥时的具体情形?” 胤禛闻言,点点头道:“这个我倒是知道的。我在张明德身边埋伏了人,张明德将他当做自己人的,张明德见过八阿哥之后回去很是兴奋得意,将他见过八阿哥时的情景都跟他的人说了一遍。” 不等胤礽发问,胤禛就直接续道,“大阿哥觉得张明德说得极准,便打算将张明德举荐给八阿哥,让张明德去给八阿哥瞧瞧。当然了,大阿哥也不能把真正的意图表现的太明显,于是就让张明德去算算八阿哥命中有无儿子。八阿哥起先是不愿意见张明德的,后来还是九阿哥和十阿哥听说了此事,怂恿了让八阿哥见了张明德,说到底准不准,也只有看了才知道,这才命人把张明德带到跟前来的。” 胤禛笑道,“那张明德到底在江湖上混的人,一见了八阿哥,绝口不提能不能生儿子的事儿,一开口就说观八阿哥的面相将来的前途贵不可言,当时九阿哥和十阿哥也是在场的,听了张明德这个话,直接就追问张明德是怎么个贵法,张明德就一直摆手,说这个贵法不能说,就一个劲儿的说他贵不可言。他这样故弄玄虚,九阿哥和十阿哥倒是很兴奋,八阿哥却恼了,派人把张明德给赶了出去,说张明德信口胡诌是骗人的,当时还叮嘱九阿哥和十阿哥,不许把张明德见过他的这事儿传出去。可二哥你想想,就老九老十的那个性子,怎么可能瞒得住?” “后来,我还辗转从张明德那里听说,大阿哥还曾跟张明德抱怨过,说八阿哥怎么这么傻这么迂腐,放着好好的高人不要反而给赶出去了。而且,据说,八阿哥说大阿哥做得不对,说张明德这话根本说不得,一个皇子阿哥,将来的前程都是定了的,说他贵不可言,这就是不该说的话,皇子阿哥的前程,若要贵不可言,这风险就太大了,八阿哥说,他担不起这个话。当时大阿哥知道了这个话,回来就跟张明德感叹,说八阿哥太傻,不是干大事的人。大阿哥还说,若是他也有八阿哥这样贵不可言的前程,他是肯定要大干一场的。” “张明德是怎么评价大阿哥的?”胤礽笑道。 胤禛想了想,答道:“说是大阿哥的心愿一定是能够达成的。不论所想是什么,皆能成就。” 胤礽听了,嗤笑道:“他们这样的江湖骗子,就最会拿这样的话儿哄人了,其实细究起来,他们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也就只有大阿哥傻,愿意相信这样的人,还觉得他说的极准,想必在大阿哥心里,还把张明德当做了知音吧?不然,他怎么可能还把张明德举荐给八阿哥呢?” 胤禔还是对太子之位不曾死心,张明德的这个话,一定会让胤禔燃起了斗志。而在胤禔看来,如果他不幸没能夺得太子之位,能够容忍的太子人选也就只有胤禩了,大概也是基于这样的考虑,胤禔才会让张明德去给胤禩观相的。 胤禛笑着点头称是:“那张明德见了八阿哥又说那样的话,据我的人私底下问他,为何要说八阿哥贵不可言,为何问他怎么个贵法时,为何不直言。那张明德笑道,皇子贝勒们在小民的眼里就是贵不可言贵不可及啊,要是问小民怎么个贵法,小民怎么敢胡乱说呢。二哥,你说这样滑不溜手的人,不制造出来点事端,都对不起他这张嘴了!” 胤礽听了只是冷笑:“方才听你说起大阿哥的话,似乎这大阿哥还怪八阿哥不识货?那么,大阿哥是真的要跟着张明德大干一场了?” 胤禩比胤禔要谨慎小心得多,胤礽也没指望张明德此局能把胤禩给搜罗进来,他布下此局,本来就是针对胤禔的,如今胤禔已被张明德完全蒙蔽,计划正在按照他所想的方向发展,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二哥是知道的,大阿哥这些年总是没放弃想要拉二哥下水,他好上位来当这个皇太子,” 胤禛道,“从前还有明珠帮着他,如今明珠半隐退,揆叙也不跟他十分亲近,大阿哥自个儿就走了歪路了,专弄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如今这张明德算是投其所好了,本来,他只有两分的心,如今被张明德一怂恿,再加上咱们有心引导,只怕是已有七八分的心思了,现在所缺少的,正是一个时机。” ☆、第149章 胤禛顿了顿,又道:“据我的人说,那张明德也是个胆大妄为的主儿,听了大阿哥那些话,也猜到了大阿哥的一些心思。就悄悄儿的给大阿哥进言,说他手底下有一帮会功夫的高人,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如今既然大阿哥要成事,他愿意带着这帮人助大阿哥成事。我猜,他大概也是拿着大阿哥的前程在赌自个儿的前程。可是我冷眼瞧着,这个张明德说是挺会说的,可是对于朝中局势官府法度,还真是两眼一抹黑啊!” 张明德是跑江湖的人,能做到这样,要么就是胆子太大了,要么就是真蠢。 胤礽听了胤禛这话,笑道:“张明德若是真了解这些,怎么可能被咱们利用呢?” 胤禛听罢也是一笑:“二哥说的在理。” 二月间,扫琴顺利产下一子,也就是胤礽的第四个阿哥。胤礽给小阿哥取名为弘旦。 太子侍妾生子,自然没有太子妃和侧福晋生子在宫内宫外引起的动静大,但不管外头如何反应,毓庆宫内在胤礽的主持下,还是好好的庆祝了一番。 弘旦出生后三个月,也就是五月间,康熙定下了南巡的时日,点了直郡王胤禔、三贝勒胤祉、四贝勒胤禛、八贝勒胤禩等人随行。 而胤礽,也是势必要跟着去的。 只不过,从不在他究竟带不带人在路上伺候的问题上纠结的石氏,这回却要求他带一个人在身边伺候着。 胤礽听了她的话,也只是笑道:“有德柱伺候就行了,又何必带什么人呢?” 他这些年出门,也是极少带着人出去的,如今都习惯了。要是往常石氏说这个话,有了这个要求,他也就应了,可是这一回——路上恐怕是不太平的,他不想带着人去冒险。可是,这个话,他又不想说出来,白白惹了石氏悬心,于局势上也并没有什么帮助。 石氏自然是不知道胤礽心中的想法的,她道:“德柱怎么比得上身边的人伺候呢?他到底是个太监,哪有女人家在身边得好?德柱千般好万般好,可他能跟你同寝而眠吗?” 胤礽一怔,当下皱了眉头:“玉衡,你这话说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石氏瞧他这样当下便哼了一声,才道:“胤礽,我虽在深宫,但你也别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肯跟我说这些琐事,我却还是能听见外头的传言的。我知道,外头都在说你跟德柱的事儿,你去了江南一趟,你不要扬州女子伺候,你瞧瞧他们都把你编排成什么样子了!你这回带着人伺候,到了扬州地界,也好叫人看看,你不是那个样子的!” 胤礽听了又笑:“就算带了人,证明给他们看了,又能怎么样?信不信还不是由着他们的?其实这事儿,我倒是没觉得怎样,只是委屈了德柱罢了。玉衡,你心里其实是很明白的,只要我不要他们弄来的人,这样的传言便会一直有,而就算我要了他们弄来的人,这样的传言就会消失吗?所以,这样的琐碎小事,还是不必理会吧,我又不是受不得委屈的玻璃心。” 石氏有心事,倒是没有注意到胤礽的用词,只是沉默片刻后,才抬眸望着胤礽道:“其实要澄清你的名声,这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就像你说的,不管你怎么样,信不信都是由着他们的。我只不过是有一桩心事,要你带着她出去,也不全是为了你,多半还是为了她的。” 胤礽眯眼:“玉衡,你想要我带谁出去?” 胤礽心中倒是有个隐约的答案,只是石氏未曾明言,他也没有开口说出来。 “是扫琴,”石氏道。 “她?”胤礽方才心里想的也是扫琴,没想到石氏还真的是要他带着扫琴出去,“可是,弘旦年纪还小,她的身子还没有大好,她这时候怎么能跟着我出去呢?不如,还是不带了吧?” 这趟南巡,定会生事的,胤礽不是不能护带去的人安全,而是他要涉险一回,这一涉险,就会有意外发生,这种意外,有时候是连他都无法掌控的。 “雁桃你肯定是不愿意带出去的,虽说这些年你待她缓和了些,可我想着到底还是带出去不好,而敏宁你是知道的,她小日子来时,痛得几乎不能走路,也是难以成行的,更何况,她这几日还病着,肯定是不能跟你出去的,如此,就只剩下扫琴了,” 石氏道,“侍墨病重,前几天在辛者库没了,扫琴不敢同你说,我也没告诉你,可是,扫琴心里是着实不好受的。我也不是为了旁的,我叫你带着她出去,也是为了让她出去散散心,这样反而比她在宫里调养要好些。你也不必担心她的身子,我问过御医了,说扫琴已经大好,是可以出门的。” “弘旦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把弘旦挪到我的屋里去,我时时照看着,保姆和奶娘都是我亲自选的,你半点不用担心弘旦会不好的。” 胤礽听了这话,反倒不好推辞了,只是沉默不语。 石氏见胤礽不肯应,只得又道:“你若不肯带扫琴去,我就另选人给你带去了,你想要谁,凤夏还是凤春?” 石氏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如不带扫琴,就得另带一个宫女去,而胤礽是绝不肯带旁的宫女去贴身伺候他的。 胤礽想了片刻,抬眸望着石氏笑道:“那就依你,带扫琴去吧。” 既然决意带扫琴前去,那就当护她周全。 —— 康熙启程后,八日后至长青县黄山店,康熙见此处景色颇为别致,便令暂歇一日,第二日晨起再启程继续走。 白日间,康熙领着众人倒是将周围农家田亩都瞧了一瞧,便自回屋中歇息,胤礽又同胤祉和胤禛聚在一处叙话一回,这才散去回了各自的住处。 回屋后,胤礽不留痕迹的瞧了一瞧散落在他住处周遭的守卫等人一眼,而后,才进去了。 入夜后,院中清风习习,胤礽自端了清酒往院中独坐,自饮自酌。 康熙到了此间,占了一农家的院落住着,而他是皇太子,自然不能住得太差,得康熙指派,也住到了一户农家的院落中。 他如今独坐院中饮酒,心思却不知已飘向何处去了。他抬眸看着那清风朗月,眼底闪过了几丝冷光和肃杀。 这次南巡,照旧是胤禔负责戍卫的,而就在前几日,胤禔就找借口调换了他身边大部分的侍卫,如今调换过来的,大部分皆是胤礽不熟识的人,在外人瞧来,表面上不过是一次正常性的侍卫换岗而已。然而,胤礽很清楚,那些人皆是胤禔之心腹。 胤礽知道胤禔想要做什么,他又是希望胤禔这样做的,所以便装聋作哑,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没有对这次的侍卫换岗有任何的阻拦和质疑。 此刻,他身边的内班侍卫,大部分都是胤禔的人,而在他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今夜的侍卫守卫非常的松散,而且空隙和破绽都非常之多,胤礽只一瞧就明白了,这胤禔,大概是选择在今夜动手了…… 胤礽知道胤禔迟早会动手,心里一直都是有准备的,却没料到胤禔这般等不及,才出来不过几日就要动手了。 在院外的外班侍卫,是他和胤禛共同选出来的,绝没有混入胤禔的人。这次涉险,院外的外班侍卫,将是胤礽最大的安全保障。 胤礽还在心里算计着这次涉险的成功率,忽听得有脚步声响,他循声望去,却原来是扫琴出来了。 扫琴到了他跟前,眸光扫过石桌上的酒壶,抿唇道:“太子爷有心事?” 不等胤礽答话,扫琴又道,“临出来时,太子妃嘱咐过我的,要我好好照顾太子爷。太子爷还是别喝酒了,我去给太子爷沏茶罢?” 胤礽在毓庆宫时从不饮酒,也就只有在畅春园住着的时候,偶然会喝些清酒。早些年胤礽还爱饮极浓的米酒,这些年虽不喝了,但却极爱喝果酒。只是,人前极少饮用,就是大宴时,也是从不喝的。因此这些,也只有胤礽身边贴身服侍的人才知道。 服侍太子爷这些年,扫琴知道的很清楚,只有太子爷有心事的时候,才会一壶一壶的喝酒。 胤礽闻言,笑了一笑,道:“今夜不爱饮茶,不必沏茶了。你们俩进去吧,我一个人在外头正好。” 胤礽口中的你们俩,指的是一旁一直侍立着的德柱和刚来的扫琴。 扫琴不肯就走:“太子爷,我不说话,我就在这儿陪着您,好么?我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她总觉得,太子爷今夜怪怪的。 胤礽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你们俩都进去。记住,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许出来。记住我的话,千万千万不要出来,明白了吗?” 胤礽的话太奇怪,尽管他在笑,却让扫琴和德柱越发的害怕,德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听了这话,忍不住问道:“太子爷,您——” 德柱问题还未出口,胤礽一眼就瞪过来了:“这是命令,你要抗命吗?” “奴才不敢。” 抗皇太子的命,德柱自然是不敢的。胤礽眼中毫不掩饰的冷厉和肃杀,让扫琴和德柱不敢再多问,更不敢再多待,只能听胤礽的话,回屋去,发生任何事都不出来。 然则,扫琴和德柱还未转身,剧变就发生了。 有数条黑影从房梁上一跃而起,手中宝剑寒光闪烁,这数个黑衣人跳下来后,挽了无数个剑花,有两个黑衣人的剑锋立时直刺向院中的胤礽! 突变瞬息而生,胤礽只来得及皱眉,心道一句,来得好快! ☆、第150章 德柱反应最快,一眼看见这些骤然出现的黑影,他一边扑向胤礽一边直着嗓子大喊道:“有刺客!有刺客!快保护皇太子!” 德柱这么一喊,立时就有几个黑衣人拿剑直刺他。 德柱不会武功,却自小到大都跟着胤礽练骑射,加之他很是灵活,还是能躲过黑衣人的围攻的,只不过样子甚为狼狈。 胤礽亦被几个黑衣人缠住,直刺过来的剑锋被胤礽险险避过,可是黑衣人的下一剑转瞬就到了胤礽的跟前,胤礽冷冷盯着黑衣人直刺向他心窝的剑锋,他只是稍稍移了移身体,却并没有打算躲掉,这一剑,他预料是能此中肩窝的。 胤礽对扫琴和德柱大喊让他躲开的叫声充耳不闻,只是神色冷峻的等着剧痛的传来。 哪知,正在胤礽以为那剑一定会刺中自己的时候,忽而有一股大力推开了他,他重心不稳,直接向旁边地上跌去,而等他回头看时,只看见那剑锋直刺入扫琴的心窝之上! 他看得很清楚,甚至,听得更清楚,那剑锋刺入扫琴皮肉之中,有一声细微的噗,而后,鲜血顿时涌出来,转瞬之间,扫琴衣襟已被鲜血浸透了。 胤礽眼中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觉得眼前铺天满地的都是血色,他的脑中飞速的运转着,此时当如何应对,事情出现意外应当如何去做,可是,即便大脑给他下达了如此之多的指令,他的身体却无法动弹,至少,在此时还无法动弹,他只能狼狈坐在地上,情绪复杂到已经无法分清自己究竟是何等心情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才是真正的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此刻的刺杀,他早就忘了。 外院的侍卫听见德柱的喊声,很迅速就反应过来,直接撞开院门冲了进来。 外班的侍卫们几乎都是胤礽一系的,且几十个人一起冲进来,这数个黑衣人气势就弱了,气势一弱,又怎会有活路呢? 德柱很快得到了自由,牵制他的黑衣人都被侍卫们制住了,德柱也顾不上自己,直接奔过来把胤礽扶起来:“太子爷,您没事儿吧?没有受伤吧?” 德柱等不及胤礽的回答,又见胤礽抿唇不语,还以为他是被吓着了,兀自咬牙哎呀一声,自个儿大着胆子就上下左右的去查看胤礽身上有无受伤。 胤禛就住在胤礽不远处,他原就是同胤礽一样,心里存着同样一件事的,所以听到动静就知道事发了,连忙带着人就冲了进来。 胤禛一直不同意胤礽以身涉险,他觉得只要造成刺杀的事实就可以了,但胤礽一定坚持要被刺上一剑。胤禛当然知道被刺的效果要更好一些,可是如今事发了,胤禛几乎是悬着一颗心到达胤礽所住的院落了。 一进去,胤禛谁都没有看,直接就去瞧胤礽,见胤礽好好的站在那里,胤禛这心里才松了一口气,但眸光再一扫,却见扫琴一身血泊的躺在那里,胤禛心头一紧,同时也看见了其中一个黑衣人剑锋上的血。 胤禛转头就喊道:“快!快寻御医来!” 随行御医来的很快,扫琴也很快就被挪到了房中,但至扫琴被刺中心窝失血过多后,她就一直昏迷不醒,御医本是要先行查看胤礽的,被胤礽一把甩开,胤禛知其意思,引着御医直接去瞧扫琴去了。 行刺的人早就被胤禛着人严密看守起来了,可康熙还未到之前,总是有人要主持大局的,胤礽诸事不管,什么话都不说,只管站在院中,胤禛只得将这里的事接下来。 胤礽被德柱扶起来后,就一直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过,他不动,德柱也不敢动,就那么一直侍立在旁边守着胤礽。 胤礽不说不动,却不代表他不知道外间发生的事情。自行刺之后,桩桩件件的事他都知道,他也当然知道,行刺之后,他应当继续把戏演下去,事情并没有完,可是,他看着扫琴遗留在地上的那一滩血迹,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挪动脚步。 如果他不带扫琴来,不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了吗?扫琴不会受伤,不会失血过多昏迷不醒,更不会有性命之忧。 心里难受憋闷算什么,难道会比丢了性命还要难过吗? 胤礽定定的站着,他眼睁睁看着扫琴受伤,远远比他自己受伤还要不好受。 康熙听说胤礽遇刺,立时就赶到了胤礽这边的院中,一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地上一滩血迹,当下心头一紧:“皇太子受伤了吗?” 得知康熙到来,胤禛从暂时关押刺客的屋中走出来,听见康熙这话,在给康熙请安之后,胤禛才答道:“回皇阿玛的话,太子二哥没有伤着,是他身边的侍妾扫琴替他挡了一剑,这会儿昏迷不醒,御医正在里头救治呢!” 胤禛往康熙跟前而去的时候经过胤礽的旁边,不着痕迹的扯了扯胤礽的衣袖,低声对着胤礽说了一句:“二哥,你不能这样,剩下的事,你就半途而废了吗?” ——当然不会。胤礽没有开口说话,只在心里做出了回答。 胤礽同胤禛一同走到了康熙面前,康熙听见胤禛说胤礽没有受伤,又亲眼看见好好的走到他跟前,除了身上有些尘土之外,也确实如胤禛所说的那样没有受伤,康熙这心才放了下来。 康熙心定之后,直接就问胤禛道:“这是怎么回事?听说,抓住刺客了,是吗?” “刺客全都抓住了,除了几个伤的,其余的都活着,”胤禛答道,“接下来要如何,还请皇阿玛示下。” “还能如何?自然是要审的了,”康熙很生气,满脸满眼皆是怒意,“值守戍卫,这都是大阿哥的事,如今发生了的这样的大事,他人到哪里去了?!去把他找来!” 康熙恼怒,自己跟胤礽住的地方相隔并不远,胤礽身为皇太子,在地位上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如今他都被人行刺,那么自己的安全呢,又该如何保障?康熙不仅仅感到了威胁,还从心底里感受了丝丝凉意。 一国的皇太子就这么容易被人刺杀了,胤禔还总在他跟前拍胸脯说安全没有问题让他放心,眼前这事,人家都杀到跟前来了,他能放心得了吗? 而且,他那样相信胤禔,结果今夜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让康熙不得不怀疑胤禔的能力了。 刺杀皇太子之事非同小可,康熙觉得,不仅仅是为了胤礽的安全,就是为了他自己,他也要查出这究竟是谁做的这件事,因为康熙直觉,这幕后的黑手必定不一般。 想到这里,康熙沉声又对胤禛道:“你同朕一道去审刺客,朕倒是要去看看,究竟是谁这样大的胆子做出这种事!” 康熙言罢,又对着胤礽道,“朕去审问,你好好歇着。” 康熙见胤礽话少不语,认为他是受了惊吓,因此,心里也有些心疼,便叫他不必去了。 “是,”胤禛答应一声,领着康熙去关押侍卫的屋里,他走时看了胤礽一眼,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才转身跟上康熙,“皇阿玛,其实除了这些刺客,外头的侍卫们还抓到了两个可疑的人,儿臣擅自做主,审了几句,才知道他两个是留在外头收尾的,说是一旦得手,就要纵火,将这一切都烧个干净,方便他们逃遁。” “他们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康熙拧眉道,“你可问出是谁主使的吗?” 胤禛一听这话,抿唇沉默良久,还是道:“问是问出来了,但儿臣不敢肯定是不是这伙刺客胡乱攀扯,儿臣也不敢说这人是谁,这一切,还是请皇阿玛亲自审问得好。也只有请皇阿玛定夺,请皇阿玛为二哥做主。” 看胤禛这样的反应,康熙冷笑一声:“想必这人,是朕认识的。连你都不敢跟朕说吗?” 说话间,康熙已到了屋内,他摆手示意胤禛不必再说话,而后,他冷眼扫过那几个刺客,沉声问道:“你等为何要刺杀皇太子?” 那几个刺客只是瑟瑟发抖,并不答话,倒也不是不肯说话,而是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胤禛在一旁指着一个人道:“皇阿玛,这人是领头的。儿臣问过了,他说他叫张明德。” “张明德?”康熙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忽而就想起来了,“是那个经常出入大阿哥府上的张明德吗?” 胤禔这一两年跟一个所谓高人来往过密的消息,康熙也是知道的。他素来也知道胤禔喜欢跟和尚道士甚至喇嘛来往,只不过胤禔自认识这个张明德之后,就对这个人极为倚重,甚至还跑到自己跟前来说过,这个张明德看相极准,甚至还说过张明德说胤禩命必大贵的话,康熙当时也不过斥了胤禔几句,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如今看来,若此人真是张明德的话,那这件事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康熙眸光微冷,再一次问道:“大阿哥呢,怎么还不见他来?” ☆、第151章 胤禛说了该说的话,见已引起了康熙的怀疑,他也就不再开口了。 胤禔来时,康熙则已经问完了张明德所有的话了。胤禔一见康熙盯着他那阴冷且含着怒意的眼神,就又出了一身的冷汗,大热天的,他却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寒冬腊月一样,浑身都冷得很。 他跟张明德定计于今晚行动后,他这心里就没踏实过。虽然他认为计划是万无一失的,而且,他也已经费了心思将皇太子身边的侍卫都给换了一遍,可谓是进行的非常顺利的,只要不出意外,一定可以得手。 但是,也正因为计划进行的非常顺利,也正是因为太顺利了,胤禔反而有些担心了,生怕会出现问题。 所以一入夜,胤禔就有些坐立难安,无法入睡,只能一盏茶一盏茶的喝用以排遣他紧绷的神经,而当皇太子那边传来闹刺客的消息时,他竟险些摔了手中的茶盏。 当胤禔听说皇太子那边的刺客全部被抓到了,且只伤了几个人时,胤禔的脸都白了,而后又听说皇太子没有受伤,关键时刻,是皇太子的侍妾替皇太子挡了一剑时,胤禔的脸就更白了。 他知道,一击不成,一切就都完了。 胤禔心绪不宁,以至于都忘了这时候他应该赶到皇太子那边去,直到贴身太监李炳安来跟他说,皇上已去了皇太子那边时,他才稍稍缓过来一些,而得知梁九功奉命来请他时,胤禔心里真的是挺害怕的,他再傻也知道,出了这样的大事,只要刺客未死,康熙是必定要亲审刺客的。 胤禔这一路跟着梁九功过来,心里都在想着,如果张明德把他供出来,他应该怎么应对。 可是,在见到康熙之后,胤禔心里却更慌了,但此时尚不知情况如何,胤禔也不能自乱阵脚,只好压抑着心中慌乱,强自镇定走到康熙跟前:“给皇阿玛请安。儿臣、儿臣来迟了!” “迟?你也知道你来迟了吗?胤礽遇刺,若是等你来救,只怕刺客都跑了!你说说看,朕和皇太子的戍卫,你是怎么安排的?怎么让刺客混进来了?” 康熙的逼问让胤禔冷汗直冒,胤禔无以自处,只能跪地请罪:“请皇阿玛恕罪,是儿臣疏忽了!” “恕罪?这恐怕是不能的,”康熙指了指地上的刺客,冷道,“你来之前,朕已经审问过了,这个人是张明德,是领头的,你认识他吧?” 胤禔不敢说不认识,又不肯痛痛快快的承认自己认识,直到康熙瞪着眼睛又问了一遍,胤禔才吞吞吐吐的答道:“……儿臣认识他。” 这个实在是没办法推脱说不认识的。他那会儿认识张明德之后,觉得这个人实实在在是个高人,他就生了显摆炫耀之心了,宗室王公之中带着张明德到处给人家举荐,还让张明德去了不少人府上给那些人看相,这些事儿,康熙都是知道的,他此时如若推脱说不知道,这不是更让康熙起疑心么? “不过皇阿玛,儿臣只是认识他而已,并不知这人胆大妄为到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儿臣主张,现在就应将张明德一行人处死!” “大哥这话说的好轻巧,如若张明德是被人指使才犯下如此重罪,若依了大哥的话,将张明德处斩,这背后指使的人,不就不能知道了吗?” 这会儿说话的,是刚刚进屋的胤礽,他听见胤禔的话,直接便道,“事儿还没有查清楚,大哥怎么就要杀人呢?这张明德原就与大哥熟识,如今他又犯下此等重罪,大哥急于杀了他,是怕他的事连累你么?可若是大哥胸怀坦荡,我觉得,就是与张明德熟识也无甚关系,这事不是你做的,他也不得栽赃给你的。” “你——”胤禔听了胤礽的话自是恼怒,但看康熙摆了摆手,他才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康熙问胤礽:“你那侍妾,可好些了?” “回皇阿玛,御医还在救治,儿臣去看过了,她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不醒,” 胤礽抿唇道,“皇阿玛,若非她替我挡了一剑,争取到了侍卫们破门进来救援的时间,如今躺在那里的人就一定是儿臣了。儿臣也会同她一样失血过多,昏迷不醒的。” 胤礽撩衣跪下,“皇阿玛,还求皇阿玛为儿臣做出,找出要取儿臣性命的真凶。” 胤礽这几句话分量极重,康熙已不由得想到了胤礽被刺之后的情形,那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想到此处,康熙点了点头,而后让胤礽起来:“朕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朕断不会姑容的。你且起来候着,听朕处置。” 胤礽该说的话已经说了便起来了,默默侍立在康熙身侧,同胤禛站在一处,不再言语。 就见康熙望着胤禔道:“还未上刑,抓着这张明德的时候,四阿哥就先行问过了,这张明德答的什么朕不知道,朕问四阿哥,四阿哥说他不敢说,朕就决定自己来问。你没来的时候,朕自己审过了,你知道这张明德说的是谁吗?张明德跟朕说,叫他带着人行刺皇太子的人就是你,就是你这个直郡王大阿哥!” 一听这话,胤禔顿时就慌了,梗着脖子望着康熙道:“皇阿玛,他这是血口喷人,栽赃陷害,儿臣冤枉啊!皇阿玛,你不能凭借这厮的一面之词就相信他认为是儿臣做的啊!儿臣,儿臣怎么会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呢?” 其实,康熙对张明德的话也是半信半疑的,因为目前来说,确实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行刺之事就是胤禔背后指使的。 不过,面对胤禔口口声声的喊冤,康熙还是很冷静的:“可是,这张明德确实与你有说不清的关系,你确实是与这个人关系密切的。所以,关于行刺之事,你还是不能洗脱嫌疑的。” 脏水泼不掉了,胤禔心慌倒生了急智,他自己出不去,却可以把人扯进来,当下便又道:“皇阿玛,这事绝非儿臣所为,儿臣觉得,肯定是旁人所为!跟张明德关系密切之人,又不止儿臣一个,儿臣既然接了戍卫皇阿玛和皇太子的差事,怎么可以监守自盗呢?儿臣觉得……儿臣想,肯定是、肯定是八阿哥干的!对,就是八阿哥干的!” 为了把自己摘出去,胤禔决定拼了。 “八阿哥?”康熙皱眉,“你是说胤禩?” 彼时跟着随行康熙南巡的几位阿哥都已到了跟前,胤禩也是侍立在一旁的,听见胤禔张口就说这事是他干的,他当即脑袋就是一懵,都没想到胤禔会这样说。 但胤禩也算是反应迅速的了,当下脸不红心不跳的往康熙跟前一跪道:“儿臣冤枉,儿臣绝没有做这等事。还请皇阿玛明察。何况,儿臣与皇太子是骨肉兄弟,又与那张明德素不相识,儿臣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怎么不会?” 胤禔张口就咬出了胤禩,这一来一往之间,他就已经把瞎话给编出来了,这会儿听见胤禩这话,当即理直气壮的道,“八弟就不要矢口否认了,你说你不认识张明德,这怎么可能呢?我记得,我当初举荐张明德去你府上的时候,你不是还见过他了吗?不止有你,还有九弟、十弟也是在场的,而且,那一次会面,九弟和十弟不是还替你在外头宣扬了许久吗?” 康熙望着胤禩,问他:“张明德真去了你府上?你见了他,你与他说过什么?” 这问题不难,可胤禩却答不出来,或者说,他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但胤禔可没有那么多的顾忌,见胤禩不肯答,自己就替他说了出来:“儿臣是看八弟膝下只有一子,福晋又多年没有替八弟生个儿子,就举荐张明德去给八弟看看他命中还有无儿子。谁知这张明德一见了八弟,就高呼说八弟命中大贵,当时在场的九弟和十弟就问张明德,说八弟何等贵法,那张明德答说八弟将来势必贵不可言。还悄悄的跟八弟说,只要八弟想要泼天的富贵,他手底下也有十几号的人,可以助八弟成事,只不过,张明德说完之后,被八弟严词拒绝了,并且还把张明德赶出了贝勒府!” “但是,”胤禔望着胤禩道,“八弟啊,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你明面上赶走了张明德,背地里却又跟张明德勾结在一起,筹划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胤禩意欲辩解,却被康熙抬手止住了,康熙问胤禔道:“按你所说,你又没在胤禩府上,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不瞒皇阿玛,这事儿张明德从八弟府上回来的时候与儿臣当作笑谈说过的,还说八弟气节高连他这样说都不动心,而且,这件事儿被九弟和十弟到处宣扬,外头的人都是知道的,皇阿玛一查便知,”胤禔故作痛心疾首庄,“儿臣只是未曾想到,八弟竟然在私底下跟张明德勾结了,他做出的那些全都是装得别人看的样子,儿臣是被他给骗了!” 胤禔越说心里越是得意,瞧瞧,这事儿不就给圆出来了么?他自认是把事情全部都推到了胤禩的身上,就算康熙要治罪,也最多是个渎职失察之罪,而胤禩就要做他的替罪羊了。 可是,等他抬头瞧康熙的神色时,却发现不对,康熙眼神冷峻的盯着他,分明跟刚才的神情还要严肃多了。 胤禔一时有些不明白,皇阿玛这是怎么了?怎么越来越生气了呢? ☆、第152章 “你既然知道张明德有这样的心思,你竟还与之笑谈?!你当时为何不即刻来报与朕知道?” 康熙听了胤禔的话,越发的生气,“可见,你也是有问题的!” 康熙本就对胤禔的这些话半信半疑,也对胤禔攀扯上胤禩的话将信将疑,他觉得,这些话是半真半假,难以真信,也难以全信的,但这些事绝不会空穴来风,既然他们跟张明德都有关系,那便不可轻纵。 胤禩被胤禔泼了一身脏水,自然是心中生气,又听胤禔说起这些他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来,他更是不肯认的:“皇阿玛,大哥将张明德举荐来儿臣府上时,儿臣确实见过。但是,张明德说儿臣后必大贵的话,九弟和十弟问他那话之后,张明德答了,儿臣觉得不对,思量张明德是有问题的,因而就让人把张明德赶了出去,并未与他多做接触,这一点,九弟和十弟都是可以为儿臣作证的。更枉论与张明德密谋刺杀皇太子了,这样的事情,儿臣怎么会去做呢?” 与胤禔相比,胤禩很显然是不慌不忙思路清晰的,从头至尾,也没有看见他如同胤禔一般着急忙慌,慢慢说了这一段话之后,胤禩又道:“皇阿玛,方才儿臣也都听到了。张明德一面之词指控说是大哥让他这么做的,且不说这话是真是假,只说这话里也真是蹊跷。为何张明德谁都不说,非要说是大哥呢?再者说了,大哥被指控,只为他自己辩解就可,为何要攀扯上儿臣呢?这让人也不得不怀疑,大哥是为了洗脱自己才攀扯上儿臣的。当然了,儿臣说这些,也不是说一定就是大哥做的,儿臣只是觉得,这件事需要彻查,也请皇阿玛为皇太子和儿臣主持公道吧!” 胤禩自觉事情没有做过,比胤禩不知坦荡了多少,他也不怕被康熙彻查,反而希望康熙去查,也只有康熙彻查此事,才能还他清白。 只不过,胤禩抬眸看了胤禔一眼,那眼神明明白白的写着——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一旁候着的胤禟、胤俄听见胤禩这样说,也忙都跪到康熙身前来道:“皇阿玛,儿臣等可以拿性命担保,八哥绝没有做这样的事情!” 见几个儿子跪了一地,康熙摆摆手,示意几个儿子都起来,想了片刻后,他就有了决定:“南巡暂缓。你们都随朕回京去,朕要让刑部彻查这件事。” 因为胤禔和胤禩互相攀扯,一时难以分辨真假,康熙令人即行将二人锁拿拘禁,等到查清楚之后再行处置,一概涉案人等全都带回京城入牢候审。 胤禩无故遭逢此待遇,他那会儿心里可真是掐死胤禔的心思都有了,心中愤恨不已,偏偏素来为自己打造的形象不能让他对胤禔破口大骂,胤禩顾及着形象不肯骂,可胤禟和胤俄可不管这些。 看见他们的八哥好端端的被攀扯上这等祸事,胤禟还好点,胤俄这个直性子的人登时就恼了,康熙一走,胤俄就去骂胤禔了,他气的连大哥都不喊了:“你这是什么心思?这事儿你攀扯八哥,你可真是没安好心!枉费八哥这些年跟你好了,如今他成了贝勒,我们知道你瞧不过眼,觉得不能压住他了,你就设了局害他是不是!方才那些话,也亏得你说得出口!” 胤俄是很敬服胤禩的,放在心里敬重的哥哥,就容不得胤禔如此诋毁。何况他知道,好些人虽然明面上不说,但是背地里,总拿着他和胤禔作比较,说他跟直郡王都是一个性子的人。 但胤俄自己却不这样想,他自认自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总是得罪了人还不自知,但就是他这样的人,心里头也是瞧不起胤禔的,皇阿玛说大阿哥愚顽,愚顽就是蠢啊,他怎么可能跟大阿哥一样蠢呢?所以被人这么对比,胤俄心里就生气,再加上这回胤禔竟然摆了胤禩一道,坑了胤禩一回,胤俄这心里,是越发的瞧不上胤禔了。 胤禟也想骂,可他好歹心里头是有成算的,见张明德等人还在屋里蹲着,四贝勒和皇太子又在那里站着,有些话他也不能说,并且,也觉得不能再让胤俄说下去了,遂上前拦着胤俄,笑道:“十弟,好了,别说了,这事儿皇阿玛会查清楚的,究竟孰是孰非,到时候自会有分晓。你就莫在说了。” 胤俄倒是不甘心,还指着胤禔道:“九哥,可是,是他——” “好了好了,你跟我走吧,这里不是咱们久待的地方。” 胤禟自然不肯让胤俄多说的,他冲着胤禩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见到胤禩对着他微微一笑后,他就强带着胤禟走了。 这里胤禔和胤禩也被人一同带走了。 出了屋子,胤禩只望着不住冒汗的胤禩笑道:“大哥,我看这一回,你我兄弟就要做到头了吧?” 事情真相究竟如何,只有胤禔心里最清楚。胤禩很明白这一点,他没有做过这件事情,他知道,不但他没有做过,就是胤禟、胤俄、胤祯几个,他都可以担保,担保他们也没有背着他去与张明德有过勾结,并且,他自己手底下的人,他也可以断定,自他将张明德赶出府邸之后,没有人再与张明德有过任何的接触。 也正因为胤禩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也知道,胤禔在撒谎。他几乎可以断定,刺杀皇太子这件事,就是胤禔所为,即便他不是主谋,这事儿也跟胤禔脱不了干系。 所以,当他想清楚这些,明白胤禔不过是想攀扯他用以混淆视听时,胤禩的心里对胤禔是真心失望的,愤怒失望伤心,然后胤禩深切的明白,胤禔这一回狗急跳墙,就是亲手切断了他们兄弟之间这些年的情义了。 胤禔根本无法直视胤禩,听见胤禩这话,抬眼快速看了胤禩一眼,自觉心虚,到底还是垂了眼眸故作没听见,也不回答胤禩的话。 胤禩见胤禔不答话,他又笑了一笑,道:“大哥,我想这回,你我兄弟确实是做到头了。” 他小时是在惠妃身边长大的,惠妃抚养他长大,胤禔又是惠妃的亲生儿子,有了这一层关系,他在心中,自是看待胤禔与别个不同。 胤禟、胤俄、胤祯他们跟着他,多半是寻一个靠山,或者觉得他为人极好,愿意跟着他,他也尽职尽责的去当好他们的八哥,但胤禩始终觉得,这样的兄弟情跟胤禔之间是不一样的。 良妃只他一子,他没有亲生的兄弟,这么多年以来,在他心中,都是将胤禔作为兄长看待的。虽然胤禔性子并不好,人也并不聪明,但是,说心里话,胤禩倒也不看重这些,他总觉得,胤禔实心待他,他也该实心待胤禔才对。 胤禩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胤禔竟然也会算计到他这里来。都说皇家无兄弟情义,即便有,那里头也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而如今,胤禩则亲眼见到了,亲身经历了,他跟胤禔之间的真,因为这件事,彻彻底底的没了。 胤禔听了这话,心中滋味难辨,又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说出真相来,只得死咬着牙不开口。 胤礽站在屋中看着胤禔和胤禩被人带走,唇角勾起一抹很浅很浅的弧度。眼前这一幕,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他是应该高兴的,也是应该笑的,可是,他偏偏笑不出来,也高兴不起来。 胤礽都不看屋中的张明德等人,直接就出了屋子,胤禛跟着他一道出来,在一旁看着胤礽沉着脸,眸光黑沉沉的,胤禛见四下无旁人,才道:“二哥,你别担心,御医还在救治,这会儿也未必就不好了。” “我若不带她出来,便没有此事,” 胤礽语声冷冷的,“四弟,你知道吗,躺在那里的人,本应该是我的。” “如果躺在那里的人是我,是我在生死边缘挣扎的话,皇阿玛的心便会深深触动,他的心会痛,会难受,对于这件事,他一定会全力追查的,对于幕后黑手,他的惩治也会更重。可是,偏偏如今躺在那里的,是扫琴。皇阿玛即便知道了,也只会想,幸而不是他的儿子躺在那里。他只能靠想象来知道,看见刺客伤了我是何等滋味。” 可是如今这样,分明是他的心在痛,在难受。他的身体没有任何损伤,偏偏一颗心难安。 对他来说,这回的刺杀,分明是他付出极大,伤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对于康熙来说,只不过是刺杀皇太子未遂的案件,扫琴的舍身相救,在康熙那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这事虽未按照二哥所预想的方向发展,但也不是没有意外收获的,” 胤禛道,“至少因为这件事,大阿哥的胡乱攀扯,导致他跟八阿哥之间算是彻底决裂了。只要皇阿玛查清其中内情,大阿哥的垮台是迟早的事情。二哥,我知你心中难受,但眼下事情并未发展到最坏的时候,反而比咱们预想的要好,你还是不要太过忧心了。” “胤禔的事,我一点都不担心,等回了京城后,三弟那边的事一举发,胤禔必败无疑了,至于胤禩,他与这事上是有惊无险,攀扯不攀扯都对他没有多大的损伤,至于说他跟胤禔决裂,这更是无关大局了,胤禔一旦被皇阿玛处置,有没有胤禔的支持,对于胤禩来说都是一样的,” 胤礽垂眸道,“四弟,我如今的心情,你不懂的。扫琴对我……我到底是欠了她的,从一开始,我就欠了她的。欠下的这些,恐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第153章 扫琴连续几日昏迷不醒,终在返回京城的前一日伤重不治去了。 扫琴只是胤礽的侍妾,又没有什么名分,按规矩,她若死了,自有埋她的去处,只是,规格不高罢了。更重要的是,那地方埋着的都是死了的宫女,因为说到底,扫琴名义上还只是胤礽的宫女而已。 就是她这样的身份,在毓庆宫里设个灵位都是不行的。 可是,扫琴并不是普通的宫女,她替胤礽生下了四子弘旦,所以,康熙特准胤礽在毓庆宫里唯扫琴设一个灵位,也特准扫琴可以另辟地方下葬,不必葬在宫中素来埋着宫女的地方,也算是给了扫琴一个安身之地。 不过,康熙没有提抬扫琴身份的事情,只令石氏收养扫琴遗下的幼子弘旦,此举也是表明了将来弘旦长大就是石氏养子的意思,也是间接抬了弘旦的身份,不过,胤礽倒是自己在心里默默的想,如若他将来得以即位,是定要追封扫琴一个妃位的。 她是值得这个妃位的。 扫琴并未停灵,返回京城后,内务府择定地方后,就直接将她下葬了。 回京后的第一夜,胤礽了无睡意,夜深人静后,他还在扫琴灵位前默坐。 石氏安顿好了孩子们,又去看过弘旦,四处遍寻胤礽不见,思索片刻后,便特意来扫琴曾经住过的屋子来寻胤礽,果见屋中一灯如豆,烛光摇曳见,胤礽坐在灵前,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灯影在胤礽脸上散落,石氏站在门边,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根本看不清胤礽是何等神情。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到胤礽跟前,在灵前上了香,闭眼默祝片刻,才慢慢蹲下来,与胤礽平视。 这一看之下,她才惊觉胤礽双眼通红,满面泪痕。 石氏心中一疼,伸手抓住胤礽的手臂开口道:“……胤礽,是我错了。” 若是她不多此一举,要胤礽带着扫琴出去散心,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在胤礽遇到危险的时候,扫琴挺身而出,舍身救了胤礽。作为胤礽的妻子,石氏很感激扫琴这样的行为,因为扫琴的牺牲,胤礽得以安然无恙;但是,作为朝夕相处的姐妹,作为一个女人,石氏觉得很心痛,很惋惜,并且,还有强烈的自责在折磨着她的心,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你有什么错?错的人是我啊。” 胤礽苦笑:“我答应你带她出去,却没有护好她。弘旦还这样小,却没了亲生额娘……这些能怪谁,只能怪我。” 提起弘旦,胤礽心中更痛,弘旦甚至都没来得及见过扫琴最后一面。而扫琴甚至都没有留给他和弘旦什么话,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在昏迷中结束了她的性命。 石氏不愿意看见胤礽这样自苦,在他身边坐下,然后抱着他哽咽道:“不,胤礽,这都不怪你,这样的事,是你临行前没有想到的,你也无法预料这样的事发生,这怎么能怪你呢?” 其实还是她的错,若非她的话,胤礽根本不会带着扫琴出去。如不带扫琴出去,即使有刺杀,扫琴也不会死。可是,若胤礽伤了呢? 石氏想到此处,忽而有些茫然,心生疑惑,她不希望扫琴死,又不愿胤礽受伤,这可怎么办呢? 脑中忽而灵光一闪,她又道:“胤礽,这不是我们的错,是那个妄图刺杀你的人,若非是他主谋,怎么会有扫琴的牺牲呢?所以,你千万不要自责,等皇阿玛查清真相之后,惩治了幕后黑手,也就是为扫琴报仇了。” 石氏以为自己寻到了安慰和开解胤礽的方法,她却哪里知道,这话更戳胤礽的心。 “幕后黑手?” 胤礽眼中泪光闪烁了一下,才苦笑道,“玉衡,我告诉你吧,这次的事,是我设的一个局。是我为了除掉胤禔威胁而设下的一个局,如果非要说谁是幕后黑手的话,那应该是我才对。即便这事是胤禔做的,那也是我暗中引导所致的。” “所以,我才是害死扫琴的那个人,你明白吗?”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此间又无外人,胤礽便将他如何设局,如何让胤禛去寻张明德,如何引导胤禔行事的事情都说给石氏听了,最后才垂着眼睛道:“我深知此行有危险,我必将涉险受伤,我本可以不带扫琴去的,可我还是带着她去了。不管我当时心中是何感想,我还是害了她,你说,这难道不怪我么?” 他那时对扫琴一时心软,结果还是铸成大错了。 胤礽所说的真相,一时有些让石氏震惊,这些跟她所认知的情况的太不一样了,甚至是相反的。 石氏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胤礽,你虽是设局的人,你却不能算到所有的事啊。我还是觉得,这事一个意外,扫琴的事,不能全都怪你。” 她此时自然是不能顺着胤礽的话说的,否则,胤礽一定会更加的自责,那并不是她想看见的。 哪知石氏这些宽慰劝解的话,对于胤礽来说,实际上一点作用都没有。 胤礽已经陷入自己的情绪之中无可自拔,这些情绪纠缠着他的心,如若他愿意将这些情绪宣泄出来,或者还能解脱一二;如若他继续将这些情绪埋藏在心底,那么,他迟早会被这些情绪所吞噬。 胤礽自是很明白自己现在的状况,他虽不将石氏的话放在心上,也未听进耳中,却并不打算再深埋自己的心思,若是不趁着此刻说一些话,他怕自己真的会崩溃。 于是,沉默半晌后,胤礽开了口。 “不管怎么说,由始至终,我都是欠着扫琴的。如今,更是欠着她一条性命了。可是偏偏她最想要的,我却没有办法给她,也没有办法还她。” 石氏听了这话,看向胤礽,发现那个让她心疼的男人正在很认真的凝视着她,他的眼睛红红的,眼眸中分明还含着泪光。 就在那一瞬间,石氏忽而就明白了,胤礽此刻需要的不是什么宽慰和开解,而是倾听。 想到这里,石氏坐到了胤礽身边,默默的望着他,也不开口了,只等着胤礽说话。 “宫里规矩,皇子阿哥们醒事之后,就得选个宫女伺候人事儿,而后这个宫女就跟着阿哥们伺候,运气好的,或者还能有个前程,运气不好的,就跟早年胤禔身边的那个小宫女小燕儿一样,失了宠爱就自生自灭,根本没有人管她们的死活,” 胤礽道,“可即便是这样,也还是有不少小宫女们愿意做这样的事儿,她们总是想,万一被阿哥们瞧上了呢?万一有了身孕呢?其实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幸运儿,多半有的,都是那些被白白糟蹋了身子的宫女们。” “玉衡,你知道我为什么独独在意这件事情吗?旁的阿哥们都认为这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也就只有我,对这样的命运多少有些看不惯。不过我知道,凭我一人之力不可改变,可我也不愿意妥协,至少,我不愿意如他们一样,白白糟蹋那些个宫女。” 石氏默默的听着,心里却在想,扫琴何其幸运,遇到了这样懂得珍惜她的皇太子。 “皇阿玛对我的事情,自然是十分在意的,他亲自给我选了三个宫女,我却不愿意挑她们,旁人都以为是我眼界高,瞧不上这些宫女,其实我是不愿意糟蹋了她们,我不碰她们,在我看来,就是为了她们好!可到底因为我于这事上的倔强,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到了后来,我只能妥协,而妥协的结果,就是我不要那三个宫女,而选择了扫琴。” 石氏抿唇道:“其实,你不选她们,她们日后也未必能逃过这样的命运。胤礽,你说你是为了她们好,可是这样就真的为了她们好吗?她们不懂你的心思,就是你身边的这些人,也是不明白的。” “你也不懂我的心思吧?”胤礽苦笑道,“其实我想的很简单,男女之事,若无情,跟苟/合又有什么区别?若是非要如此,我情愿选扫琴,好歹,她与我朝夕相处,是我的贴身宫女,彼此也有些了解,总比跟那些陌生的宫女要强些。扫琴是个通透的人,她其实也怕,我同她说了,不会辜负她,她这才放了心。她放了心,我也就放了心了。” 石氏闻言叹道:“扫琴能跟着你,是她的福气。你待她有情,我这些年瞧着,她待你也是有情的。” 这些年胤礽跟扫琴之间的种种,石氏皆看在眼里。就是石氏没来之前,胤礽跟扫琴之间的种种,石氏也从顾氏那里知道了一些。她如今这样感慨,是感叹胤礽与扫琴之间的情意,也是没想到胤礽对扫琴用情已如此之深。 “玉衡,你说错了,” 胤礽望着石氏,眸中隐有不忍,“我待她好,并非因对她有情,只因责任而已。若论起来,就是敏宁和雁桃,我对她们也都是无情的。对她们好,也只是因为我应当对她们的人生负责。” 这话在扫琴灵前说起,也真是一种残忍了。 ☆、第154章 “胤礽?”石氏没想到胤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愣在那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她本以为,扫琴、林氏等人陪伴胤礽这么些年,胤礽对她们多少也是有些感情的,却没有想到,胤礽竟连一丝感情都没有,给她们的,也不过只是责任二字而已。 “觉得我无情吗?” 胤礽苦笑道,“我也觉得自己挺无情的。” “其实,我心里很知道,扫琴她很爱我,就是林氏和李佳氏,她们心里也是爱我的,我能感觉的到,但是,我始终没有办法回应给她们同等的爱,也没有办法去爱她们,因为我的爱给了你一个人,不可能再爱别人了,我心里装不下那么多人,就只能尽我一生尽我所能对她们负责。她们永远是我的责任,是我倾尽一生应当去护住的人,却不是我的爱人。” 林氏这些年从不言及这些,她很聪明,不贪多不要求胤礽的爱,但胤礽并非不知道,林氏小心翼翼掩藏的爱意,他能看得分明。可是,他还是装作不知道没看见,满怀着歉疚对林氏好。 李佳氏不就是因为太爱他,想要独占宠爱,想要更多的东西而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么?胤礽不能也不可能满足她,他对这份爱心知肚明,却也只好装作视而不见。 扫琴不多的遗物是胤礽亲自去清理的,可是他看见的东西却让他的心受到了巨大的震动。除了一些衣物和首饰,扫琴有两个很古朴的红木盒。那盒子里装着的,是胤礽两回送给她的花。 一回是古北口长城的杏花,一回是前不久在塞外带回来的旱荷。 这两次送花几乎相隔了二十多年,那杏花都已经成了标本了,早已枯萎,胤礽却没有想到扫琴还将那花留着。 那两株花静静的躺在盒子,在那里默默地向胤礽诉说扫琴从来不敢出口的爱意。 胤礽心中当时最大的感觉便是受宠若惊。其实石氏说的不对,不是扫琴有福气,而是他何其幸运,被一个人这样小心翼翼的珍重和珍藏。即使他不爱她,却也对她的爱心生敬意。 扫琴的遗物皆与她一同葬了,只这两株花,胤礽留了起来,还放在扫琴的屋子里。 “我……我从不知道你心里是这样想的。” 石氏从没有听胤礽说起过这些。她知道胤礽对她是有情的,她能够感觉的到。只是,石氏却没有想到,原来胤礽的情全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半点都没有落在她们的身上。这也是这么些年来,胤礽头一次对她袒露他心里对她们的看法和想法。 “我从未与你说过,你自然是不知道的,” 胤礽眼眶泛红,眸底含泪,“我这一生身为皇太子,心中意愿从来都是不重要的。没有人在意我是不是情愿,也没有人管我心里想的是什么。我这一生,从来不可以从心所欲,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只有应该不应该。在这个身份上,我心里真正想要的,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不是吗?” 石氏被他这几句话说得心酸,忍不住动情落泪,倾身过去抱住胤礽,将他的头压入自己的肩窝过,片刻后,便感觉到自己的肩窝濡/湿一片了。 胤礽从没有哭过,原先不管多艰难他都是在笑的,但这一回,被扫琴之死触动清肠,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积压多年的郁结一并宣泄了出来。比起他的笑,石氏倒是宁愿胤礽在艰难的时候哭一回,至少这样,他就不用什么都自己扛着了。 哭过之后,胤礽的声音闷闷的:“玉衡,你要好好抚养弘旦。将来等他大一些的,可以把扫琴的事慢慢说给他听。我希望,将来他能以他的额娘为骄傲。” 石氏点点头道:“恩,我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 胤礽心有不乐,整个毓庆宫自然也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之中,而毓庆宫之外,虽没有因为扫琴的死而有任何的震动,却因为太子刺杀案而暗潮汹涌。 刑部尚书王士祯奉旨彻查太子被刺案。在审问张明德等人之后,他又奉旨去查问了被锁拿拘禁在各自府邸里的直郡王胤禔和八贝勒胤禩。 之后,王士祯整合信息,将查到的结果一并带给了康熙,并面呈康熙知道。 康熙看了结果,心中自然怒意升腾,但是他很好的控制住了,并没有在王士祯面前失态,他沉着声音问道:“胤禔承认了吗?” 自回宫后,康熙就很仔细的想过了刺杀当夜发生的那些事情,心里判断觉得还是胤禔的可能性最大。他联想当夜胤禔说的那些话,真的很像是胤禔为了把自己摘出去而攀扯胤禩的可能。康熙觉得,如果不是胤禔的话,也不可能会是胤禩;再一种可能,那就是第三方所为,然后嫁祸给胤禔的。 所以看到王士祯调查出来的结果,那夜胤礽被刺,果然是胤禔所为时,康熙一点都不惊讶,反而是愤怒居多。 他尚健在,胤禔便兄弟相残想要谋夺太子之位,那若他有一日不在了,胤禔岂不是要造反?! 而且,在事情败露之时,胤禔还不思悔改不承认是他所为,还将胤禩攀扯进来妄图洗清自己,简直一点也无忠君爱国之念,更不配做一个兄长! “回皇上,臣调查出来的都在这里了,臣也拿给直郡王看过,铁证如山,直郡王也无法否认,只得承认了,” 王士祯道,“皇上肯定也瞧见了,那上头有直郡王的供词。臣已查明,八贝勒跟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八贝勒确实是见过张明德,但那日的情形也确实如八贝勒所言,将张明德赶了出去。与张明德合谋的,只是直郡王,跟八贝勒无关。” 王士祯说完了该说的话,就闭口不言了。 若是换了往常的案子,他必会再向康熙提出一些该如何处置如何量刑的建议,但如今这件案子涉及的人太多,而且,主谋又是直郡王胤禔,是皇子阿哥,王士祯觉得,还是由康熙自己处置比较妥当,他也就不便提出什么建议了。 康熙跟前的,自然也有胤禩的供词,康熙略略看了一眼,便道:“行了,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胤禔谋刺胤礽,自然是罪无可恕,但要如何处置他,康熙还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不过,此案跟胤禩无关,倒是可以将胤禩放了,因此,待王士祯走后,康熙便下了谕旨,将八贝勒胤禩恢复自由身。 正当康熙斟酌如何处置胤禔时,梁九功忽而进来禀报说三贝勒胤祉有要事求见。 康熙听了这话倒是有些纳闷,胤祉这会儿不是在忙着编书么?能有什么要事求见,难不成是关于编书的事儿? 康熙想到这里,便对梁九功道:“让他进来。” 胤祉进来给康熙请安后,康熙拿了那话一问,胤祉却摇了摇头道:“儿臣来求见皇阿玛,不是为了编书的事儿。是有关大哥和皇太子的事情。” 康熙微微眯眼,这王士祯刚查清案情,胤祉这就来了,他不得不多想,难不成,有人给胤祉通风报信了?可是,胤祉来要做什么,给胤禔求情吗? 可是,若论起来,胤祉跟胤礽的关系比跟胤禔亲近多了,难不成,胤祉为了胤礽,所以来他请求从重惩处胤禔吗? 康熙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问道:“何事?” “前日,儿臣旗下有人来告发大哥,说是大哥与蒙古喇嘛来往,合谋魇镇皇太子,希图太子精神错乱胡言乱语,而后好被废掉,但因皇太子至今仍好好的,这才起了要谋刺的念头,” 胤祉道,“儿臣当时一听事关重大,不敢轻信。就叫人去寻了那个蒙古喇嘛来,结果还真的找来了,并且略略一询问,还真有那事。儿臣这才赶忙来寻皇阿玛做主,看是要如何处置。噢,儿臣将那个蒙古喇嘛也带来了,他说他教巴汉格隆,皇阿玛要见见吗?” 康熙素来最厌魇镇之事,如今更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儿子竟然还能干出这等见不得人的不堪之事来。 当下便叫了那巴汉格隆进来,问清魇咒之所后,即刻派人去寻,果然就寻到了胤禔魇咒胤礽的物事,这一下,康熙便是大怒了。 康熙指斥胤禔不忠不孝不悌一番,而后下了谕旨,令将胤禔夺王爵,革俸禄,幽禁家中。 听到这个消息,惠妃第一时间就去求见康熙,康熙不肯见,惠妃无奈,只得辗转送信到了明珠府上,明珠接了信,却没什么动静,并且以病重为由,对惠妃称此事自己已无能为力,让她自己善自珍重,只要胤禔安分守己便不会有事。 明珠这番话,让惠妃又气又怨,却拿他没有法子,只得日夜垂泪,祈盼胤禔平安,熬过此劫。并且,胤禔也确实做了大逆不道之事,惠妃无可辩驳,缓过神来之后,更无颜对康熙去求情了,自己更无颜在后宫行走,只能终日闭宫,康熙虽未曾将她幽禁,她却是实实在在的自己将自己幽禁了。 后宫之中,属于惠妃的风光时代彻底的结束了。 然则,对于胤祉首告胤禔魇镇皇太子一事,后宫中,最为不高兴的,便是胤祉的额娘荣妃。 ☆、第155章 胤祉来给荣妃请安,荣妃便忍不住数落起自己的儿子来:“我早便告诉过你,叫你不要为了皇太子出头,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呢?眼前这件事,你分明可以不管的,为什么非要横插一脚啊?你把事儿跟四阿哥说,或者跟五阿哥说,都比你自个儿去皇上跟前首告要好啊!” 胤祉首告胤禔魇镇皇太子之事,让胤祉切切实实的成为了皇太子一党,也让所有人都看到了胤祉维护皇太子的心思,何况,胤祉在这个节骨眼上做了这样的事情,分明就是向众人表明他是不会纵容有人伤害皇太子的。 这就是荣妃所不愿意看见的局面。 从小到大,荣妃确实是一直希望胤祉与皇太子交好的,但交好并不代表着帮皇太子出头。她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享受跟皇太子交好的种种便利,却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跟皇太子身边所有的倒霉事儿沾惹上。 这些年来,胤祉都很好的贯彻了荣妃的这一指导方针,跟皇太子亲近,却又不参与任何有关皇太子的事情里面。只是一心一意的为康熙编书,并且,成为康熙这些皇子阿哥里头最富有才华结交文人雅士最多的阿哥。 可是,首告胤禔魇镇皇太子一事,却让胤祉偏离了荣妃所制定的方针,这让荣妃极为不悦。 “额娘,这事儿是有好处的,为何不能做呢?” 胤祉小时候不懂,后来渐渐大了,也就看清荣妃的心思了,可他跟荣妃所想的并不一样,因此,他的所作所为也就不一样了。 “一则,儿子帮了皇太子,皇太子自然是要承我的情的;二则,在皇阿玛那里,对儿子也有个好的印象了,这诸般好处,又何乐而不为呢?何况,儿子这些年与皇太子亲近,皇太子待儿子不薄,儿子这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胤祉道,“再说了,大阿哥自己做下的事情殃及惠妃娘娘,儿子听说,如今惠妃娘娘整日闭宫不出,连后宫庶务都不管了,这难道对额娘来说不是好事么?如今在后宫中,还有谁能越过额娘呢?” “话虽是这样说,可我终究觉得不妥啊。” 荣妃觉得胤祉所言确有几分道理,可她心里总还是有些担心,此时见自己儿子一心一意只想着为皇太子好,想要还皇太子的情,她便觉得有些话不能再隐瞒了,她该把自己的想法和顾虑说出来让胤祉知道。 “如今正是皇太子得意的时候,皇上也向着他,可若是有朝一日,皇太子的处境又不如眼前了呢?胤祉啊,你如今跟皇太子这样亲近,将来只怕脱身都难啊!” 荣妃道,“前几年因为索额图的事情,皇上对皇太子多有不信之意,这几年虽好些了,可难保日后会不会再这样啊。你跟皇太子亲近,若是将来皇上因为你二人的关系而迁怒于你,又当如何呢?” 荣妃唯一的出发点,便是不能让皇太子的事毁掉胤祉。 胤祉听了这些话,却并不是很明白荣妃的意思,便疑惑看向荣妃:“额娘,你这话的意思是?” 荣妃望着胤祉道:“如今大阿哥犯事,在皇上那里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了,再加上被夺爵幽禁,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所以若论起来,皇太子便是头一个了,皇太子之后便是你了,胤祉啊,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皇太子也不成了,这头一个不就是你了么?” 荣妃自觉自己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遂住了口不再说了,只是眸光炯炯的望着胤祉。 荣妃的话不算隐晦,胤祉肯定是能够听懂的,只不过胤祉没有想到荣妃会有这样的心思,还是稍微思索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胤祉直接就瞪大了眼睛望着荣妃:“额娘,你怎么、你怎么能有这样的心思呢?” 荣妃只是望着胤祉道:“她惠妃能有的心思,我为什么不能有?你又不比胤禔差什么。” 胤祉此时心绪倒是有些乱,缓了一会儿,脑中也联想起荣妃从前说的那些别有意味的话来,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荣妃并非是现在才有这样的心思,荣妃心里是一直这样想的! “额娘,你不该有这样的心思,你看惠妃娘娘和大阿哥的下场就知道了,这样的心思是不该有的,也是皇阿玛所不允许的,何况,皇太子不会有事的,即便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成为那所谓的头一个的,那个位置,我绝不会去争的,” 胤祉一字一句的道,“额娘,且不说皇太子待我恩重如山,我的差事多半都是他替我争取到的,就说我自个儿心思,我志不在此,我就喜欢做学问看书编书,对那些实在是不感兴趣,额娘又何必强人所难呢?儿子恳请额娘,从此往后,就歇了这个心思,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吧。” 荣妃盘桓在心里数年的心思,岂是胤祉这几句话就能说通的?但是,她光有这样的心思若没有胤祉的配合也是无用的,所以说,胤祉不愿意这样做,荣妃也是不能勉强的。 荣妃苦劝无用,自知胤祉的心思是掰不回来了,也只得作罢。 胤祉从荣妃宫中出来后,望着宫墙上方的蓝天长出了一口气。他是绝不可能听从荣妃的话去争太子之位的。若非他这些年承太子的情太多,以他淡薄争斗的心思,他也是绝不会参与此次胤禔魇咒皇太子之事的。 因为,胤禔魇咒皇太子之事,从头至尾都是皇太子设立的一个局而已。为的就是让胤禔毫无翻身的可能。只要胤禔中计,与那巴汉格隆交结上,胤禔就一定会栽在魇咒之事上。在整个局中,胤祉的作用,就是告发坐实胤禔魇咒皇太子的罪名,让康熙看清胤禔的真正面目。 这件事情,是胤禛向胤祉交代的。布局筹划之事,皆不用胤祉费心,胤禛当初就与他说过了,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只需要胤祉去向康熙首告此事即可,其余的任何事情,都不需要胤祉费心。胤禛当时只跟胤祉说了这些话,旁的一概都没有说,胤祉也没有多问。 他要报答皇太子对他的照顾,所以,他愿意去做这件事。但是同时,他也向胤禛表明了,这样的事情,他只肯做一次。因为,他到底还是只是想安安静静的编书,并不想参与到这些争斗之中去。 但如今,胤禔被革爵幽禁,事起是因为谋刺皇太子,事终是因为魇咒皇太子。胤祉虽然不知道胤礽和胤禛的所有计划,但是他通过这一段的事情,还是能够猜测出来的,恐怕那谋刺之事,也是皇太子设局引胤禔上钩的。 只不过,即使猜测到了真相,胤祉也不会说出来,更不会去求证。他想要的日子,本就是在太子党中能够拥有相对的自由,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过日子,因此,他绝不会傻到自己去找胤禛求证。他做到了他该做的事情,在胤祉看来,这件事情就算是完了,往后诸般种种,皆与他无关了。 —— 胤禩跟皇太子被谋刺之事无关,在胤禔被革爵幽禁后,他也恢复了正常的行走,只是从前兼着的身上的差事没了。 这日揆叙避人耳目来见胤禩,胤禩这里正见过胤禟、胤俄、胤禛,兄弟几个刚议论过胤禔的背信弃义,胤禩心里多少也有些气恼,待单独见揆叙的时候,他脸上的不愠之色都还没有来得及全部消散。 揆叙落座后,胤禩先开了口:“明大人的病可好些了?” 从去岁入冬始,明珠就病了,病得很严重,康熙使御医去瞧过,但御医也无甚办法,明珠到底年老,不过是捱日子罢了。 听了这话,揆叙神色一暗,抿唇答道:“回贝勒爷,家父的病只怕是好不了了,御医说了,只怕是拖不过这个月了。家父说,他在临去之前,只有一事放心不下,叫下官务必来与贝勒爷说一说。” 胤禩闻言,轻轻叹了一声,没有开口。 揆叙最擅察言观色,方才进门时他就瞧见了胤禩眼中有尚未褪去的气恼之色,且方才听下人说,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在这里,他多少能猜到一些事情,此时又见胤禩叹息不语,心里就猜到了八/九成了。 “贝勒爷还在为大阿哥的事儿气恼么?” 胤禩眉心一跳,没有正面回答揆叙的问题,敛尽眼底的气恼之色,望着揆叙微微笑道:“明大人想要跟我说的事情,是关于大阿哥的吧?如今大阿哥被皇阿玛革爵幽禁,皇阿玛保护皇太子保护得极好,我们兄弟皆不可妄动,明大人有什么好的主意要告诉我吗?” 胤禩虽接受了揆叙的支持,但是他在心里,也不得不感叹明珠的老谋深算,他自己不跟胤禔闹翻,也不表明自己的态度,却让自己的儿子来支持他,一个家族两手准备,实在是很聪明的。 如今大阿哥不成了,明珠却并未全盘皆输,因为在明珠那里,支持大阿哥是虚,让揆叙支持他才是实。而且,在大阿哥垮台了之后,明珠一系也只有支持他这么一条路可走了。 ☆、第156章 胤禩开口就如此直接,揆叙倒也不惊讶,原本他过来就是明珠授意的,而且,明珠也确实是有主意让他告知给胤禩,不过—— 揆叙笑道:“贝勒爷眼明心亮,下官自然是不敢藏私的。家父确实是来让下官跟贝勒爷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去做。只不过,眼下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下官私心想着,贝勒爷恐怕对大阿哥之事,还心存芥蒂吧?有些话,下官和家父都觉得,贝勒爷是应当知道的。” 胤禩望着揆叙似笑非笑的道:“……莫非,你是想替大阿哥在我这里求个情?明大人该不会是想让我去皇阿玛跟前替大阿哥说些好话吧?” 本来,按照明珠的性子,他是断不会有这样的心思的。但胤禩联想起明珠跟胤禔之间的关系,只怕他这样的猜想,也不无可能。 “大阿哥无端在皇上跟前攀扯贝勒爷,虽是情急之举,但也确实伤了贝勒爷的心,下官是不敢求这个情的,何况,大阿哥做错了事儿,本该有所承担,下官觉得是不必求这个情的,”揆叙答时摇了摇头,而后笑道,“家父和下官都认为大阿哥有错在先,这回又是他自个儿犯浑,误入了人家的圈套,受了人家的怂恿,自然是罪无可恕的。家父又怎会让贝勒爷去皇上跟前替大阿哥说好话呢?” 且不说明珠和揆叙都无这样的心思,就是个稍稍有些思辨能力的人,都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康熙已经厌弃了胤禔,胤禔做错是铁证如山的事情,又已经处置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谁去康熙跟前替胤禔说好话,不但不能救胤禔,反而会加重康熙对胤禔的厌恶,最要紧的是,这说好话的人也会连带着被康熙厌恶的。 胤禩倒对揆叙的这些解释之词不甚留心,唯独对揆叙话中的那圈套二字上了心,听到时便微微皱了下眉头,思索片刻后,便开口问道:“你方才说圈套,这是何意?莫非,大阿哥谋刺皇太子之事,另有隐情?” 胤禩自回程后被锁拿拘禁在家中,除了自家人,连胤禟等人都是见不着的,所以,胤禩也就没有办法知道事情的进展。后来他无罪得解,胤禟等几个兄弟来瞧他,也只说这是大阿哥谋划的,想自己脱罪才攀扯上他的,而后,胤禟几个就在那里痛骂胤禔,还是胤禩开口相问,才把这件事的具体内情给问出来的。 但是,胤禩知道的,也仅限于胤禔谋刺皇太子案的前因后果,此刻听揆叙所言,像是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内情似的。 揆叙一笑,道:“贝勒爷,皇太子自幼沉稳持重,聪颖非常,又是皇上一手教养长大的,若是说起来,在这些皇子阿哥里头,也只有皇太子最为了解皇上的心思和性情了。” 揆叙不等胤禩开口,便又道:“贝勒爷是知道的,近些年皇上对皇太子不是那么的信任了,甚至,因为索额图的缘故,因为处处提防着皇太子。皇上为了防着皇太子势力过盛,这才重用了大阿哥和诸阿哥们办差。而对于皇太子来说,他自然是不能失去皇上对他的信任的,因此,对付大阿哥就成了他的头等大事。” 揆叙的话其实指向性已经很明显了,但胤禩却不愿意轻下结论,只是望着揆叙道:“你继续说。” 揆叙遂又道,“家父说,皇上是最不愿看见朝臣之间结党的,但是,历朝历代党争又是不可避免之事。所以,在党争已不可解的时候,皇上不愿意引起争端而造成朝纲震动,他便会扶持势力较弱的一派,让几个势系相互牵制得以平衡。贝勒爷,这一点,家父能看到。而对于了解皇上的皇太子来说,他也是能够看到的。” “你想说的是——”胤禩抿唇,盯着揆叙道,“……你们认为这次皇太子遇刺是被人为操纵的?你们认为是皇太子所为?为的是在皇阿玛面前示弱?这不可能!如果皇太子的侍妾不替他挡下那一剑,可能现在没命的便是皇太子了!” 听到这里,胤禩已不能装作他听不懂揆叙的意思了,他不仅听懂了揆叙的意思,还精确的掌握到了揆叙话中的精髓。但是,胤禩却不相信揆叙的推测,他认为,皇太子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的。 “不可能?怎么会不可能呢?贝勒爷,您是不了解皇太子的性情,以家父对皇太子这些年的观察来分析,皇太子绝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一个侍妾的性命在皇太子眼里,哪里比得上皇太子的宝座呢?” 揆叙想起从前明珠跟他说过的胤礽的诸般‘事迹’,便笑道,“贝勒爷,您比皇太子年轻,从前的许多事儿您不知道,皇太子可是个不手软的人。他既然知道在党派争端中,皇上会同情弱势的一方,他是一定会想法子示弱的,这个苦肉计就是个证明!而且,家父和下官都分析过,只有皇太子在与大阿哥的斗争中,皇太子成为了弱势的一方,才会激起皇上的同情心,才会让皇上对皇太子产生愧疚之心,皇上才有可能再度信任皇太子啊!” “贝勒爷,您想想,如果谋刺这件事,真的是皇太子所为,这也是可以说通的。毕竟,皇太子坑大阿哥不是一回两回的,皇太子太了解大阿哥的性子,若想要布局设计大阿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大阿哥被人利用怂恿,也是浑然不知的事情。下官不吝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皇太子,不是想说旁的,下官是想告诉贝勒爷,如果连大阿哥谋刺之事都是在皇太子的算计之中,那么,大阿哥攀扯贝勒爷的事情,又如何不在皇太子的算计之中呢?您仔细想一想,大阿哥攀扯了您,您虽无事,可这其中获利的人,可不就是皇太子一人么?” 胤禩不得不承认揆叙的推测听起来很有道理,也很有说服力,但是—— 他很认真的望着揆叙道:“你们有了这样的推测,又来同我说,那你们之前肯定去调查过了,你们是查到了什么吗?你是知道的,如果有真凭实据,这一局,皇太子未必就能赢得这么漂亮,他必定料不到咱们已经抓住了他的把柄了。” 大阿哥也就罢了,如若他能在事后带着真凭实据向皇阿玛揭露皇太子的险恶用心,那么,皇阿玛必定会对皇太子有所动作,这样一来,他不就成了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人么? 揆叙顿了一顿,才摇了摇头道:“没有,我们去查过,但是,我们没有找到任何的证据,证明这事是皇太子谋划的。” 有那么一瞬间,揆叙甚至觉得他们想错了,如果真是皇太子所为,他不可能将后事处理得这么干净,甚至是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但是其父明珠坚持认为是皇太子所为,他的一句话点醒了揆叙,这没有问题不就是最大的问题么? 只可惜,他们就算坚信是皇太子所为,也没有证据在康熙面前证明这事是皇太子所为了。 胤禩听了,略有些失望,但也就只有那么一瞬间,过后,胤禩又笑道:“要么,皇太子没有做过这件事;要么,就是皇太子太谨慎,处理掉了所有的痕迹。他既然敢这样做,就不怕被人查,计划进行得如此成功,事后再去查,自然是查不到什么的。” 揆叙听罢,只望着胤禩道:“贝勒爷说的是。不过,这事儿没有找到证据也无妨,皇太子千算万算,也绝不可能事事都算计到,总有一些事情,是超出他预料之外的。” 胤禩听出揆叙话中有话,遂问道:“这样说来,明大人确实是另有法子对付皇太子了?” “贝勒爷放心,家父自然是有法子的,下官这次过来,除了方才那些话,就是来告诉贝勒爷家父所说的法子的,” 揆叙神秘一笑,道,“这法子家父经营数年之久,如今总算是时机成熟,到了该起作用的时候了。也正因如此,家父才让下官过来跟贝勒爷说一声。这事儿还得贝勒爷亲自去操作才可,旁人只怕没有贝勒爷去合适。” 胤禩知道明珠一直致力于要扳倒皇太子,听揆叙这般一说,当即便问道:“你说来我听听,明大人预备好的是什么法子?” “贝勒爷是知道的,皇太子生性谨慎,不可轻动,可是,他身边的人却不是个个儿都像他一样谨慎处事,只要能找到机会,总会有缺口让咱们下手的,家父观察了这么些年,总算是锁定了一个人,只要这人事发,皇太子也必定难逃,” 不等胤禩开口,揆叙又笑道,“贝勒爷可知这人是谁?便是皇太子的乳公,内务府总管凌普。” ☆、第157章 “凌普?” 听揆叙提起这个名字,胤禩还是稍微愣了一下的,而后才道,“凌普是皇太子的乳公,如今又是内务府总管,算是皇太子的心腹了,动这样的人,跟动皇太子有什么区别呢?” 揆叙方才也说了,皇太子生性谨慎,是不那么容易被设局陷害的,而凌普算是皇太子身边极为亲近的人了,要想设局陷害,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胤禩这话,让揆叙又笑起来:“贝勒爷,您能保证您所有的心腹都能如您所想的一样谨慎行事,不被人抓住把柄么?” 揆叙的问话,胤禩皱眉思索了片刻,才答道:“倒也有些难。只好督促底下的奴才经心些,但是我心里也明白,恐怕奴才们还是阳奉阴违得多,也不可能事事都如我想的那样尽善尽美。只能说,他们能完成我给的差事,但要说谨慎行事,恐怕是奢求了。” 揆叙笑道:“贝勒爷都如此说,那皇太子那里自然也是这样的。皇太子身边的人多,他自然也不可能保证每个人都如他一样谨慎行事。而咱们之所以要从凌普身上下手,也是经过一番考量的。凌普是皇太子的乳公,又是内务府总管,这样的身份,注定他出事后能撼动皇太子的地位,若换了旁人,只怕是无济于事的。” 明珠前几年跟索额图斗,后来索额图死了,但他也敏锐的察觉到,即使因为索额图的死,皇太子和康熙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但毕竟曾经因为不信任而产生的裂痕是不那么容易消退的。 本来凌普这件事,明珠是要自己全盘掌控的,奈何他身子不好,重病缠身,已经无法再掌控这件事了,这才让揆叙出头,又让揆叙来跟胤禩讲明这个法子,然后把这件事交给他二人来做。 揆叙对此事是志在必得的,毕竟前些年,明珠已经把路都铺好了,皇太子和康熙之间的关系是不稳定的,只要凌普之事一出,必定能如其父预料的那样,再次撼动皇太子的地位,甚至,有可能让康熙对皇太子失望,进而废太子。 “那么,你们的安排是怎样的?”胤禩问道。 揆叙笑道:“方才下官已说过了,两派相争,皇上是定会拉拔弱势的那一方的。大阿哥谋刺皇太子的这件事中,贝勒爷是无端被大阿哥给攀扯进来的,贝勒爷是受了委屈的,这一点咱们知道,皇上也是知道的。而且,当初审案的时候,贝勒爷身上的差事都是卸了的,如今事儿了了,贝勒爷正是可以出来重新替皇上办差的。” “我瞧皇阿玛并没有这样的意思,”胤禩道,“虽说我是被大阿哥牵扯进去的,但我到底跟张明德有过接触,恐怕皇阿玛还在生我的气,只怕是不会立即安排给我差事的。” “皇上不给,咱们就不能制造机会让皇上给么?” 揆叙道,“贝勒爷,凌普掌管内务府多年,宫内开支。巡视塞外、皇上南巡等等事项,内务府都是要给银子的,这跟银钱打交道的事情,怎么可能会不出问题呢?只要咱们的人揭露出来,说凌普贪污内库帑银,而且他贪污帑银皇太子是知情的,甚至是皇太子指使凌普这么干的,皇上必会派人清查内务府的库银。而在这之前,只要皇上任命贝勒爷接任凌普的内务府总管就成了。凌普年老,本就该换人接任了,到时账目不实的事儿一出来,不就坐实了皇太子贪污内库帑银之罪么?” “贝勒爷,到时您只需按照章程来做,皇太子是必定躲不过此事的。” “我素闻凌普办事小心,账目不清贪污帑银这样的大事,他怎么可能会出错?”胤禩道。 揆叙冷冷一笑,道:“贝勒爷,他是不会出错,但是,咱们的人会让他出错的。” 接下来,揆叙便向胤禩详细说明了他们是如何在几年的时间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来设局坑害凌普的。 原来,早在几年前,明珠就专门在凌普跟前安/插了人手,在取得了凌普的信任和重用之后,逐步对凌普循循善诱,引惑他去赌博,之后,凌普就对赌博上瘾了,进而一发不可收拾,到最后,还输掉了内库三十万两帑银。 这件事凌普瞒得很紧,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连顾氏都不知道。周围知道的人只有明珠安插在凌普身边的人,自然,皇太子也都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按照明珠和揆叙的想法,等胤禩接任内务府总管之后,便可以查账之名查出凌普的亏空来,接下来,他们便可将凌普贪污亏空的罪名安到皇太子的头上了。 接下来的事,不言自明。 胤禩听罢之后,望着揆叙笑道:“早知明大人老谋深算,没想到早就设好了局。我是没有问题的,到时我自会全力配合。” 有人替他想好了法子,又铺好了路,只要他全力配合就行,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只要凌普之事能撼动皇太子的地位,那么,他想要的一切,也就唾手可得了。 康熙四十四年,康熙再度南巡,这回依旧带着胤礽出京。 但在三个月后回京时,康熙就接到了弹劾山东巡抚噶礼的奏折。其中有言说,“噶礼曾告诉随行人员,言此次南巡经山东地界,行宫已费十八万,今次一切供馈还需十五万。”此奏折中所揭露的事情表明,康熙南巡所需费用并非都是内库帑银所供应的。 地方上还是以此为由搜刮了钱财以供应康熙南巡所需。康熙不愿因此事而引起大的风波,又因噶礼是他乳母的儿子,不愿严惩,遂不过是不轻不重的处理了此事,将噶礼调职往别处做官去了。 然而明珠一系却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立刻就有人随后上折子质疑内务府是不是因为内库空虚所以才会不给地方上拨银子,而后才会出现噶礼这样的事情。且还有人上折子,称内务府十多年没有清查账目了,趁此机会应当清查账目以正视听。 所以尽管内务府是康熙所辖,为皇室服务的,但也不是不能被人所言。何况,康熙觉得这些折子说得也很在理,也是经这些折子提醒,康熙才惊觉凌普做内务府总管十多年,却从未清查账目过,而且凌普也确实年老了。 于是,康熙令胤禩接任内务府总管并且清查账目,凌普从旁协助。 就这样,凌普滥赌,贪污内库帑银至三十万两的事情在胤禩查账的时候,被胤禩知道了。 胤禩没有立刻上报康熙,而是预备先跟凌普谈一谈,讹他一讹,看看凌普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又因此时明珠已然病重,身边不可无人,揆叙便暗中告知胤禩,凌普之事可由胤禩自己全权处置,他要在府上相陪明珠。而且,揆叙也很放心,以胤禩的心机谋略,他会将这件事处理的很好的。 揆叙放手后,胤禩便开始斟酌何人去与凌普见面最为合适,想来想去,他还没有想出人选的时候,倒是他出府后一直奉康熙之命教他书法的何焯毛遂自荐,甘愿去替胤禩跑一趟。 这何焯也算是个文人雅士,本是不必跑这一趟的,但是近些年,他已折服于胤禩的风采之下,一心一意的甘愿为胤禩做事,除了每日替胤禩写字帖以应付康熙的检查之外,还帮胤禩府上的管家处理庶务,俨然是八贝勒府上的另外一个管家。 而见凌普探口风这样的事情,又不能真的派府上的管家前去,于是,何焯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何焯私下里约见凌普,还是让凌普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的,他贪污内库帑银的事情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却是知道的,再加上胤禩奉旨接任内务府总管并清查账目,这三十万两银子的亏空迟早是会查出来的。 如今跟八贝勒这样亲近的何焯约见自己,凌普怎么能不心惊胆战呢? 酒过三巡,何焯觉得是时候了,才望着凌普笑道:“凌大人,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要请你喝酒吗?” 不等凌普回答,看着凌普瞬间僵住的脸,何焯又笑道,“其实你是心知肚明的。你今夜不是数次对我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问吗?你我不侍一主,平日里自然没有什么往来,也谈不上什么交情。我今儿请你喝酒,也不是代表我自己,是代表着八贝勒爷来的。凌大人,现在你知道是什么回事了吧?” 凌普一头热汗,他的事到底还是被查出来了,听了何焯这话,心里反而越发不踏实起来:“我知道。你为的是内库帑银的事。我想知道,八贝勒爷打算怎么处置我?贝勒爷是要何大人通知我一声,然后预备据实上告万岁爷么?” “贝勒爷不会那般绝情的,若是据实告诉了皇上,你凌大人哪里还有生路呢?” 何焯笑道,“贝勒爷让我来找你,就是不想绝了你的生路。我来请你喝酒,就是为了给你指一条生路的。凌大人,就看你肯不肯按照我说的去做了。” ☆、第158章 凌普如今七寸捏在人家的手里,即使料定了何焯和八贝勒没安什么好心,他却也不能同何焯翻脸,只能陪着小心,打算先问问何焯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凌普赔笑道:“只是不知何大人的所谓生路是怎样的?贝勒爷想让我怎么做?” “这个也简单,想要保住凌大人的性命,自然是要把凌大人身上的罪名转嫁出去便好,” 何焯笑道,“凌大人跟皇太子关系非同寻常,当初皇上令凌大人为内务府总管,就是为了方便皇太子取用内库帑银的。如今,凌大人因贪赌腾挪了三十万两帑银,论罪当诛。可是,若是凌大人在皇上跟前揭发有功,将这三十万两的亏空安到皇太子的身上,再向皇上讲明,你是受皇太子胁迫不得已才隐瞒事情真/相的。只要你按照贝勒爷的吩咐去做,贝勒爷定会在事后保全你的一条性命的。” “你们要我污蔑皇太子挪用内库帑银?这不可能!” 凌普断然拒绝,“我任内务府总管这些年,皇太子从没有取用过内库帑银!我怎么可能是非颠倒,黑白不分,替你们污蔑皇太子的清誉!再说了,是我贪赌才腾挪了内库帑银,这事本就与皇太子无关,有什么样的后果,我去领受就是了,要死便死,我是绝不会替你们陷害皇太子的!” 凌普本来还在害怕自己腾挪库银的事被抖落出来而小命不保,如今一听说八贝勒要用此事去陷害皇太子,他就更是不肯了。他自己犯下的过错,本就愧悔难当了,如今竟还要被他们利用去攻击陷害皇太子,凌普如今是宁肯自己死,都不肯遂了他们的心愿的。 何焯听了凌普这话,反倒大笑起来,当初设下这等计策便是要陷害皇太子的,凌普也不想一想,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凌普呢? “凌大人,你可别太天真了,即使你死了,这三十万两的亏空还是在的,到时候皇上知道了,你却死了,死无对证,你不能说,却自然会有人替你说,这银钱是皇太子挪用的,你受皇太子胁迫,却又自知银子拿不回来了,你就是替皇太子死的!这银钱的亏空罪名照样转嫁到皇太子身上了,到时候,你便是死了也白死!这又是何必呢?” 何焯道,“凌大人,你要搞清楚,目下情势,你是做不得主的。贝勒爷只给你两条路走。其一,你若能在半月之内将三十万两的亏空补齐,这事便接过不提;其二,你按照我方才所说的话去做,你只要做了,你的性命自然能够保住。” 何焯言罢,又施施然道,“凌大人,我若是你,便选择第二条。你心里清楚得很,你怎么可能在半月之内筹集齐三十万两银子呢?就是给你半年时日,你都未必都补齐亏空!而你若听贝勒爷的话,也不过是背板主子而已,可你却能得以苟活,不用白死,更不会补齐亏空,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么?凌大人,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该有正确的选择的。” 凌普内心极其纠结,又觉这两条路都是一种煎熬,这哪一条他都不想走! 叫他补齐亏空,这怎么可能呢?他去哪儿寻那么多的银子啊?别说是半年,就是给他一年的时间,他也未必能筹齐一半儿啊。 可是,若叫他背叛皇太子,他又是绝不肯的!皇太子待他一家恩重如山,他怎么能背叛皇太子又替八贝勒陷害皇太子呢?这事儿照旧是难办的。 诶!想到此处,凌普只是痛恨自己,都怪自己贪赌,以至于如今这样两难! 何焯可不管凌普如今内心的煎熬与纠结,他话已说破,便笑着继续逼迫凌普:“凌大人,我可给你三日时间考虑,等你考虑好了选哪一种,派人告诉我即可。凌大人,我只劝诫你一句,你还有一家老小要顾,可不要自个儿莽撞白白丢了性命啊!” 何焯的威胁,凌普听得分明,他深吸一口气,才望着何焯道:“不必了。何大人,我现在就选,我选第一种。” 未料何焯听到凌普的选择一点也不惊讶,反而笑道:“那就依凌大人的。不过,你若无法补齐亏空,那就只能按照我们贝勒爷所说的去做了。” 这人之临死,总是要做一番无谓挣扎的,何焯明白这个道理,他谅凌普绝无法筹齐三十万两银钱的亏空,到最后,一定只能乖乖的听从胤禩的安排。 这厢宴罢,何焯回胤禩处复命。 胤禩听完何焯复述宴上凌普的话后,一面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一面微微笑道:“他这是要去找皇太子求援的心思。凌普是无法忍受咱们的胁迫了。他是皇太子的乳公,又是皇太子的奴才,是做不出背叛皇太子的事情来的。” 何焯听了,问道:“贝勒爷,倘或皇太子真的替凌普补齐了亏空呢?到了那时,咱们手里没了把柄,又不能用着亏空威胁凌普,皇太子又知道了是咱们在暗地里逼迫凌普,皇太子又反过来对付咱们怎么办?” 当初,何焯就不太同意胤禩的这个做法,直接去逼迫凌普反主,这就回存在着一旦威胁不成,凌普便会釜底抽薪的危险。一旦皇太子出手相援,他们的计策很有可能便全盘皆输了。对于这种存在着不确定因素的做法,何焯觉得,还不如直接向皇上据实呈报,给皇太子来个措手不及得好。 胤禩笑道:“这不可能。你没听凌普说吗,皇太子这些年从没有取用过内库帑银。以我对皇太子的了解,他也不可能去偷取内库帑银的。即便是挪用,也绝不敢不让皇阿玛知道。因为皇太子心里很清楚,他得以立身之根本,就在于皇阿玛对他的信任。一旦失去了皇阿玛的信任,皇太子的地位,也就岌岌可危了。所以,皇太子是绝无能力替凌普补齐这笔亏空的,这也是我要这样做的原因。因为,凌普此去,不但得不到皇太子的援助,很有可能,皇太子会立时将凌普交由皇阿玛处置。可是,这帑银的事情,不是凌普怎么说就怎么是的,到时候咱们推波助澜一番,皇阿玛定会起了疑心的,到时候,即使凌普不按照咱们所说的做,只凭借他跟皇太子之间的关系,皇太子也是有嘴说不清的。到了那时,自然就能达到我们的目的了。” “再者说了,”胤禩又笑道,“即使凌普不按我所说的去做,他也不过是白白丢了一条性命而已,于大局无碍。因为明珠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审理凌普之人,皆是咱们自己人。到时不管是屈打成招还是严刑逼供,一切结果,都会指向皇太子的。最终的结果,就是凌普在皇太子的胁迫下挪用内库帑银,致使内务府三十万两银钱的亏空。这局无论怎么玩,最终的结果都是注定了的。” “至于皇太子知道是咱们所为,也无甚大碍,这个局结局是注定的,就好像之前他设局一样,任何办法即便是釜底抽薪也不能够化解这个局,” 胤禩道,“这些年,皇太子屡次化险为夷,设局坑害阿哥们,阿哥们还无法反击,我便是也要皇太子尝一尝这困在局中不能反击的滋味。一旦皇太子地位发生动摇,再翻身也就难了,连翻身都难,又何惧皇太子反击呢?” 胤禩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何焯听胤禩这一番话,也觉得八贝勒言之成理,便不再多言了。 凌普虽选了第一条路,可他却是不敢直接去找胤礽的,这事他瞒了好几年,到了胤礽跟前,那不是一顿骂就能解决的。胤礽素来管他甚严,若是骤然知道这样的事情,连凌普都无法预知后果是怎样的。 思来想去,凌普只得回了家,在长吁短叹了两天之后,实在是自觉走投无路,又禁不住顾氏的询问,只得将事情和盘托出了。 顾氏一听,即刻便是大哭,而后对着凌普便是一阵痛骂,骂过之后又哭:“早先太子爷是如何嘱咐你的,我是如何嘱咐你的,你怎么都给忘了呢!你只是个奴才,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也就够了,怎么还能给主子添麻烦!如今这件事,你道如何收场!便是我一辈子的脸面,也都给你丢尽了!” 顾氏边骂边哭,凌普也是老泪纵横,心中愧赧难当,可是,却又不得不开口道:“眼下这事发了,还是得寻个法子的。你我是没办法补齐亏空的,不若你进宫去求太子妃去,看看她能不能帮咱们一把。” 凌普不敢提找胤礽,也怕让顾氏去找胤礽,只敢说让顾氏去找太子妃去想法子。如今事情已然出了,后悔内疚是没用的,还是得想法子把窟窿填上,这样一来,他也不至于连累太子爷了。 “你做下的祸事,要我进宫去找太子妃帮你?你为什么不去求求太子爷去?” 顾氏生气,哭道,“想来,你也觉得这是个丢脸的事情吧!” 顾氏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怒气横生,又怒骂了凌普一顿。 可是,光骂人也是没用的,要想解决问题,还是要向凌普说的那样,得找人填补上那亏空才行。 顾氏冷静下来之后,才想到,这事确实是不能找皇太子的,只能先去找太子妃商议。三十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若要皇太子帮忙,皇太子终究脱不了干系。还是得请太子妃于宫外想法子拿银子才好。等补齐了亏空,八贝勒那边才无话可说了。这样一来,不仅能够救得凌普,还能够救得了皇太子了。 “这事不宜拖延,我这就收拾收拾进宫去求太子妃去,” 顾氏下了决断,“只是,先不要同太子妃说你被八贝勒那边的人威胁的事儿,先把这亏空补齐了再说。而且,还得求太子妃将这事儿瞒着太子爷,否则的话,这亏空难以补齐,只怕你也躲不过牢狱之灾了。” 顾氏怕说了这件事,太子妃就不肯帮忙了,因此才决意隐瞒下来。而胤礽的性子,顾氏再了解不过了,这是凌普自己惹下的祸事,若是胤礽知道了,必不会宽宥,更不会帮助凌普了。 顾氏肯替凌普进宫求太子妃,凌普自然是什么都依着顾氏的,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顾氏身上了,只盼着凭着顾氏这些年在太子妃身边的情分能让太子妃相帮。 ☆、第159章 石氏乍见顾氏的模样当即心中便是一惊,全然不知顾氏究竟为何是这幅惊惶凄惨的模样。 待听了顾氏的哭诉之后,石氏便沉默了。 顾氏见石氏不说话,便怕石氏犹豫,便又哭道:“太子妃,您若是不帮奴才,凌普这关就过不去了,若是他过不去,只怕会连累太子爷啊!奴才是没处去筹齐银子了,还请太子妃可怜奴才,帮一帮奴才吧!不然的话,凌普他这条命就没了啊!” “奴才知道这是凌普一人的过错,让太子妃来替奴才们收场是奴才们的罪过,可是,事已至此,奴才在家时,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却也还是要解决了这件事,否则的话,若是八贝勒查出来,又捅到万岁爷那里,奴才们可真就是性命不保了呀!” 顾氏哭得很动情,石氏却一直都是沉默的盯着顾氏瞧,等顾氏哭够了,再不开口的时候,石氏才开了口:“嬷嬷,这件事太大,我恐怕是不能做主的。还是请嬷嬷等着,我去请太子爷来跟嬷嬷说话。” 石氏并非拿不出这三十万两银子来,就是向娘家张口再腾挪一番她自己的嫁妆银钱,或者还是有的,只是,她并不想都拿出来。正如她自己所言,这件事牵涉太大,她不能瞒着胤礽做这样的事情,她觉得,说到底,凌普是胤礽的乳公,这件事胤礽是应当知道的。 “若是太子爷同意,我立时便挪银子替嬷嬷补齐亏空。” 顾氏自然是不肯此事被胤礽知道的,可听石氏如此说了,顾氏也没有办法,只能在心里抱有一线希望,希望胤礽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能帮他们一把。 胤礽得知凌普这事后,对顾氏的哭诉比石氏的反应还要冷漠些。 他看着顾氏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嬷嬷,凌普任内务府总管那年,我就告诫过你们,内库帑银尤为重要,不可轻动,其中账目更是要清清白白的,不可有丝毫的错处。往后这些年,我也不止一次的嘱咐过你们,要你们谨慎小心。可是结果呢,凌普还是惹出这祸事来了。贪赌欠债,挪用内库帑银去还债,你们真是叫我大大的开了眼界了!” 顾氏又哭:“太子爷,凌普已然知道错了,还求您帮凌普过了这关吧!若是凌普这事儿叫皇上知道了,凌普这一条命死不足惜,可是却会连累太子爷的啊!” “你们如今倒是知道会连累我了?当初滥赌借债之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胤礽冷笑道,“嬷嬷,这亏空与我无关,我是不会替凌普补齐的。再则,即便我把这亏空补齐了,这亏空的账目还是存在的,如今凌普已不是内务府总管了,八阿哥若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他岂会放过我?到时候,皇阿玛少不得会知道,若是质问我为何还了这亏空,你让我如何开口?” 胤礽心里清楚得很,这亏空不管他还是不还,这牵扯又是躲不过去的了。要是还了,胤禩又素来是个有野心的,发现之后决计不会替他隐瞒,这笔账将来在康熙跟前,更是说不清了。 听胤礽提起八阿哥,顾氏的脸色便有些不自然了,方才胤礽拒绝她,她已感到万般绝望,想到凌普往后的处境,身子还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一切都被看在胤礽眼中。 胤礽心中本有疑惑,这一瞧,心中疑惑便更深了。 不再与顾氏说话,胤礽直接道:“去把凌普找来,我有话要问他。” 凌普见到胤礽时,已是羞愧难当了,内疚愧悔的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一个劲儿的对着胤礽猛磕头请罪。 胤礽望着凌普,冷冷问道:“八阿哥是不是已找过你了?” 凌普不敢答,听见这话,身子却是一抖。 胤礽看见顾氏和凌普都是这等反应,心下便已了然:“你不回答,那么我就当你默认了。难怪当初你在任时不思补齐亏空的帑银。如今八阿哥接任了内务府总管,你却又这般着急的跑来求我。想来,你不是怕八阿哥发现了,而是,八阿哥已经发现了吧?” “太子爷明鉴。” 凌普所遇之事被胤礽说破,心中异常忐忑的凌普反而松了一口气,他深知顾氏所言若是叫太子爷知道了的话,那些话是瞒不过太子爷的,真实的情况必然会被太子爷所猜出。 “既然太子爷如此问了,奴才是不敢再瞒着太子爷的,奴才这就把实情都告诉给太子爷知道!” 凌普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跟胤礽说了一遍,才道,“八贝勒威胁奴才,要奴才陷害太子爷,奴才不肯,因此只能来寻太子妃帮忙,奴才既不肯丢了自己的贱命,又不愿陷害太子爷,两难之下,奴才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如今奴才将一切和盘托出,请太子爷做主,太子爷要奴才怎样,奴才便怎样!” “蠢材!你以为八阿哥只是眼前就威胁你了吗?你也不仔细想想,人家当初就设局让你钻了!” 胤礽真是没有想到,这玩鹰的倒是让鹰给啄了眼!凌普所说的种种,在胤礽看来,那就是个设好了的局。凌普任内务府总管这些年,他时时嘱咐监督,凌普竟然还深陷赌博之中不可自拔,竟然还欠债达数十万两银子,不得已用内库帑银偿还,而这些事他竟一点风声都不知道!这定是背后有人处处谋划遮盖,他和胤禛才都不知晓此事的。 胤礽心里暗暗思忖,这样看来,恐怕经营此事的人,可能就不只是八阿哥一党的人了,但凡跟太子一党作对的人等,皆有可能。这应当是反太子党暗中联手的一次行动了。 凌普是死不足惜,可是,亏空内库帑银的事情,光凭凌普的一面之词,根本无法洗清他自己的嫌疑。就算凌普说是自个儿的错,只怕也没有人会相信,更不要说本就对他有疑心的康熙了。 此刻若是再去查,恐怕也查不出什么来,那些人既然能做得出来,自然将一切的痕迹都抹得干干净净的了。胤礽很明白,他们这是把自己顶到悬崖边上来了,左右生路都给堵死了,无论如何,这挪用内库帑银的嫌疑算是落下了。 石氏见胤礽陷入深思之中,便让人将顾氏和凌普带了出去,以免二人在这里扰乱胤礽深思。 等顾氏和凌普都出去之后,石氏才问胤礽:“胤礽,你打算怎么办?” 她方才听见胤礽说了,他是不会替凌普补齐那笔亏空银子的,她又瞧了瞧胤礽的神色,便猜测道,“胤礽,你要把凌普这件事告诉皇阿玛吗?” 胤礽沉默片刻,才望着石氏道:“玉衡,我没有别的选择。这件事,我只能让皇阿玛知道。我得带着凌普去见皇阿玛,让他向皇阿玛请罪,自陈贪赌挪用内库帑银之罪;我也向皇阿玛请罪,自陈督人不严之罪。至于胤禩威胁凌普的话,就不必说了,即便是说了,没有证据在手里,皇阿玛也是不会信的。至于该怎么处置凌普,就由皇阿玛全权做主吧!” “可是,这不就是八阿哥所乐于看到的局面吗?” 听了胤礽这话,石氏心中不无担心,“如果皇阿玛不相信凌普所说,却认为是你在故意隐瞒,将事情全都推在凌普身上,那该怎么办呢?” “八阿哥设局,我正面迎战就是,何惧于他?” 胤礽望着石氏笑道,“此次虽然事发仓促,但我也未必寻不出脱身的法子。你且放心,若是真到了皇阿玛不信任我的时候,我也自有法子应对的。况且,这件事的关键在于,皇阿玛对我的信任是否真的会因凌普之事而改变,如今,皇阿玛的态度很难预测,所以事情的结果自然也很难说了。” 富有野心的兄弟已逼上门来,胤礽却还在望着她笑,石氏从胤礽的笑中看到的全是笃定,她也就信了他的话,信他说的,他自有办法应对,那一颗不安的心,也就渐渐安定了下来。 这些年多少风霜雨雪,她都陪着他,也看着他闯了过去,那么,这一次,也一定会是这样的。 胤礽领着凌普去见了康熙。康熙对于内务府这么一大笔亏空闻所未闻,此刻初次听到,简直是怒火中烧。 他将胤禩找来询问,问胤禩清查账目可曾查出亏空来,胤禩见胤礽和凌普都在跟前,自然不会如实作答,只说账本繁多,一时还没有清查出来。 康熙听了,当即便令胤禩加快清查,加派人手追查凌普亏空的三十万两银钱的踪迹,追不回来的,就把账目做清楚。胤禩领命而去后,康熙便令人将凌普收押起来,再派人严加审问。 等人都去了,康熙这才看向胤礽,眸光落在他身上半晌后,才摆摆手道:“胤礽,你去吧,等案子查明了,朕再叫你来。” 胤礽应了一声是,转身便往外走,心里却在想着方才康熙脸上无法掩盖的疲态。康熙今年已有五十多岁了,齿已摇,发已白,他再不是从前那个风华正茂的男人了,如今疲态尽显,越发像个老者。 去年苏麻喇姑去了,康熙痛哭了一场,今年仁宪太后重病,康熙都是尽心尽力服侍在太后身边的,这一连串的折磨下来,再加上当年康熙侍奉孝庄时的旧病复发,如今的康熙,身子越发不好了,三天两头便是一场病生。 胤礽心里可怜他,却又知以自己现在的敏感身份,怕是有些安慰的话,是根本说不出口,也是不能说的。 ☆、第160章 凌普之事很快在宫内宫外传开了。胤禛初听此事,倒是没有立时就来寻胤礽,他是先去查了然后再来找胤礽的。 “二哥,”胤禛为了此事也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我去查过了,从凌普借债的赌坊里根本什么都查不到。其余的地方更是丝毫的蛛丝马迹都差不出来。从整个事情看来,都像是凌普自个儿滥赌借债而后亏空帑银的,跟旁人一点干系都没有。哦,对了,还有凌普身边的人和任内务府总管我也都查过了,一点异常都没有。” 胤禛道,“二哥,要么,这事儿就是凌普自己做下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要么,就是有人处心积虑的设局引凌普入局,用以陷害二哥的。我自己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凌普自己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我了解他的性子,他不敢的,” 胤礽道,“只能是有人设局引/诱凌普惹下祸事的,你什么都查不到,不就证明了这一点吗?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见左右无人,胤礽又道,“你上次不是说,有人暗地里去查过大阿哥之事吗?他们也有所怀疑,认为大阿哥不会无缘无故的谋刺我,可是最终,不也是什么都没有查到么?不过空有怀疑罢了。所以,咱们能把痕迹抹得干干净净的,难道他们就不行么?我现在身在局中,也正是他们想要的。” 胤禛听胤礽屡次提及他们,便道:“二哥说他们,二哥是猜到这事儿是谁做的了吗?” “若要说是谁,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除了那几个人,还能有谁?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大阿哥出事时,明珠那样安静,肯定是他已有了成熟的布局谋划,可惜我心神有限,实在是顾虑不到那些了,”胤礽道,“不过如今再查这局是谁设下的已然不重要了,最要紧的,还是怎么样设法抽身才行。” 胤禛闻言道:“如今案子还在审理之中,皇阿玛派去不是咱们的人,我如今就怕他们将凌普屈打成招,把二哥的嫌疑给坐实了,那样就不好办了。二哥,你预备要怎么办呢?需要我帮忙吗?” “但凡我有事,你最好不要出面,也不要帮我,这个原则我从前就与你说过的,这个时候,你该保持旁观的态度,与我不远不近就好,千万不要插手此事,否则,一定会惹得皇阿玛猜忌,认为我们兄弟结党的,” 胤礽道,“至于凌普这件事,我心中已有了对策。四弟,即使到了最坏的时候,我相信我也有办法应对的,你不要担心。” 胤礽不要胤禛插手,胤禛自知其中的利害关系,只在私底下留意此事,此次来毓庆宫后就再未来过,切切实实的做到了胤礽所嘱咐他的不远不近。 然则凌普之事却并未尘埃落定,反而再起喧嚣。 凌普受审时,经不住刑讯,在受刑之时大喊皇太子救我之句,使得他替胤礽顶罪之说越发的令人信服,所有人都说凌普亏空帑银,是因为胤礽将这三十万两帑银私吞了,如今东窗事发,就叫凌普出来顶罪的。 胤礽的嫌疑也被作为一种猜测在审讯凌普的时候被问了出来,却被凌普断然否认了。然则,在凌普受审后不过数日,凌普却在狱中绝食而亡,只留下一份遗书。遗书中写明了亏空帑银皆系他之过错,他情愿以死谢罪,但这件事情与皇太子无关。 凌普死后,亏空帑银案无法再查下去了,这份遗书和凌普的最初供词就被刑部主官递送到了康熙跟前,最终还是要由康熙来定夺的。 凌普之死是胤礽所始料未及的,就连石氏,也不明白凌普为何要自己绝食而亡,她问胤礽道:“凌普死时,说是情愿自个儿以死谢罪,也不要牵累皇太子。还说,你待他不薄,他不能回报你万一,只能以死来证明你之清白。只希望以他的死,来抵消亏空帑银的案子。说起来,凌普也是一片忠心了。可是胤礽,若是皇阿玛不这么想怎么办呢?倘或有人在皇阿玛跟前说凌普是畏罪自尽,那凌普就是白死了!” 胤礽没回答石氏的话,他在心中仍骂了凌普是个蠢材。凌普绝食而亡,不但不会让他撇清关系,反而会弄巧成拙,让众人以为他是死于自己的逼迫,最终定会演变成凌普是畏罪自尽的。 不过,胤礽想了片刻后,便顿悟了凌普的动机并非只有石氏说的那些。凌普还有一层动机,只怕是外人都不知晓的。 当初胤礽了结索额图的事情,也只有凌普一人知晓,也是凌普派人经手的。而胤礽对凌普的说辞便是,了结了索额图后,才不会牵累到他,也只有了结了索额图,才能恢复些许康熙对他的信任。凌普这个蠢货,只怕以为如今他的这件事,也只有他死了才能够了结。凌普大概以为,只有他照着索额图那样死了,胤礽就能够不被牵累。 可这凌普也不知再多想一层,他自己若是死了,岂不是就是死无对证,正中对方的心怀,让胤礽无路可退了么? 很快,康熙就让梁九功来请胤礽过去了。胤礽知道,这一去恐怕祸福难料,便避过梁九功嘱咐石氏,让她勿要轻举妄动,即使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要沉住气不要慌张,先等等看看情形再说。 胤礽知道自己与石氏说这些话,石氏心里紧张,但他不嘱咐更不行。他心中虽有对策,可这对策却是兵行险招,一旦有个什么万一,恐怕石氏招架不住。而且,在他的计划之中,需要的是一个沉稳持重的太子妃,他不乱,也希望石氏不要乱。 梁九功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也没能跟石氏再说什么,就直接到了康熙跟前。 康熙见胤礽来了,又见他给自己请安,却未叫他起身,只沉声问道:“胤礽,朕问你,这些年朕待你如何?” 胤礽答道:“皇阿玛待儿臣恩重如山。皇阿玛威重,在儿臣眼中便是君父。儿臣一直很感激皇阿玛对儿臣的栽培和信任。” “可是,你却辜负了朕的信任,也辜负了朕对你的恩重如山!” 康熙道,“朕问你,你为何指使凌普挪用这么多内库帑银?这些银子,你都用到哪里去了?” 胤礽垂眸,不语。 “你不说朕也知道,你要用银子,无非是自己挥霍奢靡或者是用以结党的,朕看你素日生活并无奢侈,想来你是用来交游结交大臣的,难怪他们都说是朕错看了你!” 康熙道,“朕当初允凌普任内务府总管,是怕你受了委屈,没想到如今你却利用了朕的信任,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胤礽,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皇阿玛说儿臣贪挪内库帑银,可有证据?” 胤礽抬眸望着康熙道,“凌普贪挪内库帑银,那是有真凭实据在的。可是,皇阿玛说这帑银是儿臣挪用的,这罪名儿臣不能认。儿臣没有做过这件事,还请皇阿玛明鉴。” “证据?事到如今,还需要证据吗?” 康熙冷笑道,“凌普畏罪自尽,他的供词他的遗书,哪一个不是指向你的?若是没有你的唆使,他敢挪用这么一大笔银子吗?朕有眼睛,这件事明摆在这里,根本不需要证据。你说你没有做过这件事,那凌普为何会死,你敢说你事先一点都不知情吗?” “原来皇阿玛早有圣断了。” 说来说去,康熙这话的意思,便是不相信他。康熙不信他没有做过。看来,他们的局果然做得成功,也果然把胤礽逼上绝路了。 胤礽抬眼定定的望着康熙:“皇阿玛,您的话,儿臣不明白。儿臣只知道,儿臣没有做过这件事,更没有唆使凌普挪用内库帑银。至于凌普的死,儿臣事先是不知情的,儿臣也是方才才知道的。” “你事先不知道?” 康熙听了胤礽这话,怒极反笑,道,“胤礽,你以为朕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当初你要凌普去了结索额图的事情,你以为朕当真不知道?这一回,跟那一次又有什么分别?你怕凌普将你的事情说出来,便用同样的方法了结了他,让这事死无对证!朕素知你的手段,朕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但凡有人危及于你,你难道不是除之而后快的吗!” 对于康熙知道是他除掉索额图的,胤礽倒也不是特别的惊讶。康熙若是有心想查,这件事还是能够查出来的。 胤礽只是没想到在康熙眼中,这两件事竟是等同看待的。 “皇阿玛不信儿臣,儿臣也无话可说,只是,儿臣还是想说明一下,” 停顿良久,胤礽还是决意说下去,“皇阿玛,您心里跟儿臣一样清楚,索额图是必须要除掉的。因为他的存在,会危及皇阿玛和儿臣之间的关系,因为索额图的某些行径,使得皇阿玛猜忌于儿臣,也只有儿臣亲手除掉索额图,才会换得皇阿玛对儿臣的信任,所以儿臣愿意去做。但是凌普不一样,皇阿玛您可以设想一下,如若凌普死了,这件事死无对证,儿臣岂不是百口莫辩了么?这不就更坐实了儿臣让凌普顶罪的嫌疑了吗?儿臣若是想要抽身,就更该让凌普活着才对,只有凌普活着,才能免除儿臣的嫌疑,还儿臣的清白,不是么?” 这样触及禁忌的话,本是不该说的。父子两个虽然心知肚明,但是这些年从未言及于此。只因信任这个话题太过敏感,若是能不提及,便不要提及。 但此刻胤礽觉得避而不谈反而越发说不清楚,不如索性将想说的话一概说出来,以图个清晰明达。 胤礽这话太过直白,果然就惹怒了康熙。 他眼含怒意的瞪着胤礽:“你说朕猜忌你?若不是你跟着索额图做出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朕岂会如此?分明是你先对朕不忠不敬,朕压抑多年,又对你多年优容忍让,你却说朕猜忌你?!” 在康熙看来,胤礽非但没对他多年的优容忍让心存感激,反而还直白出言,指责他陷胤礽于不义的境地,这简直是康熙不能忍受的。 “皇阿玛,当初在皇额娘的陵中,您说您所倚信者唯有儿臣,你知道儿臣心中是何感想吗?儿臣当时是很相信皇阿玛的,也在心中暗自发誓,此生绝不会欺瞒皇阿玛,更不会对皇阿玛不敬,也不会对皇阿玛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索额图做下的事情,儿臣从未动心,更从未参与,您却一心认定了儿臣参与了他所策划的那些事情,” 比起面目含怒的康熙,胤礽的神色比较从容淡定,他缓缓地道,“皇阿玛,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就因为您心里其实不相信儿臣。即使您说了那样的话,但是您心里从来没有忘记儿臣是皇太子,而您是皇帝。自古以来,皇帝与皇太子之间,总是少有善终的。儿臣虽然很想相信您的话,但是儿臣做不到,因为儿臣心里很害怕。这,大概就是皇阿玛和儿臣心里最为隐秘的不安全感吧。” 说到这里,胤礽还微微笑了一下,才道,“不过,儿臣和皇阿玛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在最初的那些年,皇阿玛对儿臣是真心疼爱,儿臣对皇阿玛也是真心敬服的。只不过,权力惑人,皇阿玛心里对儿臣不信任了,儿臣也就不敢信皇阿玛了。其实皇阿玛,您相信吗,儿臣真的对权力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所做一切,皆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不让旁人伤害自己罢了。这个皇太子,是皇阿玛给的,儿臣从未将它看重,也不敢看得太重了。” 这些话,他憋在心中数年,从未在康熙面前提起过,因为他知道,一旦说出来,将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只是今日,他不想再隐瞒了,有些话到了该说的时候,就得说出来,所以,他一吐为快了。 “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在乎这个皇太子之位?” 康熙听了胤礽这些话,心中登时大怒,在他看来,胤礽说的这些话,简直比跟索额图做得那些事情还要大逆不道,他看重的一切在胤礽眼里根本不值一提,这样轻视的态度,康熙怎么能忍得下去? 他完全不能接受素来沉稳持重的胤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即使胤礽贪挪帑银三十万两,也比这个能让他接受! “是,我并不看重这个皇太子之位,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我自己和皇阿玛之间的关系,如果非要说我对身为皇太子的观感,那便是,皇太子之位在身上,权力过重,自然责任也重,偏偏被权欲迷眼时,就忽略了责任了,” 胤礽见康熙气到眼睛都红了,他却不能不说下去,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再难也要做下去,他望着康熙,一字一句道,“而你们,都太看重这个皇太子了。不只是皇阿玛您,还有阿哥们,大臣们,每个人眼里都盯着皇太子,皇太子之位就是权力之位,谁不想要呢?至于心里头想着的那些个心思,皇阿玛英明圣断,自然无须儿臣明言了。” “好,好个不看重!” 康熙怒极冷笑,“你既然不看重这个皇太子,那朕就废了你,遂了你的心愿!” ☆、第161章 胤礽知道自己说了这样的话,康熙定会有这样的反应,脸上的神色倒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望着康熙道:“还请皇阿玛三思。” “三思什么!你都不在乎这个太子之位,还怕朕会废了你!” “儿臣想说的不是这个,”胤礽抿唇道,“儿臣是想告诉皇阿玛,如果儿臣不是皇太子了,只怕阿哥们都会来争这个皇太子的,到时候兄弟相陷,勾心斗角,只怕是永无宁日的。而且,也会惹得皇阿玛生气的。再者说了,没有了儿臣,再换个皇太子来,若那个皇太子不甘于屈居皇阿玛之下,弄权生事,不甘谨守本分,岂不是惹得皇阿玛气恼,便又要行废立之事么?反而是白白费了力气的。” “依儿臣的意思,要么,皇阿玛从此便不要再立皇太子了;要么,在立了皇太子之后,就得全心全意的信任他,否则的话,最终的结果,只会跟皇阿玛还有儿臣之间的这些事情一样,照旧是会重蹈覆辙的。” 胤礽自觉说这些话的自己真是不怕死。但是,这些话又是在计划之中应当说的话。若是不说,康熙永远不知道他跟自己之间真正的症结在哪里,而若是想要解决他跟康熙之间的问题,就必须把这些话告诉康熙。 当然了,真话永远是不好听并且会惹人生气的。更何况,是这样冒犯康熙皇权的言语了。胤礽能说出这些话,是早已做好准备承受康熙的滔天怒意了。 原本康熙已被胤礽的那些话惹得怒气横生了,再加上胤礽后来说的那些话,康熙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觉得胤礽忤逆犯上,是非废不可的了! “梁九功!去将诸王贝勒大臣都给朕找来,朕今日要当着众人的面废了这个不孝子!” 康熙在气头上,梁九功也不敢相劝,默默地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胤礽,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才转身出去了。 如果太子爷不跟万岁顶撞,和软些说话,这事儿未必是不能过去的。万岁爷也不是真要处罚太子爷的。怎么往常太子爷遇上这样的情形,是绝不会跟万岁爷顶撞的,怎么今儿反倒是寻常得很,非要这般执拗呢? 梁九功心里想不透,也不敢找人询问解惑,只能装着一肚子的疑惑去执行康熙的话了。 诸王、众贝勒阿哥、诸重臣听到宣召后,很快就到了乾清宫前。 康熙脸上怒意未消,指着跪在地上的胤礽怒斥一番,称胤礽专擅威权、结党营私、恣取国库钱财、窥伺皇位。 说到最后,康熙老泪纵横,几乎就要痛哭出声:“朕立胤礽为皇太子,他却如此不思悔改,冥顽不灵。朕不能让这样不孝不仁之人为国君,否则,国家必被败坏,百姓必遭涂炭。所以,朕今日要当着汝等的面废了皇太子!将其即行锁拿,拘禁在上驷院中!令五贝勒胤祺、七贝勒胤祐随同看守!” 康熙言罢,几乎要痛哭扑地了,这骤然废太子,倒是让众人措手不及,有心想劝慰的,看见康熙这个模样,都是不敢再说话了,何况皇命难违,既然已有圣断,王公大臣们自然只能赞同的。 康熙一怒生而废太子,于他自己来讲是极为痛心疾首的,一时间自己也难以承受废太子所带来的打击,很快便昏了过去,梁九功急忙高声叫人快宣御医来,旁人也都是一副惶恐模样,簇拥着康熙往内殿去了。 胤禛没立时跟着进去,他走到仍旧跪在那里的胤礽跟前,眼中痛惜着急种种情绪参杂,他蹲下来与胤礽平视,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瞪着胤礽问道:“二哥,这就是你所说的对策?你究竟跟皇阿玛说了什么,激得皇阿玛废了你?你可有想过我们一干兄弟,想过太子妃吗?一旦你的太子被废,你想过弘昶他们会如何吗?” 自从胤礽与胤禛把话说透之后,胤禛一直都在尽心尽力的帮助胤礽,他认为胤礽是无论何种境地都能够脱出生天的,也认为胤礽既然看透了结果,就绝不会走到废太子这一步,可如今却没有想到,胤礽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在胤禛看来,这件事,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啊。种种处理方法解决方法,虽不能解决根本,但绝对是可以拖延一时半刻的,总比如今这般鱼死网破的要好些,太子之位一旦被废,还何谈起复呢? 胤禛弄不懂胤礽的心思,不明白以胤礽这般谨慎小心的性子,怎么可能跟皇阿玛走到这一步呢? 此刻,胤禛虽不知胤礽与康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肯定是不赞同胤礽的做法的。往常还觉得胤礽行事小心谨慎,事事都务求万全之策,这一回,就连胤禛都觉得,胤礽实在是太过冒进了,甚至,连他的周全都比不上。 可是,事已至此,胤禛也不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胤礽倾覆所有,他压低了声音,不等胤礽回答,直接道:“二哥,不管你如何打算,我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皇阿玛废了你的!你且安心,我会替你照顾太子妃和弘昶他们。我不能在此多留,我去见皇阿玛了。” 胤禛起身要走,胤礽抬眼,很认真的看着胤禛道:“四弟,多谢你。” 胤禛走了几步,回转身时,却只望见胤礽离开宫门的背影,他知道,胤礽这是要被锁拿拘禁在上驷院去了。没来由的,胤禛就红了眼眶,险些落下泪来。 胤礽默默在侍卫的押送下前往上驷院,嘴唇紧抿,面容神色始终清淡,眸光始终坚定从容。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亦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最终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他也并非是经不住胤禛的质问才不回答胤禛的话的,只是现如今,一切才刚刚开始,还没有到可以对胤禛直言的时候。 不过,胤禛说的没错。激怒康熙,以至于让康熙在一怒之下废了他这个太子,这就是他的对策。这是以进为退之策,也是他最后的釜底抽薪,孤注一掷。与其等着康熙最终落入他人的圈套以至于大怒而废了自己,还不如他主动激怒康熙废了自己,好叫康熙瞧清楚眼前的这个局势,究竟是不是跟他所说的一模一样! 至于石氏和弘昶等人,胤礽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眼前,顾不得那许多了。石氏和弘昶等人,也只有他的地位稳当了,他们才能活得好。他想,为了将来,便是受些委屈也是无妨的。何况,眼下康熙还只是在王公大臣跟前废了他的太子,却并未废了石氏的太子妃。 至于胤禛亲口对他说的,眼下不能对他的状况坐视不理了,这代表着胤禛要插手此事了。这一回,胤礽没有如从前一样要胤禛不要轻举妄动,只围观就好。其实原因也很简单,他激怒康熙,使得康熙一怒之下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这必然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而也就是在这样的紧要时刻,才能看出一些人的深藏心思。谁会落井下石的害他,谁会雪中送炭的帮他,都能够瞧得一清二楚的。 而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有人在帮着他这个“被废”的太子,这也是一桩好事,也可以让康熙看一看,太子一系的势力,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根除的。何况,胤禛做事一贯警慎,胤礽相信他必不会引火烧身,却又能将他需要的援助办到。 胤礽太子既然被废,自然不会再有往日那般好的待遇。上驷院给他辟出的圈禁处腌臜不堪,原本这里也不是什么该圈禁人的地方。只因康熙一怒之下,就是要给胤礽一些苦头吃,便将其发配到这里来了。 胤祺和胤祐奉命看守,胤礽倒也没带枷锁,只是人身自由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每日只能独坐毡房之中,得不到外界的任何消息,自然也不知道外界的任何情况,倒是这些年以来头一回彻底的清静。 这一切也都是在胤礽预料之中的,他虽然没办法用了这最后的方法,把自己弄到这上驷院来了,但只因他早有心理准备,又坚信自己肯定能度过这次事件的,所以心境并未受到废太子之事的太大影响,不怒不愠,每日倒也尽力做到了淡然相对。 然则康熙就没有胤礽这样的好心境了,他悉心培养胤礽数十年,一心希望将胤礽培养成第二个自己,可如今事与愿违,他亲手废了自己悉心培养的皇太子,眼看着数十年之功毁于一旦,康熙实在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心神重创以至于引发病疾,加上陈年旧病复发,又如常操劳国事,康熙的身体当即便一落千丈了。 再加上仁宪太后患病之事让康熙多少有些忧心,康熙的身子也就越发不如从前了。且康熙与近臣数次言及二阿哥胤礽时,都情难自抑,多有痛哭之举,这让众臣都极为忧心。 后来,经众臣劝说,康熙决定听从众臣的提议,巡视塞外散心,以稍解心忧,缓解身体之苦。 胤禛这次也跟着随同出外,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在胤礽跟前说的话,认为这次随同外出,可以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在康熙跟前为胤礽陈情,哪知去了两回,康熙都未听完他的话,就将他遣了出来,并且有话给众人,严令任何人不许给二阿哥求情,更不许有人在他跟前再提二阿哥之事。 这样一来,胤禛为胤礽在康熙跟前谋求宽恕赦免的路就断了。 就在胤禛思考对策的时候,一同跟着康熙出行的十三阿哥胤祥找上门来了。 兄弟两个其实许久都未坐在一处好好说说话了,胤禛对胤祥始终是心有成见,亲近不起来,如今见胤祥找上门来,他也不能赶人家走,只好静坐饮茶,等着胤祥先开口。 胤祥自然是有事才来寻胤禛的。可是见胤禛默坐饮茶不开口,他便又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在饮尽茶盅内的热茶后才开了口。 “四哥,听说皇阿玛严令任何人再去他老人家跟前谈论二阿哥的事情了,是么?” 胤禛搁下茶盅,面色清淡,点点头道:“是啊。” 胤祥闻言,便又道:“那么也就是说,皇阿玛是对二阿哥彻底死心了,是么?四哥,你说皇阿玛是不是彻底对二阿哥失望了啊?” 胤禛抬了眼帘看了胤祥一眼,又垂了眼帘,才慢慢的道:“这倒也未必。看皇阿玛如今这样子,倒不像是死心失望了,倒像是伤心了。也不知二哥跟皇阿玛究竟是怎么了,皇阿玛竟会如此伤心。不过,依我看来,皇阿玛对二哥,倒未必是真的绝情。” 胤禛说了这些,又问胤祥道,“十三弟,你上我这儿来,就是为了议论皇太子的事情么?” 他实在是没空跟胤祥说这些,他还有事要做。 “四哥,如今已不是皇太子了,是废太子二阿哥。” 胤祥纠正胤禛的话,“皇阿玛已经金口玉言废了二阿哥的太子之位,四哥若还是这样称呼二阿哥,皇阿玛听见了恐怕又是要生气的。” 胤祥顿了顿,才又道,“四哥,二阿哥的太子之位已经被废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太子之位已经空出来了,等皇阿玛缓过来,就该再立新的皇太子了。不管皇阿玛是否对二阿哥死心,二阿哥的前程已经没了,他此生再跟太子之位无缘了,四哥你又何必为了他再惹皇阿玛生你的气呢?四哥,你如今是该为你自个儿筹谋了,不必再管旁人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胤禛皱了眉头,“十三弟,你是叫我去争太子之位?” “四哥,你有勇有谋,又得人敬服,在诸兄弟之中我是最佩服你的,如今大阿哥被幽禁,二阿哥又被废了,三阿哥一心只想着做学问编书,除了四哥你,还有谁能做这个皇太子呢?” 胤祥道,“我此来,也不是叫四哥去争这个太子之位,我是希望四哥能看清楚眼前的局势,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去牺牲自个儿的利益。既然你有能力有机会做这个皇太子,为何不去试试呢?依我看来,皇阿玛未必就不会再心属旁人的,只要四哥做得好,皇阿玛一样会欣赏四哥的!再说了,二阿哥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四哥又何必为了他去白费心思呢?就算四哥帮他,将来他也未必会感激四哥的!” 胤祥从来都瞧不上皇太子,认为胤禛跟着皇太子是屈才了。在他眼中,胤礽的毛病太多,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太子。也就只有聪明谨慎的胤禛,才能真正当得起这太子之位。 “你懂什么!” 许多事情,胤祥并不知内情,他如何想胤礽,胤禛不想管也懒得去管,更不想跟胤祥去解释。胤祥说的这些话,他也都能忍下,但唯一不能忍的,就是胤祥叫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去争太子之位!他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去争太子之位呢! 更何况,他从来都认为皇太子非胤礽莫属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 胤禛当即站起来,对着胤祥冷声道:“十三弟,你的这些话我谁都不会告诉。但是,我从今往后也不想再在任何地方任何人口中听见这样的话!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不想争什么太子之位,在我眼中,兄弟之情比这个重要!你叫我背弃二阿哥,这是不可能做到的,我不是你,你也无需再来劝我了!从此往后,你也不必再来找我!” 胤祥骤然被呵斥,他没想到胤禛的态度竟然是这样的。见当前胤禛态度坚决,似乎并没有可以转圜的余地。他也只得不再多言,离开了胤禛处。但心里却有自己的猜测,或许胤禛此刻还难以接受胤礽被废的事实,他跟二阿哥兄弟情深,大概情绪还难以缓过来,或者等日子久了,自己再去劝,胤禛会改变心思的也未可知。 胤祥不相信太子之位的诱惑还比不过那兄弟之情,于是心下拿定主意,等回京后,他定要再寻时机去劝一劝胤禛。 ☆、第162章 胤礽被拘禁在上驷院中,见到的人便只有胤祺和胤祐。但胤祺和胤祐谨守本分,这几个月以来,从不与他多说一句话,也不与胤礽说外头的情形。 但这日,胤礽却见到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上驷院拘禁处的人——石氏。 “玉衡?你如何会来?” 胤礽见到石氏,发觉石氏清瘦了许多,一见他,石氏的眼就红了,胤礽的心里也有些难受,微微红了眼眶,直接起身将石氏拥入怀中,用拥抱来消解数月的相思之情。 “我心里很担心你,本想求皇阿玛让我立刻来看你的,但是皇祖母劝我不要心急,我就等到了现在,” 石氏红着眼睛道,“这回来看你,是“皇祖母去替我在皇阿玛跟前说的,皇阿玛心疼皇祖母,便答应了,我这才能进来看你的。” 这几个月里,石氏在毓庆宫中坐立难安。胤礽被废至今,她都未能与胤礽通一消息,心中又挂念又担心,忧急程度非亲历不能明白。而如今见到了胤礽,石氏这一颗心才稍稍放下了些。可是,瞧见胤礽如今这幅模样,她心里又觉得伤心,胤礽自周岁起便被立为皇太子,何曾吃过这种苦,住过这样的地方? 石氏心中从胤礽被废那日起就有疑问,如今见了胤礽,来不及诉说前番日子里对胤礽的忧心与牵挂,只匆匆回答了胤礽的话,说她和孩子们一切都好,毓庆宫中也一切都好,而后,她就直接对着胤礽问出了自己心中久藏的疑问。 “胤礽,你那天究竟跟皇阿玛说过什么?为什么会惹得皇阿玛大怒,非要废了你?”石氏也同胤禛一样,对这件事深有疑问,完全弄不懂胤礽为何要激怒康熙。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胤礽素来是不会跟康熙对着干的,所以他们就先入为主的认为,一定是胤礽故意激怒康熙的,至于为什么,这就只能问胤礽本人了。 石氏问胤礽,“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其实也并没有说别的,”胤礽微微笑道,“我只是把一些早该说给皇阿玛听的话说了。也算是了结了我自己积攒多年的一桩心事了。” 胤礽微笑着把当日情景复述给石氏听了。 石氏听罢,便皱眉道:“你怎么能跟皇阿玛说这样的话呢?你就不怕皇阿玛生气吗?倒也难怪如此了。你这话,就是在戳皇阿玛的心哪。胤礽,你知道么,皇阿玛为你这事儿都引发旧病了。过了许久才好些。你究竟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啊?” “……我知道后果很严重,可是我若是不说,后果也未必就比这个好,” 胤礽抿唇道,“凌普之事,是必要有个结果的。我自己是不愿顺着他们给我定下的路去走的。我不愿他们如愿,又不想再受他们的陷害,我想让皇阿玛看到这一切,进而结束这一切,我就只能用这釜底抽薪的法子。也只有这样,才能破坏掉他们的布置,进而,将事情引入我能够控制的范畴之内来。” “将事情引入你能够控制的范畴之内?这话是什么意思?” 石氏道,“难不成你真的是故意激怒皇阿玛,然后让他废了你的吗?为什么这样你就能控制事态了?你如今成了废太子,不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吗?” “皇阿玛是圣君,等他愤恨我的激烈感情平静之后,他就会看到我所言的那些话,那些因为皇太子之争而引起的朝堂乱象,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会知道,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如果他看到了明白了,那么,他就会解决的,他也会明白身为皇太子的不易之处,” 胤礽叹道,“我尽心尽力的做这个皇太子,自问种种事情皆是问心无愧,我做的我承认,我没有做过的,我是绝不会承认的。就如同我跟皇阿玛之间的问题一样,这是个不可调和的矛盾,当我实在是不能隐瞒下去的时候,我只能选择让皇阿玛看到,哪怕为了这个,我会被皇阿玛废掉。” 石氏眨了眨眼,她听胤礽说这些话,心中酸楚,连眼睛都红了。 听胤礽说这些话,她才慢慢的理解了胤礽真正的心思。胤礽这些年分明是怀揣着绝望在前行的,明明知道前路凶险却不放弃,依旧坚强的往下走,明明知道前路可能全是绝望,却还是带着希望改变的心情往下走。他分明是从身到心都在认认真真的做这个皇太子,这些年,也分明从未拿起过自己的命运。 就因为从未拿起过,所以才不惜放下,才能够做到破釜沉舟。为了改变这一切,为了向他在意的人表明他的心,他甚至可以放弃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我跟皇阿玛说的那些话,并非危言耸听,在我的预想中,一旦我的太子之位被废,这皇太子之位就空缺出来了,那些本就对太子之位有异心的人,又怎么会不趁着这个机会去抢呢?而我的太子之位被废,自然也会有人替我说情,希图让我再度复立为皇太子。如此一来局势必定混乱不堪,而皇阿玛自然会体会到我的话并非虚言,他一定会想法子来解决眼前的局势的,” 胤礽道,“而且,我也会知道,哪些人是真正支持我的,而哪些人是心怀鬼胎的。玉衡,我这样一动一静,最后来个以静制动,说不定就能出奇制胜了。我若要胜,便也只有两个结局,一则,是皇阿玛不堪其扰,不悦众皇子阿哥们争夺太子之位,又将我再度复立为皇太子来抵抗诸皇子阿哥们的野心;二则,就是皇阿玛认清现实,想出一个解决办法,来解决我和他之间的问题,而后,他还是认为我最适宜做皇太子,再继续复立我为皇太子。当然了,我最希望的结局,还是后一种。也只有后一种,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可是——”石氏听罢,尚有疑虑,“胤礽,你怎么就一定能确定,皇阿玛只会选你,而不会选其他阿哥做皇太子呢?如果他走了第三条路,舍弃你,而另选阿哥做皇太子,那你岂不是输了?你有想过这个吗?” “当然想过,”胤礽笑道,“玉衡,这世间之事,哪有算计的那么刚刚好的时候?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那种计策只有小说故事里才有,这现实生活里怎么可能会有完美的事情呢?所以,我这其实是在赌。我每一回的计策,八分是算计,两分就是在赌。赌我猜的心思是对的,赌我看的人是准的。如果对了,那么我也高兴,如果错了,那么我也认了。而这一次,我赌的,就是皇阿玛对我的感情,我赌的,就是皇阿玛对我仅有的留存的信任。就如同我破釜沉舟一样,我也希望皇阿玛能认清现实之后找到解决办法,然后愿意再度复立我为皇太子。” 胤礽顿了顿,才又笑道,“不过,若是我赌输了,那么我也愿赌服输。只是,要委屈你们了。我这个太子被废,我自己倒没有什么,就是委屈了孩子们和你们了。这一点,是我有负于你们。” “我们是一家人,不说这些。” 石氏含泪微微的笑,一家人在一处,自然是荣辱与共,甘苦共度的,不说什么负不负的话。 “不过,胤礽,这一回,你还是赌赢了。” 石氏道:“自你被废后的这几个月,正如你所猜想的那样,诸皇子阿哥都在明里暗里的争夺太子之位。此事扰的皇阿玛心神不宁,已下旨不许朝中再议论立皇太子之事,且说皇子阿哥中若再有钻营谋求皇太子者,一律夺爵拘禁。之前,朝堂中有不少大臣提出来,说是太子之位不得空悬日久,建议皇阿玛再立皇太子。皇阿玛令众臣推举皇太子人选,说是众臣推举谁,皇阿玛就立谁。” 石氏顿了顿,才又续道,“结果,众臣推举的都是八阿哥。皇阿玛知道这个结果,心里很生气——” 石氏的声音还在胤礽耳边,胤礽的心思却飘远了。他知道石氏说的那件事是怎样的,他是早就料到了的。可以说,他这一回破釜沉舟的激怒康熙而后被废太子之位,很大程度上就是要造成一种太子之位空缺的假象,然后让胤禩以为他可以趁虚而入,再然后,胤禩就会如同历史之上那样,狠狠的跌倒,摔个大跟头,从此与太子之位无缘,还被康熙愤怒的摁在了尘埃里糟蹋。 其实这原因也很简单,在康熙眼中,胤禩根本没有资格问鼎皇太子之位,胤禩再是精心筹谋,到最后,也依旧过不了康熙这一关。而康熙给予胤禩的打击,要比胤礽费心筹谋后给胤禩的打击要重得多。 这也是胤礽为什么要费心布置除掉胤禔,却用以退为进的法子让康熙来对付胤禩。 胤禔除起来简单,不需担心会暴露自己,而胤禩则不一样,要想让胤禩从此后一蹶不振,就只有靠康熙出手了。 石氏所说的胤禩结局,就同历史上的一样。康熙恼恨胤禩存了这样的心思,将他的贝勒之位革去,俸禄亦革去半年,所有派在胤禩身上的差事都撸掉了。 “前月,皇阿玛去塞外散心,八阿哥在府中病重不能随行,就派人送了一只海东青过去,结果到了皇阿玛跟前一瞧,那海东青都已经快要死掉了,而且是只快要老死的。皇阿玛一看就勃然大怒,又下旨训斥了八阿哥一顿。如今啊,八阿哥是真的风光不在了。” 胤礽垂眸想了片刻,问石氏道:“你可有打探出,这海东青是谁给换的?” 胤禩自己是绝不可能送一只快要老死的海东青给康熙的,这路途之上,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脚的。这般陷害胤禩的人,想必是友不是敌。只是不知,是不是他身边的人就是了。 石氏看了看左右,才低声道:“我本也不知是谁做的,但是在来之前,我同四阿哥见了一面。四阿哥与我说,这事儿是他做的。还叫我告诉你,外头有他,让你不用担心。” 胤礽听了,默默一笑,道:“恩,我不担心。外头一切有四弟在,我放心得很。” 胤禛这一手,就彻彻底底断了胤禩起复的可能性了。往后,只要康熙一想到胤禩,就会想到那只快要老死的海东青,自然又会多添一层对胤禩的厌恶了,又怎么可能再立胤禩为皇太子呢? “还有十三阿哥,”石氏叹道,“四阿哥同我说,皇阿玛要众臣推举皇太子人选的时候,十三阿哥去皇阿玛跟前推举了四阿哥,皇阿玛生气,还叫了四阿哥前去对质,四阿哥极力撇清了,十三阿哥却又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还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不好的话,皇阿玛听了越发生气,罚十三阿哥回府闭门思过一年。四阿哥说,看皇阿玛的意思,当是厌恶了十三阿哥的。” 胤礽听了,只笑道:“没想到他倒是这种心思,一心一意只想着让四弟上位,看来也是兄弟情深了。只不过,他的私心太重,却完全不了解四弟的心思。” “谁说不是呢?四阿哥也是同我这样说的,若非皇阿玛训斥了十三阿哥一顿,只怕十三阿哥这个念头是断不掉的,” 石氏望着胤礽道,“胤礽,如今的情势比当初你被废时好了许多。皇阿玛肯见我了,有时候还会让弘昶去陪着他说说话。四阿哥说,皇阿玛的态度缓和了许多,这是好事。说不准,皇阿玛真的起了复立你为皇太子的心思呢。如今朝堂之上,要皇阿玛复立你为皇太子的声音也是有的。我如今能来见你,也正是基于情形的改变。” “胤礽,如今的情势,是不是如你所言的,往你想要的结局发展了?” 胤礽沉默良久,才道:“如今,还不太好说,这一切,还得看皇阿玛的想法是怎样的。” 如果康熙经历了这些能够想清楚,自然是好事,若是因为这些事而越发怨恨他,那结局就很难说了。 —— 康熙当日盛怒之下废了胤礽,后来冷静下来细细思考后,就觉得自己所行所为太过草率了。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就废了皇太子,朝野上下是一定会引起波澜的。 可是,人都已经废了,后悔也是无用的。只是他心中情绪纷杂,这几个月犹如活在梦中一般,心中始终不安定。再加上胤礽在被废之前同他讲的那些话,让他心中一直不安。 而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一度让康熙心力交瘁,根本没有空闲好好的静下来想一想。如今事情稍稍少一些,康熙静坐默想,这才发现,胤礽的话几乎囊括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 康熙不得不承认,胤礽说的都是正确的。他当初立太子未及多想,而这些年来,更从未正视过他与胤礽之间的问题,也从未正视过皇帝和皇太子之间的问题才是产生一切问题的根源。 康熙自己想了一日,然后找来近年最为信任的已胜任文渊阁大学士的李光地来说话。 康熙见了李光地,头一句话便问他:“光地啊,如今朝堂之上,众人皆为立太子之事建言,你为何对此一语不发啊?” 李光地道:“这是皇上家事,臣不敢多言。” “是家事,也是国事,”康熙道,“这里只你我二人,你有什么想法,就放心大胆的说吧。” “是,”李光地道,“立太子之言为朝廷之大势,臣以为,此势宜疏不宜堵,皇上还是应当再立皇太子的。” 康熙道:“你继续说。” 李光地沉默片刻,才道:“皇上,臣也以为,太子之位不宜悬空。但是这人选,皇上还是要慎为斟酌的。就臣看来,诸皇子阿哥中,能任此者有,只是还需皇上斟酌遴选。” 康熙见李光地始终不肯明言,眸光微闪,而后才试探道:“如果,朕想复立二阿哥为太子呢?你看可行吗?” 李光地却不上当,只道:“敢问皇上,为何会想要复立二阿哥为皇太子呢?” 李光地对康熙的这种想法也并不惊讶,毕竟朝中早就有要复立二阿哥为皇太子的声音了。康熙被诸多声音所围绕,产生这样的想法也是情有可原的。 康熙缓了缓,才答道:“皇太子被废当日,与朕说了一些话,朕视为无稽之谈荒谬之言,并且认为皇太子大逆不道。朕大怒之下,才会废了皇太子。外间人皆以为朕废太子是因为凌普之事,其实朕废太子并非为了凌普之事,而是因为皇太子说的那些话。” 康熙将当日胤礽说的那些话与李光地说了一遍后,才道,“这几个月来,二阿哥当日所言,句句应验了,朕在想,是不是朕真的错了,朕没有顾虑周全,以至于误会了皇太子多年。如今朕再细细回想起来,发现皇太子并无什么错处,反而是朕未曾看清事情的真/相。而且,太子之位空悬,对它起心思的人不在少数,朕实在是有些担心哪!” “朕想来想去,解决之道有二。一则,朕彻底废了二阿哥及其福晋,再新立皇太子,然新立之皇太子,朕却不能再放权了,必须学前朝一般,将皇太子摆在那里,却不令他做任何事,诸皇子阿哥也是那样,不令其治事,一概事务皆由朕主理,不叫诸阿哥们相帮,这样一来,当可再避免矛盾;这其二么,就是,朕复立二阿哥为皇太子,诸皇子阿哥们再不派给其差事,一切由朕与皇太子主理,朕信任皇太子,并且,朝政也以皇太子的意见为主,如此一来,就是朕给皇太子让步了。光地,你以为如何?” “皇上,”李光地道,“当初臣任翰林院掌院学士的时候,曾与二阿哥相处过一段时日。臣那个时候觉得,皇太子虚心求教的时候真的不像是个太子。皇上是知道的,臣是个读书人,性子多少有些清高自诩,皇太子要搞什么坐堂观政的时候,臣是并不赞成的。可是,臣虽不赞成,但那一段时日相处下来,臣却很是敬服二阿哥。那样子坚持数年,是极少有人能够做到的。不瞒皇上,臣那会儿总觉得能在二阿哥身上瞧见皇上的影子。” “朕明白你的意思,回想二阿哥这些年,无论做什么都是认认真真的,若是不好,那也是旁人不好,于他,朕现在想来,他似乎没有什么对朕不住的地方,”听了李光地的话,康熙多少是有些感慨的,“光地啊,你也觉得复立二阿哥为皇太子,是比较好的选择吧?” 李光地自然不能替康熙做决定,他对康熙的问话避而不答,只道:“皇上如今身体迁安,若是一概事务都由皇上主理,臣还是有些担心皇上的身子的。” 李光地这样一说,康熙就明白了。 “行了,朕知道了。光地,你去吧,朕再好好的想一想。” 如决定再度复立胤礽为皇太子,那么,就需要好好的想一想,用什么理由让胤礽再度复立了。 —— 时隔数月,这还是在胤礽被废之后头一次再见康熙,也是再度以皇太子的身份见康熙。 父子两个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康熙先红了眼眶,亲自起身将跪在地上请安的胤礽扶了起来。 胤礽红着眼睛望着康熙道:“多谢皇阿玛。多谢皇阿玛还愿意相信儿臣。儿臣定不会负皇阿玛之期望的!” 康熙前日下旨,复立他为皇太子。称他前时被废是因为被邪物所惑才会忤逆犯上,如今狂疾已好,自然也就复立为皇太子了。至于何处的邪物,康熙也清楚明言了,说是出自毓庆宫旁边那多年无人居住的撷芳殿里。 胤礽也不管康熙如何说辞,他只要能被复立为皇太子就好了。而且,康熙的圣旨上已经明言了,往后再不会派诸皇子阿哥们办差了,以绝阿哥们夺位之心。嗣后等一概朝野事务,皆由皇太子总揽,然后报与康熙知道即可。 胤礽知道,直至此时,这一局,他这才算是赌赢了。 朝中事务一概由皇太子总揽,也就意味着,康熙将实权让给了他一多半,从此往后,他是无需再担心自己重蹈覆辙,因为,他解决了皇太子道路上的最后一个隐患。康熙真真正正的将他当做了可倚信之人。 至于诸皇子阿哥们,自胤禔、胤禩等人之后,也再无人能与他相争了。他们不再领差事,自然也无势力可言。往后若是再有什么动作,他自然也可以轻松铲除掉的。 时至今日,历时二十多年,胤礽才算是牢牢的站稳在了皇太子的位子之上。 见完康熙,胤礽出得乾清宫,望着这雨后初晴的宫城,胤礽长出了一口气。 他当日曾与索额图言,他要以一己之身让众臣敬服于他,从而无畏的在他与康熙对立的时候站在他这一边。 本来他以为,坐堂观政那几年,他攒下的只是给胤禛的人脉和履历。却没有想到,那几年的苦功,到底还是攒下了一个李光地。 朝臣中不乏替他说话的人,但是,在康熙跟前说话有分量并且敢在康熙跟前出言坚定支持他的人便只有一个李光地。 他赌赢了所有,却万万没有想到还多赢得了一个人心。而正是李光地的这一份人心,才是最最关键的。 他本来还以为,这一份人心极为难得,他还以为无论如何做苦功都是得不到的。却未曾想到,皇天不负有心人,还是有人会在意他的这一番苦心的。 不管李光地是为他也好,是为天下也好,他都是很感激李光地的。也因为李光地,胤礽忽而觉得身上的担子越发重了,他知为皇太子不易,那么为君,又何尝容易呢? 康熙已年老,恐怕是活不了多少年了。到了那时,他就会即位为帝。 不过,即位为皇帝,胤礽很清楚的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开始,一个更为艰辛的开始。 【完·大家新文见】 本书由书本网【会员】为你整理,更多txt好书敬请登录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